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王娴开始准备即将开学要用到的资料。
夏小狗就在自己的房间等着银行上班的时间。
电脑的键盘不能用了,田凯就用手写的方式照着电脑屏幕上显示的草稿,为每一份儿创意的文稿再进行一次系统性地修改。他趴在电脑桌上,手里的笔在纸上快速地勾勒着,一会儿又在几个手指间像风车一样的转动,他的思想,就是纸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图解。当一个过程结束之后,他又把笔再放在桌子上,然后双臂尽量张开,像要振翅高飞的一只大鸟。有时他甚至会轻轻哼上几段欢快的小曲,让洋溢出的情趣去渲染心中难以抑制的自豪和喜悦,这让坐在房间里面的王娴就有点儿不悦了。
王娴抗议道:“你能不能安安静静地做你的事情?否则我的耳朵就该一直倒霉下去了。”
田凯乐道:“哎——这不也是情非得已的吗?好了,接下来我肯定会老老实实地做自己的事情。最好让事情本身的价值能完美体现出来,以此来满足我最终的寄托和愿望。”他对她嘿嘿笑道,但发现妻子依然表情严肃地看着她的书籍,他脸上的欢乐也瞬间被气化掉了。
王娴也期望那个成功能早点儿到来,因为他们之间的很多问题都和他努力过程中的事物息息相关,而且她也担心他在经历的过程中会再次失败,会让他在失败之中迷失自我,会在没有自我的情况下看不到未来的方向。没有未来寄托的未来,那又会是什么样的未来?她不敢再想他们的未来,所以也不愿意去想那个未来的样子,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定期给他浇上一点儿冷水,并让他迅速冷静下来,并在现实中渐渐凝练出沉着稳重的性格和气质。
三个人同处一个屋檐下,但各自有各自的想法,表情也各不相同:王娴虽然看着书,但满脑子的想法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孙淼为什么会主动约她去吃饭?”她和他好像还没有什么要谈的内容:如果说是和贺晓岚有关的问题,似乎这个理由也有点儿勉强,因为他对贺晓岚一直都是抱着轻蔑的态度,对于一个根本就瞧不起别人的人来说,又怎么可能会把别人再挂在齿边儿?“难道是他对我有了什么想法儿?”一想到这个问题,她的心就“噗噗”跳个不停,因为这是她最担心的、也是她最好奇的。她想通过孙淼对自己的看法,找到丈夫为什么会对自己冷漠的理由和原因,虽然这仅仅是一个掩饰自己真实想法的借口而已,但她也很想利用这个借口去感受一下一个正常女人所需要的被爱慕和被关怀。带着对神秘的好奇和向往,她开始渴望能早点儿见到孙淼了,也希望孙淼能对她说一些暧昧的话儿,虽然她听了会感到恐慌不已,但也正是因为怀有这种复杂的忐忑和骄傲,她至少也能找到自己存在的自信和价值,同时在冷漠的拒绝所制造的悲壮灰色情调中,她也能感受到异性之间的苦与乐,并在若即若离中找到自己心潮起伏的美妙生命的节奏和旋律。所以,她的表情中若隐若现的是喜悦、恐惧、惊喜、失落和羞涩等,就像是一枚最奇异的钻石在微弱的灯光下发出的那种绚丽色彩。
田凯的心情就比较简单,虽然刚才的兴奋被王娴压制住了,但并不妨碍他接下来的幻想。在他的心境里,不仅有钞票、喜悦,还有汽车和宽敞的套房等。他的目标本来就是为了这些幻想的,所以他也无需掩饰他对这些东西的渴望,而且这些眼看就要触手可及的美梦,使他觉得当下要做的事情也就更多了。他可能需要一个会计和出纳,还有要做户外广告尝试的打算,以及为公司跑业务的业务员,等等。如果可能的话,他还准备申请广告的发布权,从而让自己慢慢走向媒体广告人的行列中。因此他的目光一直都炯炯有神地看着自己手里的这支笔,似乎所有要实现的目标和梦想,其实就在他手里的这支笔上。
夏小狗的想法其实也比较简单,因为他是比较注重现实的人,而务实的人根本就无需发挥太多的想象,而且他现在也关注时间进行的状态,因为时间一格一格转动的秒针,就是他心情前进的速度和方向,他只要跟紧秒针跳走的节奏和步伐,就能一步一步地走向他憧憬的未来。他的眼睛来回闪动的表情,可能比他心情变化的内容还要丰富。当实施计划的时间将要令他心情雀跃时,他就很快走到了另一个卧室的门前。他轻轻敲开门,并向自己的老板说明自己要出去的理由和将要回来的大概时间。
田凯高兴地吩咐:“路上一定要小心,这可是我们公司的第一笔收入。哦,还有,”他迅速写了一张字条,“取完钱,你顺便到经过的电脑配件交易市场,替我买一个电脑键盘。这是键盘的型号。注意要开一张购物发票。”
夏小狗走后,王娴就问:“你让他……到银行去取钱?”
