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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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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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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世缘》连载

第八十章 陈兴元上高小催促卖地 二扣儿盼国军被斗低头

 

大局已定,县政府立即着手普及教育。邻村硝盐店开办小学,召收附近3个村的孩子上学。兴元吵着闹着要去读书,遭到母亲的训斥:“都该成家立业的人啦,还上的什么学?靠你爹一个人干活,还不得累死?一家老小靠啥吃饭?”枣花发家致富的心劲比丈夫还强。她见儿子能顶个壮劳力,媳妇儿也勤快,一家人齐心协力把家里地里都操持好,不上几年还能挣上十来亩地。但牵儿却另有想法。像他这样的中等农户,靠种庄稼攒钱买地,分给两个儿子安家立灶,是很难保证子孙不受穷的。自已年近不惑,土里刨食养活一家还不至挨饿,要是再给儿子挣30亩地,几近妄想。他还记得秀才老爷爷的嘱咐:“读书到哪个朝代都有用”。他决定支持儿子重返学堂。他不跟妻子争吵,照常让兴元出门下地,半路上却让他拐弯去上学。为减轻丈夫的负担,枣花把喂牛的活也包下了。因为不舍得多拌豆饼料,黄牛吃不进麦扬、豆秸之类的干草,也就没劲干活。但黄牛特爱吃鲜草,不添料也能吃的肚子滚瓜溜圆,慢慢地反刍消化。为此,每天割一筐草,或从自家地里刷一捆高粱叶回来,就成了兴元责无旁贷的任务。枣花见儿子能按时提供牛草,以为他听自己的话安心务农,心里很是高兴。殊不知,这是兴元上学前、下学后干的活,有时甚至是牵儿刷好了高粱叶,让儿子下学后背回家的。直到有一天,家里这场潜伏的矛盾才公开爆发。

村里派牵儿出牛出人,和二官儿的牛车合伙支前。因要参加舅舅的葬礼,牵儿只好让儿子代行公差。车队晓行夜宿,一直把粮草送到黄河岸边。返回时路径正店镇,兴元发现O城县第二高级小学正在召生,遂即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报上名,准备参加考试。他怕人家嫌他年龄大,还少报了两岁。二官儿叔帮他撒个谎,告诉家里,兴元去了芳姣姑家,过两天再回村。考试科目只有国语和算术。算术是兴元在小学新学的,免强及格;但国语却是他的强项,作文题目《我的故乡》,更是得心应手,一起哈成。在后来O城举办的学生作文比赛中,兴元这篇作文获得全县第二名。

兴元上榜了,枣花不同意他抛家舍业去读书,惊动了包括麻二爷在内的族人和小学老师来说情。

“从秀才爷到子仁,再到兴元,隔代出一位县学生员,才使得咱陈家文脉不断,延及子孙。”麻二爷说,“以后世道怎么变也说不清,有文化找工作吃薪水,说不定比种地还强呢。”

麻二爷一番话,再加上二官儿的开导,终于让枣花开了点窍:“上学真的能挣钱养家糊口、不用在土里刨食了?要真是这样,也不用再为买地上愁了。”

县高的学生边读书边参加运动,配合党的中心任务开展宣传工作。前方激战正酣,部队减员厉害,O城承接大批伤员,安置在各家各户,养伤康复。同时,大力动员青年参军,补充到部队。慰问伤员,欢送新兵,还有就是欢送干部南下,成了学生们经常性的活动。为调动群众支前和参军的积极性,必须改善民生;而改善民生最有效的措施,就是让贫雇农得到土地。县政府先在根据地老区进行"查减”运动试点,在过去减租减息的基础上,放手发动群众,对汉奸、恶霸和地斗进行清算斗争,直接从他们手里拿回土地,分给无地或少地的农民,实现耕者有其田。“查减”运动,实际是一次土改运动。部分学校老师参加了工作队,兴元和他的同学也经常进村做宣传,参加斗争大会。一天兴元回家背口粮,说是要交学费,需要准备几十块钱。枣花一听就火了:

“从家拿口粮也就算了,还要交学费,哪来这么多钱呀?”

“没钱就卖几亩地吧,反正俺爹也种不过来。”

“卖地?这些地只够给你安家的,四丁儿的地八字还没有一撇呢。”枣花生气地说,“你爹娘做梦都想着攒钱买地,你倒好,竟提出卖地,这不就是败家子吗?”

