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淑芳站起来,吃惊地盯着女儿,“你……你怎么又回来啦?”
贺晓岚气嘟嘟地坐在母亲身旁,“咳——我这才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却害得我疲于奔命。哎,我的饭呢?”
“什……么饭?哦,我这就去做,”李淑芳这才想起此时早已过了吃晚饭的时候。她急忙走向厨房,见丈夫正在忙碌,于是就跟着搭手干了起来。她在帮忙的同时,还想着客厅茶几上放的那些东西,于是她又急忙跑回客厅。她一边在自己的围裙上沾干自己的手,一边对瞅着茶几上的东西发愣的女儿,严肃地说:“这都是我的东西。不过也没啥可稀奇的。”她忽然觉得刚才的话,好像对佛陀有不敬之意,忙又假装去上厕所。在厕所里。她连忙“呸”了几口,意思是自己刚才所说的话全都是无效的,这也就等于把刚才对佛陀所说的话全都啐到厕所了。等到她再想把茶几上的东西全都拿开时,她发现茶几上的东西全都不见了。她气急败坏地问女儿:“我的这些东西呢?”
贺晓岚怀里抱着小可怜,对母亲说:“在我手边了呀?丢不了,不就是一大堆烧纸嘛!”她侧目示意了一下,接着又开始逗弄自己的小狗,“小可怜,最近——”
“你少给我胡说八道!”李淑芳忽然怒道。她为了女儿的事儿,把本不该做的事情都做了,女儿反而一点儿都不领她的情;而且还有那一千多块钱的事儿,难道她不问,女儿就可以当是没这回事儿啦?于是,她责问女儿:“我问你,我枕头下放的一千多块钱是不是你拿的?”
“是呀!怎么啦?难道那些钱不是我们大家共有的吗?”贺晓岚用手给小可怜梳理着皮毛,而小可怜也眯缝着眼睛,非常安逸地享受着主人给它制造的温馨快感。
“可……你拿的那些钱呢?”李淑芳继续追问。
“花了。”贺晓岚轻描淡写地回答。
“花啦?那可是一千多块啊!”
“早晚不都是要花的吗?”
“是早晚要花的,可也不能呼啦一下子全都花光了吧?”
“那就要看:是不是有这个需要了!”
“需要?你还需要干啥?吃喝,我替你管着;就差拉撒没替你垫马桶了!”
“妈!你赶紧做饭去吧,我没力气很你争论这些无聊的问题。”
“无聊?”李淑芳吃惊地盯着女儿,“我这叫无聊?我的一千多块钱突然不见了,难道我用嘴巴放一声狗屁也算是过分的吗?”
“不就是一千三百多块钱嘛,也你不至于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吧?”贺晓岚不高兴地嘟嘟哝哝。
“看你说的还挺轻巧的!你出去给我挣一个子儿回来?”李淑芳以挑衅的口气继续逼问。
“等我找到工作,再说吧,”贺晓岚很不耐烦地把小狗扒拉到一边。小可怜知道小主人不高兴了,就很自觉地跳下沙发,寻自己的方便去了。
“等你找到工作?到那时我恐怕都已经老得爬不动了!”李淑芳很不客气地挖苦。后来她想起一件事儿,又转嗔为喜的和女儿偎依而坐。她笑眯眯地说:“你要是不提找工作的这档子事儿,我还差点儿忘了哪!你可能还不知道田凯自己办了一个公司吧?就是类似于做广告的那种公司。我今天有事儿到田凯他们家去了一趟,正好赶上他正在招他的员工。我想:‘与其在外面找不可靠的人,还不如让咱家的人过去帮忙嘞!’于是我就向他提出了我的想法;谁知,你田凯哥早就有这样的意思。他说,他并不指望你在那儿能干出多大的成绩,因为他那儿的工作说白了就是小打小闹的事情;可是公司再小,也需要有几个人来充充数吧?否则你说你这是一家公司,可是没员工的公司,谁又会相信是真的呢?于是他说他首先想到的就是你,因为你有标准海拔的身高,又有不落人后的姿色,这不仅不会给田凯他们丢脸,反而会让他的公司因为你的存在而变得愈发有意义!”
“我能有啥实际的意义?”贺晓岚开始有了兴趣。
“就是……代表他们公司的形象呀?而且也让田凯觉得你是能旺发……他们生意的。”
“如果我有你说的那么好,也不至于会沦落到这样一种地步了!”贺晓岚假装叹息,就是想听一听母亲对自己的实际看法。
“记得有人曾告诉过我这样一句话:‘一个人不思进取,就是另一个人唾手可得的福气。’也就是说,当你把机会拱手让给别人的时候,那个有幸获得这个机会的人也未必会说你一声好的,因为他觉得机会来得太容易了,根本就不值得他对你表示感谢。我不知道我说的这些话儿你都明白了吗?对于千载都难逢的好机会,拱手让人,不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家里的人,都是很不负责人的行为啊!”
“你说,我到那儿,又能干啥?除了吃饭和睡觉,其它的恐怕都不是我的长项。”
“你就差了说你是一头猪了!”李淑芳气得大骂,“难道你就不能学学好的东西?比如——其实我也不知道你在那儿都能干啥,总之,那儿肯定有你能发挥自己特长的事情,否则你田凯哥也不会低声下气地求我了!”
“他会低声下气地求你?”贺晓岚表示自己的怀疑,是担心母亲的话儿全都是瞎编的。
“当然了!”李淑芳十分肯定地回答。“我是那种会骗人的人吗?”李淑芳害怕女儿不相信自己的话儿,就又补充道,“如果他不求我,我肯定也不会说;因为我是他姨妈,我总不能低三下气地对一个晚辈说出那样的话儿吧?”
“如果我同意,我又怎么去做?”贺晓岚退让了一步。
“如果你同意,咱这就去找田凯。到那儿我就说:‘我们对你的请求,在充分考虑了各种因素以后,决定表示予以大力地支持!这毕竟是我们家里的事儿,总不能让外人都觉得你是一个薄情寡义的生意人吧?这不就等于是说我们这些当长辈的对你搞得这个事业有明显的抵触情绪了吗?’你看我这样说,还算可以吧?”
贺晓岚算是听懂她母亲的意思了。她心想:“与其在家里闲得无聊,还不如找点儿事儿让自己散散心嘞!更何况自己也需要有点儿收入,好为将来能有所积蓄。”她此时想到了孙淼,但又不便明说,于是就轻轻咳了两声,然后不好意思地低着头问:“我田凯哥他最近怎么样?”
“他还能怎么样?除了和电脑搞昵狎外,好像就再没有其它的情趣了,这也许就是成功都需要付出的代价吧;否则要是有那么容易就成功的话,可能满地里跑的有钱人要比蚂蚁都多了!哦,还有就是……他说的那个约会,我也顺便问过他了。他说,这要看你的时间了,因为你整天价的跑来跑去的,就像是一只飞来飞去的大蝴蝶一样——好像从来都没个准定的时候;因此他就和那个男孩子约定,是要以你的时间作为最后的定夺。你现在就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和他见面?也好让我给田凯那边儿有一个交代。”
就在母女俩相得甚欢的时候,围着围裙的贺强在餐厅里吆喝开了:“该吃饭了。等吃完了饭,你们俩再接着说吧。”
李淑芳拉起女儿,开心地说:“走,今天是你爸做的饭,这实属是一件难得的事情!你总说我们对你不够重视,可除了我们能做到的以外,我们还能再做些什么?关键还要看你自己是怎么理解的;也就是说,你是否打算把我们当好人看。”
贺晓岚回答:“其实每个人都会认为自己是好人,否则他也不会按照自己原先的想法去那么做了。”
李淑芳觉得女儿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便不再和女儿争执下去。她和女儿在餐桌旁落了座,看到丈夫饭做得有点儿简单,就付之一叹道:“咳——你就不能多做几样?难道多做几样,就能让你的肌肉萎缩了吗?”