田凯说:“这也叫‘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如果我干什么事情都要用怀疑的眼光去看待他,那么我岂不是什么都需要自己来做了?可是,我每天都要给他开工资,而又让他闲在这儿,这岂不就成了很不合理的工作安排?”
王娴虽然很不放心,但是在这个问题上她已经被他反对过了,如果她再没完没了的提及此事儿,两人可能又是一场不愉快的暗斗,因此她也只能侥幸地想:“但愿是我想得太多了!”过了一会儿,她就准备去做中午的午饭。
王娴从外面买回来所需要的菜蔬。
因为田凯这会儿也需要松弛一下紧绷的神经,便走过来帮妻子搭一把手。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在厨房里忙碌着,就像他们又回到了以前那个幸福的时光里。
“这么快就能收到钱啦?”王娴边洗菜,边问。
“这就叫水到渠成,而沟渠里的水,就是我和客户之间的相互信任,”田凯边择菜,边回答。
“有多少钱?”
“是预付款。三千块钱。”
“记得不是两千吗?”
“所以说,你有时候认识问题的能力也是有限的!原来说好是两千的,但是他们公司的客户部主管却对我说:‘我相信你的能力,所以多出的一千块钱,就是我们对你的厚望吧。’慷慨的信任,往往会给人以无穷的动力,这反而让我感到肩上的责任更大了。所以说,我感觉多了一千块钱,我反而还吃亏了哪!”
王娴笑道:“别捡了便宜还卖乖!如果不多给你,你不照样也有吃亏的话儿要说?”
田凯狡辩道:“其实做生意就是这么回事儿!——你想一想:这也就是多给了预付款而已,总款数又没有变。这不就等于是从自己的烧饼上先让你咬下一小口,而这个烧饼还不就是我自个的?”
“这或许就是管理的技巧!”
“从无到有的学习中,我发现了我的不足;而发现不足,其实也是一种收获。当然,我也不能仅满足这样的想法,而是抽空去博览更多的书籍,让自己的大脑赶紧充实起来,这样才能在波涛激荡的大市场中奋力搏击!”他似乎很有信心地攥紧了拳头,以至于拳头中的一根香葱也被掿得稀巴烂。
王娴正在拼盘,回头看到他手里的香葱,便对他嗔笑道:“看你,拿一根香葱,出得什么气儿?”
田凯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犯下的错误。他把掿烂的部分揪掉后,就笑着戏谑:“没想到困难居然在我的手中是那么的不堪。不过,这其实也是很正常的,因为成功不就是置困难于胯下的霸道吗?所以要成功,我就得先有咄咄逼人的气势,才能有克服任何困难的底气和勇气!”
王娴嗤之以鼻道:“你现在还不够自负?就差没有把我也丢到窗户外了!”
“我为什么要扔你,”他把剩余的香葱切好后,就放下菜刀去洗手,而且还一脸轻松地说:“你可是我们家里的一块儿宝啊!你要是被外面的人捡到了,可能就会有人说:我乱丢东西——要罚款了!”
王娴用擦盘子边缘的干净毛巾摔打他了一下,“你这个人,怎么……就不能说出点儿人话儿?”
田凯笑道:“你不是说要让我把你丢出去吗?我既想做好人,又想做一个听话的人。我想,听话的人,不就是好人吗?所以我考虑兼而有之的选择。”
王娴乐道:“我还以为,你以后永远都是木马人了!”
