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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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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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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世缘》连载

第一百一十八章 办农场纾解人浮于事 宿民舍听讲计生奇闻

 

上世纪50年代末入厂的职工,虽然在隆隆机器声中干了30年,对土地仍然怀有深厚的眷恋之情。陈思汀拉上总图工程师,现场勘察、规划,赶在植树节前,先在120亩没有建筑物的空地上栽上苹果、葡萄和鸭梨。在聘请来的技师指导下,职工们很快进入角色。低洼处注水变成小湖泊,水泮建起鸭棚,白洋淀的鸭苗很快入住,成了厂区别开生面的景点,不少职工下班后喜欢来这里转一圈。职工食堂早就有养猪习惯,有了资金支持,很快建成几十排猪舍,买来两头种猪和数十头母猪,一窩窝猪崽哼哼唧唧地临世了。原来,为了产生立竿见影的效果,行政处专门买了十几头怀孕的母猪。

高炉废墟上有几间房子,打扫一下就充当了饲料加工厂和陈思汀的临时办公室,属下各部门都到这里回报、请示工作。有人私下说,厂长报复陈思汀,把他发配到边疆了。陈思汀不这么想。他认为,这一次是他与厂长理念上的深度契合。在当时的环境下,利用有利条件大办农副业生产,既符合市场需求,也是企业自行消化富余人员的途经。在开发果园和修建养殖厂过程中,有不少活是机关职工轮流参加劳动完成的,无形中增加了他们的工作量。陈思汀算了一笔账,全厂8000职工,算上家属两万有余。5人一头200斤的肥猪,每年需出栏4000头。场地怎么办?饲料哪里来?厂长和他不谋而合,决定建一个有一定规模的、集种稙和养殖一体化的农场。

陈思汀去洗澡,遇见退休职工毕思麦。他在材料车间上班多年,得了矽肺病,换岗看澡堂。他有一手剃头的手艺,在澡堂里大显身手,职工中的光头多半都是他的杰作。一次女工澡堂叫喊水不热,他进去说,我来摸摸水凉不凉,大家不要怕,我闭着眼啥也看不到。女人们大哗,尖叫,纷纷蹲在地上。女澡堂没有水池,只有淋浴,她们每人都带着一个脸盆。一位大胆的女工灵机一动,端起一盆水泼到他的头上。

“泼他,把他撵出去!”她喊道。

倾盆大雨接连浇下。

“别泼了!水是凉的,我知道了!”毕思麦被赶出女澡堂,变成了落汤鸡。有人调侃他有眼福,他认真地说:“我是闭着眼进去的,被一盆接一盆的凉水泼在头上,连睁眼偷看的机会都没有。真的啥都没看见。”他由此得了个绰号叫闭眼摸。为平息女职工的愤怒,毕思麦被炒了鱿鱼。因为工伤在身,一时找不到合的岗位,就让他提前离岗回了老家,工资照发。他家的房子破旧,被大雨浇塌,陈思汀让行政科从厂里拉些废旧材料帮他修好。他住在离厂20余里外的农村,隔些日子就来厂洗回澡,给光头们剃头。

陈思汀洗完,澡堂里就剩下他和毕思麦。

“你家分到几亩地?”

“5亩。我又承包了60亩荒地。”

“荒地?”

“村北地处大沙河下游,从前是沼泽地,尽是芦苇。后来天旱,上面又修建了水库和电厂,地里就没水了,村里开垦出来承包给村民,每亩地一年200块钱。”

“你行啊,当上地主了。”

“不叫地主,叫农场主。”毕思麦纠正说,“我后年就该正式退休了。儿子要接班进厂,20多亩地就够种了,我想把40亩地转给别人。”

“先别转让给别人,”陈思汀说,“咱厂想办个农场。我向厂长回报一下,后天给你信。”

“好啊!”毕思麦高兴地说,“大队上还没说向外村人出租,就先办在我的名下吧。”农村已经取消了人民公社以及大队、小队番号,村民仍然自称是社员,把村委会称为大队。

办公会同意用这些地办个农场,有机会还可扩大,投资从职工福利费支出。为保险起见,陈思汀还是拜访了村委会,与其签订了为期12年的协议。地里有一眼井和几间房,一次性交付2. 3万元使用权和每亩每年40元的管理费。5名职工进场常驻,农场很快开张,不误春播。陈思汀还把家里的一只狗送给农场,儿子们恋恋不舍,每到星期天都要拿上吃食去探望。人浮于事的机关和后勤部门又有事干了,每天轮流下农场干活,午歺是食堂送来的大包子、鸡蛋汤,不少职工和陈思汀一样,好像又找到了在生产队劳动的感觉。农场的收获供应职工食堂和幼儿园,並在食堂设置熟食点,方便在家吃饭的职工购买。

