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里,风清月皎,绚丽的霓虹灯和衢灯美化了街道上的风景。道路两旁栽种的球形状金叶女贞,虽不似白日里金玉满堂的气势,也为这条并不宽敞的边街增添了几分妩媚的风情。亭亭如华盖的树冠叠翠处,隐隐有一轮弯弯的娥月
下了车,她无精打采地往回走,过了十字街口,拐向另一条槐陌,再往前走五六百米远,就是家属院的大门了。她一路走,一路看四处的风景,有一条黑影却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啊!“的一声,整个身子都瘫软下来。
“晓岚,是我,我是徐峰呀!”在黑暗的树冠下,这个黑影的两只眼睛就像两粒晶晶明亮的玻璃弹球。
“啊,是你!你都快吓死我啦!”贺晓岚用拳头擂着自己的胸口,然后埋怨,“你大半夜的,跑到我这儿干啥来嘞?”
徐峰的头发像是老母鸡抱窝用的一堆干草,除了皮鞋还有一些光泽外,整个人几乎都是灰头土脸的。他见贺晓岚低头瞧着自己的黑皮鞋,便嘻笑地解释说:“哦,这是在等你的时候,用捡来的马粪纸打磨光的!”
贺晓岚又用责怪的眼神看着徐峰的全身,发现他穿的紫红色衬衣也是反着的,便瞪着眼睛说:“看你这身衣服穿的!别说是警察想冤枉你,即便是一个过路的人,恐怕也会以为你是……”她本想说“刚从监狱里逃出来的劳改犯”,当她意识到这都是他忌讳的字眼儿时,便马上把话儿打住了。
可能徐峰已猜到她想说的意思,但他依然装出一副笑嘻嘻的样子,说:“自那天庭审结束以后,我就暗暗发了一个誓:我出来第一个要见的人就是你!”
贺晓岚冷冷地说:“你见谁不见谁,和我有关系吗?更何况,我又不是你什么人。”
“当然有关系了!这说明……我一直……都是想着你的。虽然这样的想法看似幼稚,但它也包含了我的真情——”
她嗤之以鼻道:“你连你父亲的生死都能漠然置之,你还配谈所谓的什么‘真情’?你难道就不知道‘父母恩勤,河汉无极’这个道理?”
“可……我对他只有恨,没有爱。对他谈爱,只会玷污这个高贵的字眼儿!”
“为何你会口出此言?难道你——”
“晓岚,我求求你了,有好多的事情是我说不清的!就像你也说不清自己为何会对家里的人爱不起来一样。如果要怨,也只能怨我们不该出生在这个年代,怨也只能怨我们来到本不该是我们投生的家庭里。当你问我为什么不想见我的父亲时,可你问没问过我:又是什么原因让我变成这样的?既然我们的心态并不适合试演父子的角色,那么我就有点儿想不通了:为什么你就不能让我们分别做好我们各自的自己?我已经错过了被关怀的年龄,因此我对被关怀就会有‘出自于本能的厌恶和冷漠’。这是我的经历把我塑造成这样的,这是蹉跎的岁月把我变成这样的,若是想改变我的现在,除非你能改变我经历的过往;但是,改变我的过去,这是……可能的吗?”他摊开双手,表达着自己的无助和无奈。
“我的事情还轮不着你管!——虽然我自身也有很多的问题,但相比你而言,我的心态却比你要好得多!”说完以后,她就后悔自己和他做这样的比较,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她比他到底好在哪儿——他和他父亲如同水火,而她和她的父亲也形同陌路——因此在某些观点上,她和他都有同感。但是,当她想起他父亲今晚在酒桌上那种痛苦、难过和抑郁不能伸的表情时,她就会因为和他父亲有感同身受的感受而无法释怀。她低下头,痛苦地看着一个空烟壳子,然后抬脚把空烟壳子踢到了公路旁。恰巧有一个骑自行车的男人从那儿经过,当他看到有一个小黑影“各剌剌”窜出来时,吓得急忙抓着车把,并来回躲闪,自行车的前轮也猛地撞到路边的阶沿上,车子也因此朝路边倒下了;这个男子怪声怪气地吱啦了一番,用一只腿支稳身子后,就放开嗓门对他们嚷叫:“哎——,这是谁在这儿没事儿找事儿的?”