“以后分家我不要地,先卖几亩给我交学费吧!”

“学爱上不上,反正说啥也不能卖地!”

“不上学我就去当兵!”一句在兴元心中酝酿成熟的话脱口而出。

枣花正端着一盆猪食去喂猪,“啪”的一声瓦盆掉在地上摔碎,猪食洒下一地。她捂着嘴跑回屋,蒙上被子嚎啕大哭。“好铁不打钉,好人不当兵”,这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禁忌,咋就应在了咱孩子的身上呢?第二天,枣花像病了一场,拖着虚弱的身子帮兴元往口袋里装粮食。

“孩子,你就安心念书吧。娘和你爹说好了,先卖两亩地给你交学费,下次回来拿钱。”

枣红的大女儿出嫁,牵儿陪着枣花去随礼。他得知,谭家楼村正在开展“查减”运动,斗争了三户地主、富农和一名汉奸,分了他们的地。有几户地多的中农怕挨斗,主动交出一些土地。回家后,牵儿降低价格把大堤西边的4亩好地卖了。兴元直到八十大寿那天,才神秘兮兮地对四丁儿说,当年学校并没要那么多学费,他从查减运动试点村看到斗争形势,怕家里被列为斗争对象,才逼着父母卖地的。这是他藏在心底的另一个秘密。

大利到区上开了三天会,回村宣布要贯彻上级的《五四指示》,开展“查减”运动。区上要求,先要找出敌伪汉奸、恶霸地主做靶子,发动群众开展斗争。同时要求地主主动献地献粮,表现好的给于优待。桃花堤没有大地主,也找不出能够激起民愤的汉奸恶霸。为响应号召制造声势,大利组织成立了一个30人的斗争队。队员个个手持鸭蛋粗的齐眉棍棒,光着脊梁,列队通过大街小巷,高呼口号:我军必胜,老蒋必亡;查减算账,分地分房!斗争队沿着跑马堤来回奔走十几里,在大沙河里围着老潭坑转了好几圈。大利还把老造反派、当地武术名家麻三爷请出来,指导斗争队队员习练拳棒。麻三爷被红红火火的斗争氛围激活了,仿佛又回到义和团时代。他不仅卖力地教授武术,还扛着关公大刀、拉上老伴银枝,跟在斗争队后面游行示威。他俩一路走,一路唱着自编的歌谣:红灯照,义和团,打老蒋,保家园,儿子回来好过年!这对老造反派的加盟,彰显了明星效应,增添了桃花堤斗争队的新闻性,一时传遍十里八乡。

大利和村干、党员骨干,根据族门远近进行分工,分别到地主富户家做工作,宣传黄河以南我军打胜仗的消息,讲解党的土改政策,并有意透露外地斗争地主的一些骇人状况。因为大都是同姓同族,大利和他的同志们希望这些叔父大爷们主动交出地契,避免撕破脸皮,惊扰祖宗。陈老义曾经偷偷地混进四区的反霸斗争万人大会,亲眼见到大地主王老万和一批有罪恶的地主,被诉苦清算,当场公判枪决。他的一些大户亲友,有的被吊打,有的被扫地出门,昔日的体面一扫而光。在国、共两军你来我往拉锯战档口,说不定哪会儿就变天,双方的支持者什么过火的行为都会发生。陈老义像热锅上的蚂蚁,生怕遭到灭顶之灾。女儿芳姣一直在婆家生孩子、带孩子,从一位抗日工作人员变成围着锅台转的家庭妇女。这些天,她挺着大肚子来过两次,劝父亲主动献地,说这是丈夫夏南谦捎来的话。她的公公也就是个富农,不属于斗争对象,还主动献出一些地契,把自己降为中农。陈老义不情愿把好不容易置办的耕地无赏交出去,深夜到麻二爷屋里去诉苦。麻二爷饱读经史,走南闯北,虽然埋头读书行医,轻意不评论时局,但他见多识广,肯定会给自己一个中肯的意见。再说,陈老义相信,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麻二爷也不会坑害他的亲侄子。

