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沿着窗帘中间的缝隙照射到她的脸上时,她就睁开明净如水的眼睛。她时而蛾眉倒蹙,时而凤眼圆睁,似乎是做给自己的心情看的表情。侧卧的田凯正背对着她,像沉睡了许久的一棵树木。
她俏皮的举动并没有让她感到充实和开心,于是就轻轻下了床,然后去了卫生间。
她计划要去一趟医院,也是为了要和她爸初恋的那个情人聊一聊的。她依稀记得自己当初在拱桥上偷听的情景,包括记忆中的内容,也包括桥下面传来的声音。她记得为了核实那个叫阿玲的女人,她还曾到过菜市场去找过那个声调有些尖嫩的女菜贩子。后来她才醒悟:“怪不得后来再没见到她,原来是给人家当保姆了。”她对张玲的同情多过于厌恶,毕竟张玲是一个年迈的村妇,虽然听起来还有点儿文化,当这种文化是以一个低微者的身份出现的时候,她身上就不会有亮丽的光环,有时还可能会显得更加卑琐。因为在通常人的眼睛里,文化是一种光鲜的东西,而光鲜的东西只有披在高贵的人的身上,才是物望所归的搭配,否则总让人有那么点儿虚实失度的感觉。
“如果让张玲呆在我这儿,就等于是把张玲囚在我这儿,一来让父亲见张玲的时候,会置于我的监督之下;二来也可以在名义上帮爸爸解决心中的这个困扰,使爸爸再也不经受负罪感的折磨,使其对妈妈的感情也会多几分诚心和真挚,”她忽而破颜一笑,感觉母亲有时候也挺有心眼的。她想:“如果妈妈是这么想的,我对张玲就要特别好了;因为我对张玲越好,爸爸对妈妈的歉疚就会越深,爸爸为了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就势必把自己的热情全用来讨好委屈的妈妈。”得出这个结论,连自己都感到有点儿吃惊。现在自己家里的事情都特别多,假如把她伺候得舒舒服服的,这得耗费自己多少精力?她为这个以后会长期延续的麻烦而暗暗叫苦,但这也是木已成舟的事情,现在自己也只能顺其自然地做一个好人了。
化好妆,她就蹑手蹑脚回到卧室。见丈夫还在睡,便又从衣柜里取出孔雀蓝的印花连衣裙,和嫩鹅黄色的女式宽领风衣外套。穿戴好以后,她就拎起自己的小挎包,寂寂悄悄地出门了。
按照她母亲说的,王娴很快找到了那个医院。
因为来得比较早,她在医院门口的小卖部买了一捧鲜花、一提苹果以及一把香蕉。见有很多年轻漂亮的小女孩儿急匆匆走进医院,才想到此时医院可能还没有上班。她着那些漂亮的女孩儿穿过门诊楼,又走向后面的住院大楼;进到大楼以后,她随她们拾阶而上,并跟着枝别条异的分流,走近值班护士的服务台。她微笑着问值班护士:“您好,能麻烦告诉我一个叫……刘香芸的女病人住在几室几床?”
护士查了安置表,然后漫不经心地说:“是二十四室。床位是八号。就在对面的一排,也就是从这个病房向东数起的第五个房间。”
她谢过护士,并按照护士所说的方向走过去。
她推开门,走进去,看到最里面的床位上正坐着头发有点儿花白的一个女人,而且是背对着她的。她问那个女人,“请问,刘……香芸女士住在这儿吗?”
那个背对她的女人,马上扭过了身子。见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女士,手里还拿了很多的东西,便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哦,这个床铺就是刘香芸的。不知您是……?”
王娴客气的回答:“我是王耀武的女儿。您好像是我爸爸经常说过的……张玲阿姨吧?”
“是,是是,”张玲忙不迭地搓着双手,可能是为了该不该接过客人手里的东西而感到犹豫和惶恐。尴尬了一会儿,便开始下意识地让道:“快……坐!哦,这里很脏,要不,我就到护士那儿借一个干净的凳子?”她刚要出去,却被王娴拦住了。
王娴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她,“这些并不足以表达我对她的敬意——”
张玲慌里慌张地说:“看您说的,这就够……礼重的了!”
