搜索
什方子的头像

什方子

网站用户

小说
202203/28
分享
《五世缘》连载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大难不死遇佳丽 斗胆进言遭打压

 

“你找死呀!”司机怒气冲冲跳下车,“一把揪住陈老牵儿的上衣领子。”

“爷爷,爷爷!”齐齐哭叫着从地上爬起来,抱住爷爷的腿。

“哎呀!我的娘!”司机松开手瘫坐在地上。因为有风沙,他根本没有看到爬在土路上的小男孩。

陈老牵拉着孙子一瘸一拐地走回单身大院。新上任的行政科长一行来单身宿舍检查卫生,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办公室分到一张“飞鸽牌”自行车票,给了陈思汀。他和鲁茜华每人一辆,从此有了行动自由。至此,参加工作八年之后,陈思汀终于实现了居有室、出有车,基本上没有了后顾之忧。“十一”假期,他骑车数百里回到桃花堤。爷爷陈老义已经卧床半年,神智仍然清楚,听说陈思汀给领导当秘书,高兴的说:

“秘书就是副官,你好好干吧!”说罢拿起炕头上的酒瓶灌了几口,头一歪又睡着了。

陈老义没有盼到特赦令,在与陈思汀最后一次见面后,与世长辞。他历经坎坷,享年87岁,也算是命大了。兴元拍电报给陈思汀,说不要回去奔丧,让父亲回去就可以了。他吓怕了,不想让弟弟品尝政治帽子的滋味。陈思汀犹豫再三,也选择了划清界线。直到三年后,地富分子摘帽,千千万万地富子孙头上的紧箍咒才终于解除。

这次回乡,陈思汀听到了陶云芳同学的消息。她嫁到了桃花堤北几十里外的小申庄,跟着丈夫去了东部的矿区,有个女儿养在娘家陶里庄。关于她在“四清”中真真假假的绯闻,还在被人提起,因为“四清”队长安元甲受到县里重用,不时被人追溯往事、评头论足。甚至有人说,他俩还在偷偷摸摸地来往。直到30年后陈思汀见到陶云芳,才了解到她那凄苦而传奇的一生。陈道生在一次煤矿冒顶时失踪,井下几十口人只有五、六个侥幸逃生。矿井坍塌,废弃封填,失踪者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二官儿在矿山周围寻找了七天,无奈放弃。

“我就不相信道生死了。”二官儿对陈思汀说,“这小子是在地道里出生的,是个地老鼠,还能埋住他?我再等他十年、二十年,不信等不到他回家。”

不知二官儿是在安慰自己,还是父子真的心有灵犀。他没有说错,道生确实没有死。二十年后,道生给陈思汀回顾了那段起死回生的经历。掌子面坍塌冒顶时,工友们惊叫着跑向坑道矿车,没想到轨道被石块阻死,矿车无法起动。冒顶引起大面积透水,坑道被淹,道生的工友全部遇难。他是班长,钻在掌子面最前端刨煤。当他撤出来准备逃跑时,退路己被冒顶的石头、煤块堵住,水不断地上涨,挤压他所在的空间。他转身回到掌子面,拼命向斜上方挖掘,希望拓宽生命的存续之地。矿灯没电了,熄灭了,他也虚脱、昏迷过去。醒来后,他发现壁上透出一丝亮光,顿时精神振奋,一镐下去,用力撬开石块,身体失去平衡,和石头、煤屑一块滚了下去。

