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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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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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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世缘》连载

第二十五章 陈天诚借贷参股 柳一镰临终义捐

老堤庙本来在桃花堤村东,随着人口的不断繁衍,逐渐被包在大街中间。周边原住民传说,当年朱元璋讨饭时,曾在庙里落脚。一位方士向元帝进言,说元朝江山将来会被一位红脸汉子夺取。元帝立马点将,要方士带领前去抓捕。方士掐指一算说,此人神通广大,早上还在东山捉虱子,下午就挪到西山晒太阳了,很难追踪。元帝以为这位汉人方士在耍弄自己,一怒之下把他杀了。其实,这位方士并没有说错。当时朱元璋就宿在老堤庙里,铺上干草树叶,和衣席地而卧就是一宿,虱子、跳蚤滚成蛋。早上起来,他的第一要务,就是坐在东山墙下晒太阳、捉虱子,把虱子填进嘴里嚼得啪啪响,既解恨又解馋。下午要饭回来,他又累又乏,就坐在西山墙下,继续晒太阳、捉虱子,直到炊烟四起、日落西山。这位方士术业不精而急于邀功,把朱姓汉子错看成红脸汉子,把土地庙的东、西山墙误认为东山和西山,以致招来杀身之祸。后来朱元璋起兵,被追杀至此,他又躲进了熟悉的老堤庙。元兵见山门洞口织着一张完整的蜘蛛网,还有一只大蜘蛛雄踞其间,料无人进出庙门,便匆匆而过,让朱元璋逃过一劫。朱元璋登基后,饮水思源,于是重修老堤庙,给土地爷添置了龙袍凤冠,还破天荒地给他配了一位土地婆,使其不再寂寞。从此,天下千万个土地庙里都多了一位土地奶奶。土地庙有副老对联,可以表明土地爷的职责和地位。

上联:官位虽低啥事都管

下联:神通不大有求必应

横批:俺不称霸

据说,原来的横批是“称霸一方”,很有些自信。到了大清,皇帝推崇关羽,又是祭拜又是加封,大建其庙。于是上行下效,村村都供奉起关老爷来。桃花堤建不起新庙,就把关老爷请进土地庙,并占据了主位。土地爷伉俪被安置在前廊西墙下,隔窗就是凶神恶煞似的周仓,手中的青龙偃月刀寒气逼人。土地爷憋了一肚子气,无处发泄。他的对面是新来的观音大士,虽然法力无边,但甘心情愿寄人篱下,面带微笑,气定神闲,让土地爷没了脾气。朱元璋面对群雄割据的局面,听取学士朱升的建议,把“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作为战略方针,最终平定天下,让土地爷记忆犹新。他效法前贤,随即托梦给香头,把横联改成了“俺不称霸”。不过,土地爷很快发现抱团取暖的好处。不管是到关公面前磕头结义的后生,还是来向观音菩萨祈福求子的少妇,都会捎带着在土地爷面前点上一炷香。无功也受禄,连拒绝的理由都没有,土地爷随遇而安了。尽管入住了两位大神,村民还是把老堤庙叫土地庙,这让土地爷在心理上得到了完全的平衡。老堤庙对面是一条南北路,通往村南有一片陈家的杨树林。分家时,陈天诚把老庄子留给了老二陈天雷,自己在杨树林里划出一片庄子,堆土垫基,建起了新家。从此,这里就成了他的子孙繁衍之地,人称庙南拐儿。

古渡镇崔武举的父辈是武进士出身,官居三品;到他这一代,也屡受朝廷赏赐,还从撤退的太平军手里缴获一支船队,在卫运河上经营漕运和煤炭,成了一方首富。崔武举长子叫崔时烨,自幼习武。崔武举见这些年武官多由练军出身,武科仕途也不再亨通,随无意让儿子参加武科考试,想把他培养成文武全才的地方士绅,继承家业。崔时烨只须取得一个正规的秀才头衔,就十分显赫了。崔武举相中了陈天诚,认为他具有古风而不迂腐,温文尔雅而不失血性,道德文章自不必说,于是重金聘为家塾西席。崔时烨年近二十,有一些蒙学根底,但记忆力欠佳,大量背诵经典和范文已无可能。陈天诚因材施教,根据自己多年读书、教学和科考经验,精选了三十篇时文,对崔时烨进行单兵课读。两年后,崔时烨在童试中通过县考,准备启程参加府考。恰在这时,进士杨辛正远道而来,登门拜访。故人相逢,分外高兴,崔武举设宴款待,邀陈天诚同聚。杨辛正在李中堂总理府做事,督办洋务。他参与开平煤矿开发之后,再次到磁州考察煤铁开采事宜。席间宾主相谈甚欢,煮酒论及时务,总也离不开富国强兵的话题。杨辛正援引李鸿章的话说,中国之所以积弱不振,受列强欺负,原因就在于太穷。富强相因,唯有先富而后才能强兵,而今的洋务运动,重点就是“求富”。杨辛政最后说:“办洋务需要钱,朝庭财力不足,需大量发掘民间资本,用官督商办的模式开矿山、建工厂。考察事毕,我的同事直接回京募集资金去了,我绕道古渡镇和诸位见一面,就搭船去天津卫。”