两人寒暄了一会儿,在无话可说的情况下,王娴便乘机观察了那个躺在床上的女人:她的脸色蜡黄,表情呆滞地瞅着窗户的最上方;两道蛾眉淡淡的,像被轻轻勾勒上的,看上去还挺漂亮的。她心想:“怪不得姨夫会被她搞得神魂颠倒,至少比姨妈要漂亮多了!”她对这个女人知之甚少,一方面也是鄙于不屑,另一方面则认为她和自己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关系。
“坏女人。”刘香芸忽然转过头来,瞪着王娴,“你是个坏女人!”她的手也忽然指着王娴。
王娴大吃一惊,心想:“我又没得罪她,她怎么能这么侮辱我?”但又不好意思说,于是就不解地看着张玲。
张玲忙陪着笑脸,解释说:“您……别和她一般见识。她就是一个疯子,而且说话的对象,根本就是我们看不到的影子。”
“她为什么会是这样的?”
“这都是……被她的那个男人……给祸害的,而且她——咳,也许这就是命吧,命中注定了她会有一道难以迈过的关坎儿;现在看来,她像是迈不过这道坎儿了!”张玲暗暗抽泣,并用古树一样的手背,擦拭着核桃一般的脸颊。
王娴见其它两个床铺都没有人,便对张玲说:“我来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她,因为我根本就不认识她。我的母亲……很爱我的父亲,而我的父亲又是很善良的人。当我父亲把你们曾经在一起的往事……告诉我的母亲以后,我母亲首先想到的就是替我父亲来帮助您。其实,这都是你们大人之间的事儿,按理说我是不应该知道的,但是我母亲身体并不怎么好;作为她的女儿,我很想帮我妈分担‘她想替我爸分担的……责任’,而且我那儿也需要有一个新帮手,如果您认为我这个人还可以的话,就看您是否愿意——”
“哦,不,不不!”张玲摆着双手拒绝着,“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心人,可我现在正守着一个病人嘞;而且她无依无靠,命运多舛,又贫病交迫,连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也会向她伸出怜悯之手,更何况我这样一个身负重任的孤老婆子——”
“快滚出去,快滚出去!”刘香芸忽然挥动手臂,向窗户上的某个地方驱赶着,“你为什么要来,你不知道外面正下着雨吗?而且下得还挺大的,大到足以让房子都漂起来了。如果房子被淹了,窗户也支持不住了,黑影就会漂浮在浩淼的水面上。哎,好像有三条腿的鲶鱼跑过来了!”她忽又用右手拍着床帮,并大声地喊着:“冲呀!杀啊!让刀枪都不要入库!因为这里是我的地盘,你凭啥就能剥夺我做人的权利?难道……哈哈,你看你哪儿像是一个有钱人的样子!……”随后便嘻嘻呵呵乐起来。
王娴看到一个人疯了会那么的可怕,反而对田凯担心起来。虽然田凯的问题并没那么严重,可是相对他以前正常的情况,像现在的不正常,不也是让人有所忌惮的?这是因为刘香芸的这个结果而让她产生了顾虑,这是因为她领教过田凯给她造成的苦恼、恐虑、畏怯和沮丧等,才让她似乎有了非常后怕的感觉。“她这种病能治好吗?”她关心她,不如说是给自己以后可能会遇到的问题,积累必备的知识和经验。
“据医生说,她现在得的是精神分裂症,而且——”张玲忽然将王娴拉出门外,并且悄悄地说:“而且她肚子里还有一个糟糕的死胎!”
“死胎?”王娴吃惊地看着她。
“好像说是叫什么……残余角子宫。对,应该就是这个名字。”
“怎么会这样?”
“后来我偷偷地问过一个护士。护士说是在她的子宫外,好像又长了一个很奇怪的子宫,而且胎儿就偏偏怀在那个奇怪的子宫里!——你说,那个该死的男人,怎么就那么坏呢?连这种事儿也能提前算计好了!幸好胎儿还不太大,否则等胎儿慢慢长大,就会撑破那个假的子宫,接着就是大出血。等到了那个时候,可能她再想说几句疯话,都已经不可能咯!”因为气愤和激动,她嘴角上的伤口稍稍裂开,于是她连续吸溜了几口气,并用手紧紧捂住已经皲裂的嘴角处。
王娴犹豫不决地问:“不知道……这里能否请一个……护工?”
