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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晓岚被母亲唤醒恰好是五点钟。
她起床，洗漱，又向母亲要了几十块钱，大概五点半的样子，她就背着女式黄色人造皮革的小挎包出门了。
她搭了一辆出租车，来到滨河桥外尚德街的一个小茶馆门口——这个茶馆，是她和她的男朋友通过信件提前约好的地方。走进茶馆，她捡了靠窗子的桌位。引导小姐问有没有其他客人，她说：“有。估计很快就要来了。”引导小姐把茶谱留下后，转身离开。随后来的服务生，又将两套茶具整齐地码放在茶桌上。
不一会儿，果真来了一个人。这是个男人，个子较高，大概三十多岁，穿一身深蓝色的新西装，里面的衬衣是白色的。他的身体看上去很健硕，脸上透着坚毅和钝滞的神情。他在茶馆里瞻望了一圈儿，看到正望着窗外的贺晓岚，便一脸惊喜地走过去。他在贺晓岚面前抱歉道：“你看，我这个人有多差劲儿！——本应该早到的，可刚出门，就被一位生意上的朋友拦住了。他说，他想借用一笔钱，虽然这是我很不愿意碰到的事情，但我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
“既然感到为难，为何还会答应？”贺晓岚注视着对面的他，并把自己的茶杯向前推了一下。那个男人忙端起茶壶，给她斟上茶水。她拿起茶杯，呷了一小口。
“因为他是……工商管理所的一名科长，而且公司每年的年检和财务审计，也离不开他的关心和照顾。——现在经济的形势大不如从前了，哪儿还会有不玩猫腻的事儿？所以说，他是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得罪的大人物——唉，我们还是别再提这些晦气的事儿！——我们先喝点儿茶，再到前面的西餐馆去吃牛排。”
“行呀。只要今晚能让我开心，你干什么我都不会反对，”贺晓岚微笑地回答。
“是吗？我可不认为这是一件容易办到的事情，”他本想使自己的语言变得风趣一些，发现自己说的话儿并不可笑，于是就懊恼地挥了一下手，“算了，不说了，你就先说一说这两年在农村的感觉吧。你信里说，那里的空气和泉水都是清新的，感觉世界就像刚挣开眼睛的婴儿一样，这或许就是让你变得越发美丽的原因之一。想一想两年前的情景，那可都是大家不愿意提起的痛苦往事。可你知道吗？也就是你到乡下没多久，徐峰——也就是我的那个不争气的表弟——竟变得愈发缠人了。他总来找我的茬儿，而我又不愿意和他一般见识。我希望我能顺着你的感觉来了解他，但是我发现这样的结果也只能让我越来越感到灰心和沮丧，”他喋喋不休地唠叨了一通，然后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这个和她面正面对饮的男人叫朱俊龙，是徐峰的一个表哥。早在三年前，她和朱俊龙就认识了。据徐峰讲，他的这个表哥在某省的铁龙寺里学过武艺，也算是一个有功夫的人。有一次，徐峰领着团伙里的人到其它帮派的领地去抢劫，不期被那个帮派里的人给认下了。徐峰带着劫掳钱财所得的奖赏，和贺晓岚一起去酒吧里喝酒。当他预感到周围有某种不祥时，就急忙写了一张小纸条，塞到贺晓岚的手里，并且交代道：“快，从厕所旁边的那个小后门出去，再按上面写的的名字和地址去找我的表哥！你就说，金龙帮的人把我抓去了。”贺晓岚慌慌张张地逃走后，徐峰在没做任何反抗的情况下，被金龙帮的人给带走了。