“为什么说我是木马人?”
“木,就是感觉好像已经僵硬了;马,就是工作起来却还有马的奔腾精神!”
田凯哈哈笑道:“如此说来,我还算是对社会有用的人!”
“可对于我来说,你又有什么用?”
田凯沮丧道:“其实我也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一个好男人,可是家庭和事业两难全嘛!既然你选择了我,也应该包括我的思想和行为,否则我总不能就是这一身臭皮囊吧?”
王娴知道谈话只要深入到他们之间的问题,就会变得越来越滞涩,因此她付之一笑道:“结婚证上,不就是两个人的合影照吗?只要那东西还在,这个家的意义就还在。”
田凯难过道:“看来,你还是挺在乎……我们之间曾经的隔阂。”
王娴笑道:“看你都说到哪儿了?如果我在乎,我会这么主动地犒劳你吗?”
田凯放心的去取筷子,王娴急忙交代道:“今天中午,我可不在这儿吃饭。”
“为什么?”田凯不解地问。
“我……得回我妈那儿一趟,因为……有一些事儿还需要我去办哩。”
“哦,那你就去忙你的吧,”田凯对妻子的决定表现出宽容和大度,“如果你妈有机会到你姨妈那儿,就好好替我解释一下;就说:等到公司初具规模了——”
“初具规模?可……岚岚还能到你那会儿?”
“当然,任何一次失败都是美丽的蜕变,或许在经过时移世变之后,她或许比我变得还要有出息!”
王娴不想刺激丈夫,便没有再接他的话茬儿。做好的菜都放在餐桌上,她就对丈夫说:“其实你可以先吃。毛蛋的菜我已经给他留出来了。”又把灶台都收拾干净,就开始解围裙和洗手。
她到卧室开始收拾自己出门的装束。
天有点儿凉,风衣也是必不可少的。风衣也就是嫩鹅黄色的女式宽领风衣,所以她想:“我也该买一件新风衣了。”
………
约好的地方就在孙淼学校对面的茶园隔壁。
这虽是个西餐馆,但曲径弯弯,略显吊古寻幽之趣;装饰的植物,在幽暗的灯光下,显得垂荫浓翠,疏影怀香。饭馆内的布置是:一个三面都是红漆隔断,中央只有一个桌位——这种布局比较适合需要在隔离的环境中相互交流各自的隐私。这个饭馆的生意似乎并不怎么好,估计还是选址的原因,但是侍应生却非常的殷勤;当一个楚楚可人的女士和一个在此之前一直都翘首跂踵、随后又喜不自禁的男士相遇后,侍应生便笑眯眯走向前,而且摆出非常专业的迎宾动作。
在最里面、且靠着窗子的隔断里,孙淼帮王娴去了风衣和落了座,才将自己的背包也挂在衣架上。侍应生忙将精美的菜谱摆放在王娴的眼前。
孙淼微笑着说:“你爱吃啥就点啥。你可别让我说:你还挺心疼我的!”
王娴乐道:“我可没那么容易上你的当,虽然你很想让我欠你的人情,可是我的胃口却积攒不出那么多的兴致,因此我们还是随意点儿,也免得让人吃得不舒服,还要违心说一些感激的话儿!”于是她笑吟吟地将菜谱推到孙淼的跟前。
孙淼无奈地笑道:“那好吧!我今天就点几样清淡的,这样既容易消化,也不会破坏胃口的惬适。”
两个人会心一笑,孙淼便开始翻阅菜谱。
孙淼头也不抬地问侍应生,“你们这里的特色菜是什么?”
站在旁边的侍应生忙弯腰回答:“是盐烤竹荚鱼。是烧烤类的。因为竹荚鱼含有丰富的优质蛋白质,而且肉质清淡,没有腥味,再配上爽口的萝卜泥,感觉就是口齿间最美好的享受。”侍应生津津乐道地介绍着。
“还有呢?”
