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的胜利不仅是给国人带来了振奋,更是对想法各异的官员做了一次很好的捏合。熙河之战胜利后,朝堂上不仅反对新法及弹劾宰相的声音顿时偃旗息鼓,就连那些本来欢喜阴阳怪气冷言酸语的官员也少了很多;如今每逢议事,大臣们无不是言辞积极正向,声音中充满着兴奋与昂扬。
见到此种景象,神宗帝自是无比欣慰。
但好景不长,熙宁六年春,先是江南大水,江河决堤,一片汪洋;接着华北地震,华山石崩地裂,房屋倒塌,人员伤亡无数;到了七月,河北、京西、京东、河东、淮南诸路,先是出现铺天盖地的蝗虫,所过之处,一片焦土;接着是百年不遇的大旱,致使沟渠河塘干涸,河床龟裂,草木枯焦,庄稼绝收,百姓只能在绝望中作着无奈地挣扎……
熙宁七年二月这天,神宗帝正在崇政殿边看丞相呈来的赈灾方案,边为如此大灾感到震惊焦虑时,中官来报,说皇城司使高登谷求见。
那日,神宗帝在朝堂上当面提拔王韶为枢密院副使,文武百官无不敬佩,纷纷称他为奇计、奇捷、奇赏的“三奇副使”。正所谓“猛虎入山精兽散”,精明的高登谷见王韶任枢密院副使,知自己日后很难有出头之日,便再三请求调出。他身为国舅爷,神宗帝自不敢小觑,想到皇城司是守卫皇宫、保护皇帝安全以及刺探情报的重要机构,于是将高登谷调任皇城司使。
时间不大,高登谷进殿,启奏道:“陛下,近日有歹徒在京城广布谣言,说此次大旱纯属上苍对我朝的惩罚,已弄得满城议论纷纷,人心惶恐。”
神宗一怔,推开方案,问道:“谣言?那谣言是如何说的?”
高登谷奏道:“那歌谣很长,臣只记得头尾几句,是这样:”说着,念道,“世间事,有因果。天不雨,人之祸。行变法,铸的错。……逆天意,遭报复。降天灾,为惩恶。行新法,杀无赦。”
神宗一怔,又问:“可知此谣言从何而起?”
高登谷道:“目下尚不清楚,臣正在全力缉查。”
神宗帝双眉耸动,烦忧之情更加沉重。
此谣言正是石越所为。
石越自密报辽主,派人到露骨山一带广布谣言,说宋军已全部覆灭,一时间果真闹得大宋朝野上下呛声一片,大有非叫铁腕人物王丞相下野不可之势。谁知好景不长,随着王韶的凯旋,宋廷顿时云消雾散,汴梁城内又归于平静。石越见此计不成,思考再三,只得暂作蛰伏,以待事变。
那些日,他除了暗中关注宋廷上层的动作外,表面上仍是装着全身心地投入到白水潭书院的事务上。
白水潭书院,不仅是御赐的书院,也不仅是聘了大宋顶尖级的名儒大家前来任教,诸如二程、二苏、曾布、王安礼、理学家邵雍……就连大科学家沈括沈师中也时常前来讲学。所开设的科目更是有别于其他书院、学府,不仅教授四书五经,更是开设了依据从金云儿那里骗来的自然常识书籍编著的 “石子七学”,再加上武功超群的夏侯无忍指导的武功课,整个教育教学内容具有相当的独特优势及强大的吸引力,书院开办不上三年,生徒已达三千余人,书院的名气更是远远超越京城已近百年历史的广文、锡庆、朝思等太学、书院。
