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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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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以为继的爱》连载

第一百四十二章 泥地里的断指脚印

贺晓岚吃过饭,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在她看来,不论是家里人怎么弄,一切还都是老样子,包括她所期望的愿望,以及她所期望的改变。

她喜欢昏昏沉沉地躺在床板上,当一切都不需要去思考时,就是她最想要的结果了,所以在困意悄悄袭来的时候,她的头便不由自主地歪倒在枕头上。梦境里:“有一辆白色的牛蓬车从她的身旁缓缓驶过,而且蓬车还冒着袅袅青烟。她非常惊奇地看着这辆没人驾驭的白蓬车,而且还感觉非常的蹊跷。路是一条羊肠小路,车辙和松碎的石子儿使路面显得崎岖不平,天色灰暗,乌云密布,有三只大雁在云层下排成一条笔直的线条。她看着天空中飞翔的大雁,看着大雁后面画出的那条清晰白线条,亮丽的白色尾线在黑暗中熠熠发光,而且还迸发出点点的小火花。火花徐徐溅落,像朵朵会发光的白色玉兰花。她惊异这么奇妙的美景,同时也被天空的美景深深震撼了。她慢慢停下脚步,想让整个身心都投入到如此奇妙景象的感受中。忽然,刚才擦身而过的白色牛棚车又倒回来了,在白色的篷车里,还纷纷飘出很多白色半透明的骷髅影像。骷髅如鹅毛一样的轻盈,并漂浮在她的周围。那些骷髅有的微笑,有的狰狞,有的像是骂咧咧的样子。她对这些幽灵用微笑表示自己的友好,那些幽灵却像受了惊吓似的纷纷四散开了。就在她感到奇怪的时候,那些鬼精灵又忽然回来了,但是这一次飘来的形象,可就没刚才的那么美好了,她们披头散发地张着巨盆大口,长长的指甲弯如铁钩;其中有一个披发鬼,还用尖啸的嗓音对她吼道:‘你为什么微笑,难道你不知道这是让我们吃掉你的意思吗?你快点儿跑吧,我们要在后面追你了,如果你让我们追上了,就别怪我们下狠手了!’女鬼们依然是凝聚的白色雾色,但是周围却是蓝色的山岚;女鬼们围着她张牙舞爪的样子,就像峥嵘轩峻的冰山向她纷纷倒过来的气势,于是她拔腿就跑。因为害怕女鬼跑得比她快,她就拨开路边的一处草丛,向另外的方向跑去。后来她被一个小院子里的年轻人一把拉住了。这里是白天的环境,她也很容易看清拉她的人,这个人是她不认识的小伙子,而且对她还特别友好。小伙子笑着对她说:‘地上有大半袋子花生米,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拿到楼上去?’她觉得她面前的楼房似乎很面熟,但又想不起曾经在哪儿见过了。她和他把那袋花生米抬到楼上的一间房子里,转身就要离开,小伙子却说:‘你先不要走,等我煮好一碗粥,然后喝了以后咱俩再走。我现在太饿了,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小伙子给一个炒锅添了大半锅水,放到灶具上,就准备熬粥。他打开花生米的袋子,从里面抓出一把花生米,放到锅里后,锅里的花生米就变成黑色的了。随着锅里的热气徐徐升腾,每一粒黑色的花生米都在慢慢膨胀,至极胀大到约有小皮球大小的时候,这些花生米全都飘起来了。小伙子继续把袋子里的花生米朝锅里放,随即就有了更多黑色气球在向上飘浮,等到整个房间都充满了这种压抑和忧郁的气氛时,她就想要离开了。可是那个年轻人却狞笑着对她说:‘这间房子根本就没有门,想要出去,也只能从窗户跳下去。’她走到窗户跟前,发现窗户通向外面的是一条很窄的甬道。她爬进那个甬道,整个身子刚刚进去,那个甬道就开始移动。她吓得大叫,但根本就无济于事,因为在这个通道里根本就没有任何东西可供使用,于是她就沿着通道内壁寻找能跑出的希望。忽然,她在微弱的光照下,发现通道内的右侧似乎有一条很窄的亮光。她急忙扒开那条亮光处,发现居然是通往外面的一个窗口。看到窗外,她才意识到她所在的通道实际上是慢慢向前移动的,像是在车蓬里一样的情形,这让她忽然对自己的处境担心起来。她想从窗口钻出去,但洞口太小,她的头都伸不出去。这时,从外面飞来一只绿色的鹦鹉。鹦鹉就站在窗户上,并朝里瞅了瞅,然后对她说:‘把你脖子上挂的玳瑁吊坠递给我,我就能帮你爬出去。’她忙取下吊坠,并挂在鹦鹉的脖子上,鹦鹉便开始用自己的尖喙,在小车窗上奋力地啄起来。不一会儿,她就出去了,而眼前看到的却是一处非常阴森的工地,在月光照射的背景下,有一个人就坐在一个山丘上。他说他是徐大江,他的家就在他坐的藤椅下,因为家里很闷,他就跑到上面透一透气。她见他的椅子似乎只有一条腿支在地上,就担心他会摔倒,于是她便跑过去。当她刚触到他的手,他却渐渐消失了,只留下那把靠一条腿支撑的木椅子。因为觉得浑身有点儿冷,就想去找一个能休息的地方。忽然,藤椅上长出很多的叶子,藤椅也开始变形,并迅速长出很多怒放的藤条。她非常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而且想尽快地离开这里;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自己的脚踝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了,而且缠得是越来越紧,就像有好多贪婪的小蛇在她身上游动和攀爬。她双手在身上胡乱抓,但是她只抓住了藤树的藤茎,根本就挣脱不开藤茎的缠缚,于是她绝望地大哭起来。”