幸好那帮人并没有发现贺晓岚的去向。——朱俊龙原是穷山僻壤的一个农民，因为不喜欢务农，年纪轻轻就去了铁龙寺，从打杂，到求师学艺，一呆就是五年的光景。武艺学成后，他回到家乡浪荡了两年，看到好多村民在农闲的时候外出打工，他也想出去闯一闯。他获悉自己有个远房的姨夫在唐城市里，就拿了家里人写的一封书信，到唐城市去找他的那个远房姨夫——也就是徐峰的父亲——并在那儿暂居下来。刚开始他还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常常会因为无事可做而感到苦闷和沮丧。有一天，他出去闲溜达，发现街上耍猴的艺人也能挣钱，就向姨夫借钱置办了街头卖艺的一些简单行头。徐峰的父亲说，如果想挣钱，他倒可以出资办一个武术技术学校，并让他来帮忙。朱俊龙答应后没多久，徐峰的父亲和朱俊龙合办的武术技术学校就隆重举行了剪彩仪式。因为他学的都是实打实的真功夫，五十里远近的人都有慕名而来的，因此他们的生意一天比一天红火，他的名气也一天比一天大。——贺晓岚按照徐峰写的内容，很快找到了朱俊龙，并将徐峰的小纸条一并交给了他。朱俊龙看完字条，就让贺晓岚在技术学校的练功房呆着，自己就去找金龙帮的团伙老大。金龙帮的老大知道朱俊龙的名气，也不想为一件小事去招惹他，所以徐峰很快就被放出来了。贺晓岚当时还处于心理极不正常的叛逆状态，如果徐峰不是为了她要去喝酒的原因而身陷囹圄，她才不会去管徐峰惹出来的事情。——从外面回来，朱俊龙就对徐峰抱怨道：“你缺钱，为什么不到我这里来取，难道你对我也要那么客气？如果不是你们家收留了我，我岂会有今天的好日子？”徐峰回答：“我可不需要你的钱；我有手有脚的，干吗要拿你的钱？我已经习惯了自由自在的生活，虽然你认为这是不名义的，甚至是可耻的，但是至少我不会靠别人的施舍过日子——这就是我的生活原则。”朱俊龙说：“可是，你的这些行为，看上去比靠别人的施舍还要可耻！”徐峰听不进他表哥的话儿，就拉着贺晓岚离开了。——后来，徐峰和贺晓岚都离开了他们的帮派老大，也就是那个剪着平头的老姑娘。再后来，朱俊龙也去找过贺晓岚，就是想通过她去说服徐峰回来，并向他的父亲认个错，这也算是朱俊龙还了徐峰父亲的一个人情。当朱俊龙了解到她当时的情况时，就对她起了怜香之心。他本想接近她，并成为她的知心朋友；但是，她对他心存戒备，这使朱俊龙感到非常的痛苦。——贺晓岚被她的姨奶接走以后，朱俊龙渐渐就把贺晓岚淡忘了。又过去了一年，贺晓岚却从农村的姥姥家给他写了一封信，说她想要回城里生活，也想找一个能聊得来的朋友，这又燃起了他内心的躁动和激情。他去信说，他也很想见到她，如果贺晓岚同意的话，他还打算到乡下去看望她。贺晓岚并不同意他这么做。也就在前一段时间，她才说她准备坐火车回来，但无论如何都不让他去接她，因为在他们需要进一步了解彼此之前，她不希望父母知道他们之间的这个秘密，同时还让他决定他们将要见面的时间和地点——这便有了在滨河桥外的小茶馆里见面的一幕。
朱俊龙给自己斟了茶水，接着感慨道：“谁能想到一个一文不名的穷光蛋，不到五年的时间竟成了有钱的体面人。你说，命运是不是要和我开一个玩笑，当我的美梦惊醒之后，我是不是又会回到那个不堪回首的噩梦里？所以，我要在美梦醒来之前就及时行乐。——呃，你喝好了吗？那么我们就去吃牛排吧！”他向后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就在前面理发馆的隔壁。味道很好，所以我便成了那里乐见的常客。只是一个人吃起来太无聊，也太无趣！”