贺强不高兴的回应:“我上了一天的班,总不能一回来就忙活这些事情吧?”
“什么?”李淑芳站起来怒道,“难道这个家就是我一个人的?你虽然也挣了钱儿,我的那点儿退休金也不是一堆无用的废纸吧?”
贺强也得理不饶人地争辩道:“目前我可是这个家里的唯一劳动者!在我感觉身心疲惫的时候,你也应该给我一些实际的安慰和体贴吧?”
贺晓岚忍不住地低声置喙:“无视伦理的生活,其实就是对人性的一种蔑视!”
贺强和李淑芳都不明白女儿说的是什么意思,于是两个人同时把目光的焦点都落到女儿的脸上。
李淑芳不无疑惑地问:“你这是向着你爸呢,还是向着我呢?”
贺晓岚一边夹菜吃,一边慢条斯理地说:“有个人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这个家,可是家也只不过是用来糊弄人的一个借口而已,因为还有一个女人此时正遭受着失去了所谓的家的痛苦,就像陷入绝境的小爬虫一样——被人狠狠地踩了一脚,却还幻想着能得到那个失足一脚的忏悔。行了,这顿饭我也不想吃了,因为我从来都没感觉到会像今天那么的恶心,仿佛那个小爬虫就在我的肚子里,而且小爬虫的肚子里还有一个小爬虫!”
“什么?”贺强吃惊地看着站起来的女儿,然后就是一脸的苦笑,“你看你说的都是什么稀奇古怪的话儿?难道你在外面受啥刺激啦?”
贺晓岚忽然用手指着他说:“如果你能对自己的过失负起责任,我也不会活得像你那么的卑鄙和龌龊!”
贺强恨恨地嚷道:“你这是疯了吗?你怎么能用这样的话儿来教训我?如果你觉得自己有这个资格,就应该早早地出去找工作,而不是像一只大懒虫似的赖在家里!”
贺晓岚先蔑视地撇了一下嘴角,然后咬牙切齿地冷笑道:“你最好用镜子先照照你自己的形象,否则自己都已经变成一头冷酷无情的野兽了,还以为自己仍然像是一个人!”
“你……无耻!”贺强发疯似的狂叫,“你忘恩负义!”
贺晓岚继续讥诮道:“我无耻,但我从不祸害别人!”随后便拂袖而去。
李淑芳不知道女儿说的都是什么意思,但她隐约感觉女儿好像是在外面遇到了什么特别的事情,否则也不会一反常态地说出那么没有教养的话儿。等到女儿回了她自己的房间,她也跟着走进去。她见女儿坐在床边生着闷气,便悄悄地问女儿:“怎么了?该不会是在外面又听到啥了吧?”
贺晓岚倔强地回答:“没啥!也就是因为心情不怎么好的缘故。”
“我看你好像是冲着你爸一个人来的,不会就没有一点缘由吧?”
“也就是……嫌他做的饭菜不够好吃。”
“就……这么简单?”李淑芳怀疑地问。
“就这么简单。你还想让我再说他什么?”
“你说‘小爬虫的肚子里面还有一个小爬虫’,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
“哎呀,妈!你就不能让我一个人清静一会儿?难道‘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方式,就能让你从猎奇的快乐中得到满足了?”
李淑芳因为害怕女儿会为不断争吵的烦恼再离家出走,于是就磨磨蹭蹭地站起来说:“好好好,你就一个人在这里清静吧!可是晚饭呢?难道就为了一次毫无意义的争吵,连晚上的这顿饭也要放弃啦?”
“不吃,不吃啦!”贺晓岚烦躁地叫道,“你赶紧给我出去!在外面倒霉,回到家里,我照样倒霉!”她懊恼地躺在床上,脚上的一双鞋也懒得脱了。
李淑芳摇首咋舌地走出女儿的房间,自己也没心情吃饭了。后来又想起吃饭前要说的话儿,又担心这会儿提起那些事儿,无疑又会给火上浇燃油。她将沙发上的经文和抄纸等又放回到茶几上,便开始专心做自己的事情。
等母亲把卧室的门关上出去以后,贺晓岚扪心自问:“你说我这样做,值得吗?为了一个本应该是自己痛恨的女人。”她慢慢闭上眼睛,下午出门以后的情景就像小电影似的在眼前滉漾:“她拿了钱,离开了家,就沿着和徐峰曾经走过的路,急匆匆地向前走,而且很快就找到徐峰住的那个地方。她和徐峰,还有那个疯女人的老保姆,依照他们原来的计划,七手八脚地用架子车把那个疯女人送到了就近的一所医院。一切都是因为有了钱的缘故,才使事情变得异常顺利。但是,医生最后意味深长的话儿却让她稍稍松弛的心情再次紧张起来。那个医生说:‘看病人那么差的健康状态,经过一系列检查以后,或许还要在住院部呆上一阵子。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们前期预付的费用也只能算是个小数目!’医生开过检验单,紧接着就是采血、化验、透视、确诊、开药和办理住院手续等一系列繁琐的流程,账面上的钱也像漏壶里的水一样的是越来越少。”这时,她想起刚才母亲提到的事情,“对,挣钱!如果我能到田凯那里工作,那个疯女人住院看病的问题不就全解决了?”她一骨碌翻身起来,然后径直走向了客厅。
贺晓岚直截了当问她母亲:“你说,我什么时候可以到田凯哥那儿上班?”
趴在茶几上忙碌的李淑芳迅速抬起了头,“哦,现在。只要你同意,你现在就可以去。”
“现在?”
“喔——那就明天吧,”李淑芳这才看到这会儿的天色已经全黑下来了。
“那好吧,明天我就到他那儿去看一看,也知道上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李淑芳高兴地站起来,“如果你明天去上班,我还要给你准备几身衣裳哩!”
“准备衣裳?”
“你得住在那儿呀?难道他的公司不该管你吃和住吗?”
“就这几步之遥,也需要这么做?”贺晓岚不解地问。
“当然要了!”她在室内灯光的普照下,快步走进女儿的卧室,并打开衣柜。
贺晓岚追上去,“要是到那儿住,我就不去了!我有自己住的地方,干吗要到那儿去讨人嫌?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咋想的?”
“这也是你应该享受到的合理权利嘛!”李淑芳一边掏取女儿要用的衣物,一边回答女儿的问题,“你知道吗?现在毛蛋就住在那里,而且还是田歌空出来的那个房间。你说,他老夏的儿子能住得,我的女儿就住不得?如果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话,他老夏是不是会认为我们根本就算不上是田凯的亲戚?”
贺晓岚扑哧一声,笑道“我看,你也是没事儿干了吧!”
李淑芳解释说:“我并不是为了这事儿才要和他闲争气的。你想想看,如果刚开始他就压了你一头,那么以后呢,难道他就不会变得越来越嚣张?”
