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黄昏的时候,张贵财从市场上买了一块儿磨刀石和一只大公鸡,把叽叽咯咯乱叫、捆着脚的大公鸡丢到客厅旁边的柴房里,便去忙别的事情。
大黄狗趴在院子门口朝外张望,脸上也有了困顿的倦意。它张大嘴巴,打了一个哈欠,又用一只爪子上下搔挠自己的鼻子。可能发现耳根下也有点儿痒,于是蜷曲长腰,卧在地上,再用后爪向前直直地伸过来。它莫名其妙地对着天空“汪汪”两声,然后走进院子,走到盛放狗食的搪瓷盆旁边。它低头嗅几下,又回头向主人的屋子里瞅了瞅。它慢慢走到男主人的身旁,用摇尾乞怜的动作想争取到一次可以朵颐的机会。后来,男主人似乎已看出它的心思,就把餐桌上的剩饭一股脑地倾倒到盛放狗食的搪瓷盆里。它看到这些已经是不再爱吃的食物,对吃的激情也跌到了低谷。
男主人推开柴门,蹲在地上,麻利地将鸡脖子反扭过来,再将鸡头和鸡翅根牢牢掐住,拔光鸡脖子上的绒毛,用菜刀在鸡脖子上轻轻一抹,随后把扑腾不起来的公鸡丢到了地上。过了一会儿,女主人拎着一壶开水从客厅走来,男主人则从灶房拿来一个大铝盆,并且兴冲冲向那只鸡走去。鸡脖子咕噜噜冒着粘糊糊的血泡;血泡破裂后,又涌出噗嗤嗤的热气。男主人对准公鸡踢了一脚,意思是想看看公鸡有没有断气。谁知公鸡竟然一跃而起,扑扇扇站起来了。男主人大吃一惊,在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公鸡已经在院子里的地上来回奔跑。原来这只鸡的颈部流出来的血,大部分都是从皮下的血管里流出的,气管并没有真的被割断,当粘稠的血浆将破损的血管模糊成一片时,血浆中的凝血酶便创造了这次令人意外的奇迹。大黄狗也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情形,于是狺狺叫了几声,便“嗖”的一下跑向客厅。要是在往常,它肯定不会表现得那么懦弱,不管是活鸡还是死鸡,它都有对付鸡的常识和经验,但是今天的情况却有点儿不同,而且这种意外似乎又告诉它:这只鸡是不同凡响的鸡,所以它绝对不能对此掉以轻心。也正是由于在这只鸡身上有了如此令它费解的谜团,大黄狗本能地感到有一种危险正悄悄地向自己逼近,这就是它突然害怕的一个原因。女主人闻讯赶来,和丈夫一起躬着身子,张开手臂,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向“咯咯”叫的公鸡逼笼过去。公鸡似乎也想和这两个人开一个玩笑,在两个主人快要捉住它的时候,公鸡突然跃了起来,然后拍打着翅膀,从他们的肩头上飞过去。
“啊,死鸡也会飞?”张贵财诧异地叫嚷,“难道灵魂还没有离开它的身体?”他一边嘟囔,一边从墙角处拾起一只正在晾晒的鞋子,然后使劲地向那只鸡抛过去。鸡看到有东西抛来,慌忙又是一跃。张贵财乐了,“哈嘿,真没想到死鸡反而变得轻飘起来!你说,谁会想到我们还能跟一只死鸡搏斗哩!” 张贵财下意识地把另一只鞋子也丢过去。女主人看到丈夫扔的都是自己的鞋,便生气地骂道:“你咋不扔你的鞋嘞?你看,你杀一只鸡,竟然闹出那么大的笑话;赶明儿杀驴,摸不着驴爬起来还跟你吵架哩!”
