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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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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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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世缘》连载

第八十二章 黄喜儿挑头斗地主 三妮儿登台诉隐情

麦黄时节,三妮儿脱去厚衣服,肚子明显的鼓起来了,二扣儿夫妻确认其有喜无疑。而且,她每天都要从树上摘下半生不熟的杏子,一个接一个的啃。人说孕妇“酸男辣女”,二扣儿相信三妮儿怀上了男孩。他把三妮儿接到后院堂屋住宿,让发妻妥为照看。过堂间的南门关的严严实实,即使大白天也插上门栓。他宁肯进来时叫门,也不给黄喜儿溜进后院的机会。黄喜儿从黄河大堤回来那天晚上,三妮儿揣上几个新麦磨的白面大包子,悄悄潜入牛棚。黄喜儿肚里正饥,狼吞虎咽一扫而光。这对冤家还没有来得亲热,便见二扣儿破门而入。三位当事人个个心知肚明,游戏结束了。二扣儿扔下几张钞票,压低声音但不容反驳地说:“你马上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个乡,最好离开O城县。如果让我再见到你,就不客气了。”说罢拉着三妮儿走出牛棚。抗长活的工钱一般都是年终结算,如用钱可到东家柜上支取。黄喜儿无家无业,平时也不花啥钱,所以连前几年的工钱也都存在柜上,二扣儿答应按一分利给他付息。二扣儿下达如此逐客令,就意味着他连黄喜儿的血汗钱都给昧下了。黄喜儿辗转反侧,半夜未眠。他有心讨回工钱再走,又怕事情闹大了暴露隐私,三妮儿再无颜面见人,要是她寻了短见,自己也没啥活头了。东家更怕丢人显眼,说不定会对自己下黑手,杀人灭口。黄喜儿权衡再三,鸡叫头遍刚过,跑到娘坟上磕个头,便悄然离开桃花堤,一路摸回老家。

“你老家黄河水退了吗?”梁队长处在政府秘书的岗位上,对大局是十分关心的。黄喜儿说,他是从改道后的黄河上乘船去的河南。当时第一次洪峰刚过,两岸新修复的大堤安然无恙。他老家的河道己经断流,有些水灾幸存者开始返乡,谋划重建家园。他找到了自家地块,有心留下开荒种地,但总惦记着三妮儿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鬼使神策地又跑回了桃花堤。

“我睡了东家的少奶奶,在村里就是个孬人、流氓了,哪还有脸出头露面哪?谁听我的呀?你找别人挑头,我跟着干!”黄喜儿无奈的说。毕竟那一大笔工钱有了希望,他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梁队长。

“你们是正当的自由恋爱,你不是耍流氓。”梁队长被黄喜儿的遭遇所感动。他终于在桃花堤发现了一个残酷压榨长工的地主,也发现了一位苦大仇深的贫雇农代表。他启发说,“二扣儿为什么占有两个老婆?很多贫苦人为什么打一辈子光棍?这都是阶级剥削和压迫造成的。你和三妮儿是相爱的,却被看作是流氓、坏人,这是维护地主阶级利益的封建礼教和宗法观念造成的。我们搞土改斗争,就是要从经济上、政治上来个大翻转,并把吃人的封建礼教彻底肃清。到那时,不仅房子、土地,三妮儿和孩子也都名正言顺地归你了。你不仅不是流氓、坏蛋,而是一名追求自由、解放的斗士。兄弟,干吧!地主阶级的后台蒋介石很快就要完蛋了,土地改革是对地主阶级的最后一战。土地、财产和老婆孩子本来是你的,你不挑头谁挑头呢?”

梁队长富于鼓动的话语,如提葫芦灌顶,打开了黄喜儿的心扉。一想到竟然可以让心爱的三妮儿和孩子投入自己的怀抱,黄喜儿便浑身热血沸腾,胆气大增。在工作队引导下,他很快联络一批贫雇农,成立贫农会,并被选为会长。贫农会首先对桃花的地主进行排队,选择斗争对象。同时,工作队宣布桃花堤村委会停止工作,把一切权力交给贫农会;在秘密状态下存在了近十年的村党支部浮出水面,党员身份全部公开,也交给贫农会进行审查,决定每个党员是否合格。贫农会一跃成为桃花堤的最高权力机构,黄喜儿手握生杀予夺大权。梁队长让黄喜儿放手去干,但告诫他,只要二扣儿不说,就不要过早地暴露他和三妮儿的私情,更不要跑去和她亲热。“待斗争胜利,时机成熟,我会促成你们一家团圆的。”梁队长给黄喜儿打了保票。