徐峰的心里正窝着一肚子火儿,见有人敢向他挑衅,也扯着嗓子,恶狠狠地威胁道:“咋了,活得有点儿腻歪啦?想挨砖头拍,你就走过来试试!”
由于骑车子的男人看不清黑暗里的影子是什么来头,便心虚胆怯地还骂了几声,然后便登上“吱妞妞”的车子溜之大吉。
贺晓岚埋怨道:“你呀,就不能好好跟人家说话。你恨你的父亲,难道全世界的人都成了你的仇人?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为什么你会这么恨你的父亲。”
“我和他根本就没什么关系,所以关于我和他的事儿,我……实在是无可奉告!”
“你放屁——!”
“那你就认为我是这样一种人,好啦!”徐峰既恼又恨地哼哼着。他眺望着远处的街灯里三三两两、急于要赶回去的路人,于是心生羡慕地想:“家对于你们来说是温暖的,因为你们的家里都有令人向往的感情,感情则是家里炙热的火炉,是把每一个人的心都能烤热的热源;但是,对我而言,火炉却是熄灭的、冰冷的,甚至有让人有不寒而栗的阴森感!——同样都是家,为什么我和他们的差别竟会那么大?”他觉得贺晓岚和自己也是体会不到家庭温暖的可怜人,他对她刚才的粗鲁态度也有了深深的愧疚。
贺晓岚被徐峰不客气的抢白惹火了。她转身就走,而且边走还边说:“我可没闲工夫和你在这儿磕牙。既然你对自己的父亲都那么冷漠,和你在一起我也会觉得心寒齿冷的。有时候我甚至会想:你是不是值得做我的朋友?”
徐峰跟着她,并极力地解释:“晓岚,我可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啊!但……他是我唯一的例外,因为……我不能原谅他的原因,是因为……我根本就过不了我心中那个无法逾越的关坎啊!”
“关坎?是什么关坎?”快走到院门口的贺晓岚停住脚步, “如果你不说,那么从现在起,‘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俩以后也就)各不相干’了,而且我也不允许你再来骚扰我!”
徐峰的脸庞痛苦地扭曲着。过了一会儿,他才平静地说:“好吧,我就全都告诉你吧!”
两个人来到路旁两颗槐树之间的一条石凳旁,并面对着铺满一层银光色的马路坐下来。月光澄澈,凉风拂拂,此时的夜晚已是相当的安静了;除了树叶被风儿摩挲的沙沙声,还有间或能听到远处几声“狺狺”的狗吠声,悬光下的万物似乎都沉淀在死一样的寂寞里。
“其实……现在再提及那一段往事还有什么意义?因为往事如烟,已挥散而去,就像……泼出去的水,再也无法收回来一样。不过说实在的,有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讲述那段……让我……感到非常非常难过的痛苦经历。它是捅在我心里的一把尖刀,从……伤口流出来的,不仅有我激情奔放的血液,还有我……中情烈烈的一脉真情!——记得在我上初中之前,我得到父母的百般娇宠和溺爱,也变得特别的自信和骄傲;在学校,同学们也因为我像阳光一样的笑脸和骄人的学习成绩,先后推举我为数学课代表和学习委员。但是,就在我初中快要毕业的那一年,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他和我母亲却发生了一次激烈的争吵。当时我正在房间里写作业,因为从来都没有见过他们如此吵架,所以我被唬得不知所措。从此我也莫名其妙地变得忧郁起来,不仅对他们之间的关系心生焦虑,还担心垃圾狗会猛不丁从阴沟里窜出来,并把我当落魄的野兔子满大街里地追逐和撕咬。——你看,我当时的想法有多滑稽?但这的确是我经历的一个部分。”
贺晓岚静静地听,同时也用“自己对过去的回忆而触动的感伤”呼应他的悲伤和愤恨。
徐峰继续讲述:“你可能会认为我当时的担心是多余的,可当时的我却觉得……天空漂浮的乌云就像是大磨盘似的向我压来,而我的命运,也像是在这个磨盘下的一枚荳蔻,随时都有大限临头的那种感觉。由于家里阴霾的笼罩,我本来还像是阳光一样的笑脸也不复存在了,换之而来的是苦闷、忧郁以及忐忑不安的焦躁和惊悚。当我知道有的同学也是因为父母离异而变成被人指指点点和议论纷纷的对象时,我便害怕看到看似异样和怪异的眼神——包括老师、同学,甚至还有街坊邻居——总担心他们会把我家里的事儿向外传扬,从而导致我和那些破碎家庭里的孩子们一样、同样遭到更多人的白眼和耻笑。可……害怕又有什么用呢?谁又会在乎一个未成年孩子的感受呢?当父母感情笃深的时候,你可能就是他们生活中一个不可多得的灵物;一旦他们情同水火和恶言相对的时候,你就变成他们想甩也甩不掉的大包袱。