“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反正我是不会住在那里的。”
“你不住,就不住吧,”沮丧的李淑芳把取出来的东西又放回去,“难道你就没考虑过我的面子?这样默认他们无理的侵据,就等于为他们以后的不义,开了一个不好的恶例。反正我的话儿都已经提前说过了,你可别为今天的决定而感到后悔呵?好了,”她把衣柜门合好,“我们也都该睡觉了,也省得明天到了他们家,我会忍不住哈欠连天的。”
因为明天还要继续抄写经文,李淑芳也没去收拾茶几上的东西。
贺晓岚早就困得受不了了。她熄了灯,脱了鞋,连睡衣都没顾得上换,就滚到床上睡下了。她的梦境自然是一个扭曲而又疲惫的阴暗世界:“在一个天空透着希微月光的夜晚,她在有水的湿地上行走,汩汩的流水浸没了她的双脚,走路时溅起的水花也纷纷变成了会发光的白色飞蛾;水流在狭口处汇集,又被暗礁分成了许多细长的水纹,水纹纷纷变成性情凶狠的水蛭,水蛭又蜂拥而来,全都聚集在她的脚上和腿上。黑棕相间条纹的水蛭从她的身上疯狂吸吮她的血液,水蛭的身体也因此膨胀变大,一直大到像一个个球状体,才从她的身上纷纷脱落下来。不一会儿,水面上就漂浮了很多这样的球形水蛭,而她也变得极度虚弱。她觉得非常疲惫,就想停下脚步休息一下,但是从四周向她游来的水蛭也越来越多,有的甚至还爬到她脸上。她慌忙用手扒拉这这些令人恶心的东西,但水蛭就像在她的皮肤上生了根似的,怎么弄,都弄不掉。她惊慌失措地向前跑,一直跑到她实在跑不动了,便跌倒在流动的水流里。她感觉眼前一片漆黑,乌云也纷纷压了过来。后来,她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灰色的小亮点,小亮点慢慢扩大,小亮点的颜色也由灰色渐渐变成了橙黄色;再后来,那个亮点又变成金色的四神十二生肖纹镜,纹镜在空中自转,从纹镜的周边徐徐溢出大量的白光,纹镜四周的云雾也随之向外翻滚,从而呈现出一副十分诡异和惊怵的奇幻天象。此时她周围的水也已经退去,水蛭和飞蛾也不见了;但是她身处的空地上,却围来了一大圈呲牙咧嘴的大老鼠。当老鼠发现天上的纹镜愈来愈清晰时,就像蝙蝠一样的振翅飞起,然后又纷纷向那枚会发光的纹镜飞了过去。纹镜忽然停止了转动,纹镜中的图案也变成道教的阴阳鱼图谶;随着纹镜再次旋转,从纹镜中陆续闪现出威猛无比的四位神君:右边是右手擎火、左手执剑、乘云驾雾的东方神将——孟章神君,他身旁的青龙,蟠屈缭纠,昂首嘶鸣;左边是手持白虎棒(白虎棒,饰有白虎图案的大棍)、左手结印(结印,就是用手指结成的手印。代表永久不变的心性)、披盔戴甲、乘风而立、有杀伐之气的西方神将——监兵神君,他身旁的白虎,矜牙舞爪,威震四方;纹镜的上方是身着黑袍、手持宝剑、脚踏龟蛇合体兽的北方神将——执明神君,而龟蛇合体兽就浮涉在汹涌的波涛之上,并显耀威猛和刚正的震动之气;下方则是足踩祥云瑞气、手持兵书、面容慈祥、体态优雅的南方神将——陵光神君,他身旁的火凤鸟,通体发出绚丽的色彩,大有箫韶九成、凤凰来仪之瑞气。簇拥纹镜的四位神君使纷纷飞来的老鼠化为乌有,又迅速向她压了过来,而她的四周也变得特别明亮。当她慢慢站起来、想要迎接他们的时候,纹镜里突然伸出了一个大鬼头;大鬼头吐出一根鲜红的长舌头,并沿着纹镜的边缘快速舔了一圈,那四位神君就瞬间消失了,纹镜也正好停在了离她不太远的地方。大鬼头从纹镜中探着脑袋问:‘你还记得我吗?’然后嘿嘿奸笑了两声,便向纹镜里的深处慢慢走去。随后她就看到纹镜里有一个骑着三轮车远去的背影,那个背影和纹镜一起变小,也一起消失。天色微明的时候,她看到四处都散落着动物的骸骨,其中有一个很大的动物骸骨堆里,有一个穿戴奇怪的小孩子正在玩耍。他在骸骨的胸肋之间跑来跑去,当他沿着动物骸骨的胸椎正要走过动物腰椎的时候,动物尸骸的头颅突然动了一下,接着尸骸的头颅又微微扬起。她想让那个男孩子离开那堆骸骨,但她急忙喊不出声音,情急之下,她就跑了过去。当她快要接近那个小男孩儿的时候,她发现那堆骸骨已经坐起来了,而且左手抓着小男孩儿,并对那个小男孩儿说:‘你是我的,没人能从我的手里把你抢走。’她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而且也不敢再往前跑了。忽然,骸骨的右手开始向她伸过来,她回头就跑,可是跑着跑着,自己就跑不动了,脚底好像被什么东西粘住了。她使劲儿抽拔她的脚,但是任凭她怎么用劲儿都无济于事,就在她感到绝望的时候,她发现头顶有一个很大的蜘蛛,而且蜘蛛正沿着一根悬丝慢慢滑了下来。她仰头看着它,月光下的蛛丝就像银线一样,而向下滑落的黑色蜘蛛也变得越来越大。就在她仰着头发愣的时候,蜘蛛突然从前面抱住了她的胸部。它的体长足有半个人高,长长的尖喙就像兔子外露的两颗黑色牙齿。它用口器裹住她的嘴巴,然后就用它的牙齿啃噬她的牙齿。她吓得大声惊叫,因为透不过气,所以她也喊不出来。她努力挣扎,努力摆脱,知道自己浑身已经没有劲儿了,她的脑子里因此就有了非常慌乱的情形。她彻底绝望了,浑身酥软地瘫在地上,任由蜘蛛吸取她的灵气,任由蜘蛛用蛛丝捆裹她的身体。忽然,天光放亮,蜘蛛嘶叫一声,便瞬间在光明中化为粉齑。”而她也隐约听到母亲责怪的声音:“你用毛巾被蒙着头,难道你就不害怕被活活闷死?”
她用手背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嗲声嗲气地喊道:“这才几点,你就把我叫起来。你就不能让我再多睡一会儿?”
李淑芳嗔怒道:“你没看看这都几点啦?再睡一会儿,就怕要睡到中午咯!起来吧,咱还得到你田凯哥那儿走一遭哩!”她开始拉女儿的手。贺晓岚不耐烦地甩开胳膊,“哎呀,你就让我自己起来吧!”
李淑芳心气不顺地顶撞道:“让你自己起来,人家恐怕都已经出门去了!”随后就出去干其它的事情。
贺晓岚感觉自己臼齿间好像塞了什么东西,就起来找来一根缝衣服用的纫针,仔仔细细地剔起了牙。
“你能不能动作快一点儿?”从外屋跑来的李淑芳,着急地催促女儿。
贺晓岚一边剔牙,一边用漏着气儿的嘴巴回答:“你没看见我正忙着吗?”
“哎哟,如果田凯走了,咱不就要白跑了吗?”
贺晓岚放下纫针,勃然不悦道:“你再这么催,我就不去了!”
李淑芳无奈地哄劝:“好,好好,我不催你;但你的动作,也稍稍快上一点儿!”
因为李淑芳昨天跑得也挺累,所以丈夫在啥时候走的她也不知道,等到她起来的时候,发现都快九点了,就急忙下床去叫在睡梦中惊乍的女儿。为了能缩短到达田凯家的时间,吃早餐的事儿她压根儿就没想提,因为她没觉得这要比她到田凯家办的事情更重要。直到女儿提起要吃早点了,她才随便的应付道:“走吧,在路上我们吃点儿油条不就得了?”