醒来之后,她发现自己正斜躺在床上。因为两个小腿都耷拉在床边,才会感到隐隐的作痛。在双脚相互的帮助下,她迅速蹬掉了脚上的鞋子,然后把床里面的一条薄被子拉到身上。过了一会儿,她扭头看了一下窗外,发现天光大亮,像是下午三四点的光景,就躺在床上呆呆地想:“我现在还继续睡吗?我看,我还是再躺一会吧,反正起来也没有晚饭吃,而且听妈妈不停的唠叨,还不如躺在这儿图清静哩!”她躺在床上想中午吃斋的情景,然后就想刚才做的梦:“我为什么会梦见白色的灵车?难道是因为那个疯女人的缘故?——大概是这样的吧,那些白色的女鬼,不就是疯女人几种不同人格的表现吗?”刚开始分析得还比较顺利,就对接下来的分析更加有信心了,“看到徐大江,同样是生和死的问题。——哎,算了,”她忽然觉得梦里都是特别晦气的东西,也就不打算再想下去了。忽然,她听到窗户外徐峰的口哨声,她连忙坐起来,然后悄悄穿好衣服和鞋子,便偷偷地溜出去了。

还是在院子后面的那个老地方。

贺晓岚一脸怒气地瞪着他,“你不是很有离开我的骨气吗,怎么现在倒死皮赖脸地要向我道歉啦?”

徐峰嘿嘿笑道:“那就要看有谁出现在那个现场了。”

“找我有啥事儿?”贺晓岚直截了当地问。

“我……怕你不高兴,所以就想过来……赔个不是。你也知道我这个人的优点是极其有限的;但是对你而言,我感觉我的身上好像到处都是优点,”徐峰极力用讨好的语气逗她开心,自己也就一改往常的冷漠和坚强了。

贺晓岚苦笑道:“我算是对你没办法了,因为你是对我能伸能屈的人,但是对你的老爸,你似乎就是硬碰硬的一个瓷锤——即便是碰碎了,自己好像也无所谓。”

徐峰忽然沉下了脸儿,“这不是理解不理解的问题,而是根本就……不需要理解的问题。还是我原来的那句话:你没法儿改变我的过去,你也没办法改变我的现在和未来,因为因和果是无法倒置的。”

贺晓岚不高兴地嚷嚷:“我可不希望你跑来就是要和我吵架的样子!”