“为啥要请护工?而且护工一般都不太可靠。据之前中间床铺的病人说,护工经常会偷吃病人的东西,比如:奶粉,饼干之类的。”
“因为我很想让您到我家帮忙,而这里也需要……”
“哦,不用,不用了,”张玲踧踖不安地笑道。“我可不是把人丢下来就跑的那种人,而且这也不是——”她听到里面的刘香芸在喊,就快速地跑进去。
刘香芸仍然盯着窗户的上方,而且流着眼泪说:“阿玲呀,你说,我是不是活着很没有意思。”
张玲唏嘘道:“有没有意思,也都是生活,而且像你这么想的人,全天下又不是仅你一个。”
“全天下……”刘香芸若有所思地说,“哎,我的孩子呢?”她摸着自己的肚子,“我的孩子怎么变小了?难道他偷偷跑出去了?阿玲,你快帮我去找一找,我现在还有话儿要对他说嘞!”
张玲假装对门外喊道:“汉生,回来吧!哦,你看他已经回来了。”
刘香芸突然抱住身上的被子,并且气急败坏地哭骂:“你刚才去哪儿了?难道你想把你妈吓死、急死、气死吗?”接着又指着窗外,“你看到外面的火了吗?那是从地狱里烧出来的,谁碰到,谁就会死,而且大鬼小鬼全都会跑出来杀人,杀人,杀人!你懂吗?”她复又把被子抱成一拢,并且痛苦不已地呜呜地哭。
在一旁的张玲和王娴也忍不住暗暗抹泪。
“您看到了没?”张玲揉着潮湿的眼眶,“这地方能离得了人吗?”
王娴看这个远比实际年龄要大很多的女人,而且花白的头发枯燥无华,就像经历了很多岁月的老槐树,便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知道这个女人对病人的坚守,实际上是在表达她对父亲承诺的执著;但是她却什么都做不到,因为没人能帮张玲把岁月再翻到以前,而且张玲并没有要计较她父亲的意思,虽然曾经的伤心和痛苦已经剥离了张玲的青春、美貌,以及不能再重来的欢笑和娇痴。她很想对张玲再说点儿什么,哪怕是发自内心的一点点安慰,或者让张玲珍爱自己的未来,或者让张玲不再对过去的遗憾遭受困惑的折磨,但是她感觉自己好像什么都做不到,因为张玲毕竟是个卑微的人,这多少也让她有点儿说不出口。她从包里取出一沓子钱,并双手呈给这个可怜的女人,“阿姨,我……我想这也是您能用得着的,而且……我们现在也算是一家人了,您对我也不应该再……见外了吧?”
张玲严肃地说:“我现在是需要钱,因为这里有很多的地方都离不开它,但是我做事儿从来都有一个原则,就是:不能随便占别人的便宜。”
这是王娴没想到的结果,所以她伸出去的手,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收回来了。
张玲把王娴手里的钱向前一推,笑道:“看把您给窘的!其实我还是老实的对您说吧,我干保姆的工钱,也有你爸给的哩!你说,我还咋好意思再要您的钱?更何况我一个人已经漂流惯了,对于生活的理解,也不会仅仅只在这些纸钱上。虽然它能让我吃好,喝好,可是末了还不是‘尘归尘,土归土,断别两头坐转身’。所以,没有这些新添的负担,反而会让我觉得更轻松。”=
王娴知道这都是客气话儿,便再次把钱塞给她,“阿姨,您就别客气了,见外的推辞,只能让我们变得更生分了。”
张玲面有难色的拿着钱,好像还有要还回去的意思,又怕面前的这位姑娘会不高兴。也就在这时,她好像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于是就变得警觉起来。又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发疯似的扒开王娴,并且语无伦次地说:“我……我到厕所去一趟。如……如果有人来问,你就说这里没有什么保姆。”刚走到门口,她就被一个凶神一般的大汉拦住了去路。
大汉拎着张玲的脖领,嬉皮笑脸地说:“怎么,学会兔子奔跑的本领啦?难道我是吃人的大老虎吗?”他见里面床铺上躺着疯女人,便把张玲双脚腾空地提溜到里面。看到疯女人的旁边还站着一位天仙一般的女子,又下意识的把张玲放下。他嬉皮笑脸地问张玲:“这……是疯子的女儿吗?好像长得……又不太像。”他贪婪地盯着王娴,似乎很想把她吃到肚子里,“她俩年龄相差也不过十岁左右。哦,该不会是你给我找的一个妹子吧!”