母女俩一起出了门,便径直向田凯家走去。
在路上,李淑芳还不停地交代着:“到那儿,你可不许提起徐峰这个名字!还有,就是你昨天离家出走的事儿,如果有人问起了,你就说是在外面逛了一圈儿。”
贺晓岚不高兴地应道:“行了,我到那儿了什么都不说,这样你总该满意了吧?哎,油条!我只要一看见它,肚子就开始咕咕叫了,这种独特的发音方式,好像已经成了我自然而然的生理语言。”
“行了吧!”李淑芳隐然疼惜道,“除了吃,你就再没有其它的正经话儿!”
“有!不就还有谈恋爱的那件事儿吗?”
“你会谈吗?”
“我……怎么不会?”
“会,你还把恋爱弹(谈)得像湿水棉花一样!”
“是他根本就——”贺晓岚觉得自己也挺委屈,但又不便说出来,于是就叹了一口气,“算了,反正都已经过去了。即便我是‘药店的抹布——苦透了’,恐怕你还觉得是我一个人的错!”
“不是你的错,难道是我的错?”李淑芳伸着脖子大声叫道。
炸油条的小店已经没有其他光顾的食客了,两人正好可以图个清静,于是便没犹豫地往里钻。
贺晓岚见正在炸油糕的男店主用很奇怪的眼神瞅着她俩,便没好气地对母亲说:“坐到这儿,专心等你的油炸鬼吧!也不分场合的就瞎嚷嚷,难道这就是您老人家能吆喝的本事儿?”
李淑芳翻着白眼,抢白道:“我把你养大,你居然开始教训起我来了?”当她意识到自己确实有点儿没里没外的,便狠狠地咽下一口唾沫,“好好,就算是我的错!谁让我没本事儿生了你这么个不懂事的女儿呢?老板,赶紧给我们上四根油条。我们还有急事儿要等着办嘞!”
两个人刚落了座,店主的女人就用一个小竹篮盛来了四根蔫巴巴的软油条。
李淑芳用手捏了捏竹篮里的油条,便支着嗓子喊:“哎——老板,油条怎么不太热?”
正忙于炸油糕的男店主,没好气地嚷嚷道:“油条也就刚出锅不久,而且我这会儿还忙着炸油糕哩。如果您嫌凉,我可以帮您再回一次锅。”
“屁话!”李淑芳怒不可遏地站了起来,“这回过锅的油条能好吃吗?”
店主的女人忙跑过来赔笑道:“哦,对不起,炸油条的面团已经没有了。如果您能迁凑的话,我这就给你们拿过去热一热。” 店主的女人把油条拿给了那个男店主,并对男店主啐道:“死鬼,你就不能对客人说话客气点儿?”
男店主忽然关掉了油锅下炭炉进风口的吹风机电源,然后解下围裙,把手里的两根长箸搁到手边揉面的桌子上,便一声不吭地走掉了。
店主的女人回头对她俩赸笑道:“你看这个人,脑子就是一根横扯筋!”接着,就有点儿赌气地把油条又拿给她俩,“这火一关,油条放到油锅就等于是油打滚了,从这样的油温拿出来,你们恐怕也是吃不成的!算了,眼看早市也快要过去了,这油条就算是我白送你们的。”
贺晓岚刚想用筷子去夹,李淑芳就把她的手又拉回来,然后一脸不屑地对女店主说:“吃了,我还不定会闹肚子嘞!走,咱再换一家去吃,炸油条的店又不是全中国就开了你们一家!”
李淑芳像拉箱子似的把女儿拖走了。
贺晓岚跟在母亲后面,嘟嘟哝哝道:“妈,你有必要那么认真吗?她说送,我们就吃,我们又不是偷人抢人的,干吗要和人家那么认真?”
李淑芳拉着她,头也不回地朝前走,“你就差那一口吗?你能不能替我长点儿出息!”
贺晓岚挣开母亲的手,站在原地说:“吃饭和出息有啥关系?你能不能别动辄就那么风兵草甲的好不好?我知道你在家感到非常失败,所以就把不甘落后的想法全都用到我身上了;可是这样就能弥补你内心潜在的遗憾和失落吗?”
“你……你混蛋!”李淑芳突然冲着女儿破口大骂,“我是你能教训的人吗?如果你有出息,我何至于要那么低三下气地去求媚人?”
贺晓岚气哼哼地扭头就走。她不想再听母亲唠叨了,因为她俩总是龃龉不断,这让她感到很不自在。她的性格就是我行我素,这是从曾经忧郁的压抑中解脱的结果,所以当有人还想试图使她走进那时候令人生畏的那种状态,从她本能的反应来讲,她是不愿意勉强自己那么做的;再加上脱逃的快感一直以来都是她解决类似问题的优先方式,因此她举一反三地复蹈其辙,自然也就成了自己类似于性格的习惯了。不过,她对母亲的分析也不无道理,母亲看似好强,其实也很脆弱,因为坚强的外表通常要掩饰的就是内心的懦弱;假如一个人内心真的足够强大的话,她也不会因为别人的看法而感到痛苦了。
李淑芳看到女儿又走了,就慌忙拦住了她。此时她也顾不得路人轻蔑的目光了,也顾不上考虑长幼尊卑的伦常次序了。她近乎哀求地对女儿说:“我知道我的心灵已经扭曲了,我知道我外厉内荏的态度实际上就是外强中干的无能表现。可你想没想过我心里的痛苦和感受?如果我在家里就很窝囊,在外面也让人觉得是‘门槛上拉的一堆屎橛子——里外都是臭烘烘的’,你说我活着还能有一点儿矜示人的面子吗?”她呜呜蹲在地上放声大哭,也不管在外面是否合适了。她不知起倒地哭了一会儿,又害怕女儿趁机又溜得没人影儿了,便又站起来解释说,“即便是死人,也要‘搽粉进棺材——死要点儿面子’吧?更何况是我这样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大活人了!所以你也不要老是想着挑我的毛病看,我能‘蛤蟆垫板凳——死撑活挨’到现在,就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了!”
贺晓岚见有几个好事儿的人围了过来,就很不高兴地嚷嚷道:“你们该忙啥就忙啥,我们母女俩在一起相互吐痰(谈),几时也让你们跟着要咳嗽啦?”等围观的人悻悻然散去后,她又开始安慰母亲,“我其实对你也没什么恶意,我只觉是得你这么做可能会更辛苦,比如你事事都想在无佛处称尊,这就能让你觉得好过吗?该有问题的问题,它迟早还是个问题,而且这些问题即便是你扭着脖子去看去想,它依然存在;而让问题不存在的方法,也就只有离婚这一步棋了,这也是让所有的问题都能消失的唯一方法。”
“什么?”李淑芳吃惊地看着女儿,随后就继续朝前走。她边走,边沉思。离婚的问题她不是没有考虑过,而离婚的后果,可能把她以前隐藏的问题也全都曝光了;对于像她那么爱面子的女人来说,无疑就等于让自己光着身子在大街上行走,于是她低头嘟囔道:“不行,我觉得不行;而且你爸比以前也变了很多,这会儿再对他提离婚,不就等于是‘扒灰头讲礼书——说里不走理’吗?更何况我们离婚以后,你又该怎么办?”
“跟着你呀?反正咱俩就是‘一根绳子上拴的俩蚂蚱——你跑不利索,我也蹦跳不开’,这似乎就是咱俩的共命吧!”
“跟着我?我看,还是算了吧!”