“这里的木瓜鲷鱼刺身也不错。主要食料是木瓜、鲷鱼和酪梨,经过柳橙酱汁浇淋后,甜酸可口,也营养丰富。”
孙淼继续说:“请再介绍一个,让我们听听。”
“您还可以试一试白甜桃透抽沙拉,”侍应生的脸上,展现一副很甜蜜的表情,以此说明这道菜也是绝对不能错过的,“这三道菜,就够二位享用的了,外加一份儿西班牙风情章鱼冷汤和两大杯红酒,也算是我们这儿的经典套餐。”
“好吧。就这些吧?”孙淼用探寻的眼神,征求王娴的意见。
王娴笑道:“看他介绍得那么好,我们即便是想挑剔,也会变得很困难的。”
侍应生乐道:“我们的菜确实很好,所以不由得我不这么介绍,”随后,他收起菜谱,自豪而又愉快地离开了。
孙淼问:“近来田凯的生意还不错吧?”
王娴苦笑道:“好不容易有了第一份儿订单,还不知道接下来的情况会咋样嘞。”
“有了第一步,就会有第二步,我想这也算是很好的开端嘛。”
“但愿如此,”王娴内心忐忑地回答,但眼睛却时不时看他一下。当她意识到他一直都在注视着自己,脸上便油然升起了两片红晕。她烦躁不安地挪动着身子,依然消除不了她对他的恐惧和不安,于是她羞臊满面地娇嗔道:“你能不能别老是一个劲儿地看着我?”
孙淼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有点儿管不住我的眼睛,而且不久以后我就要……出国了。”
“我……不知道你……为何会有这么……决定,”谈论的这个的话题里似乎有说不上来的异样感,而且这种感觉里还有失落、苦涩和辛酸,同时也有若隐若现的罪逆感。
孙淼茫然若失地用指尖刮擦着桌面,“学校也只有两个名额,所以……”
王娴茫然地盯着他手上的这个动作,“一定是……跟你的同学一起去的吧?”
“是同一个学校的,但不在同一个系里。”
“哦,两个人出去,相互之间也有个照应。去哪个国家?”
“德国。”
“这一去,恐怕就不会回来了吧?”
“回来。这是公派的,不回来也不成啊!”孙淼忍痛笑道。
王娴舒了一口气,“回来以后,或许我们思想的差异就会变得更大了。”
“不会的,世界是一样的,我们认识这个世界的角度虽有不同;但是,谁又能离开实用和存在这两个基本问题。依我的认识而言,我更倾向于存在主义,因为人就是人自己的未来,而且人的目的也是人自己本身。”
王娴呢喃道:“若所有的行为都是毫无意义的,相对个人的未来也是不存在的。”
“是的,”孙淼肯定地回答,“因为人只依附于自己的目标,行为也只是这个目标的一个部分;假如行为不存在,目标也就跟着发生改变,这时候的人还能继续存在下去吗?比如两个长久不联系的人,忽然相遇到一起,他会惊讶他的改变,而这种改变,其实也等于是他遇到了并非是原来的那个人。”
王娴内心感到很痛苦地说:“我听出你的意思。你不就是想说:我们从此一别,以后即便是相遇,也如同陌路了吗?”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孙淼连忙解释,“因为我研究的是哲学,而我所说的人的概念,远比你理解的要大得多!”
菜肴纷纷被侍应生摆在桌上,其中的色相和色香,成为渲染彼此心情的唯一诱惑,而这种诱惑也慢慢稀释了分离消息带来的不快和不适。
侍应生走后,孙淼便举起酒杯,“来吧,——我们今天应该说什么好呢?”他陷入思索,“就为以后的‘久违’,干杯吧!”他举着酒杯,向前伸去。
王娴眼圈红红地举起酒杯,“就为了‘或许的久违’吧!”
孙淼收回酒杯,吃惊地问:“为什么是‘或许的久违’?难道你不希望我们以后还有见面的时候?”
王娴放下酒杯,不好意思的嗔笑道:“你看我这个人:很容易就被人瞧出说话的破绽。不过,你若是专门来挑刺的,恐怕接下来我就不敢再说话了!”