石越这天视察完校园的教学设备及生徒在课堂上的习学情况后,又来到书院西边的操场。此时的武术教练夏侯无刃正带领生徒在操练武功。就见上百名武生,个个生得虎背熊腰,上身着一色滚红锦边缁衣短褂,下身着黑色灯笼裤,脚踏白底云头布鞋,随着口令,武生动作整齐划一:耍刀,天空白光霍霍;舞枪,大地乱云飞渡;喝一声,响遏行云;跺一脚,地动山摇……一招一式,均是刚劲有力,大有劈山搅海之势。
“有这等武生,何愁大事不成?”石越正看得入神,门房送来书信,见是辽相的密件,急忙拆开视之,只见信上简短一句:“趁天灾为南朝制造更多麻烦。”
石越思考多日,有了主张,先是编出一首歌谣,让书院秘密印出,再交夏侯无刃、张安一班心腹连夜潜入京城四处散发……
神宗听了谣言,更是震怒,以手击案道:“如此不趁之徒,竟敢趁大旱之年,妖言惑众,乱我大宋,罪不可赦!”说着,限皇城司三日之内查清谣言来处。
皇城司使高登谷刚走,银台司使又来,将一只骺筒呈上,奏道:“陛下,这是北朝刚刚送来的国书。”
神宗取出,展开一看过,顿时叫喊道:“茶。茶。”
王韶失联那些日,神宗帝每逢处理政务时,满脑里尽是王元帅及那十万精兵失踪的情景,致使他心乱如麻,便以为这是宫女送来的小龙团茶水使他头脑过于清醒而致,于是限宫女从此不可再上茶水。
现听说皇上要喝茶,内侍邵天九急忙叫宫女送上一杯白开水。
神宗帝抿了一口,“呸”地吐出,说道:“朕要茶水,茶水,浓酽的茶水。”
宫女不知所措。
邵天九小心翼翼地上前问道:“官家不是已不喝茶水了么?”
神宗道:“朕现在要喝。现在要喝。”
侍女只得重新泡来浓酽的茶水。
神宗喝下,头脑顿加清醒,又反复看了辽朝的国书,想:“增修戍垒,起铺舍,筑外罗城,此是哪年的事了?北朝此时竟来指责本朝的不是,这是何意?”想着,明白过来:“哦,那纯是见吐蕃归顺我大宋,断了西夏臂膀,西夏一时没了主张,北朝这才自己跳了出来,找那些陈谷子烂米之事来挑衅。”神宗帝又连喝数口浓茶,,想到:“这等挑衅,只能给我朝提个醒,使朕倍加警觉便是。但朕决不会如往日样急切切给予答理,如是匆忙答理,岂不显得我朝的理亏与紧张?丞相说得对,虎多啸而失威,鸟一鸣则惊人。朕只要做好本朝的事务,其它什么也别理睬,就让他北朝慢慢去琢磨琢磨朕此时的心思吧。”
正想着,枢密使文彦博求见。
神宗觉得来的正是时候,待文彦博进来,将辽书递过,说道:“文卿先将此书看过,朕有话要说。”
文彦博快速看罢国书,一抹花白长髯,微带几分蔑视地回道:“那耶律洪基定是见吐蕃归顺我朝,使他失去一个可任意摆布的邻邦,不得已,这才赤膊上阵了。”
想到文枢密自熙河之战取胜后,说话行事一改往日萎靡不振而变得精神抖擞模样,神宗帝自是高兴,遂问道:“不知文卿对此有何看法?”
自熙河一战大获全胜后,作为主管军事的文彦博想到那日在朝堂上在战与不战争论得无休止的时候,是他在关键时刻拿出有生以来最大勇气力主一战的主张,不仅得到圣上的嘉许,更是取得了大宋几十年来从未有过的巨大胜利。作为主战的他此时何能不沾沾自喜踌躇满志?现见皇上问他的想法,便道:“陛下,臣也刚刚收到雄州守将张利一的情报,说北朝正在拒马河以北调兵谴将,大有犯境之意。臣已想过,此事关重大,臣决定亲自前去察勘。”
神宗皱眉问道:“文卿何须非得亲往?”