“怎么,你不想管我了吗?”
“我不是不想管你,而是为了和你在一起,我也不能和他离这个婚!毕竟他现在还像点儿人样儿,如果和他离了婚,首先我们手头上就会变得比以前要更紧张!”她再次强调他近来的改变,就是想通过这一点来说服自己的女儿。
“可问题是……”贺晓岚欲言又止,因为她很担心母亲会突然出现竭斯底里的叫骂;而且她们已经走进大院里了,她不想让这样的难堪,再变成自己也无法解释的委屈和尴尬。她低着头地向前走,而母亲的影子就倾斜在自己的前方,因此她像被自己前面的影子牵着走似的。
这个地方,贺晓岚还是头一次来,所以走进这个陌生的院子里,她就木木樗樗让母亲全权替自己做了向导——母亲说让她怎么走,她就怎么走,他就像被母亲摆布的木偶一样。当走进院落后面的时候,她恍然觉得自己走进了另外一个时代:母亲指给她的,实际是一排瓦房中的一个门;而且砖墙看似也有些年头了,因为红砖的棱角明显已被风化剥蚀掉了。
在这排平瓦房的前面,每户门口的旁边都还种了一棵大约有两米多高的南天竹;南天竹树姿秀丽,翠绿扶疏。在浓密树叶的树冠中,顶生的白色圆锥花序,就像一串卵状披针形的绵密花蕾。
当她们走进田凯家的时候,发现他家还有一个客人。不过,李淑芳却因此变得很不高兴,因为她知道他是为了他儿子来的。她对耗在田凯旁边的夏振海挖苦道:“老夏,你是打算来为儿子上班保驾护航的吗?”
夏振海回头见是李淑芳,就调转身子,向外迎接道:“欢迎,欢迎!大妹子,现在终于有时间过来串门啦?”
“串门?”李淑芳用鼻子哼了一声,“就算是来串门的,可你来,是要干啥的?难道你还打算另有所图?”随后她就拉着女儿进了客厅。她打开电视,还气咻咻地扭头对夏振海说,“还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否则咋会对我们家的老板那么好呢?”
夏振海走过来献谄,“大妹子,我虽是田凯老板的养父,但在您的面前,也算是‘尾巴上绑芦花——冒充大公鸡’了!”他见李淑芳根本就没有理睬他的意思,便自己动手换了一个频道,这让正在看电视的李淑芳变得勃然不悦。
李淑芳站起来怒道:“哎,我不来,你也不看电视;我来了,你就开始给我找事儿啦?”
夏振海奸笑道:“我……好像没有这个意思吧?大妹子,我看您好像是有点儿多心了!”随后他又沉下了脸,阴郁地解释道:“我认为‘不好的电视节目’,通常也会认为‘别人也是这么认为的’,因此我擅做主张替您改变视觉的新感受,其实也是出于对您的关心和热情啊!”
“关心?”李淑芳慢慢走到电视机的跟前,猛然抬手就把电视机给关上了。在回到自己位子上的同时,嘴里还嘟囔着,“你的关心,只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的好心’吧?”
“我……怎么可能会是这样的人呢?”夏振海满腹委屈地乍开双手,“难道在你的心里,就一定要把好心理解成这样?”
“我不想和你这样的人再啰哩吧唧的了!大姐,”李淑芳立刻站起来,并粗鲁地扒拉开站在她通往其它房间道口上的夏振海,“哎,老夏,我的大姐呢?”她见没有人回应,就又转过身来问。
夏振海嘿嘿干笑道:“她说她最见不得的事情就是和人吵吵闹闹的,因此她就让我代她来处理这里的事务。”
“处理?处理这里的什么事情?”李淑芳不无疑惑地问。
“就是陪毛蛋来,并让他的老板点卯(点卯,旧时官厅在卯时查点到班人员,现指到时上班)这件事儿呀?”
“你陪他来点卯?——田凯,”她走进田凯的卧室,把坐在电脑前忙着的田凯拉到了夏振海的跟前,“田凯,你给我说说看:毛蛋来点卯,是否仅是他们家一厢情愿的想法?如果他这样来点卯也算是你默许的公司行为,现在我们家岚儿正好也在这里,那么岚儿今天也像他那样无法无天和自行其是,你的公司不就乱套了吗?”
田凯不置可否地颔首点头,表示他并没有要偏向谁的意思。
“王娴呢?”李淑芳想起外甥女和自己是一条心的。
田凯答道:“她到学校有点儿事情,可能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很好,娴儿不在,其实也没啥要紧的。昨天你不是说过要让我们一步步来吗?现在我们已经来点卯了,这也算是一步一步的第一步吧?”李淑芳渐渐进入竭斯底里的状态,最后冲着田凯喊叫的分贝也慢慢被调到了尖厉的程度。
贺晓岚听出他们争吵的意思。她不自在地在沙发上扭动着身体,想以此来舒缓感觉像被人捆住了的那种难受劲儿。虽然她前面的电视机已经关掉了,但她依然紧盯着电视机的屏幕,而且从屏幕玻璃上像星团一样反光的影像中,她还能看出母亲义愤填膺的动作。她对这里的一切感到彻底失望了——包括对来这里的目的,以及安排要和孙淼约会的计划——她甚至后悔这一两天自己所做的一系列事情。她想:“那个疯女人的生死和我有关吗?等她清醒以后她会领我的情吗?其实每个人考虑的都是自己的问题,也正因为大家都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才使这个世界充满了孤僻、冷漠和仇忌。”她想不通,为何亲戚之间也会这样?难道亲戚之间的交往也存在以利益为动力的相互冲突吗?她本想一走了之,至少可以像一头脱困的猎物,在自己喜欢的莽原上和在不受任何约束的情况下可以肆无忌惮地随意奔跑,直至跑的她不能再跑了,就懒散地躺在地上,看蔚蓝的天空,看白云在蓝天中像白鹤一样的飞翔。但是,现在她还不能这么做,因为这毕竟是在别人的家里,即使在已经非常失望的情况下,她依然对在这个家里的任何一线希望,还抱着一丝奢求的幻想。
她站起来,打开电视机。她想让自己被屏蔽于另一个纷扰的世界里:电视机里的纷扰是欢乐气氛下的纷扰,是让她可以抛开周围尴尬、感慨、压抑、浮躁、悒怏和激愤的纷扰,而这些纷扰又让她有了与这个拘束的现实相隔两世的感觉。她觉得自己现在可以旁若无人地躲在一个独立的精神世界里,尽情享受着十几英寸的屏幕空间里的快乐和喜悦。
贺晓岚走出去,身后的房间里依然扩散着令人厌恶的吵闹声。她快步走出这个本应该是幽静的地方;当她呼吸到外面清新的空气时,她才觉得自己现在是绝处逢生了。
贺晓岚心想:“到医院去看看吧。”自从和疯女人的保姆认识了以后,她反而觉得保姆对病人的耐心和忍让是一种难得的美德,尤其一想到保姆的丈夫又是那样一种人,她对保姆的同情心也就油然而生。
她到医院,已经是中午吃午饭的时候了。
疯女人住在住院部二楼的一个病房。病房内,包括疯女人,共有三个妇科患者。疯女人的床铺在最里面的位置,也是唯一靠窗户的一个床位,所以感觉照在被子上的光线,既温暖,又柔和。
疯女人面向窗户,侧身睡着,外露在外面的胳膊清晰地表明:她已经换上了医院给的病号服——白底色,蓝条纹;她的保姆就坐在她脚头的床尾边上,而且面朝着窗户,看似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样子,就像是被风干了的女人,或者是一尊回味历史的雕塑作品。病人的床头柜上,除了有一个热水壶和喝水缸子,就再也没有其它的东西了。
其他两个床铺上的病人,正静静地躺在床上,享受着家属的悉心照顾;她们时不时用怜悯的眼神瞅着最里面床铺的一主一仆,似乎对这一对主仆迟迟没有吃午饭的准备和打算感到有些困惑。
贺晓岚走到保姆的跟前,见保姆依然僵呆地坐在床边,便轻轻拍了一下保姆的肩膀。
张玲吃惊地转过头,发现是贺晓岚,便慌忙站起来。
张玲的脸上贴了好几处贴药,脸上的淤青也让人很难辨识出她原来的相貌,而且脸部的微肿,也让她的两只眼睛看上去显得更小了。
“阿玲阿姨,她看上去 还可以吧?”贺晓岚一边示意张玲坐下,一边又关切地问。
张玲猥琐地站在那里,因为面部要转向病房里的其他人,就愈发显得有些卑猥。她怯生生地回答:“刚吃过药,情绪看上去还可以吧。”
“医生说过啥了吗?”