他俩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抓住受了惊吓的鸡,随后男主人就在院子的中央,用菜刀活生生地把鸡脖子斩断了。
大黄狗愣愣怔怔地看着院子里的鸡头,它的头也像打摆子似的上下快速地点动着,喉咙里也时不时发出一两声欲吠又止的哼哼声;过了一会儿,它跑到男主人的跟前,低头哈腰地做出各种亲昵的动作。男主人用开水烫过鸡,便开始从死鸡身上拔鸡毛。看到大黄狗走近,又在它头上捋了两把,“到那边去,一会儿你就有打牙祭的机会。”大黄狗殷殷地仰起头,又用长长地舌头舔了主人的一只脏手,便垂着尾巴走开了。
夜幕悄悄降临了,楼下和楼上的灯光也纷纷亮起来。炖鸡的香味儿扑鼻而来,又过了没多久,女主人便从柴房里走出,手里还拿了一大堆红白相盈的鸡架、鸡脖子和鸡头之类的杂碎。她把这些东西都丢到盛狗食的小盆子里,便对大黄狗吆喝道:“过来吃吧,吃饱了,也好美美地睡一觉。”
女主人走后,大黄狗摇着尾巴走过来。看到一大堆鸡杂碎,便伏下身子,围着它的美食腾跃起来。它围着狗盆东闪西挪,似乎是在演练自己的捕猎本领,抑或是为祭奠猎物跳的一种舞姿,而且偶尔还向狗盆子露出狰狞可畏的面孔。正当它喘着粗气,瞅着鸡杂碎左跳右闪的时候,忽然它像想到什么似的停了下来,又猛地扑向狗盆,并用尖牙利齿死死咬住一块儿鸡架。鸡头和其它杂碎纷纷落肚以后,它就觉得有点儿困了,于是呲牙咧嘴地打了一个呵欠,便溜回到狗舍睡觉去了。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就有楼上的房客要出门,发现大黄狗一动不动地趴在二楼的楼道口,起初还以为狗在睡大觉,看到狗毛色灰暗,身体僵硬,便用脚尖推了一下,感觉它好像没任何的反应,于是又用脚尖踢它的肚子,它身下旋即便流出很多的血。他赶紧跑下楼,拍着房东的门板,大声地喊道:“房东,房东,你们醒醒,你们家的大黄狗好像出事儿啦!”
随后,里面的灯亮了,还有一阵慌乱不堪的声音,再接着,房门打开,张贵财慌里慌张地穿衣服出来,“你……你说什么?你……说我们家的大黄狗怎么啦?”
“你快上楼去看看吧,它就趴在楼上的楼梯口,而且地上还有好多的血。——你们家的狗,怕是已经断气了!”发现的人慌慌张张地对贵财说。
房东夫妇顿时被唬得两眼呆直。他俩一边往楼上跑,一边穿衣裳。忽然,女房东“哎哟”一声,一屁股坐到楼下楼梯口的地上。
“你怎么了?”张贵财在上面恶狠狠地问。
“我……我的脚崴了!”女房东可怜巴巴地回答。
“你看你,”张贵财气咻咻地嘟囔,“该帮忙的时候,你给我添乱;该出力的时候,你就扯人家的后腿。难道你是从天上下凡的笤帚星?”随后他便气嘟嘟地自己上楼。
女房东被呛了一肚子的火。正当她扶着楼梯扶手、艰难地向上爬的时候,忽然又听到丈夫在上面大喊大叫的,接着就是愤怒的咒骂声:“是哪位兔崽子干的好事儿?是谁?是谁!有本事你就给老子滚出来,也好让老子看看你到底长了几个脑袋瓜子!”随后,他又气急败坏地朝下面喊,“老婆子,快上来,忠实于我们的好朋友已经被害,你居然还有耐心在下面磨蹭!你还有没有良心和良知啦?”
“别喊啦,死老头子!”女房东一下子动了真气,“一大早就像驴叫似的瞎嚷嚷,连恶鬼都能被你嚷嚷醒了!”她一瘸一拐地爬到楼上,看见有很多人正围着狗的尸体大声议论着。狗的身体被直挺挺地翻过来,它的肚子上有一道斜刺里划开的血口子,从皮毛分开的伤口处甚至能看到皮下的血管和肚子里的脏腑。
“这也太残忍了!这简直就是畜牲的行为!”有人愤慨地骂道。
“今天杀狗,明天摸不准还会杀人哩!——房东,我看咱还是报警吧,也让派出所的人过来查一查。”
“这恐怕不成吧。你想想,现在连杀人的案子都来不及破,谁还会理会这样的小事儿!”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
张贵财的老婆看到躺在地上的狗,忍不住哭道:“我可怜的狗啊,你死得咋会这么惨呀!是哪个缺……德加混账的王八蛋把你送到西天去的!如果你还有一口气,就赶快告诉我,也好让老娘替你报这个仇呀!……”
“这还用问?”张贵财不耐烦地嚷道,“这么长的伤口,一看就知道是一把长刀所为;所以,谁有这样的刀,谁就是杀狗人!”
有人皱着眉头推测:“你的意思是说:凶器是一把长刀?可这个人拿这玩意干啥?难道就是为了杀这条狗?若他还有其它的图谋,我们还真应该去报警了,否则下一个被杀的目标恐怕就是我们其中的某个人!”
“是呀,是呀!” 张贵财的妻子连忙附和。
“不过,现在还有一个问题需要我们再掂量一下,”提议报警的人接着分析,“如果我们说‘有一只狗被人杀了’,派出所的人肯定会认为这是无足轻重的民事案件,因为狗是人的财产,所以这个案件就算不上是刑事案件,既然如此,派出所的人又怎么会为一起民事案件而大动干戈?若要让派出所的人能重视这里的问题,我们也只能以‘有人用非法藏匿的武器,把这只狗砍死’这样的理由,而且这个缘由也让人很容易联想到:这里很有可能会再次发生新的命案。如此一来,这起杀狗事件,也就变得没那么简单了!”