张玲对这个恶徒说:“她是我雇主的女儿。你别在医院里这么放肆!”
“哦,是财神的女儿!”恶汉对王娴谄笑道。后来,又突然问张玲:“这个疯子我好像见过,而且她那天骂我是一个黑影,也应该是有缘由的吧?不过我很佩服她认知的能力,就像酩酊大醉的人也会认得钱一样。”他得意地哈哈大笑,随后又举起一兜苹果对大家说:“看,我给这个疯子还买了一兜大苹果,虽然苹果并不怎么值钱,但也是我的一片心意吧!这位漂亮的小姑娘仙女,您说我说的在不在理儿?”
张玲忙对王娴说:“您赶快走,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可怕的牢笼或地狱!”
王娴正要走,恶汉却拦住了去路。他一脸狞笑的问:“既然你是雇主的女儿,总该把我们的工钱先付给我吧?哦,我是她的丈夫,也是……按一个新名词儿来讲,也算是她的法律监护人吧。”
王娴虽然很厌憎这个人,但也很害怕这个人。她将挎包紧紧拥在怀里,并用鲜藕一般的手臂护住前胸。
恶汉已经被本能的贪婪唤醒了魔心,他的眼睛始终都在王娴的身上绕来绕去的,似乎很想有一个突破性的进展。他忽然把手里的苹果塞到张玲的手里,并且笑着对王娴说:“您看,我对她有多关心,除了定期来看望她之外,两只手也从来都没有空过手。虽然这个躺在床的女人让我感到痛心、怜悯和悲伤,但我也没有因为产生的厌憎而不来看望我的这个爱妻。她是一个好女人,有时我关心她就像父亲关心女儿一样,比如:管钱是最让人烦恼的事情,因为在数钱的过程中,你不仅要体会满足和幸福,同时还不得不感受囊中羞涩的悲哀和痛苦,这种喜乐交替的非人折磨,有时会让坚强的人也变得脆弱不堪。我是她的家长,我理应承受这个没人愿意承受的悲喜颠沛。而他有时就像是我的母亲,她把自己的爱无私献给了我,才让我的身体变得如此强壮。”他的上臂一使劲儿,自己前胸的肌肉也鼓起两个坚实的小丘,“看到了没?这就是她给我的爱而产生的效果,”他把张玲拥到怀里,又用拐肘的力量挽搂了一下,“我们相互享受着对方给与的甜蜜,就像我们出生之前就已经注定了的一样。所以,有时我甚至会感谢她的父母,因为是他们赐予我如此可爱的乖巧礼物,而这个礼物正在我的怀抱里享受着我给予的全部温暖和照顾;有时我甚至会感谢我的母亲,如果不是她让我来到这个婆娑世界,也就没有我和她结伴,而她的生活也会是孤独的、悲惨的、甚至会因为内心的凄冷和悲凉,而承受着这个世界的冷漠、冷酷和无情。看到这个床上的女人了吗?其实她就是选错了男人的最好例证。我见过她的男人,当他说我是黑影的时候,我就开始回忆我所经历的往事。我甚至让千亿个脑细胞在为我绞尽脑汁的思想勤奋地工作,而且还让我挠得满地都是头皮和碎屑的程度;不过,从满地的头皮碎屑中,我找了那个充满了灵感的惊喜和片段。上帝其实对每一个人都是挺公平的——他剥夺你博闻强记能力的同时,也赋予你美好的想象力;而想象力,就是你胯下的战马,并随时让你跑到任何地方,比如过去、现在和未来的记忆都会有我关注的地点。因此,在过去的记忆中,我忽然发现了这个躺在床上的疯女人。当初她和您一样的美丽,就像阴霾笼罩的大雾天里突然贲临的太阳,所以我邪念的涌现并不是我的错误,因为向往光明是所有生命的本能,而且向往美丽也说明我顺应了爱美的天性,因此我成了她在房间窗户外看到的黑影,而且还有一个稍稍秃顶的中年男人……”他像突然想起什么事儿似的看着张玲,“哎,她的那个稍稍秃顶的老公怎么没有来?他可以证明我就是那个黑影,一个比他强大到能用大象和老鼠进行比拟的那个黑影。他曾被我这个黑影捆得像粽子一样的结实,两只惊悚的小眼睛也像被雷电击中似的呆钝。”
刘香芸突然从床上坐起来,并且指着张玲的老公,咬牙切齿地骂道:“黑影,流氓,恶棍!他想强奸我,他是一个恶魔!”接着便躺在床上嚎啕大哭,“啊,雷公电母(雷公电母,中国神话中一对主管打雷的神侣。雷公是司掌打雷之神,属阳,故称公,又称雷神;电母是司掌闪电之神,属阴,故称母,又称金光圣母),快点儿把他劈死吧!这个现世报的大恶人,又从地狱里跑出来啦!……”
恶汉极其厌恶地对刘香芸啐了一口,“这个该死的臭女人!想念人的方法还有很多,你总不能用……口是心非的方式来嘲弄我吧?”