张玲摇了摇头,两只手便在肚脐下绞着手指,“医生好像说,她肚子里是个死胎。不过他的话,我也有点儿不甚懂,因此这也是我觉得‘他是这么说的’。”
“死胎?”
“可能还需要手术,”张玲接着说,“但是,做手术可不比吃药打针那么省钱。”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现在交的钱,做手术还不够用?”
张玲垂头丧气地点了点头。
“这可怎么办呀?”贺晓岚搓着双手在原地里打转。想来想去,她觉得也只有一种办法是能行得通的,于是她对张玲说:“这样吧,你让医生先给她用药,其它的……就由我来想办法。等我筹到钱,再接着做后面的事儿。”
张玲卑怯地说:“我……我看现在也只能这样了。不过,动手术可不是小事儿;我想,也该让那个造孽的男人知道了,否则让你费了那么大的劲儿,好像也有点儿说不过去吧?”
对张玲的问题,贺晓岚一时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低头想了一会儿,然后不置可否地说:“你就自己看着办吧!”听到其他病人吃饭的吸溜声,她知道自己身上没有钱,也没法儿解决张玲她俩的饮食问题,于是就找了个理由离开了。
走出医院,她来到了一个有各种小吃的街面上。她知道自己的身上没有钱,但她依然想过来看一看,目的还是看这里的环境,同时也是为了打发‘此时还无处可去’的无聊时光。在这里,有:肉夹馍,凉皮,炒凉粉,油泼面,刀削面,还有牛肉面和牛羊肉泡馍等。陆续充盈的食客也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每个小吃店里都洋溢着食客们的高涨热情,各种菜肴和美食散发出荤膻的殊滋异味,随着阵阵的微风徐徐飘散,也使整条美食街都变得香扑扑的。
由于禁不住这里的诱惑,她的手下意识地伸进了自己的裤兜。然而,她的手在裤兜里的角落里,好像摸到了一个小纸团,于是她停住脚步,想判断小纸团到底是什么东西,“难道是徐峰曾经给我的那张写有地址的小纸条?”她记得她找过徐峰以后就把它扔掉了,而且那个小纸条掿成的纸团儿也比这个要小。由于她猜不出这个纸团儿究竟为何物,就将这个小纸团从裤兜里捏出来。她将这个纸团慢慢展开,发现是一张皱巴巴的十块钱纸币,她想:“肯定是我妈洗衣服的时候忘记拿出来了。”
她用双掌把纸币碾搓平,就回到那个热闹的小吃街上。此时她就可以选择自己有兴趣的食物。看着这些诱人的美食,似乎哪一样都是她特别喜爱的,而且价格也不太贵。因为正是吃午饭的高峰期,每一个小饭馆的外面都添加了几套小桌椅,即便是这样,外面的桌椅也鲜有空着的,有的饭馆的外面甚至还有顾客是站着吃的。
“就吃一碗油泼面吧!”她选中了一家卖面食的饭馆。
这个面馆的里面坐满了人,面馆的外面也有几套桌椅。贺晓岚捡了一套空着的桌椅的一个位子坐下来,就向里面的伙计报了自己的餐谱;在等待的时候,她就欣赏做面食的伙计削面的手艺:削面的伙计一手托面团,一手握削刀,削刀在面团的表面来回挥舞,面团上便纷纷跃起了一条条白色弯曲的条状物,而且腾起的条状物纷纷落到一口大锅里正在沸腾的白汤中。
在做面食的伙计煮面的时候,贺晓岚就坐在那儿发呆。她想:“如果孙淼对我根本就没有意思,我和他也没必要再见面了。”她想放弃这段没有结果的感情,尤其当她一想到母亲在田凯家和那个姓夏的男人争吵的时候,田凯对母亲的那种蔑视的表情,她就对田凯的帮助失去了信心,“既然田凯对我们家的事情都已经厌倦了,他还能对我有相助的热情?”她觉得她和孙淼之间的事情该是告一段落的时候,这也能让缠绕在她心头的阴霾瞬间散去。她撇了撇嘴,似乎要用自嘲的方式来宽慰自己,“如果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孙淼,我不照样也活得挺好的?”一想到这才是她烦恼了那么久的最终结果,她就觉得自己以前对他那么痴情似乎是一件非常滑稽的事情,“我甚至还会为他离家出走?”她轻蔑地笑了笑,而且还觉得自己当时的做法是多么的愚蠢。她要开始自己新的生活,“就从认识孙淼之前的那个时候重新开始吧!”那时候她虽然觉得自己也有烦恼,但也没觉得像现在感到特别的纠结和难过,就好像心里被猫挠着痒痒的,可她又不知道这只猫到底是想让她舒服,还是永远就这么让她难受下去。
她呼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虽然各种复杂的香味儿并没让她觉得像早晨的空气那么的清新和愉悦,但她依然有卸下包袱的释重感。她轻轻摇晃着自己的身体,以便使自己在小凳子上能坐得舒服一点儿;也就在这时,一碗荤香四溢和桂椒飘香的刀削面被送到她的面前。她刚准备尽情地饱餐一顿,却找不到抓握的东西,于是她失声喊道:“哎,筷子呢?”
伙计很不耐烦为她取来了筷子。
她放开脸皮,鼓动腮颊,吸吸溜溜地吃了起来。她感觉肚子里就像久旱忽然遇到了一场甘雨似的痛快,而且香味儿也让她没有了喘气的机会。饥饿让人舌头上的味蕾变得更加贪婪了,一碗面也很快落到了她的胃里,刚才像狼撕咬羊的野性也荡然无存。
她对伙计喊道:“伙计,收钱。”
从面馆里面立刻跑出来了一个女人,笑盈盈地向贺晓岚伸出了手,“四块五。”
贺晓岚慢慢起身,从裤兜里掏出那张略有点儿邹巴的十块钱。
女店主接过钱,拿在手里端详了一会儿,又拿给那位削面的伙计。那位伙计拿着钱,对着阳光看了看,不置可否地又还给女店主。
女店主问那个伙计:“是真的吗?”
伙计笑着回答:“看不出来。可能是真的吧。”
“可能?”女店主犹豫了一下,就回到贺晓岚的跟前,并且不无惭愧地说:“不好意思啊,我们这个小店是小本薄利经营,在假币方面是输不起的。不知道您能不能替我换一张钱?”
“什么?”贺晓岚吃惊的看着她,随后又非常委屈地狡辩道:“这怎么可能会是假的?”她从女店主手里接过钱,又在自己的左手上摔打了两下,“你听听这声音,清脆而响亮,像是假钱发出的吗?”
