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凯的母亲看到屋里的一切,还以为自己进错了门。但回头又一想:“是儿子开的门,儿子现在就站在我的对面,”于是就问,“你们今天吵架啦?”
“妈,看您说的!有吵架吵到那么大场面的?——刚才招待了替我搬家的老同学。他们也就刚走了一会儿,”田凯抓耳挠腮地解释。
田凯的母亲走进客厅,看着大圆桌上的杯盘狼藉,若有所思地嗫嚅着:“哦,像是有客人来过,而且来的还挺多的。——我看,我还是帮你们先收拾一下。看到这儿五麻六道的样子,我心里也会堵得慌。”她挽起袖子,就要干活,却被王娴拦住了。
王娴说:“我们的身子刚挨了一下床板,您就恰巧跑来了。——这些东西又不急着收拾。妈,你还是坐下来歇着吧。”
田母坚持道:“三个人收拾起来也会更快。你看,你们这儿那么乱,我咋能安心地坐下来?”
王娴见拦不住婆婆,便强打精神和婆婆一起忙碌。三个人收拾好房间,就在客厅都坐下。
田凯的母亲忧郁地说:“今天来,就是想和你们聊一聊的。老夏家发生了一件很不幸的事儿,但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就跑去找我商量;我听了之后,也没了主意。后来我就说:‘等会儿我找我儿子和儿媳妇拿主意。他们有文化,对社会上的事情看得也比较深刻,尤其那个叫什么网络的古怪东西,他们知道得也比咱俩多。’——哦,事情的经过是这个样的:老夏一共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在一家厂子里开货车跑运输;小儿子是劳教释放人员,现在还没有工作,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小儿子至今还和老夏住在一起。问题还要从他大儿子的儿子——也就是老夏目前唯一的孙子——说起。老夏的这个孙子现在是小学四年级的学生,平时的成绩是一塌糊涂的,在年级慢班的排名还算是倒数第几的样子;而孙子的母亲——也就是老夏的大儿媳妇——特别爱打牌,孙子的父亲又因为常常要到外地拉货和送货,在家呆的时间也比较少,孙子的学习当然也就无人过问了。有一天早晨,老夏发现压在枕头下的二百块钱不见了;起初他还怀疑是有前科的小儿子拿走的,于是就把小儿子从床上拉下来,不问青红皂白地痛打一顿。小儿子说什么都不承认,老夏就在他的身上和他的屋里搜了一遍,边搜,还边骂他是狗改不了吃屎的小混蛋,是无可救药的社会渣滓。老夏孙子的班主任因为发现老夏的孙子没来上学,就气哼哼地跑来了。老夏一看孙子不见了,当时就慌了,他先命令小儿子去找,自己又给大儿媳的单位打电话,几次联系未果后,就自己跑出去找。大约下午五六点钟的样子,他心急火燎地到派出所报案。民警赶来帮他调查,通过走访孙子的同学,警察在离学校不远的游戏厅里发现了他。老夏的儿媳妇也不知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风风火火地跑来了。老夏也是因为太生气了,当着民警的面,就狠狠抽了儿媳妇的耳光,儿媳妇因此哭闹着要和夏家断绝关系,连民警都闪在一边儿不敢吭气。——因为儿媳妇撇下孙子回娘家去了,老夏的孙子也暂时由老夏临时监管。他担心孙子和小儿子呆在一起会变得越来越坏,就跑到我这儿来寻求对策。——这就是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而且该怎么处理他们家的这些烂事儿,连我都没了主意,于是我就独自跑到这儿,很想听听你们的意见。”她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唉!你们说说这些事儿,要命不要命?如果将来我踏进他们家的门,也许烦得连老命都能搭进去!”