听完杨辛正的议论,崔武举认真地询问办洋务的进展。杨辛正详细介绍了江南制造总局、轮船招商局和开平煤矿的近况。开平煤矿出煤后,为解决运力问题,经李鸿章再三奏请,修了一条长22里的铁路。然而,清廷在谕旨中明文规定,不准在铁路上使用洋人蒸汽机,以免其震动呼啸之声惊扰东陵先人好梦。于是,铁道上出现了马拉煤车的天下奇观,让洋人笑掉了牙。后来煤矿产量大增,舰队也急需供应,技术人员和工人又自制了一辆机车,车头上镌刻一条龙,命名“龙号机车”,极具中国味道,开始运营。消息传到北京,保守派言官们反复弹劾,又被老佛爷勒令禁驶。“清东陵距唐山百里之外,震动惊扰之说无从谈起,只不过是保守派反对修铁路的借口而已。…我真不明白,这些言官大臣个个都是读书人出身,总该读过《大学》吧?汤之《盘铭》篇中‘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强调的就是要不断改革,弃旧图新。一个人需要摈弃陈腐观念,一个国家更需要革除陈规、汲取新的营养,才能自强起来,摆脱被动挨打的局面。面对国家兴亡大计,这些人怎能如此顽固、糊涂呢?”杨辛正一改常态,甚至骂了一句与其身份极不相符的粗话,激愤之情溢于言表,让陈天诚大为吃惊。

老友相聚,崔武举也把儿子崔时烨喊来陪酒。问及学业,又引发杨辛正一阵感慨。他说,国家要自强,就得像西洋那样制造利器。但我国没有这样的人才。我们的学馆、书院只教给学子如何应对科考,忠君尊孔,有用的课程一门没有。为解决急需专门人才,李中堂创建了机械学堂和电报学堂,但杯水车薪。“中国人口众多,但可用之才奇缺啊!”杨辛政的议论让崔时烨大受震动,但他没有说话。饭后茶叙,说到官督商办企业的运作方式时,崔武举提出想出点钱试投矿山开发。杨进士大加赞扬,说这是支持新政的爱国之举,但随即提醒他说,中国办企业的政治气候很差,管理、技术人才严重缺乏,还时刻面临洋货竞争,风险极大。如果是只为短期盈利,还没有放贷来得快,最好先别碰它,看看进展再说。崔武举说,沿海和大城市洋务活动已经很热闹了,咱们这里还没啥动静,他只是想参与进去长点见识,盈亏倒在次要。他吩咐儿子到钱庄开一张三千两的银票,到时让客人带走。这时,陈天诚忽然说,他刚拿到五十两薪俸,也想投资参股。“不为别的,就想看看朝庭新政是咋回事。”杨辛正告诉他,眼下这个项目融资最低100股,就是100两银子。“那就请东家先给我垫上50两,回头就还上。”陈天诚在好奇心的驱动下,借贷也要参股了。

第二天,杨辛正就带着3100两的银票,一路顺水回天津卫。陈天诚回家取钱却不顺利。

“这是你们男人的事儿。我是妇道人家,没啥见识,你想做啥我都支持。只是刚安家不久,家里还没攒下几个钱,也没有值钱的东西好当,只有卖地凑钱了。村西北那三十亩是从老伙里分来的,眼下是不能卖的。儿卖爷田,会被说成是败家子,遭人笑话。…要不,从村西南那块嫁妆地上割一块卖了?”听完他的投资故事,柳婉儿说。