徐峰笑着狡强:“我……也只是想把它当成一个问题来讨论而已,并不是想要解决那个谁也解决不了的问题,因为——”

“还有什么?你来的目的并非那么单纯吧?”

“也就随便聊聊吧!哦,那个疯女人的保姆好像要回农村老家了。”

“是吗?为啥?”

“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因为……我大都是隔着院子听来的,所以也只能算是知道个大概。”

听说保姆要走,她略感失望;虽然她和保姆之间并没有太多的联系,但从这个可怜的女人身上,她看到了不幸,而不幸从某种程度上又是和自己有交集的,这也是她对她略感亲切的一个原因。

“我从那个……鬼地方回来以后,我就躺在床上睡了一觉。醒来以后,就发现保姆和她的那个恶汉子老公一起回来了。”

“那你就没跟那个恶棍要我们的钱?”

“没有,这也是我感到自己特别傻的地方。当时我也只想看他们来干啥,就把要钱的事情给忘了。他俩似乎是吵了一路回来的,而且房东那会儿不在,这正好也成了他俩能自由撒野的好机会。保姆说她受不了这里的生活,如果在农村,至少她住的是自己的家,而且她本来就不需要太多的钱。那个恶汉却说他需要钱,作为家里的代表,他也有义务要求她为这个家做出点儿努力和牺牲。他说他需要的就是在牌桌上那个激情四射的快乐,虽然激情并不是他这个年龄的人应该拥有的东西,但是释放激情的快乐却是他已经习惯了的生活样貌。他问保姆说:‘你愿意让我活得像一堆臭狗屎吗?我想,你肯定是愿意的,因为我和你本来就是一分为二的一个人——我是什么东西,就等于你是什么东西!’保姆显然不爱听他说的话,所以就对他说:‘我现在是什么样的人都已经无所谓了,因为跟你这样的人在一起,别人也只会用对待你的眼光来对待我。’没想到这句话把那个恶汉给惹恼了,他抓着保姆的头发,就一路地提溜到楼层上,而且还恶狠狠地怒骂:‘该死的狗东西,你是给脸不要脸了,咋地?’接着就是一顿暴打。——本来我很想上去劝一劝,但考虑到他是那么凶的样子,而且又是他们自己的事儿,我也就偷偷躲在窗户后面看后来的形势。”

“他们为何要去疯女人的房间?”

“好像是要取什么东西。可能是保姆来时带的衣物吧。”

“哎,你记得……保姆的老公是不是左右脚各少了一个脚趾头?”

徐峰努力思索了一会儿,“这个我可就没有太注意。只知道他在院子里踢掉鞋子之后,还向我展示了他赌博的光辉历程。”他轻蔑地笑道,“这个家伙,还真能行!连脚趾头都能当赌资。如果把脑袋也赌上,不就变得更轻松啦?”

“你能不能带我去看一看那个恶棍的脚趾头?”

“你……看他的脚趾头?”徐峰不解地问,“像他那样的恶汉子,瞧他的脚趾头,可能比在老虎头上拔毛还要难嘞!”

“你就说,你想不想带我去吧!”贺晓岚用狠话威胁着。

徐峰为难地说:“虽然我出来的时候他们还在,但这个时候在不在,我就说不准了。”

“他还拿着我们的钱,难道你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徐峰胆怯地回答:“像他那种能把自己脚趾头输给人的亡命之徒,我还真有点儿害怕嘞!”

“我们又不是去要他的脚趾头。”

“总之,我觉得有点儿不值得。”

“那好吧,我们可以不要钱。陪我过去和保姆道一声别,这样总行吧?毕竟我们也算是认识的人,而且她看上去也挺可怜的。”

徐峰拗不过贺晓岚的坚持,便带着她一起回去了。

两人走到农租房的院子门口,就听到里面女人的哭骂声,而且男人的声音也不弱。

贺晓岚赌气地问徐峰:“为什么没听见房东家的狗叫?”