孙淼忽然抓住她的手,“王娴,其实……我可以放弃这个重要的决定,因为我未来的希望本来就是属于你的,而且我也希望未来的目标也是不可改变的!可是……痛苦、彷徨和非人的煎熬与折磨,常常就像一把锋利的小刀,而且还一刀一刀地剐割我的心情。虽然我并不是懦弱的人,虽然我可以像悲剧史诗中主人公演绎一段可歌可泣的悲情史剧,可是……不论是喜极而泣,还是饮恨而终,这都是一个……疯狂后的结束和结果。而我呢,欢喜一个人的可能性已经没有了,生命的意志又被思念的痛苦主宰、嘲弄和鞭挞,就像摇尾乞怜的奢望,也只不过是一场自娱自乐的游戏而已!这种令人……痛不欲生的迷茫人生,何时才是谢幕的时候——?”
王娴忙抽回自己的手,因为她受不了他的轻薄,更受不了他的狎昵之举。她霍然地站起来,并且斥道:“难道这就是你约我来的目的吗?”她向挂衣架走去,却又被孙淼拦住了。
孙淼轻声低泣道:“其实,我刚才的冲动并没有恶意,因为我……也只想让自己手中留有一份珍贵的回忆。或许这些心潮的澎湃终究会被时间褪去其激情,或许遗忘会慢慢麻痹我的感情、感觉和思想,当我能从手中找到这份儿印痕时,所以美好的想象也就从此展开了!”
王娴说:“你没必要‘把不可能,当可能’来看。现实是我们最好的老师,她能帮助你鉴定哪些是多余的天真和幼稚的幻想;而且尊重生活,不过分放纵,你才能被生活关怀和眷顾,否则生活就会用命运的魔杖撬开你的灵魂,直至把你完美的未来也变成支离破碎的僝僽和痛苦!”
“痛苦对我而言,已经是我要背负的现实了;怀揣着这份儿沉重的迷茫,我不知道前方的路还怎么走下去!”
“不是还有贺晓岚吗?”王娴忍不住地说。“你现在也许会认为我……就是能抚慰你痛苦的那个女人,但是……这并不能代表我们之间就是所谓的……什么!如果需要的就是……那个什么的话,所谓的感情,不就是愚钝围猎困惑的游戏吗?而且这样的感情,还能算是真正的感情吗?”
两人见外面站着的侍应生正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俩,就不约而同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孙淼低声道歉道:“对不起,竟让你发了那么大的脾气!”
王娴严肃地说:“我知道:你要出国,其实是为了逃避你所面临的感情困厄。可是,你想没想过这样一个问题:如果你不能正确摆正自己的位置,即便是换一个地方,也会遭遇同样的问题。”
“不,我不同意你的观点。我对你是认真的,而且以后也不可能会有任何改变!”
王娴忍不住惭噱,“我……不至于会让你成为这样的人吧!难道我……不同意你这么做,你就一辈子不结婚啦?”
“我可以等!”孙淼的眼神中透露出坚定的果毅和认真。
“你等?”王娴气得几乎要跳起来了,“你等什么?难道要等你朋友和你朋友的老婆离婚吗?”
“是的!我的世界,就是我和你的生活;否则这个世界根本就不可能会属于我!”
“好好,我们还是先吃菜吧,否则我们的嘴巴也只能在空谈中置喙这个世界了!”王娴气得不知道该对他怎么说了。为了能平伏自己内心的焦虑和不安,她也只能转变一下谈论的话题,“这个小墨鱼圈儿还挺好吃的,”她边吃,边评价。
“这叫透抽,又叫剑枪乌贼,是一种夜行性游软骨的鱼类。”
王娴慌忙放下刀叉,闭目含胸合掌地念诵:“哦,阿弥陀佛,我今天才开过戒。真是罪过,罪过啊!”然后又捡起刀叉,“昨天我还在我姨妈家吃了斋,没想到今天就开始破戒了,你说,这是不是我的莫大罪过?”
孙淼笑道:“佛,其实就是一个‘善’字;但是,善又随戒律而生,故戒律也是引导我们归于善的一种训法而已。你的性情温柔,又有慈悲心,本来就具足佛的善根。透抽至于会成为深海尤物的理由,也是它生前的恶因所致;所以吃一个透抽,就等于是在用你的善愿功德力,去超度这个在恶趣中苦度的灵魂。你不超度它们,它们又将往生何处?”
王娴乐道:“经你这么一说,我还不得不吃了!”
“去超度它们,也是我们应该做的大功德呵!”