文彦博道:“陛下,臣唯有亲往实地察勘,才可了解真情,有了真情,方可拿出最切实际的应对之策。愿陛下恩准。”
神宗帝见文彦博主动请缨,更加欣慰,想到文枢密已是年过七旬,外出察勘甚是辛劳,遂劝道:“这等大事,何须文卿亲往?还是与丞相一道商量,想个万全之策为好。”
文彦博只得点头。
神宗遂派都知蓝天震召荆公进见。
蓝天震去后不久回来。
神宗问道:“丞相呢?丞相为何未来?”
蓝天震回道:“丞相正在中书议事,他说马上就到。”
话音刚落,就见荆公大步走了进来,奏道:“陛下,京师、京西及胶州已大旱数月,臣刚在中书与几位参政商议赈灾之事。不知陛下传臣有何要事?”
神宗又将辽书递与荆公看过,说道:“辽朝此次一面送来国书,一面在拒马河一带调兵遣将,蠢蠢欲动。请丞相与文卿好生商议如何应对?”
荆公略一思忖,回道:“陛下,吐蕃归顺,辽夏蠢蠢欲动,此全在意料之中。至于指责我朝在河东路沿边增修戍垒,起铺舍,筑外罗城,那只是他们借故挑衅而已。对此事,我朝既要做好应对准备,更要回书告诫他们不可借此生事。”
神宗道: “朕已想过,此回书仍不可多言,点到便是。丞相说得对,虎多啸而失威。此次只须略点一二,让北朝好生琢磨琢磨朕的想法便是。”
文彦博道:“陛下与丞相此言虽是,但为使我朝更有针对性的防备,臣还是想近日就去拒马河一带察勘。”接着说道,“老朽虽是年迈,但终究是枢密之臣,北朝得知老朽到了边塞,他不能不小心谨慎,而不敢轻举妄动。”
神宗更是感动,再次说道:“亲往察勘自是必要,但文卿毕竟年事已高,还是换一位年轻人去为好。”
荆公也为文彦博此种脚踏实地的精神所感动,奏道:“陛下,文大人虽已年迈,但名声显赫,他若能亲往边塞察勘,北朝自不敢小觑。为安全起见,文大人去时,可让王韶或是吴充副使陪同。”
神宗觉得此法甚好,说道:“文卿,那就如此定了。”
荆公见文彦博满脸悦色,更为他的情绪变化而高兴,于是奏道:“陛下,臣刚才在中书与两位参政商议了三件大事。一是为加强方田均税与市易两法的实施,中书决定再派一批官员下去巡察督办,严防扭曲此二法的本意;二是三司传来好消息,他们已从广州、杭州几大市舶司调运到大批舶货,均在近日到京,同时都市易司也从西北多地购进大批生活用品,只要确保货物正常供应,自然会促使京城商家尽快复市;三是两京及胶州此次遭到百年不遇的大旱,中书已按赈灾方案进行,立马开仓赈济,确保灾民顺利渡过灾荒。”
神宗帝见丞相已在落实赈灾方案,更为这种雷厉风行的作风所敬佩,接着说了谣言之事,最后问道:“不知二位可有应对之策?”
荆公道:“陛下,臣刚才在中书也议过此事,最后决定,除让开封府严查此案外,臣近日将与二位参政分头到京城市面察勘,深入了解此谣言在市民中造成的影响。”
神宗帝久久凝望荆公,充满深情地说道:“此时世面混乱,丞相若去察勘,千万注意安全。”
文彦博也起身奏道:“陛下,目下内有久旱不雨,外有战事紧逼,老臣不妨明日就去拒马河以便早日安定雄州,减轻朝廷压力。”
神宗已感动得站起,说道:“二卿既执意要实地察勘,但须谨记,事成之后,即来禀告,免得朕放心不下。”
二位施礼道:“臣记下了。”
说罢,文彦博与荆公双双离去。
看着两位健步离去的老臣,神宗帝稍稍得到一丝宽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