桃花堤诉苦斗争大会在老堤庙召开。二扣儿是第一个被斗对象。因为他盼望中央军打回来的言论十分露骨,最能体现蒋介石是地主阶级的后台。通过对二扣儿反动言行的批判,也最能激发人们对国民党反动派的仇恨,推进参军热潮。诉苦人就是贫农会会长黄喜儿。他从小在村人眼皮底下长大,其可怜状历历在目。他声泪俱下的诉说,让做母亲的女人们泪流满面。即是庙南拐儿同族的男人,也认为二扣儿太刻薄了,有违祖宗宽厚待人的遗训。黄喜儿想回避他和五妮儿偷情的隐私,只是说,为昧下他的血汗钱,二扣儿把他赶出了家门。这种丧尽天良的行为,无异于老砸的劫道、绑票,连陈老义这样的地主都以为不耻,贫农会会员更是群情激愤,连声喊打。二扣儿怕挨打,连忙磕头作揖,辩解说:

“兄弟,不,会长大人,过去我是对不住你了,可让你走并不是想昧下你的工钱,是当时手头没有现钱。”

“大忙的时候,那你为啥把他赶走?”主持人副会长刘文贵喝问。

“说!你不是图钱又是为啥?”众人齐声喝斥。

“这,这…”二扣儿实在不愿意道出实情,此时一出口,活王八的帽子就一辈子戴定了。眼看有人拿着麻绳来捆绑,他只好说道,“这事儿…这事儿让会长自己说吧!”

黄喜儿本来就是个老实孩子,突然青云直上,位高权重,还没有学会说谎的本事,更没有想到可以居高临下、让二扣儿闭嘴,竟然一阵脸红心跳说不出话来。会场一片寂静,气氛尴尬。幕后观阵的梁队长本来不想出面,此时也坐不住了。他刚站起来要救场,忽见一个女人冲上庙台。原来是三妮儿,怀里还揣着孩子。

“你俩男人磨不开面子,俺说!”三妮儿语惊四座。梁队长也吃了一惊,拭目以待。

她走近目瞪口呆的黄喜儿,扯开怀,露出捧着奶子吮吸的婴儿:

“你瞄瞄,是不是像你!没良心的,当了官也不来看看俺娘俩,想学陈世美呀?”梁队长一看这女人把矛头对准黄喜儿,好不容易筹备起来的诉苦斗争会要被搅黄,又打算上去打圆场,却见三妮儿迅速掩上怀,扭头给了二扣儿一脚:

“你想磕碜黄喜儿?实话对你说吧,人家黄喜儿一心想挣笔钱给他娘起坟,弄回老家安葬,没想也不敢招惹东家的小老婆,是俺三妮儿费劲巴力地勾引他上炕的。”三妮儿豁出来了,反正饶不过丢人显眼,干脆把心里话倒个痛快。她望着台下一张张熟悉的男人女人的脸,悲愤地说,“婶子大娘妯娌姐妹们,俺三妮儿不是个浪荡女人,是这个不要脸的男人把俺逼上这条路的。大灾荒年,俺爹拿俺换回一斗高粱,没有救活家人的命,可救了俺一条命。就冲着这点,俺对桃花堤,对二扣儿家是感恩的。一个女人家,有吃有喝地活着,生儿育女,传宗接代,这辈子也就满足了,谁还有那么大的胆量,有那么多的花花肠子偷情养汉呀?可这二扣儿天生就是个骡子,干摇楼不下种。(男人们轰一声笑了)你认了绝户也就算了,俺也不嫌弃你,一样陪你走到老。谁知他硬逼俺去找一个穷扛活的借种,还说生不出孩子就把俺卖掉。谁都知道,女人要背上偷汉的名声,这辈子就臭了,就是有了后代,也被叫成王八羔子,多么可怕呀!但是,要是不听男人的,让他绝了后,那就更遭罪了。老天爷啊,做个女人,俺咋就这样受人摆布、一钱不值呢?”