这是一个废弃的斜井。一群蝙蝠受惊飞出洞口。道生摔在地上,昏厥过去。

“你醒醒,你醒醒啊!”一个女人急切的呼唤,把坠向无底深渊的灵魂召了回来。

“渴,渴…”他发出细微的声音。

一个奶头塞到他的嘴里,喝完一个,又换一个。他昏睡在她的怀抱里。

她叫郅苗,是北京某局局长的小女儿。文革中郅局长被打成叛徒,投入牢房,夫人进了牛棚,子女四散。他们把小女儿委托给前去探监的老房东单林。单林的家就在矿山背后一个叫做鬼谷旮旯的山村里。从村子出去,有个山洞,传说鬼谷子曾在这里修炼过,因此叫鬼谷洞。这个小山村就叫鬼谷旮旯,当时並没有矿山,人迹罕至,十分隐蔽。抗战时期,郅局长曾在鬼谷旮旯养伤,和单林结下深厚的友谊,来往不断。单林有个儿子叫石头,比郅苗大两岁。两人起初以兄妹相称,后来就成了一对恩爱夫妻。石头是矿上的维修工人,矿难发生时,他正在井下干活。单林修梯田伤了脚,生孩子不久的郅苗第一时间赶到矿上。几台大马力抽水机运转半天,不见水位下降。有经验的矿工议论,井下的人己经没救了。家属们哭成一片。郅苗不相信丈夫还没有听到儿子叫声爹就这么死去,一个人踏着月色满山寻找。山上有不少小煤窑,都被勒令关闭。“石头哥就长在这座山上,说不定在哪儿冒出来。”她满怀期望地想。忽然,一群蝙蝠从一个洞口冲出来,惊叫着四处飞散。

“洞里有人,我的石头哥在里面!”

郅苗毫不犹豫地拔开荒草钻进洞里。道生中等个头,浑身肌肉,她坚信他就是石头。她撕下一条衣衫给他包扎伤口,然后一路走走停停背他回家。

单林老两口喜出望外,端来红糖生姜水和一盆热水。一碗水落肚,道生呼吸顺畅了。

“二老歇着去吧,我给石头哥擦擦身子。”

郅苗擦去道生的一脸乌黑,发觉有点不对劲。她端近煤油灯仔细辨认。道生睁开双目。

“怎么是你?我石头哥呢?”

郅苗吃了一惊,差点失手丢掉油灯。她认识道生。刚结婚那阵儿,郅苗对煤矿充满好奇,缠着石头要跟他下坑道。石头只好报告区长。区长认为让家属体验一下井下环境,对丈夫会更加体贴,于是让石头带她跟随随一班下井,並嘱咐班长道生和石头照顾她的安全。

“石头和道生像一对双胞胎,到井下你可別抱错了人。”区长给新娘子开玩笑说。

郅苗打量一下道生说:“可不,他俩真的很像,要是让嫂子来一块下井就好玩儿了。”

“我还没有对象呢,”道生说,“要是有了对象,一定让她到掌子面上去观观光,到时候你一定要来陪伴哦!”

“那是自然。”

掌子面被一盏盏矿灯照亮。工友们分散到工位上,有的采掘,有的支护。

“厕所在哪儿?”郅苗感到有点紧张,一紧张就想撒尿。

“厕所?”道生看看四周说,“就在脚下。”

工友听见他们说话,几束光柱同时扫过来。

“这哪儿行呢?”郅苗惊叫。

“大家听着,都把矿灯关掉,听我的口令再开!”道生发号施令。

矿灯关闭了,周围一片漆黑。郅苗蹲下身子,暴露在自己的矿灯之下,众人哈哈大笑。

道生一步跨过去按灭她头上的矿灯。

道生只是受了皮肉之伤,但身体虚弱。矿上很乱,郅苗让他卧床静养,稍好些后再回矿。她天天跑去打听消息,听说巷道坍塌,救援工作已经停止。矿上颁布了矿难死亡者名单,发放抚恤金,单石头和陈道生都在其中。这天夜深人静,郅苗关好门窗吹熄灯,小声说:

“道生哥,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石头哥。”

“那怎么行?”道生反射性地坐起身说,“石头兄弟真的回不来了?”

“矿井都封了,他被葬在山体深处了。”郅苗呜咽着说,“我己经报告了矿上,说他没有死,我也没有领抚恤金。”

“你?…”

“老人不能没有儿子,孩子不能没有爸爸,”郅苗说,“道生哥,你就可怜一下我这孤儿寡母吧!”

道生热血沸腾,一把把她揽在怀里说:

“你救了我的命,道生一辈子给你当石头!”