“不行,那块地更不能动!钱的事儿我去想法子。”陈天诚斩钉截铁地说。

陈天诚在崔家账房借贷纹银50两,三分利,半年结算一次,为期一年,年终用薪俸顶账。崔家对外放贷,视不同对象和用途,设定月息从一分到三分不等,其中用于投资赚钱的设为三分利。弟子崔时烨请示其父,把利息给老师降到了最低一档。陈天诚不干,坚持高息借贷。他不想在金钱上占便宜、欠人情。在启程参加府试的头天晚上,崔时烨同老师话别,临走倒身磕了个头,令陈天诚多少有点诧异。第二天一起床,从门缝里掉下一封信,是崔时烨写给老师的。大意是,受教两载,受益匪浅,但他年过二十,不愿再参加童试,决定搭船去天津找杨辛正,寻求新的出路。崔武举也收到了儿子的告别信,说他要到外面去闯荡,留下两个双胞胎儿子接替爷爷的家业,并希望让孩子早点入学,交给陈先生培养。

教书先生也有梦想,都希望自己的学生中出几个做官的。崔时烨走了,崔家私塾里除了几个幼童,还有一位女公子,芳名秋英,是崔时烨的同父异母妹妹。秋英芳龄十三,读书极好,但却没有应试资格。为留住陈天诚,崔武举允许他自招三位收费生。陈天诚把麻二带在身边读书,由崔家供给食宿;另外两位是年龄大些的走读生,由他辅导作文,就像当年柳一镰辅导他一样。其中一位叫柳介焉,是大烟鬼的儿子,柳一镰的孙子。这年过了正月十五,还没开馆,了证和尚就找上门来,身后还跟着一位矮小瘦黑的汉子。陈天诚一眼就认出来,他就是义丐武训。武训进门后倒身跪在地上,像使了千斤坠似的拉都拉不起来。了证解释说,武训花钱4000余吊,在堂邑县柳林镇建起第一所义学,取名“崇贤义塾”,招收50余名贫寒子弟,分为蒙班和经班免费读书,经费从武训置办的学田中支出。

“学生年前就招齐了,教师还差一位,今慕名来到府上,特跪请先生前往执教,不胜感激。”武训说。

陈天诚沉吟良久。他被武训的精神深深感动,有心到崇贤义塾去任教,但与崔家有约在先,绝对不可反悔。见武训长跪不起,了证的盛情难却,他只好说明情况,推荐老丈人替自己应差。

“就是当年在孔庙前和主教辩论的柳公么?太好了!听说他在外地做官,没敢打扰,如今在哪里?”了证急切地问。

“致仕在乡赋闲。请义士起身,随我前去恳请柳翁出山。”

事情相当顺利。柳一镰早知义丐事迹,得知来意,当下一口答应,第二天就打点行装,随二人赶赴柳林镇。半年后的一天,柳介焉忽然跑到学馆说:“姑父,我爷爷请你去家一趟。”

当初柳一镰到崇贤义塾的第二天,校董武训设宴招待诸位教师,请来镇上乡绅作陪,自己在门外磕头恭迎。酒过三巡,柳一镰想敬校董一杯酒,遍视席间,不见踪影,却发现他在厨房洗葱剥蒜,忙的不亦乐乎。直到席终人散,这位校董才将残羹剩饭一扫而空,填饱肚子了事。柳一镰感慨万千,暗下决心,不遗余力教好学生,为这位义丐增光。武训也对柳一镰的认真严谨感到高兴,经常跪地磕头,表示感谢。对需要警示的老师,武训也采取跪求的方式,但毫不客气。有一次蒙班老师午觉睡过了头,学生打闹不已,武训径直来到老师的门外,跪下高声唱道:“先生睡觉,学生胡闹,我来跪求,一了百了”。这位老师十分惭愧,以后再也不敢疏懒。对贪玩、老师管不了的学生,他也与学生对跪泣劝:“读书不用功,回家无脸见父兄”。武训这种匪夷所思的乞求式管教方式,竟让义塾老师既忌惮又尊重。而学生们则宁肯挨戒尺打手心,也不敢看到他乞求的眼神。柳一镰考察过无数官学私塾,校规之严,学风之正,竟都赶不上这所乞丐办的义塾。

正当柳一镰一心一意教书育人时,管家亲自跑来找他,说大烟鬼要把县城的地产卖给教堂,回家翻箱倒柜找地契,就差刨地拆墙了!柳一镰胸膛里一热,一口鲜血吐在地上。他推荐了一位老师代替自己,勉强支撑着回到家里,从此卧床不起。当陈天诚赶来时,柳家家人、族长和县署教谕都在场。自打柳一镰卧床,田保厢就没有离开过,每天给他熬汤煎药、针灸按摩。柳一镰强打精神靠墙坐起身来说:“我要给儿子和孙子分家,并把城里部分房产捐出去建考棚,请诸位来做个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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