“最让我受不了的还是有一天我放学回来发生的一件事情——这是在我被打,以及我和我妈离开了这个家之前——当时他一个人在家喝着闷酒,酒气熏天,让屋子充满了恶臭的气味。我惶恐地看着他醉眼朦腾的样子,战战兢兢地绕开他坐着的位置。他醉沉沉地伏在大屋中央的大方桌上,口里嘟囔着谁也听不懂的醉话。他发现我回来了,便阴森地看着我说:‘你妈妈呢?该不会找不到……回来的路了吧!——你……你先放下书包,过来……听我问的……问题。’我顺从地把书包放回自己的房间,蜷缩在离他最远的一处墙角里。他似乎犹犹豫豫地看着我问:‘你说,你……是不是我的儿子?’他看我呆呆的样子,又突然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你也许回答不了……我这个尖锐的问题,不过这……没有关系,因为你妈在这个问题上就是我们俩的老师。虽然我是你的长者——记住,我说我是你的……长者,而不是父亲,至于到底是不是你的父亲,还要……看你的亲妈是如何回答的!而且我和你一样,也是稀里糊涂地想揭开这个谁……也说不清楚的狗——屁——谜——底——的傻瓜男人!’——当时,他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让我突然对他有了很陌生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在他充满仇恨的虎视下又让我对他有了敌意。他见我眼眸里渐渐露出极不友善的凶光,于是就认为他在这个家里的权威受到了挑衅。他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粗黑的眉毛在紫红色的锁梁处扭曲成一团愤怒的绞结。就在他把酒杯往地上一摔、兀兀陶陶地站起来想对我大施淫威的时候,我妈妈恰好赶回来了。这也许就是我能感受到的一种温暖吧,而母亲的保护看似苍白无力,但是对于一个渴望被保护的人来说,能使悸动的心灵拥有所希冀的片刻安宁,这也是多么让人感动的事情啊!而且这样的安宁,又像是在防空壕的壕沟里躲避一次以高速度和大角度向下俯冲的大飞机不停地进行狂轰滥炸之后而暂时享有的自然、畅泰和安然无事的那种很美好的感觉!”
贺晓岚瞧着他的脸庞,静静地用她的心和他一起穿越他的那一段很痛苦、也是很离奇的岁月时光。
徐峰抹了一把眼泪,喟然长叹道:“即便是这样的希望,也在很短的时间就化为乌有了!”他呆呆地看着远方的一个街灯,“就在他抡起皮鞋,朝护着我的妈妈毒打时候,是王伯伯闯进来,并把他给拉开的。”
“你说的王伯伯,就是现在的王会计?”
徐峰点了点头,“后来,我妈哭着要和他闹离婚,他当时也厚着脸皮,嘿嘿地笑着说:‘离婚?就为了……我合法殴打了你?俗话说:“打是亲,骂是爱”。难道一家人……如此亲亲热热地发生了一场嬉闹,你就提出……让大家伙儿都感到惊愕的离婚要求?这要是……随便到一个什么地方去说理,人家也只能认为我们……这一家人简直是太幽默了!太……懂得真实生活的实际意义了!’——醉酒的他是一个样子,等到他清醒以后,就会是另一个样子。当有人告诉他‘你老婆为了你喝酒的事儿,已经提出离婚了’的时候,他好像慌张的几乎都快要发疯了。除了盯梢、跟踪、调查以外,他甚至在饭桌上也毫无所顾忌地对我妈严词盘问,比如在我妈离开了他跟踪的视线的时候,她都和谁又有过接触?如果我妈拒绝回答这些无聊的问题,他就会拍着桌子大声咆哮,直到全家人无法再继续进餐,他才会心满意足地结束这样的吵闹。最令人受不了的还是为了不放心我妈的社会交往,他居然也不好好上班了。他把盯梢、跟踪和监视当成了他生活中唯一要去做的事情,就连当地派出所的人都笑话他说:‘老徐刑侦的技术,连我这个老公安都自叹不如喽!’