三妮儿的诉说触动了台下女人的心,不约而同地想到本人的命运。男人们也第一次窥见女人的内心世界,静静地听她继续说。三妮儿回头又踢了二扣儿一脚:“你把俺当成牲口呀,配种完毕就硬拉扯开,连面都不让见哪。俺虽然给你做小,可也是个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人!自打和黄喜儿好上后,俺就觉得他才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要是当时要让我挑,俺宁肯跟着他吃糠咽菜,也不愿再嗅你那酸不溜丢的气味儿。说实话,俺鼓动他一起私奔的念头都有。进你家门后,虽被当个丫鬟使唤,可你两口没有虐待俺;想给你传宗接代,也是俺的初心。再说,两人身无分文,走到那也难找活路,还会拖累黄喜儿。思前想后,俺还是安心留下来生孩子为妥。谁知,老天爷不想成人之美,也许是你二扣儿压根就不该有儿子,费尽心机,盼星星盼月亮,生下来却是个妮子!你二扣儿一下就变脸了。产前,你每天从鸡窝里掏蛋给俺吃;产后,连婶子大娘妯娌们送来的鸡蛋,你都腌起来留给自己享用,俺只能唱胡涂米粥就咸菜。最可怜的是刚出生的孩子。俺奶水不足,只能让她喝米汤,眼下瘦的像个猴子,趴在怀里动都不动。”说到孩子,三妮儿悲愤已极,又对二扣儿连踢两脚,哭着说,“你是不是存心想把这孩子饿死呀?”

梁队长坐在人堆里,他担心三妮儿自爆丑事儿会招致人们对黄喜儿的卑视,没想到听众反映出乎意外。男人们交头接儿,大都对二扣儿嗤之以鼻,说他不是个玩意儿。女人们竟没有指责三妮儿的操守,反而对其母女表示极大地同情。一个女人噔噔地走到三妮儿面前,解开大襟、翻出宽大的裤腰,露出两只丰硕的乳房说:

“二扣儿家的,把孩子给我!”她就是二扣儿的婶子五杏儿。

五杏儿也想满足陈老义的愿望,为他生个儿子,十年生了五胎,只养活了仨妮子,最小的一个才四个月。陈老义很是扫兴,她压力也很大。但月子里她并不缺少鸡蛋吃,奶水一直很充足。饿极的孩子大口吮吸,让五杏儿感到一阵心酸。她厌恶地朝二扣儿“呸”了一口,回到人群,被几个还在哺乳期的媳妇儿围住。眼前的一幕让梁队长突然发现,原来穷乡僻壤里也涌动着女权运动的暗潮。妇女要求改变命运的欲望,强烈地冲击着三从四德的旧观念。他有心借此发表一通妇女解放的演讲,但接下来运动的发展,还是转向首先要解决的土地和财产上来。毕竟,民以食为天,吃饱了饭才好说别的。

三妮儿的气儿还没有消。她见父老乡亲并没有因为她的红杏出墙而责难、耻笑她,更增添了几分自信。她整理一下衣服和头发,又开始数落二扣儿:“你这个人哪,这些年俺算看透了,就是太自私、太扣门儿啦,为发财不择手段,见便宜就沾。这就是老二爷说的,叫做为富不仁!你说你不想昧下黄喜儿的工钱,俺压根就不信!黄喜儿走后,你修理了两根大棒子,戳在大门、二门的门后头,还恶狠狠地说,黄喜儿要是敢回来,就打断他的腿!你说,这不是昧人家的工钱又是为啥?”

三妮儿的一句话,激怒了那些扛长活、打短工的年轻人。在艰难的谋生路途上,他们都有过被拖欠、克扣工钱的经历,一肚子晦气没处出,你一言、我一语地怒斥:

“说!为啥干活不给工钱?”

“小气的东家见多啦,还没见过像你这样黑心的!”

“要是都像你这样,俺扛活的更没活路了!”几个年轻人气愤之下,七手八脚把二扣儿绑在槐树上,“不交出钱来,你就在这儿呆着吧!”

黄喜儿一直过着奴隶般的生活,低声下气,腼腆害羞,从未在人前大声说过话。诉苦大会前,在梁队长的鼓励指导下,黄喜儿酝酿准备了两天,才鼓足勇气登上台。当二扣儿把敏感话题抛过来时,被东家颐指气使惯了的黄喜儿,一下乱了方寸,幸亏三妮儿跑上来救了驾。后来三妮儿处处为他开脱,把责任拦在自己身上,把罪恶扣在二扣儿头上。像他这样和东家小老婆通奸的罪行,在宗法制度盛行的年代会被打死的;现在虽不至于获罪,但仍然会遭人唾弃。没想到,由于三妮儿的悲情诉说,反而赢得了乡亲们的同情。一颗悬着的心落地了,一腔滚烫的热血,在胸膛里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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