厂长曾在《五七干校》当过连长,对办农厂情有独钟。一次他来视察,毕思麦从小池塘里抓了一条鱼、从鸡笼里拣了几个鸡蛋设宴招待。厂长情不自禁地吟咏两句陶渊明的诗,好像品到了田园生活的味道。毕思麦没听懂啥意思,但感觉到了厂长的高兴。

“我去大队部打个电话,让县长前来作陪。”毕思麦说。

“县长那么忙,是你能随叫随到的?”陈思汀问。

“他是北京来的干部,也喜欢写诗什么的。”毕思麦说,“他在我这喝过酒,应该给个面子。”

“不用了,有空时我去拜访县长。”厂长说,“下午有会,我得赶快回去。”

隔天再来的时候,陈思汀给毕思麦拿来两瓶酒,说是厂长感谢他的招待。陈思汀不愿意让厂长落下沾群众便宜的话柄。

周边再无地可租,这点地不值得购置农业机械,用的是最原始的耕作方式,牛犁还是向村民租用的。工业化艰难起步,农业机械化还在襁褓中,分田到户以后,田野上又恢复建国初的景象。这两年菜篮子工程见效,城郊农民种菜积极性大增。因为还不时兴大棚种植和错季种植,每到旺季,蔬菜摆满大街小巷。陈思汀发现,自家农场的作物就是不计人工成本,还是不比菜农的便宜。但此时肉、蛋、奶仍然供不应求。特别是牛奶,还是职工饭桌上的稀罕食品。邻村牛庄有个奶牛厂,一个周末,陈思汀独自一人找上门。主人牛朝盛36岁,精明能干。他告诉陈思汀,他原是本村党支部书记,因超生被罚款、免职。他在职时创办了养牛场,想发展集体经济,但继任支书感到集体经济费力不讨好,难以见效,要把养牛场包出去。没人敢承包,他出手接盘。陈思汀详细询问奶牛飼养、飼料青蓄全过程,直到日暮,意犹未尽,应牛朝盛之邀去他家里小酌。牛家在一个巷子深处,长方形的四合院显得有点拥挤。三个女儿在院里玩耍,媳妇儿端着热气腾腾的馒头筐从厨房出来。

“来客了?你们先喝茶,我去拌个凉菜,炸盘花生豆,就着刚出锅的大包子下酒吧!”她热情地说。牛朝盛当过农村土建工程包工头,又当过村干部,家里不断有客人造访,媳妇儿习以为常。

“又要照顾孩子,还要忙活家务,辛苦你了。”陈思汀说。

“还得下地干活呢,庄稼人就这命。”她不无自嘲地说,“养活仨孩子确实累人,这都是自找的。”

半茶碗酒下肚,陈思汀提出个疑问:

“刚才进村时听大喇叭喊,明天乡里来检查计划生育,让家长把孩子看管好,是什么意思?”

“就是让家长把超生的孩子藏起来,不要让检查人员查到。”

“这不是明目张胆地对抗计划生育政策么?”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嘛。”牛朝盛苦笑说,“这还是我当支书那会儿从外村学来的。要是完全按照上级规定执行,让全村近一半的人家断子绝孙,我就成了全村的公敌、历史的罪人了。”

“企业执行一胎化十分严格。”陈思汀说,“我分管计划生育,可是根本就不用我操心,厂计生委主任直接对接市计生办,铁面无私,超生者一律开除,职工没人敢越雷池一步。我要是过问一下,还有说清之嫌呢。…农村这样做,计划生育政策不就流产了么?”

“我们是有底线的。”牛朝盛说,“国家给农村放宽了政策,让生了女孩的夫妻再生一胎;我们又放了一马,让生了两个女孩儿的夫妻再生第三胎,不管是男是女,到此为止。如果还要生,就不客气了,收地扒房,强制绝育。”

“大喇叭都喊出去了,肯定会被上级发现。”陈思汀担心地问,“超生的孩子户口怎么办?”