“记得有一次我妈刚出门不久,他就偷偷地尾随其后;再过了不久,我妈就气咻咻地回来。她把手提包朝床上一丢,她的那个大尾巴——徐大江——也龌龊地迈进门槛。我妈怒不可遏地叫道:‘受不了了,受不了了!这日子过得让人再无法忍受了!离婚,赶紧离婚!否则我真的会被你搞成神经病的!’他本想向我妈解释他不得已的苦衷,当看到还没有背书包上学的我,马上就变成另一副难看的嘴脸。他扯着嗓子,怪声怪气地对我妈喊道:‘如果不是你在外面……把关系搞得如此复杂,我咋会……把自己的工作搞丢的!不过我现在可以像小鸟似的做我想要做的任何事情,虽然我不如小鸟做得那么机敏、诡异和隐秘,但是我已经有了我想要自由,虽然它使我一无所有……’他忽然哽咽,并狠狠揪自己的头发,继而又掌掴自己的脸。他的表情渐渐变得麻木,眼睛也不知何故露出骇人的凶光。他紧盯着我妈,并且恶狠狠地骂道:‘这都是因为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是你,剥夺了我应该享有的健康心态,也让我失去了一个男人应该拥有的威信、气质和尊严!’他像中了邪儿似的冲过去打了我妈一掌。我当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担心他们之间会暴发更大的冲突,会无形之中把我也当成袭击的目标,于是我便不假思索地钻到了大方桌下,希望通过这个有限的空间,与那个怨怨哀哀和聒聒噪噪的世界隔离开来;而这也只是我单纯和幼稚的想法,随着桌面上噼里啪啦像下了大冰雹似的连击声,以及碗碟在周围地面上被摔碎的“噼里啪啦”声,我的脑子里……几乎像是一大锅糊糊浆一样的被煮沸了!后来我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一股子勇气,忽然站起来,并把大方桌也扛翻了。我大声地喊道:‘不过了,不过了!你们想离婚就离婚吧!反正这个家已经支离破碎了!’为了进一步解恨,我又跑到厨房,见啥摔啥,搞得整个屋子像被一大群土匪打劫过似的。我痛快的感觉并没持续太久,当他从醉酒里清醒了以后,就随手捡起一条施虐的工具——可能是笤帚,当时我看得并不真切——恶狠狠地朝我扑了过来。他下手很重,几乎像是立刻要置我于死地的样子!”
说到这儿,他伤心地哭起来。贺晓岚忙把自己的手帕递给他。他接过手帕,捂着脸庞呜呜地继续哭,等到哭声变得微弱了,他才下意识地把手帕往自己的衬衣口袋里一塞;但是塞了两次,却发现找不到口袋,这才想起自己的衬衣是反穿的。他不好意思地把手帕还给她。她见他滑稽的样子,就咯咯地忍不住笑了。她接过手帕,还对他打趣道:“赶明儿你穿着小孩儿的开裆裤去逛大街,自己可能还不知道自己的丑样儿哩!——后来又咋样?难道连你妈也拿他没办法?”
“我第一次感到自己是那么的无助和绝望,就连我妈拼命拦阻,也感觉不到有任何的效果。我看到地上有殷红的血污,知道自己已经受伤了,可能是出于极度恐惧和恐慌的原因吧,我下意识对他进行了抵抗,这无疑又让他变得更加愤怒了。他边打,边对我妈说:‘你看这就是你教育出来的好儿子!竟然敢对长者动起手了,这要是长大了,还不堕落成锒铛入狱的囚徒?’我妈见拦不住他,便跪下来,对他又哭又喊地骂着,当时我们家几乎就变得像……”他有点儿说不下去了,而且使劲儿地抽泣着,仿佛一切都瞬间哽噎在自己的喉结里。过了一会儿,他快速地抹了一下自己的泪脸,然后静静地看着马路对面的一棵槐树下的一包东西。他想:“这应该是一包被丢弃的垃圾吧。”因为这也是常见到的事——附近的人为了图省事,便把垃圾打包后丢在树下,好让其他的人再帮他们丢到该丢的地方。如此岔开地去想,他的情绪也慢慢和缓下来。微风习习吹过他瘦削而坚毅的脸庞,冷峻的表情又渐渐凝固于麻木和泥塑的状态;月光让地面变得苍白和愁悴,如果马路上平坦得没有任何瑕疵,看上去倒像是一条宁谧的烟江。
贺晓岚见他又有抹泪的动作,就把刚才他用过的手帕又塞给他,“那后来呢?——反正你肯定没有被打死,否则你也不会坐到这儿讲故事了。”
“那是自然的了!”徐峰双手紧掿手帕,一脸苦笑地回答,“我有时候就想,如果当初就把我打死,还真算得上是值得庆幸的事儿!至少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像我这样一条缠绵悱恻的无助生命,也就少了一个愤世疾俗的活寃孽。这个本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生命,虽有能力挣扎,却无力摆脱命运给予他的痛苦,就好像他是刻意被用来替某个人受过似的,而且似乎也只有这样一种可能性!”