此时已是八点多的样子，路灯、霓虹灯、广告灯和滨河桥上的引路灯全都亮了，河面上也有了好多破碎的光影；这些光影，主要是由河流四周分布的灯光，以及高层建筑物的灯光，一并投射在涤荡的水面上呈现出来的。来来往往的车辆闪着炫目的前灯和后灯，使整条公路看上去就像有无数条疯狂的火蛇在来回奔跑。
他们走出茶馆，走进西餐厅，同样被服务员引导到一个空置的位子上。朱俊龙要了两份牛排和一瓶法国郎酒，他说：“法国郎酒很好喝，你一定要喝上一杯！这里的服务员说，这酒在国外可是女士们的首选饮品，它不仅可以健身，还有美容的效果！”
贺晓岚等服务员把酒都斟上，就托起酒杯，轻轻摇转着。她用鼻子凑近杯口，深嗅了一下，感觉有一股甜甜的酒香沁入心肺，“味道还挺好的，”当红馥馥的琼液流入口中，她又感到香醇可口，心旷神怡，“啊，这酒就是好喝！”她忍不住赞道。
“哈哈，你看看，到底还是让我说对了吧！我就知道这种酒是你一定爱喝的！——哦，别忘了吃牛排，”他用手示意了一下，“黑胡椒、洋葱和鲜牛肉的辛辣鲜香，与法国郎酒梦幻般的甘美混到一起，便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味蕾享受！”
吃过晚饭，他们一起来到停车场，又由朱俊龙驾车，把贺晓岚一直送到她家处于的家属院门口。
贺晓岚打开副驾驶室的车门，朱俊龙的身子忽然向她靠了过去，好像在车里他就有了什么企图。她立刻起身，麻利地跃出去，又回身抓住副驾驶室的车门把手，“怎么，还有什么事情是需要交代的？”
朱俊龙忙又向她探去身子，一往情深地注视着她。他似乎很享受这种迷蒙心悸的感觉，当她向他靠近的时候，他整个身心都变得亢奋起来。他的脸庞涨得通红，翕动的喘气声盖住了周围干扰的声响。他想象自己正置身于豪华宫殿的琉璃床榻上，正准备接受她的献吻。可是，她并没有给他想要的享受，而是用手打了一个很调皮的飞吻，便转身向院门口跑去。
她兴高采烈地向前走着，被男人追逐的滋味依然在心头热情地洋溢着：滋味里有青春的味道，还有清新、甜蜜和温馨的味道。她快要走到她家的窗户下面，却冷不丁被人拦腰抱住，并被拖入旁边的一个绿林带里。她吓得浑身酥软，挣扎地想大声呼喊，可那个人却很快松开了她，并且还对她“嘘”了一声。借着灯光，她发现这个人就是吊儿郎当的、浓眉大眼、留着鸡窝头的徐峰，顿时怒道：“你这个坏人！你都快要把我吓死啦！——你怎么会跑到这儿作妖？”
徐峰心情复杂地解释：“晓岚，你……从乡下回来，为何不先告诉我？却为何要……和那个家伙走在一起？难道你不知道他……并不是真心爱你的？他在农村结过一次婚，而且大把大把地挣了钱之后，就毫不犹豫地把农村的妻子抛弃了……”
“这重要吗？”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对女人而言，这重要吗？女人的一生，犹如花朵一般。当她娇嫩艳丽、妩媚动人的时候，就会有觊觎的男人奉献殷勤。一旦花颜失色，凋残衰落，它就会落到被别人遗弃的地步。这不就是自然界的规律吗？我现在只不过是顺应了这个规律而已。——你突然跑过来，其实并不能帮我解决任何的问题。说句实话吧，你曾经也使我怦然心动过，甚至还一度让我觉得你可能就是能帮我摆脱痛苦的人；但是后来我发现：这也只不过是我需要靠你才能酗酒，才会有的一种错觉而已——”