“谁家都在十里八村有亲戚朋友,孩子一出生就东躲西藏,老辈子打游击那一套都用上了。”牛朝盛说,“如果第二胎还是个女孩儿,都不会去上户口,等着和第三胎一块报双胞胎。牛庄去年一年就生了18个双胞胎。”

“这项发明可以申请专利了。”陈思汀笑喷了说。

“其实,乡政府的干部大都是本地人,这些事根本瞒不过他们。只要上级不追查,他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起来都是亲戚里道的,谁也不会撕破脸皮,不然的话,双胞胎报户口就很难办。”

问起他被免职的情况,牛朝盛说,牛庄有牛、杨、朱三大姓组成,在计划生育问题上一致对外,但在本村政权归属上都是各怀二心,明争暗斗。前年因超生严重,县委书记、县长受到警告处分,分管计生工作的副职受到记过处分,全县计生工作刮起一阵风暴,罚款一批,处分一批,结扎一批。他被人举报到县里,当了典型。

媳妇儿打整好孩子上炕睡觉,凑过来斟酒,插话说:“去县城结扎那天,他硬是把我从车上拽下来,跑去把自个儿结扎了,可把我后悔死了。村西头的虎生媳妇儿结扎了,虎生到外地做买卖,和二奶生了个儿子抱回家来,他媳妇儿高兴坏了,抱着孩子满街谝呢。”

“乡里不管吗?”

“人家赚了钱,主动上交罸款,女人都结扎过了,还怕啥呀?”朝盛媳儿的怨气又上来了,数落丈夫说,“论挣钱虎生哪比得了你?就是你从外边抱来俩儿子,我都会当亲生儿子养活,现在啥指望也没了。”

“咱不还是个党员嘛…”朝盛喝口闷酒说。

媳妇说到气头上,斟满一茶碗,一仰脖子咕噜咕噜地灌进自己肚里,倒在炕上睡觉去了。两个男人酒兴全消。陈思汀酒量不大,喝多了只想睡觉,和衣倒在厢房的竹床上,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陈思汀从农场叫上两名职工到养牛厂学习,牛朝盛不厌其烦地介绍他的养牛经,还说,要是农场养奶牛,他可以当顾问,不要报酬。第二天,大家正在丈量场地,准备写个报告申请费用,通信员乘吉普车赶来接陈思汀,说是厅长来了,问他哪里去了。陈思汀只和厅长近距离接触过一次。厅长主持企业职工队伍建设和教育会,听取各企业回报。人家都有经验,事先准备好了发言稿,从容地上台做报告似的照本宣科。陈思汀不知道会是这样开法,事先没有准备,当点到自己时只好硬着头皮上台,把企业面临的问题和自己的想法如实地做了回报,惴惴不安地回到座位上。

“小陈厂长沒拿稿讲了40分钟,没有空话、套话,我和大家听的都很认真。还是要提拔年轻干部,才能给领导层带来一股新风。”厅长说,“工作人员给他的发言录了音,会后整理出来发给大家。”厅长做报告时只拿了一纸提纲,会后整理出一份提要让大家带回去传达。

“你直接到二楼会议室去吧,”来到办公楼下,通信员说,“刚才我往家里打电话找你,听说这两天你不在厂里,也没有出差,嫂子很着急。我去给她说一声。”

从到办公室当秘书时起,因家里住处紧张,陈思汀就经常在值班室睡觉,有时周日也加班写东西。鲁茜华习以为常,家里除了买粮、储菜、打蜂窩煤等重活,自己能做的都不值望他,连老人、孩子头疼脑热也是她请假领着去看医生。陈思汀出差都会告诉她,这次既没在厂里也没出差,让她担心起来。

“陈厂长,你不是分管人事吗,怎么忙活起鸡鸭来了?”陈思汀一进门,厅长劈头问道,“上次你说的职工办班轮训搞的怎样了?”

“分批办班已经搞了三期。”迟余厂长回答说,“富余人员太多,光靠办班没法解决,小陈想搞副业实现人员分流,我支持他。”

“有几个企业比你们搞的早,也有成效,但都没有解决企业臃肿的问题。”厅长说,“国有企业办社会是从胎里带来的,在当前环境下,不管是背着也好,抱着也好,都得把这些服务部门和富余人员养起来。国家给了企业按利税增长提取工资的政策,但企业内部人多粥少,都得分一杯糕,很难体现以效率为主、照顾公平的原则,职工的积极性、创造性得不到充分调动,在市场竞争中,特别是在与先进的工业国家竞争中,是很困难的。”厅长接着介绍了几个企业的主辅分离、竞争上岗、停薪留职等做法,“现在的企业像是拱出地面的蝉蛹,还被一身金甲包裹着,如何脱颖而出,还要经过阵痛的折磨。当下我们是在挣扎,也是在创造。”

厅长这次来另有要务,他宣布由副厂长巩田任厂长,迟余另有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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