“有痛苦,也证明你还有感觉。”
“当我被爱的时候,我的感觉就是爱;当我被恨的时候,我的感觉就都是恨!”他又一次攥紧拳头,分明是想表示自己选择的明显是后一种情况,“自从我被他打了以后,我就知道:要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唯一可行的方式就是反抗。因此,在我几乎快要被打趴下的时候,我忽然本能地用我的小拳头开始了反击。他被我的反击搞懵了,因为在他的逻辑思维里是绝不允许有这样的情况发生的。我当时也是失去了理智,所以第一拳打出去的时候,我自己也好像没什么感觉,直到打出第二下和第三下的时候,我的拳头上便有了一阵钻心的疼痛——有可能是打到他的皮带扣,也可能是打到他口袋里的一枚硬币,也可能是与他打过来的笤帚在空中迎面相击等等的原因吧!从此,我对学校的生活也失去了兴趣,家里的变故已经打碎了我童年时的梦想,摆脱不掉的生活阴影已变成‘我即便是睁着眼睛也能看到’的噩梦,所以我也无法再回到儿时所憧憬的那个天堂了。”
“这都是对过去的往事过于执着的缘故,不管过去的噩梦有多可怕,注定都会成为消逝的浮云。”
“晓岚,我们还是别再提过去的事情吧,好吗?要知道:每个人都是被无情命运主宰的奴隶,而无形的主宰者就已经把每个人的生活都规划好了。刻意要改变命运的愿望也只能是徒劳无益的愚蠢行为,就像你不也为很多的事情而感到苦恼的一样?真实的生活未必顺遂,既然真实的生活就是恶多过于善、苦多过于乐、逆境多过于顺境的生活;既然在极为不利的环境下我们依然还要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而不是去做卧轨弃生的傻事儿,就足以证明我们是降心俯首、知命安身的人;既然我们已经证明自己是顺乎于命运的合理性存在,我们又何必再企图改变自己现在就已经僵化了的习惯和处境呢?这反而是在让我跟既定的命运过不去了!”
“这也只是你个人的想法,而我却没有你那么悲观。虽然我也曾和你一样的有过不堪回首的往事,但是在我到了乡下以后,我原来的世界观就都改变了。——哎,我记得你不是要跟我说你不能逾越的那个关坎吗?可……你的关坎呢?”贺晓岚突然像醒悟了似的看着他。
“我……”徐峰欲言又止,并用双手抓挠自己的头皮,使本来就已经很乱的头发变得更像是一堆被白蚂蚁拱开的牛粪,“我的关坎,就是——”
“岚儿!”
忽然,有人在他们的背后轻声的呼唤,也瞬间打断了他们俩交谈的情趣,两个年轻人不约而同地都站起来。
“岚儿,是你吗?——哎哟,我的老祖奶奶哟!都这么晚了,还不回家,难道非要把你老妈急出心脏病了,你才善罢甘休吗?—哎,他是谁?”贺晓岚的妈妈借着月光,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这个有点儿不伦不类的小伙子,“他该不会……就是那个叫徐……什么的人吧?”她以前在医院是见过他的,但那时候的他被允许暴露出来的部分并不多。
贺晓岚见是自己的母亲,便瘪腮,努唇,吹了一声口哨。
徐峰一脸茫然地站在贺晓岚旁边,并且下意识地挠着头皮,眼睛也不知该朝哪儿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