小两口子听完后,面面相觑。
田凯犹豫了很久,然后鼓足勇气地说:“我看,我们……还是不要和夏家再来往了——老来找伴儿,可不是老来自找麻烦的。”
田凯的母亲叹息道:“其实我现在也在想这个问题。不过,我愁得还不是老夏这个人,而是老夏家里的那些破事儿。通过一段时间的接触,我发现老夏确实是个好人,他乐于助人,对生活总是抱着很乐观的态度——虽然他家里有那么多的不幸——他爱开玩笑,还特别善解人意,这一点也是我比较满意的方面。虽然你说的这个问题后来我也考虑过,但是……你说,他因为有那样的家,就已经很不幸了,我咋还能再去伤他的心……”她有点儿哽噎地说不下去。
王娴忍不住在旁边插话道:“妈,你想一想看,每个家庭都有它的不幸,这是生活中谁都无法避开的事实。可这又能去怪谁呢?难道都来责怪自己或这个社会吗?如果我们非要这么去认为的话,那么我们再去想一想另外一种情况,可能我们会发现大多数的家庭其实都是以这样的方式在演绎自己的不幸……”
“唉,这些道理我可能不一定都懂!”田凯的母亲打断了王娴的话儿,她觉得儿媳妇讲的都是些大道理,并不适合像她这种没什么文化的老年人。她的信条就是:别人向你伸手求援,你就没理由拒绝。
田凯的内心此时也很矛盾,他原来的想法和王娴是一样的,但是他了解他母亲的性格和为人,即使他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也改变不了他母亲执拗的犟脾气。——他想:“妈说自己心里也很矛盾,并非是要让我帮她决定她和夏家的关系,而是来寻求精神上的安慰和支持。”他有了自己的主意,就慢条斯理地说:“既然夏家……有那么多的问题,我建议您只限于当一个替夏叔叔出主意的角色,比如讨论怎么才能改变他大儿子家里的这种现状——他孙子问题的来源,还是他家里那个糟糕的教育环境。您想一想,孩子的父母不常在身边,父子和母子之间都会出现亲情缺失的问题。”
“那我……又该怎么办?难道就任由他们自生自灭?”田凯的母亲似乎很想找到能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法,这也是自己想要回去对夏振海交代的话。
田凯继续侃侃而谈:“当然不是了!如果父母不能正视自己的错误,并用积极的态度纠正自己的错误,那么孩子也只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胡闹下去。”
田凯的母亲凝视着窗外,心想:如果能帮助老夏度过目前的难关,老夏就会对她心生感激,这也是她一直以来都在憧憬的一种未来,所以说什么她都要帮他努力一下。——看到儿媳妇慵懒地依偎在儿子的身旁,她想到小两口今天已经忙碌了大半天,也该抽空休息一下了,于是就站起来,“我该回去了,你们也抓紧时间睡上一觉!”
王娴赶忙也起身,并且客气地说:“妈,天还早着呢,等吃了晚饭,再走也不迟呵!”
“不了,老夏还等着我去做他的工作。我不赶紧回去找他,说不定他还会弄出其它的事儿。——他的那个牛脾气,也只有我能降得住!”田凯的母亲似乎很自豪地说出了后半句话儿。但是那个自豪感也是转瞬即逝的,因为到目前为止,她还不知道回去该怎么对老夏说。
送走田凯的母亲,他俩打算好好睡上一觉。来到卧室,王娴拉上窗帘,然后边换睡衣,边对田凯说:“我也认为这不是孩子的错。那么小的孩子会有什么错?刚生下来只知道吃奶和哭闹,即使长大了,变得如何不听话了,也不是天生天化而来的毛病——他们吃父母的、穿父母的、听父母的,几乎被父母完全支配和掌握。”
她见田凯也过来了,就朝床里移动了两下,“这多少有点儿类似有些孩子们的心理问题:别人有学习上的长处,他也有游戏方面的天赋——这都是他自己认为的,可别人并不认为这是什么有用的能耐——因为都需要很好的智力,所以玩游戏者的结论就是他的智力并不比学习好的人差。这种想法虽然幼稚而可笑,但是精神上的满足往往可以使一个人免于自闭症或忧郁症的痛苦。他们都有争强好胜的权利,同时也渴望享有被其他人——包括老师,虽然这并不可能——尊重的权利。”
田凯笑眯眯地说:“你不愧是我们的语文老师!——刚才我还为自己说出的话儿有几分的得意,没想到和你的言论比起来,我还真有点儿‘鲁班门前弄大斧——充内行’的味道!”
“算了,你别再取笑人啦!——我是鲁班,你又是鲁班的什么人,难道是老婆吗?”她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开着玩笑。
田凯忘情地说:“当鲁班的老婆我也愿意,只要咱俩能在一起,而且是永远地守在一起!”
王娴激动地侧立身子,紧紧搂着他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