女店主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也许是我的眼拙,根本就看不出这张纸币的来历。不过调换一张,对您会有困难吗?更何况,有认为这是真钱的地方,你不照样也可以用吗?”
贺晓岚的心里暗暗叫苦,但又无计可施,既然现在退无可退,索性就只能装死卖活了。她下定决心后,就放开嗓门大声嚷嚷:“既然这就是真钱,我干吗要换?难道我是吃饱撑住了吗?”
旁边立刻就围来了几个人,有人说不应该换,既然自己认为就是真的,换了就等于承认这是一张假币;另外一些人却认为,不管真钱还是假钱,为这点儿小事儿吵架也太划不来了,而且老板娘说的也不无道理——既然是真钱,在别的地方花,不是也没有损失吗?既然认为这就是真钱,又何必非要在这个问题上死较劲儿呢?这不就等于承认自己是心虚了?
有一个好事的人从人群中挤过来。他很有把握地对众人说:“我有办法帮你们分出真伪。”他拿去纸币,又从路边捡来了装苹果的白纸箱,然后用纸币的一面在白纸箱的表面来回锉磨了几下,“如果钱是真的,纸箱被磨过的地方就会发黑。”他一边演示,一边说明。围观的人大都伸着脖子看最后的结果。
“看,纸皮的颜色变黑了!”验钱的人兴奋地举起了纸箱给大家看,“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原理,但是我们贩卖东西的时候,就是用这种办法验钱的,而且比银行的验钞机还要灵嘞!”
女店主一脸平静地说:“既然您认为是真的,您就帮她换一张喽?”
验钱的小伙子迟疑道:“钱肯定是真的,但是要顺顺利利地花出去,好像也并非想象得那么容易,因为这张钱看上去似乎并不容易被别人接受,而且我身上好像也没有能兑换的散钱。”他把钱还给贺晓岚,表示自己并不愿意搅合在她们之间的是非里。
女店主冷笑道:“说了大半天,不等于失什么都没说吗?”她转而又对贺晓岚说,“连别人都不敢断定这就是一张真钱,您又怎么能让我把它顺顺当当地花出去呢?”
贺晓岚非常尴尬地接过钱,“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对您说了。可这张钱,的的确确是一张真钱!”
女店主显出很无奈的样子,而且还很不耐烦地对贺晓岚说:“我现在没空儿和您理论,你一拍屁股就可以走人,而我却要在这儿忙我的生意。”
围观的人全都看着贺晓岚的表情,而且也都想知道这场争论的最后结局,因此每个人都表现出少有的好奇和耐心。有人甚至还给她出主意说:“换就换了吧,又不是多么大的一件事儿,站着让人数落的难受劲儿,也抵得上这十块钱的价值了!”
就在贺晓岚觉得恨不得有地缝钻进去的时候,她忽然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岚岚,你怎么会在这儿?”
说话的人挤进包围圈,一身妖娆的美色,也让所有的人都感到惊艳。来的人就是贺晓岚的表姐——王娴。
贺晓岚像是一个被人委屈的孩子,紧紧抓住王娴的手,并暗自唏嘘道:“姐,我这明明是真的十块钱,这里的老板却非说是假的;刚好您来了,您就为我评评这个理儿!”
王娴瞅了一眼贺晓岚手里的钱,然后对女店主说:“今天家里洗衣服的时候,发现我妹妹出门忘带钱包了,于是就遣我一路地找来。”她从自己的挎包里取出自己的钱包,然后递给了贺晓岚,“给,拿上,下次可别再干这么冒失的事儿了!”
贺晓岚知道这是表姐在维护自己的面子,就顺手接过了钱包。她打开钱包,从中抽出一张十块钱的纸币,然后交给了这位尴尬的女店主,“给,我也不让你找零了。就算是我今天倒霉的代价吧!”她拉起王娴就走,人流随即也豁开了一个大口子。
两人走出这条街,贺晓岚才不好意思的对王娴说:“姐,为刚才的事儿,我真该谢谢您了!”随即便把钱包还给了她,“那十块钱,就算是我借的吧,等以后我再还给您好了。”
王娴收起钱包,又轻轻推了她一把,“你算了吧,这么寒碜我,很有意思吗?难道你姐就能吝啬到那样儿?”
贺晓岚跟着王娴呵呵笑了起来。后来,她又问:“您怎么会有空儿来这儿?”
王娴略感局促地说:“我和……孙淼……刚好路过这里。”说完,她就后悔说出孙淼了。
“孙淼?”贺晓岚下意识地举头向四下里瞅了瞅,“他人呢?”
王娴低头说:“他已经走了。不过,他并非是因为怕见你的缘故,而是觉得……在你们之间,总感到有什么问题是需要说明的,所以现在见面,反而会感觉有点儿不太适应。”
“不适应?”贺晓岚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边走边咬嘴唇,“我不知道他为何会这么说?”
“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了,可是你也应该清楚你们之间的问题——”
贺晓岚对王娴嚷道“我根本就不清楚我们之间有什么问题!”她快步向前走了几步,或许是想让王娴知道她此时的心情。
王娴蹙着眉头,紧跟了过去,“你是不清楚你们之间的问题,”她极力想使自己看上去还显得比较冷静,因为她不想为了她的一句话就变得焦急不安,这反而会让她觉得自己好像有了什么问题,“你和他接触了几次,总该了解他的一些想法吧?”
“他会告诉我吗?他能告诉我吗?如果他始终都觉得我不过是他最普通的朋友而已,他又怎么可能会对我说他的事儿?”
“你的意思是说,是我影响了你们之间的感情?”王娴脱口而出,但又后悔说了这么一句话,因为这很容易让人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推测。她不想让贺晓岚再沿着这个思路说下去了,于是就吭吭吃吃地解释说:“我知道……在两个人都不太了解对方的情况下,可能……都会有误判对方意图的可能性,比如担心对方的诚意,以及……考虑是否想要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心意。对于很多的人来说,这其实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因为了解一个人,并让对方也了解自己,本来就不是容易做到的事儿——”
“别说了!”贺晓岚忽然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儿,“我知道男女之间会有很多是让人捉摸不透的东西,因为我不是谈情说爱的高手,所以也不会像您想得那么透彻!”
“你……你不会是在怀疑:我在你们之间扮演了什么不光彩的角色吧?”王娴失声叫道。“难道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吗?”随后她摊开双手,给出一个很委屈、而且也很无奈的表情和动作。等到两个人又走出一段路,王娴就有点儿气不过的冒了一句:“你这才叫‘拿着尼姑当秃子打——冤枉好人’哩!我不辞辛劳地帮你们,难道就是……帮错了吗?”
贺晓岚叹了一口气,然后呢喃道:“如果没有这样的事儿,我也不会有一种屈辱的感觉!”
“屈辱?”王娴感到不解,“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最好你能把话儿说得更透亮点儿,也好让我知道:我怎么做,才不会让你有这样一种感觉?”
“你最好问一问你自己的良心,而且你比我要更明白我刚才说的意思!”
王娴一把拽住了她,“你不能因为你们之间有问题,就把责任都赖到我身上吧?而且这个责任,我也确实也担当不起!”
“够了!”贺晓岚从王娴的手里挣脱出来,“女人了解女人,有时就像女人了解自己一样。难道有些话儿还真需要我来明说吗?”