“不，不！这不是你的真心话！你不能否认你曾……真心对待过我，就像我也曾真心对待过你一样，即使你现在不愿意承认你曾是那么的依赖我，但我也不后悔对你的付出。虽然我们有类似的生活遭遇，但我并不赞成你那些悲观的想法。我们在生活中遇到的挫折，从某种意义上讲并非完全是一件坏事儿，至少它使我们有机会在现实的生活中得到磨砺——”
“这也仅仅是你个人的看法而已！”她打断了他的话，“如果你认为我遇到的仅仅是挫折的话，那么你就没资格和我谈论什么叫生活、什么叫人生！——你还是快点儿回去吧，你的好心对我根本就没有意义。当然，我也没打算再沉湎于过去。我何必……要去自寻烦恼？现在我就有机会改变这一切，而且我目前就有好多的事情要去做。难道我还有多余的时间去考虑过去的事情吗？——你现在回去吧，我也该回去了，生活中有很多的问题是我们不能解决的，明明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这个能力，还要想着法儿把它搞得透透彻彻、明明白白的，这不等于是不自量力地难为自己吗？当我们有能力享受的时候，我们就尽情地享受；当我们没能力感受生活的乐趣时，也不要因此而感到遗憾，这就是我现在的生活原则，这就是我走出过去的阴影之后看到的生活目标。——好了，我们的谈话就到此为止吧。我对我家人已经说好是要尽快回去的。你看，现在估计都有十一点多了吧？”她苦笑了一下，便转身离去了。
徐峰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地痛哭起来。过了一会儿，他从地上抓起一把湿润的泥土，并用力掿紧。当手里的泥土被攥到极限的时候，他的脸部也突然蹙缩成一团，整个右手臂也随之颤动起来。他愤然起身，把泥土奋力地向前抛去，桂花树的树干上顿时就绽放出一朵暗褐色的花朵，就像他心中的愤怒全都绽开了一样。——月光洒了他一身的寒晖，让他的右臂像镀了一层银光；微风轻轻拂动着树叶，使树木发出微细悦耳的窸窣声。除了远处的路灯光耀夺目，还有一栋楼一层的一户人家依然亮着的室内的灯光——这是从贺晓岚的卧室里发出的灯光，也像召唤着他的希望，于是他拍了拍手上的土，向那扇透着灯光的窗户走去。
当走到她家的窗户下，他就变得踌躇不决。他不知道贺晓岚是否愿意出来，如果她还是刚才对他的那种态度，他岂不是在自讨没趣？
他认为自己今天不请自来，确实有点儿草率了。但是，他以前没办法联系到她，尤其听他表哥的一个学员说，他表哥和她常常有书信来往，而且还要在今晚见面，他的方寸全都乱了。他不知道他们约会的地点，就打算提前进了院子，守株待兔。——他来到院门口，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虽然抽烟并非他喜欢的嗜好。他来回徘徊，打发时光，因为他害怕会错过见到贺晓岚的机会，他的警惕性达到了非常的高度，同时也让他的等待变得更加辛苦，更加乏味。——夜幕降临了，他就近买了一瓶纯净水和两个面包，找了一个既能看到大门口，又能吃晚餐的的隐蔽处坐下来。吃完晚餐，再像刚才那样的抽烟和徘徊，几乎把当空的月亮绕得快找不到了。