面对惶恐不安的侄子,麻二爷分析说,自古以来,中国从皇帝、豪绅到平民百姓,都靠土地吃饭,于是有裂土封候、土地兼并之举。历来农民造反无不提出分田地、均贫富的诉求,有些朝代也曾抑制土地兼并,但和农民造反一样,最终都没有彻底解决土地问题。共产党进行土改,来头不小,非比往常。麻二爷强调说:“识时务者为俊杰,生逢乱世,保命为主,还是应该听夏南谦的话,顺应潮流,主动献地为好。”

当大利拉着振飞和二官儿登门来访时,陈老义采取了既保命又保面子的举动。他把地契送到大利手上,说:“这些地都在咱村青圈里,你清楚,要是觉着多就拿去分。”二官儿见父亲没有交代翟庄黑地,也没敢吱声。大利拿着陈老义交出的地契给其他地主看,很快收缴了大部分应收的土地。陈老义虽然不是最富的,但被认为是桃花堤在四乡面子最大的人。大利给陈老义留下当于富农的耕地。

二扣儿拒绝交地契,村里开会斗争他,还有两户地主陪榜。二扣儿的反动罪名主要是“打着眼罩往南看”,说“中央军骑着牛啦?”对此,村干和民兵特别愤慨,纷纷发言:“要是老蒋打回来,这家伙肯定会带着敌人抓咱们,不如把他吊起来打一顿,送到区里枪毙算了。”说着,振飞拿来绳子就要捆绑。

振飞对这位族兄有气,源自六年前的一次“跑鬼子”。当时12岁的他正和妹妹在杨树行里捡树叶,听说鬼子来了,慌里慌张地跟着二扣儿家的轿车后面跑,最后跟到了二扣儿的一担挑家。谁知,二扣儿竟把他们关在了门外。兄妹俩举目无亲,又冷又饿,在破庙里熬过一个漫长的夜晚。

“像你这样无情无义的东西,遭央军来了就是全村的祸害,今天兄弟我就来个大义灭亲!”振飞控诉说。

“揍他!打断他的腿!”斗争队队员齐声喊打。不过大利事先有交代,斗争队只能虚张声势、耀武扬威,不能动真格的。他知道,如果打死一个人,族门之间就会产生世仇,造成桃花堤村民永远的分裂。“谁打死人谁赏命!”他下过死命令。队员们棍子捣地嗵嗵响,就是没有触到二扣儿身上。二扣儿被吓蒙了,叩头如捣蒜,随即让老婆去拿地契,并写下保证书,发誓不反攻倒算,不向返乡团告密,不向敌人指认村干和革命家属。大利让他找担保人,族人谁都躲的远远的,麻二爷只好拉着牵儿签字画押,出面作保。

为表现悔改积极,二扣儿还检举说:“子规家的陈潘氏也站在断墙上打着眼罩往南看,这几天她还天天往村南跑迎接中央军。”子规家的在抗战时是抗属,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反革命家属。何况她还是地主,虽然献出了地契,但不会是情愿的,一旦返乡团回来,说不定也会兴风作浪。大利于是把斗争矛头转移到她身上。

“他来信说要回来,咋就老不来呢?”不管大利和棍子队怎么喝斥、恐吓,陈潘氏反反复复就这么一句话。麻二爷看得出,这女人钻进了牛角尖,得了精神病。她天天去等的,不是中央军,而是自己的丈夫子规。他让二官儿替她写好一份保证书,和牵儿签押作保,求大利放过了她。陈潘氏从娘家要了个女儿一块儿生活。20世纪80年代的一天,子规终于回来探家,适值妻子陈潘氏生命垂危。

“你咋才回来呀?”她说完这句话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子规大恸,亲自为她披麻戴孝、摔老盆子送终。这是后话。

经过这次“查减”运动,陈老义仍然保留有平均每人6亩地,且不包括那块黑地。牲口经纪的营生,也能为他挣来可观的活便钱。买牛卖牛经过他的手进行交易,双方客户都感到价格公平,物有所值。牛的价值很高,买牛者往往转悠好几个集市,相牛论价。当看好一头牛时,买家经常是先把牛牵回家,到下一个集市上再拿钱付账。经纪就扮演了担保人的角色。陈老义凭着自身的家底和在十里八乡的信誉,几十年没有失过手。眼下虽然地少了,但面子还在,经常是大手一挥,让人把牛牵走。要是熟人,连欠条都不用写。他以为土改过去了,自己又可以凭着剩下的耕地和在牛市上呼风唤雨发家致富了。没想到接下来一波接一波的运动,让他的美梦最终破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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