两颗心紧贴在一起,一递一下的跳动,诉说着苦涩的缘分。

“今天我去查了抢救伤员的资料,你和石头哥都是〇型血,”郅苗说,“咱俩不说,谁也认不出你是假石头;即使两位老人认出来,也不会承认你是假的。”

“为了你,我道生发誓一辈隐姓埋名,当你的石头。”他拥着她动情地说。那年,她是20岁出头的少妇,他是30岁出头的处男。他以石头的身份,接替了石头的岗位。

陈思汀那次回桃花堤,着实体验了一把衣锦还乡的滋味。他口袋里揣着一个月的工资散了没几户,就己经告罄;见到小外甥,只掏出5块零钱,还把3块塞进兜里留作返程的盘缠,尴尬之极。刘帮回乡时肯定散发了不少钱,才唱出《大风歌》那样的底气;至于项羽宁死也不见江东父老,是因为他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徒有盖世豪气,也只有自刎乌江了。乡亲们太穷了,没有钱帮他们,回乡找不到好心情。

陈思汀搬到办公室,给代表班子讲话的所有领导撰稿,但服务的主要对象是厂长。文革后第一次职工代表大会的厂长报告,是陈思汀撰写的。在谈到干部、职工的心情时,报告中用了“心有余悸”这个成语,厂长认为十分贴切,大加赞赏。当时报纸上这个词还不多见,以后就成了流行语了。办公室成立了党小组,由职务和年龄最低的陈思汀担任组长。为贯彻中央全会通过的《关于党内政治生活的若干准则》,上级布置召开党内民主生活会,重拾优良传统,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陈思汀非常兴奋。入党十几年来,他只在毕业时参加过一次生活会,来到社会上,还沒有品到党内生活的滋味呢。他发现党内有一种不健康的现象:同僚之间平时有意见不提,一遇到运动,便上纲上线往死里整;或者是瞅准机会,凑足材料,不把对方挤走不出手。他天真地想,如果能抱着治病救人的热情,在党内重新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会使党的肌体保持建康。

“谁是小组长?”庞录厂长问。

“小陈儿。”主任答道。

“小陈儿,今天的会你主持。”厂长指示。

小人物主持会不能点名让谁发言,何况又是批评和自我批评会。他只好自己先发言。

庞厂长点起一支烟。

“我先给厂长提点建议,”陈思汀开门见山,把他早就想说的话端了出来,“第一条,要少抽点烟。”

不管是开会还是一个人办公,厂长总是一支接一支地抽,屋子里乌烟瘴气,咳嗽起来惊心动魄,陈思汀看着就心里打颤。

“提的好!”厂长说,“几十年养成的习惯,慢慢改,慢慢改。说着用铅笔记在本子上。”

“第二条,”陈思说,“抽时间下去走走,一线工人议论说还没见过厂长呢。”

“好,好!”厂长边记边说,“没完没了的会,看不完的文件,部里,省里,市里,什么事都找一把手。小陈儿你记着,一周找个时间下去一次,路线你安排。”

“第三条,”陈思汀受到鼓励,肆无忌惮,又说道,“说话不要骂骂咧咧的。”

厂长有个毛病,当下级回报工作时,听到令人气愤的事件就开骂,而且骂起来没完沒了。一次陈思汀向他回报说,化铁炉跑火,幸好没有烫伤人。因为刚发生一起天车事故,造成一人工亡,事故处理很棘手。听到又是安全事故,厂长大为恼火,骂起来没头。陈思汀只好退出。过了好一会儿,厂长才过来让陈思汀把安全科长找来,又是一顿骂。厂长的这个毛病,让不少中层干部很怵头见他,所以陈思汀才在党的生活会上提出来。

厂长没有吭声,但挥笔记了下来。

“在招待所吃小灶,下面有反映。”前几天部里来电话找厂长,陈思汀在食堂操作间一个小房间找到他,发现正在所长奉陪小酌,证实了传闻,于是当面提出。

此言一出,他的腿在桌子下面就挨了主任一脚。厂长的脸立马变了,啪的一声把铅笔拍在本子上,拿起来走了。主任也随着跟了出去。谁也不说话,好一会才陆续离场,党小组生活会就这么收场了。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党内面对面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就少见了,大都采用背靠背方式;组织者还一再保证,对批评者的姓名,会严格保密。

第二天召开党政联席会,最后讨论劳资部门拟定的工资升级名单。自文革以来,这是第二次给40%的职工长工资,轮到了“末代大学生”们,大家都十分期待。办公室主任被叫去做纪录,沒让陈思汀参加。散会后,分管人事的副厂长把陈思汀叫到他的办公室。

“小陈儿,你向厂长提出来不长这一级工资?”

“没有啊,我不知道长工资有我,也没说过不长。”

“你没有说过?”他吃惊地说,“…噢,你回去吧。”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