张玲吃惊地盯着丈夫。她愤然挣开丈夫的搂抱,就向病房中间的那个床铺踉踉跄跄地走去。她觉得脑子一片空白,自己的知觉也变得迟钝起来,甚至现在走到哪儿,现在要干什么,自己都已经搞不清了。她坐在中间床铺的床边,下意识用手触摸着自己的额头,就在这时,她手里掿的那把钱也掉到地上。
张玲的丈夫看到后,忙弯腰把钱抓到手里,眼睛还放着快活的光彩,“嘿嘿,你现在已变成会下蛋的老母鸡了!”他抓着钱,正要往外走,张玲一下子就搂住他的腰。
“把钱还给我!这钱,你不能拿!”张玲恶狠狠地喊道。
许喜子冷眼瞅着张玲的手,“松开,你这该死的死老婆子!钱在你的手里,只会让我的人生变得暗淡无光,而且它给你也增添不了多少炫耀的光彩。你的世界是沉闷和忧郁的,就像一棵救不活的死树一样;而我的人生是精彩和丰富的,虽然血腥、打斗、欺诈会为此付出种种的代价,但是人性本来就应该是存在与存在的斗争,像你这种猥琐于平庸之中的下等之人,也只配做我驱使下的懦弱之辈。松开手!请你松开手!难道非要让过去的教训再重来一遍吗?难道非要让教训在你的脸上留下明确的记录吗?”他把手里的钱,恨恨地塞进自己的上衣口袋,便抡起大巴掌,在张玲紧的手上噼里啪啦地打起来,“松开,别限制我的自由,我在你的手里算是受够了!爱,并不是用这样的方式表达的,而且你也知道钱在你的手里根本就是一种多余的负担,因为钱只能让你变得心事重重,而我却能解除你心中的这些忧烦和困惑。放开手!快放开手!”他见妻子依然不肯放手,就扭头对王娴说:“美丽的仙女,她是你们家的婢女,你有责任让她变得更有礼貌,否则这就是你们的失职和过错了。”随后他还扮了一个令人恶心的鬼脸,以示自己对人是公允和大度的。
王娴佯为不知地走出去,随后便听到张玲在病房里的哭叫声,很多人围到门口的叽喳声,以及那个疯女人唱歌的声音。
王娴走出住院部,看到贺晓岚迎面走来。她想躲开,但已为时过晚,于是她笑着迎过去,“岚岚,你……怎么会到这儿?”
贺晓岚冷冰冰地回答:“这种话儿,应该是我来问你才对!”
王娴不想和她理论,打算随便寒暄几句就立刻走开,但想到姨妈的委托,自己也只能继续搭着话儿,“我有个……”也就在这时,张玲的丈夫从她的后面走过来了。
许喜子对王娴一脸忍笑的说:“大美女,谢谢您今天的好意,以后我还想请你吃一顿饭哩!”他数着手里的钱,兴冲冲地走掉了。
贺晓岚愕然地瞧着王娴,“你怎么会认识这么个大无赖?”后来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急急忙忙追了出去。在医院门口她左右张望了一会儿,又回到王娴的跟前,并对已经走掉的许喜子恨恨地唾骂道:“这个该死的无赖!恶棍!咋没一出门就被车撞死了呢?”
王娴好奇地问:“你怎么会认识他?”
贺晓岚悻然回答:“这家伙抢了我的钱!”
王娴愕然,“你的钱又怎么会被他抢去?”
“这你就甭管了!哎,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哩!”
“什么问题?”
“就是他刚才为何会跟你打招呼?”
“因为……他是我认识的一个人的老公?”