王娴非常痛苦地摇了摇头,感觉丈夫不理解自己就已经够自己受的了,现在连贺晓岚也是这样的不讲理。她心想:“难道我真的做错什么了吗?从开始提议,到后来的撮合;当他们之间发生了问题时,我一次次苦口婆心地找他俩谈话——如果这也算是我的错,那么当初提议把他俩撮合到一起,就是我后悔不该犯下的第一个错误!”她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里也陡然凉了一大截子。她无法用合适的词语来表达自己此时的心情,她甚至试着用另外一个和自己有相反想法的自己再与自己争论,但她知道这是无济于事的,因为就像贺晓岚刚才说的那样——只有女人更了解女人——那么既然两个自己都是女人,不管是哪一个自己,恐怕也都不会为自己的困惑而报打不平,这又怎么能让自己内心的对立关系变得和谐呢?更何况自己现在的心里也很乱,乱得可以用一团被拆乱的毛线来形容了。她想:“现在我该怎么办?刚才还向孙淼保证过:‘岚岚的性格问题由我来解决,至少她不会再像你以前所看到的那样。她也只是偶尔会耍一些小性子;但是又有哪一个女人不是这样的?即便是没有,也是在公共的场合下害怕会因此失掉端庄的气质的缘故,而且女人没有小性子,还能有点儿女人味儿吗?’现在可倒好了,她的小性子全都对着我来了,而且曾经对人信誓旦旦的我,现在居然也没有能行得通的办法了!”
她本想追过去和她再好好谈一谈的,“至少也不能让她带着对我的这种情绪和成见回家吧?否则她母亲要是知道了,还不啻会对我怎么想哪!”一想到她的这个更不讲理的姨妈,她就感到不寒而栗。虽然她和姨妈经常会为某些事情发生没大没小的争论,但那也是关于“和彼此没有利害冲突的问题”的争论;而针对她女儿的问题,事情可就变得没那么简单了。她知道姨妈抄经书的用意,也知道姨妈最近和姨夫没有发生大规模的争吵,也都是为了“要把注意力全都转移到女儿身上”的缘故。如果也只是岚岚有了这种想法,她还有办法去解释和去应对——最多会因为谈不来,以后谁也不再理会谁了而已。如果她姨妈知道了,有可能连她的母亲也一并被牵连进去,进而还会把即便是没有的事情也搞得沸沸扬扬的,这让她以后还怎么面对大家,这让她以后还怎么做人?于是,她忙向贺晓岚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但是走了大半条街,却没看到贺晓岚的身影。后来她又沿着贺晓岚可能回家要走的路线继续向前走,也没发现贺晓岚的踪迹。由于感到特别的失落,她便寻道回家了。
回到家里,发现姨妈也在,王娴的心情就变得更差了。
在贺晓岚离开王娴她家之后,以及王娴回来之前,其实李淑芳和夏振海的暗斗一直都没有结束:夏振海围在电脑前的田凯跟前,大谈自己所理解的生意和事业,而李淑芳就在客厅,边嗑瓜子,边看着电视,有时还会冷不丁发出一两下大声的冷笑或者惊笑,仿佛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的随便和放纵。她有时甚至还会突然打断夏振海滔滔不绝的演说,并高声咨问相距较远的田凯,而且问的问题有时又是非常滑稽和可笑的,比如:人为什么要长两只眼睛,如果背后再长出一只,人不就可以倒着走了吗?还有就是如果人人都能像乌龟一样的吃的那么少,是不是人的寿命也会像乌龟一样的长?——夏振海嫌自己的话被屡屡打断,便跑到客厅对李淑芳提意见。他说她应该懂得基本的礼貌和礼节,否则又怎么为自己的子女起垂范和示教的作用?而李淑芳的回答却能让所有的人都忍俊不禁,她说她问的问题都是科学性的问题,不似有些人问得那么愚蒙和幼稚。
他们反复为这些卑琐的问题发生频繁的争吵,但彼此还都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因为在语言较量的同时,也有为风度和涵养较劲的意思。毕竟他们要争取的人还是那个有高等学历背景的公司创始人——田凯,所以最终成败的关键和结果,也是由田凯一个人说了算的。
见王娴回来了,李淑芳便极其殷勤地站起来,“哎呀,等到现在你才回来,再晚一会儿,说不定我的头发都要熬白了!”
王娴惨然一笑道:“姨妈要是这么说的话,恐怕我的头发现在就开始变白了——您说,我咋能承受得了您这样的期待?”
“咋承受不了?”李淑芳也不顾王娴放挎包的空当,就将王娴拉到了客厅的沙发上,“你现在可是公司的……高级领导,说什么也不能和我们这些人……同流合污吧?”
夏振海马上过来插话道:“大妹子,不会用词儿,就别乱用词儿!同流合污的意思是一起去干坏事儿。现在我们办公司,是在一起干坏事儿吗?”
李淑芳非常不快地对夏振海说:“我和我外甥女说话,你插啥嘴呀?难道你不说话,就能噎死你吗?”她现在已经不需要考虑用什么方法让自己显得更有风度了,即便是田凯对自己不乐意,只要有外甥女为自己撑腰打气,田凯总不能在媳妇的当面就让媳妇的姨妈下不了台吧?她知道夏振海在王娴面前也是有所顾忌的,漂亮的女孩儿通常都会让老男人感到紧张。——其实李淑芳有这样的想法也是有点儿道理的,因为漂亮的女孩儿集年轻、美丽、可爱、活泼和善良等美好的心境和形象于一身,这就更容易让老迈的、且愈来愈显得丑陋的男人,显得更加自卑了;也正是由于美和丑这两种心理上的巨大差别,才会让更多的老男人见到漂亮女孩儿时,更容易表现出猥琐的一面,而猥琐最大的心理特征,不就是比别人更容易感到焦虑和不安吗?——虽然李淑芳并不懂这些道理,但是凭着女人特有的敏感和直觉,她能看出在夏振海的表情上的那种微妙和隐约的变化,因此她觉得只要外甥女在自己的身边,自己对夏振海便有了居高临下的心理优势。
夏振海一时语塞的矗在她俩对面,表情显得既尴尬,又沮丧,且又很无奈的样子。他觉得自己刚才不知不觉地随田凯也迎出来的行为,就是一个不该犯下的错误,因此他就拉着田凯说:“走,咱爷俩还到里屋去谝;和庸俗的女人在一起,也只能让人变得更加庸俗!”
李淑芳一把拉住了夏振海,怒道:“老夏,你今天既然这么说了,看来我还非要和你争个长短高低了!你说说看,我怎么就让你变得更加庸俗啦?”
夏振海支支吾吾道:“也许我说的都是片面之词,因为你可以这么认为,而且你认为的,也只代表你自己的看法,譬如:我也很庸俗,因为在你看来,我就不可能不是庸俗的人。”
李淑芳被夏振海兜圈子说的话儿给搞懵了,一时还分辨不出他说的是好话还是坏话,于是她就对王娴说:“你看看这个人——说话、做事儿,就像丢了魂儿的游荡鬼一样!这要是让他来干预你们家的事儿,准会把好事儿都变成坏事儿的!”
夏振海急道:“哎,咱俩说咱俩的,你可别扯到我们公司的事务上啊!”
“你们公司?”李淑芳嗤之以鼻地冷笑,“还你们公司嘞!你几时就变成我们公司的人啦?”
“即便我不是,可就因为毛蛋是,所以我也就自然而然地是了!呃,至少我也算是公司职员的一名家属吧?”
“呸!”李淑芳狠狠朝地上啐道,“他几时就被公司认可啦?有证书吗?有工作档案吗?”她伸出手来,做了一个非要亲自审阅的手势和态度。
“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