王娴的叉子,在一个透抽上犹豫了一下,最终她还是笑着收起叉子,“算了吧,一说到灵魂,我感觉手中的叉子,就是一柄杀伐的武器,这让我又怎么对它下得了手?”
孙淼瞅了她一眼,然后笑道:“按照美学的定义,善良其实是美的附属,它是我们感性审美的愉快和理性鉴赏的愉快相融合之后,再进行综合思维判断的抽象产物;前者是我们内心产生冲动和遐想的源泉,后者则是其完整性和协调性统一的程度,又能让我们感受到的那种价值。自由美则是纯粹的美,是天生就具有的一种特质,它和自然的目的无关,是没有任何内容和性质的美。”
王娴吃着笑问:“我都不知道你想要说什么?”
“因为对这里的一切,总有一种令人冲动和惬意的感觉,这就让我想到了美的这个概念。”
王娴一边享受着美食,一边留心听他讲的内容。
“就……拿你来说吧:你的外表美,就是自由的美,因为它不涉及别人对你的任何看法和意见,因此也只是别人直觉上的印象和判断。但附属美则不然了,它是纯粹美的外延,是一种表象形式,是以理想的美作为依据的评判基础,它不仅包括了多样化的善良、令人愉悦的性格、由丰富的知识所透露出来的美好气质,还包含由这些认识和判断经过协调和统一之后的一种结果,而能产生想象和愉悦程度的理性判断和评价,也正因为你就是美的理想的缘故……”
听到他后面表述的看法,王娴的脸庞又红了。她焦躁不安地嚷道:“你可别用这样的话儿来调弄我,否则我也只能离开这里了!”她假意起身,却被他再次安抚住。她心想:“今天就算是我们的告别吧。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只要是不太过分,就由着你发泄心中的愤懑吧!谁知道以后我们还会不会再见面,当时间真的如流水般逝去的时候,我是我,你是你,在熙来攘往的人潮中,此时的悲与喜,其实就是将来冥冥幻灭的泡影而已。一切浓情都要从这个开始的以后被慢慢稀释,回忆只不过是思维划过岁月的一道印痕,在存在主义的模式下,它将是一个未来的曾经,或者是不堪回首的一段离恨。”
“来,我们碰一下,”孙淼举杯倡议。
“为了我们将来的忘记?”王娴莞尔一笑。
“不,除非这个世界已经没有美了。”
“美是丑的开始,而丑终将是美离去的后影。”
孙淼呵呵笑道:“美指善良和娴静,而这种特质是永恒的。”
两人各自抿了一口酒,脸上也都析出了红润。
“我能把你当……妹妹吗?”孙淼眼花耳热地提议。
“不行!”王娴因为不胜酒力,也显得有点儿昏眩,“每个人……都将为自己的未来负责,这是生活为我们定下的原则,也是我们……应该负有的道义和担当;否则在这个世界上,又有谁会来……保护我们自身的……利益?世界是公平的,对每一个人而言,也包括我们自己……”
俩人趴在桌上,靠时间来减退体内积蓄的酒力。
过了好一会儿,王娴先醒过来。她见孙淼还在梦呓似的说着酒话儿,便招呼侍应生给他们献茶。
清香四溢的香茶被献上后,王娴先抿了一口,让口中的厌腻被茶卤分解和除净。茶水让她恢复了大部分意识,也让她在理智中开始剖析自己刚才的失惑行为。她想:“我为什么要屈就于他的意志?难道他的难过是因为我的错?”她慢慢品着茶水的温香,在茶水淡淡的苦涩中慢慢体会内心冲突时的烦躁或折挫,“或许婚姻之外的男女私情,必然会是这样的一种结果吧!这种关系的受害者,其实不是我,也不是他,而是田凯一个人。不管我和孙淼之间是否有被人诟病的问题,但是按照习惯的传统思维来说,这都是犯忌的问题;而这种意识,也让我以一个有过之人,去承受迁就了别人的无理责罚!”她用藐视的眼睛盯着他的头颅,盯着这个以自己曾失去家庭为理由来折磨她的这个男人,感觉他就是一个无理取闹的求爱者。因此由可怜他,到厌憎他,她对他的态度也忽然改变了。
她勾了勾手指,想让侍应生过来。被叫来的侍应生刚跑到她身旁,孙淼就起来了。
孙淼对身旁的侍应生“去”道:“站在门外去,我们还有很多话儿要说哩!”侍应生出去后,他忽然掩面啼哭,“你就真……忍心让我们从此一别,远隔千里吗?”