时间就像从蚕茧上抽丝，月光下的平静和恬然也让他等得很不耐烦，于是他想到了贺晓岚家的楼后的那个小树林——只要她从她家楼后的那条路上经过，他就能及时发现她的行踪。为了避免门卫的盘问，他翻过两米多高的围墙，便往那个小树林走去。走到目的地，他发现贺晓岚的卧室里是黑的，他们家的客厅里好像还有人在看电视，因为有一团隐隐约约的光影在里面滚动，配合光影流动的，还有吵闹声和音乐声。他悄悄走到她家的窗户跟前，窗户上的花玻璃阻断了他偷窥的希望，他只能侧耳聆听家里的动静：好像她父母正为女儿的事情大声地争论着。由此，他就可以断定贺晓岚此时并不在家，这让他稍稍松了一口气。他想到自己今天狼狈的样子，也非常后悔因为金龙帮的人要来抓他、他让贺晓岚给他表哥送字条的那件事情，如果不是他提供了那次倒霉的机会，随着事情的发展，也许他和贺晓岚此时正依偎在一起嗅闻桂花的芳香，一起谛听桂花树簌簌的低语。——等到快十点半的时候，他认为她不会回来了。当这个念头占据了他的心里，懊丧、妒忌和悔恨的情绪就瞬然爬满了他的心头；当失望和希望在心里相互碰击，失望最终使他没耐心再等下去了，于是他决定：还是等到明天再说吧。他黑着脸儿的向外走，快走到大门口的时候，他发现贺晓岚正低着头的迎面跑来，于是他便转身退回到她家后窗户对面的那个小树林里；等到她从他的身边走过时，他便一下子冲了出去，然后紧紧地抱住她。他原想给她一个不经意的惊喜，却被她没头没脸地数落了一通，末了她还很不高兴地离开了，这让他再次成了一个很沮丧的人。
他懊恨地想：“算了，就当我从来都没认识过这个人吧！我和她从此也算是恩断义绝了，也再不会有任何的瓜葛了！——这有多好哇，无牵无挂的自由，让我变得无拘无束；这有多么好哇，自由变成扑棱棱飞出笼中的鸟儿，从此再也不会被任何‘我所不需要的感觉’束缚了！——可是，我不甘心啊，当你需要我的时候，我是如何鞍前马后地为你付出和牺牲的？——你是不是嫌我坐过牢？我是坐过牢，可那又能怎么样？而且又能说明什么问题？难道说明我与你已经不是同一类人了？那好，我们从此就彻底决裂吧！”他狠狠地在心里发誓，快步走出这个令他伤心和绝望的地方。
这里离他租住的地方虽不远，却很偏僻。因为抢劫，他被判了一年徒刑，他父亲也与他断了经济关系；刑满释放后，他到一家葫芦头泡馍馆里做起了杂役，工资虽不高，养活自己却不成问题。他现在想找个地方痛痛快快地喝上几瓶啤酒，但是天色已经很晚，所有的店门都落了锁。穿过好几条街道和巷陌，他来到了一片根椽片瓦的农村租住区，这是一个比较静僻的地方，租金相对也能便宜一些。借着月光，他找到自己租房子的院子，而且垂头丧气地推开了院门。一条大狗狺狺地冲过来，当它认出他是这个院子里的房客时，便亲热地绕着他转了两圈，然后夹着尾巴溜回狗舍。
院子里很黑，他摸索着朝前走，感觉快要到楼梯口，他才去寻找上楼的楼梯扶手。他小心翼翼地往楼上爬，上到二楼，走到拐弯的第一个房间门口，他掏出钥匙，打开门锁，摸黑走到自己的床跟前，然后“嘎吱”一声，便躺在低矮的铁架子床上。他实在是太累了，沮丧和失落使人打不起精神。他想起自己的床下还有两瓶未开盖儿的啤酒，便“呼啦”一下滚下床。他拉开灯，将床下的两瓶啤酒都拿出来，便迫不及待地用牙齿啃开啤酒瓶的铁皮盖子。他举起酒瓶，咕嘟嘟地往肚子里灌；等到嘴巴移开酒瓶的时候，便大声地嚷嚷道：“贺晓岚，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难道钱对你来讲真的很重要吗？他用钱就能买到你的真心吗？这是什么真心？一个用钱就可以买来的真心，是不是有点儿太可笑了！”他大口喝着酒，因为来不及吞咽，一部分的酒液就顺着他的嘴角流了出来，“我是不如那个家伙有钱，但我瞧不起钱；既然我瞧不起钱，也就等于我瞧不起他！——可你呢，却被他的钱给俘虏了，甘心情愿地拜倒在钱的脚下，这难道就是你的真心吗？——算了，在金钱的社会里，每个人都是最廉价的奴隶，他们被金钱驱使，干魔鬼欢喜干的事情，一旦这些人也掌握了钱，成了可以奴役别人的人，自然也就成了新的魔鬼……”他就这么高一声低一声地嘟嘟囔囔，害得楼下的房东也睡不着了。