“就是那个保姆吗?”
“是……是的。你怎么会知道?”
“算了,你再别问了。陪我去看看她们吧,”
王娴因为还有事儿要找她谈,便极不情愿地跟在她后面。
病房门口的人都已经散去,病房里的张玲似乎还没有完全控制住情绪。她又是捶胸,又是跺脚,似乎为钱的事情感到非常的痛心和愤怒。
贺晓岚时而瞧张玲,时而又看王娴,因为猜不透其中的缘由,就极不耐烦地叫道:“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何这里会变成这个样子!”
王娴对贺晓岚悄悄耳语了一番,贺晓岚便恨恨地骂道:“这个该死的男人,也不知道是从那个王八蛋的肚子里爬出来的!”
张玲的眼睛突然冒出恶狠狠的凶光,而且咬牙切齿地发出“呲呲嚓嚓”的响声。
等到张玲的情绪好了一点儿,两个人就想离开这个地方。
在回去的路上,王娴边走边说:“今天你妈来找过我了。”
贺晓岚冷淡地回应:“我知道。她有事儿没事儿的都喜欢往外面跑。”
“她来,也是为你的事儿。”
“是吗?我能有什么事儿?”
“就是你和孙淼的事儿。”
“那件事儿不都已经结束了吗?”
“其实……我今天早上和孙淼在一起,谈的就是你们之间的问题,而且这方面的细节,我也对你妈说过了。”
“是吗?不过,我可没有兴趣去听这些,因为这根本就不关我的事儿。”
“岚岚,你能不能……变得理智一些?我的意思是说,其实我们都很关心你的事儿,而你却为……别人不关心你的事情……和人家斗气,这似乎很不符合,算了,我现在也都不想说了,因为你总以为自己的判断都是正确的,而你所谓的正确,就已经把我们之间变成一场暗斗了!”
“问题是:他爱的是你,而不是我!”贺晓岚忽然站住,并将自己压抑已久的愤恨都爆发出来。她对王娴怒目而视,眼含悲苦,泪花盈盈欲滴,就像叶子快要含不住的露珠一样。当泪珠倏然变成两行委屈和伤心的泪痕,她忍不住开始对她数落道:“你以为我是个傻子吗?你以为你们做的很神秘,我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吗?第一次见面,你们就在酒桌上眉来眼去,而且还以诗抒怀,难道我就听不出来了吗?”
“岚岚,这都是你自己错误的幻觉!……”王娴有点儿听不下去了,便匆忙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你现在……很着急自己的事儿,可是……我们又何尝不是这样呢?如果你非要把我急于想促成你们的好心全都理解成这个样子的话,那么我也只能说:对你们的事儿,我再也无能为力了!其实……”她见贺晓岚正平视远方,并且撅着嘴巴,一副很无所谓的态度,心里的委屈感就变得更甚了。不过,不管怎么说,贺晓岚的心情似乎比刚才能平伏了一些,这也是她有机会和胆量提及孙淼的一个原因,“其实孙淼并非对你就没有……好感,我和他单独接触的目的,也是想了解他这个人以前的生活;这对了解他现在的想法和期望其实也是非常重要的,因为生活中的每一个人其实都是他生活的家庭环境的历史缩影;也就是说,他家庭生活中的每一个问题,其实都会影射到他的身上,从而影响并形成他现在特有的思想、品德和性格。”
“那么,你对他又能了解多少?”贺晓岚似乎对这样的话题也很有兴趣,但是她的脸上依然是得理不饶人的自负和傲慢。她也只是向表姐斜睨了一眼,就又恢复到刚才那种超然物外的不凡气势。
“他其实对谁都是这样的,包括他曾谈过的女朋友。你知道吗?孙淼可是一个孤儿啊!”
“什么?”贺晓岚立刻盯着王娴的眼睛,“好像……还没人跟我说过这个。”
“可是……了解一个人的现在,远没有了解一个人的过去会更加重要,因为是过去的经历塑造了特有的现在。性格并不是天生就有的个性特征。”
“可孤儿的身份,对他又能有什么影响?”