王娴冷静地说:“我……送你一首小诗吧:‘世事如遗落,来物有新章;心中有苦爱,怅望当感怆;蹙在眉心间,拂去犹掸尘;休问愁多少,寸寸烬余香。’这或许就是我送给你的最后诫语。”
孙淼哭着附和:“天涯方万里,不知何时归;苦心随流宕,摇落一秋悲;孤独消千趣,喟叹破万情;若问愁多少,缕缕是霜侵。”他觉得他的生活应该是充满诗情画意的,而这个梦一样的现实,却要远离自己了,因此他的悲伤之中不仅有遗憾,同时还有对自己生命原可以绽放出美丽色彩的惋惜和慨叹。他暗暗在心中吟唱道:“我醉心于你的微笑,如怅望于夜空。掬起那颗妙曼的心,朗照黑暗的永恒;虽是浸没云霓的轻柔,但山麓会默默翘首、驻足和顶礼,而微风划过的流痕,则是旋律舒卷开的轻轻低诉。一片灰暗的风景,常新而美丽的色彩,是寂寞和忧悒的等待,是飘零的失落,和款款深深羁步的沮惑。而灵感嫉妒你轻盈的舞蹈,和燃烧的明亮,因为无法拥有,而遁于躲避,使彷徨和绝望的思潮,瞬间泛起朵朵的碎沫。投射悲哀的阴影,显现静谧的富丽,在满地破碎的玫瑰花瓣上,捻弄已经冰冷的希冀。还有多少次悲伤在前方潜伏?还有什么是我不能接受的分离?黎明不就是伤害美丽悲哀的旋律吗?在破晓时分,我也将从夜的梦魇中,悄悄而又迅速地远遁了。”他希望逃避的冲动被引燃了,而那个冲动的火种徐徐释放的光明也把他的心头照亮了,于是他微笑着对她说:“哦,借你的菜谱,我今天也带来了。”他起身向衣架走去。转回来的时候,手里便多了《食堂烹饪技术指南》和《新编大众菜谱》这两本书籍。孙淼将书放在王娴的眼前,“两本书我都拜读过了,但是我发现自己好像并不具有烹饪的天赋。”
王娴勉强地笑道:“做饭本来就不是你们男人的事儿。”
俩人分手后,单独走在路上的王娴,忽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或许是因为失去了一个可以倾听自己诉苦、抱怨和依靠的朋友;或许是因为自己将是一个心无所系和情无所依,从而心灵常常流连于空虚、孤独和惆怅之间的人;或许是因为那一段暧昧加热的温情在徐徐升华之际,而他却残忍的把他们之间的联系全都割断了,让她这样一个需要依靠的女人,从此像断了线的风筝,任凭西风蹂躏,任由命运摆布。
她感到一阵心酸,眼泪慢慢浸湿了眼眶,但她又不愿意让人看出痛苦的样子,于是就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透过湿润的眼睛,她眼前的世界是模糊和扭曲的:人的影像如冰凉的水柱,汽车像疾速穿越海洋的海豹,粗壮的梧桐树的树干像直起身子用力凿冰捉海豹的北极熊,身旁的围墙就像沉郁于水边的青翠山麓。流出的眼泪,让她感觉稍稍好过了点儿,因此她就任由眼泪被慢慢风干。她慢慢向前走,慢慢让内心的悲伤随时间的流失悄悄的愈合。她体会一片落叶飘逝的感觉,就像一个失恋的少女一样的失魂落魄。
她不是少女,但依然怀有一颗春波荡漾的春心。这也不能算是她的错,因为她本来就是为爱情而生的,是为了嬉戏于相互追逐的爱的生活而来的,但是她现在面临的问题却是:在她嫁人之后,具有爱情意义的浪漫激情已经被冰凉的岁月逐渐冷却了;让她本应该继续享受被人关怀、被人理解和被人爱慕的幸福感觉,也渐渐被孤独、焦虑和苦涩稀释得索然无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