房东两口子都是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男的瘦矮；女的又高又胖。两个人因为被刚刚惊醒，就在被窝里说悄悄话。
男房东偷偷地问：“这小鬼咋啦？大呼小叫的像中了邪！”
女房东说：“这还看不出来？——失恋了呗！”
“我不相信。他看上去还未成年哩，咋可能会有这样的事儿？”
“这年头哪还有大惊小怪的事儿？——他满头都是放浪发情的样子，恐怕连母狗都会爱上他的！”
“这小子确实不像是什么正经的人——头发弄得像金毛狮子犬的毛，衣服穿得也很奇怪。如果咱儿子也搞成这样，我非打断他的一条腿不可！”
“唉，你可不要去管别人家的闲事儿！现在的年轻人，你不惹他，他还会变着法子惹你烦嘞。谁知道他以前都干过啥？说不定还杀过人，放过火哩！——你还记得前天早上的事儿吗？为了抢水管，他和另一个房客吵架了；吵架的时候，他还冒出了一句‘你再牛皮烘烘地跟老子争，看我不剁下你的头！’的狠话儿。你说说，他的口气那么狠，那么戾，说不定还真有过什么前科哩！”
“这是气话儿，你也能当真？”男房东不以为然地反驳。
“这你可就说错了，而且我也不认为这是一句气话儿。上个月，我到他那儿去收房租，敲开他的门，发现房间里的地上到处都是空啤酒瓶子和破烟头，满屋里的味道也特别难闻，几乎让我恶心得快要呕了！要不是这里不容易招房客的原因，我早就把他赶走了，况且我也受不了和这种人呆一起。——我故作镇静地对他说：‘你抽空也把屋子收拾一下，搞得那么乱，自己看了也不舒服。’他当时就坐在他的铁架子床上，邋里邋遢的就像刚下过蛋的小母鸡，而且还用死鱼一样的眼睛看着我，说了什么‘老子天生就是这副德性，你看不惯就拉倒’之类的混账话儿。我怯生生收了钱，转身正要离开，你猜我在他的枕头边儿瞄到啥了？”
“啥？看他穷得叮铛响，难道还会有大把大把的钞票吗？”男房东的眼里露出晦气的暗光。
“不是！——你再猜一猜看。”女房东成心要卖这个关子，就绷着厚厚的嘴唇，逼视着丈夫。
“除了钱之外，还能放啥？我看，我……根本就猜不出你想要说的意思。你就快痛痛快快说出来吧！到底那儿放的是啥，总不会是一把大砍刀吧？”
“这么难猜的问题，居然就被你猜中啦！”女房东兴奋地叫了起来，而后又捂着嘴巴，轻声地说，“就是一把大砍刀！而且还是一把长砍刀！——看到那把刀以后，我的腿肚子软得快走不动了，心里也像钻进了一只野兔子似的，慌张得要命！我努力扶着墙和楼梯扶手下楼，为了能远远地离开他，我还鼓足勇气，想走得更快一些，谁知我的膝关节忽然一软，还差点儿从楼梯上滚下来嘞！你说，留这种人在家里住，能不让人操心吗？——自从那天起，我就特别害怕他，只要一看见他，我就不由自主地会想起那把大砍刀，而那把刀又让我联想到血淋淋的杀人场面。——你说，这种人如果再继续呆下去，我非被吓出神经病的！”女房东用双臂紧夹着脑袋，就像那把刀正向她砍过来似的。
“你咋不早说？”男房东轻声责问。
“我本想早说的，但是回头又一想，如果你一时沉不住气，说出了这个天大的秘密，不知又会惹出其它的什么事情！所以，我就……不知道该不该说了……”
“不管怎么说，这种人留在这儿，迟早都是一个大祸害！所以我们还得想个办法把他撵走，否则等到他闯下祸来，连我们也很难不受他牵连！”
听到楼上再没了动静，房东两口子方才住了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