“有,怎么会没有呢?”她对贺晓岚的无知,失去了说下去的耐心,但转念又一想:“她在家里,不也像是一个非常叛逆的孤儿吗?两个不成熟的人呆在一起,难免会有所龃龉的时候。”
“可……我又怎么去做?总不能因为他有这样的问题,我就……”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汇来表达了。不过,她还是爱他的,因此也希望他们之间的问题有一个解决的方案;而且她也需要自己被一个爱自己的男人呵护和顾恤,因此她就没再和她争论下去。她需要听一听她的意见,让自己也能从另一个角度来了解孙淼。
“孙淼的需要,和你的需要,好像出现了冲突;而男女之间通常是需要有互补性的,也就是说,自己通常不会对自己所拥有的东西感兴趣,反而会对自己没有的东西有觊觎之心。这是人的本能,也有……圆融圆满的意思。就比如道教的阴阳鱼太极圈一样,太极中分一气旋,阴阳二气相交感;自然而然,妙合而凝;阴中有阳,阳中有阴;即便是这样,也需要有阴和阳的平衡,这就有了阴阳和合的圆融圆满。所以圆满才是两个阴阳迥异,但又不失其相通的志趣,才是我们都应该追求的和谐和幸福啊!”
“你不就是想说:我没有女人味儿吗?”贺晓岚气嘟嘟地表示不满。
“岚岚,很少有人能客观地面对自己,这也是每个人都避免不了的一个弱点,因此在自卑和自负之间也很难找到合适的平衡点。我不知道我说的这些,你都听懂了吗?反正多听听别人的意见,对自己是不会有害处的,所以你就权当是听到的另外一种意见吧!”
贺晓岚顺从地点了点头。
“好吧,我现在就对你说一说我的观点:首先,你应该去学习——”
“学习?学习什么?难道当一个女人,还需要掌握什么技能?”
“当然了,你别以为穿着女人的衣服就是女人了。比如:女人需要有温柔、贤惠、宽和、稳厚、通脱、乖巧——”
“哎哎哎,姐呀,要是按照这么个变法儿,这……还再是我自己吗?”贺晓岚忍不住嚷嚷道。
王娴乐了,“走,咱不能老站在这儿谈这个问题。”等两个人慢慢向前走的时候,王娴便背手仰天地虑叹,“这就要看你到底是爱不爱他了,”后来又若有所思地平视前方,“如果你爱他,就会努力使自己符合爱的要求和条件,并把这样的努力当成是自己的坚定信仰。而信仰就能改变自己的性格,并使自己顺应你想要达到的目标方向,你自己也不会有被强迫的感觉。当然,信仰的前提是你必须爱他,否则就真会把努力当成是自己的精神负担。有了信仰还不行,还得构造一个心理的蓝图,有了蓝图,自然就会有一个真诚的愿望……”
贺晓岚感到王娴的话儿很无趣,她也没办法像她想的那样去生活,而且她也没有想过要为了别人改变自己。她心不在焉地听着王娴的说教,除了感觉她的声音还比较好听外,就再也没有什么能让她感到振奋的。于是她开始四下里张望,就像急于想从她这位表姐的说教中挣脱出来。
“你听到了没有?”王娴问。
“什么?我……听到什么了?”显然贺晓岚的心还没有从外面收回来。
王娴生气的站住,“就是我刚才说的话儿呀?”
贺晓岚也跟着站住,“不……就是那么一番普通的大道理吗?我现在只想知道我们能不能再见面,其它的事情,我觉得就应该让它——”她随着眼皮向上一翻,并用嘴吹了一声唿哨,算是让这一句话有了一个很不严肃的结尾。
王娴非常无奈地继续朝前走,“那就再约一个时间见面吧。”
贺晓岚并没有吭气。
王娴瞅着她问:“不说,就等于是同意啦?”
贺晓岚笑道:“我的事儿,还不都是你一直给张罗着的?”
“那就……明天吧。不过,我还得去做孙淼的工作。如果没有啥意外的话,你们就……还是在老时间老地方见吧,否则我就会到你家去通知你。还有,和孙淼交往,一定要记住一件事情:童年未得到母亲养护的人,潜意识里就会为寻求母亲的形象费尽心机。如果你能暗合他的这个心理,才会有琴瑟和谐的圆满结果。我所说的母亲,其实就是主动表现出女性的那种魅力;而相应的孩子,则是被动接受爱的意思。”王娴再次强调了自己的认识和观点,就是怕她再重蹈原来的覆辙。
两个人约定好了,王娴就要去找孙淼,贺晓岚也想回家休息,于是俩人就在前面的一个路口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