“是呀,是呀!一件事情有两种解释,就看哪种解释的实际效果会更好!”有人随声附合。
“但是,非法藏匿的武器又在哪儿?”分析的人继续鼓噪,“从狗身上的这道血口子来看,虽然能感觉到那把非法利器是客观存在的;然而,仅从法律的角度上讲,一切猜想或者假说,又会被认为是无凭无据的臆想和猜测:总之,没有证据,就等于没有案件发生的具体事实。”
张贵财担心地问:“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总不能让杀狗的人继续磨砺他那把钢刀吧?”
“不,”分析的人斩钉截铁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而是想:如何才能做到在警方到来之前,就不让这把凶器从这儿消失?”
“这很容易,在警察还没来到之前,我们就不能让院子里的任何人走出这个大门,”有人高声提议道。
“这怎么能成,我还有一笔生意要去谈哩!”有人开始反对道。
“你那叫啥生意!也就是拎几只死耗子,到处招摇撞骗而已。”
“如果我不替你们这些悠闲的人去消灭鼠害,将来还摸不定会是谁的天下嘞!”
张贵财和刚才爱分析的小伙子低语了几句,那个小伙子便诡异地看着徐峰房间的窗户。这个小伙子憋着嘴巴,会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蹑手蹑脚地朝楼下走去。张贵财等那个小伙子离开,就对愁眉苦脸的妻子说:“你在这儿招呼着点儿,可别让人破坏了案发现场。——我就在楼下,和那个小伙子谈点儿正经事儿,”随后他也下楼。
在楼下,小伙子掏出一支烟,轻巧地衔在嘴唇间,然后摸出打火机,把香烟点燃。他徐徐喷出一口烟雾,对男房东附耳道:“他在房间里吗?”
“在。昨天我们才收过他的房租。”
小伙子忽然恶狠狠地说:“我看这个人早就不顺眼了!——上一次为了抢水龙头,他就说要剁了我,联想到今天发生的这档子事情,就不能不让人怀疑:他就是那个杀狗的罪魁祸首!——不行,我这就到派出所报案去,否则我就成了他的下一个目标。”
“你先别急,”张贵财急忙叫住他,“咱还是先看看他在不在家。”
“你不是说昨天才收了他的房租?”
“收房租的事儿是没有错,如果杀狗的凶手就是他,也难保他昨晚不偷偷溜走吧?你想一想:我们这么久都没听见他屋里有任何动静,也摸不准他早就逃走了呢?”
“要是这样的话,我倒有一个绝好的主意,”小伙子把没抽几口的香烟狠狠地扔到地上,并用脚尖把香烟踩碎,“你就找一个收电费的借口,再去敲开他的房门。”
“这不成,我的狗刚被杀,又咋会有心情动这个念头!这样一来,不等于是让他怀疑我的用意了?”
就在他俩苦思冥想的时候,突然有一辆警车驶来,接着是关车门的声音,随后便有人敲着院门。
“谁……谁呀?”张贵财战战兢兢地问。
“是我。派出所的。快点儿开门!”门外的警察不耐烦地命令。
张贵财和对面的小伙子面面相觑。
张贵财忙朝院门口走去,“来了。我……我这就开门。”
反锁的门刚被打开,四五个全副武装的警察便蜂拥而入。
“谁是徐峰?”领头的警官严厉地问。
“咋……咋了?这到底发生啥事儿啦?”
“我们是派出所的,你是这里的什么人?”警官拿出自己的证件晃了一下。
“为……为了一条狗,你们就要抓他?——哦,我就是这里的房东,我——”
“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快说,徐峰住的是哪个房间?”
“哦,就……就在楼上——哦,我……我给你们带路,”房东哆嗦地扶着楼梯扶手向上爬。
“这狗……是怎么回事儿?”警官显然发现了楼道上的死狗。
女房东站起来,哭诉:“不……不知昨晚是被谁害死的,——警官,我们报案,您可要替我们的狗做主啊!”
警官没有理会,而是对手下的人吩咐道:“把这个证据进行拍照,然后带走,”又跟着张贵财来到徐峰的房门前。有两名警员踹门而入,所有的警员就一窝蜂似的冲了进去。不一会儿,里面就传出徐峰的叫声:“啊——,哎哟!我犯什么法了?你们为什么抓我!——松开!快点儿松开!”
“把这把刀包起来,带走!再看看还有没有其它可疑的东西,”领头的警察对手下的人命令着,“还有这身衣服。”
从里面出来的警官轰赶着外面围观的人,“这里没你们什么事儿!都各回各的房间去!”
警察把反铐双手的徐锋推上警车,拉响了警笛,便一路呼啸地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