徐峰说:“狗跟房东都出去了。”

两个人走进院子,发现保姆两口子都在楼上,而且正扭打得不亦乐乎。张玲的拳头显然已起不到多大的作用,即便是这样,也让她老公变得恼怒起来。他抓着她的脖子,把她压到走道的护栏上,并且咬牙切齿地怒骂道:“你这个喂不熟的小猴子,现在居然敢打起老子来了。你说,下次你还敢不敢这样了?否则我就让你在这儿做自由落体的运动!”

张玲不甘示弱道:“有本事你就把我往外扔,反正我活着和死了没啥两样儿!”

“你还敢嘴硬?”许喜子又把她拽回来,“我还靠着你挣钱哩,又怎么会把挣钱的机器给毁掉?”当他发现楼下的两个年轻人,就嘿嘿对下面吆喝:“来,你俩都上来,帮我做这个女人的工作!”随后就自言自语地嘟囔,“有的人为什么会那么固执?把好日子当成坏日子过,会有意思吗?”

贺晓岚只想看看他的脚趾头,就慢慢走到二楼,并且质问道:“你为什么打她?”

许喜子嘿嘿乐道:“我不打她,还算是她的老公吗?”他从衣袋里摸出一包揉皱的香烟,取出一支后就顺手点燃,然后恨恨吸了一口,又把烟雾吹在张玲的脸上。他看着张玲,生气地问:“为什么当着别人的面,你要让我下不了台?难道在别的地方干保姆,不好吗?回去,就意味着我们要放弃享受美好生活的基本权利,难道美好的生活不是你我都孜孜以求的?——哎,小姑娘,你来帮我做她的工作,这也是我为你创造的一次行善机会。”

贺晓岚低头看着许喜子的脚,仅仅从两只脏兮兮的懒汉鞋面上看,还看不出什么。面对许喜子不怀好意的凝视,她吞吞吐吐地应付:“你还……欠着我的钱嘞!”

许喜子嘿嘿冷笑道:“我会欠你的钱?如果我能随随便便欠别人的钱,也不至于会失去宝贵的脚趾头了!别忘了:信誉是完善自我形象的基本代价,我既然为此付出了勇敢,又怎么会再失去自己的面子?”

“你这个人……怎么会这么不讲理?”贺晓岚忍不住怒道。

“讲理?我可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大老粗,是一个连‘理’字都不会写的大老粗,你却要和我讲什么理?只怕你是找错了人!”他恶狠狠地抽着香烟,又吐出烟雾,烟雾瞬间就变成能掩饰自己阴谲表情的浓郁烟瘴。

“谁知道你的脚趾头少没少?”贺晓岚以挑衅者的口吻,冷冷地问。“总拿没影儿的事情来炫耀自己,无非就是想虚张声势。”

许喜子刚想把鞋蹬掉给她看,后来转念又一想:“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儿?难道我会怕一个女孩子?”他嘿嘿奸笑着,“咱们俩讲个条件吧:如果我把脚趾头展示给你看,你就付给我一百块钱。怎么样,这个生意还算公平吧?否则我的屈辱,又拿什么来弥补呢?”

贺晓岚对楼下的徐峰大声喊道:“徐峰,你上来一下!”

徐峰上来后,贺晓岚就对他伸出一根手食指,“给我一百块钱。我倒要看一看谁能犟得过谁?”

徐峰满腹狐疑地掏出一百块。

许喜子嘿嘿干笑着,“二百块!看你那么有诚意,我要诚心诚意地跟您谈价了!”

贺晓岚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又对徐峰伸出食指,“来,再给一百!”

徐峰纳闷地问:“为什么要给他那么对钱?难道他的脚上有什么宝贝?”

贺晓岚怒道:“就算是我借你的!”

许喜子本来是还想再讹她一把,当发现她要看他的脚,又是不计代价的,心里便产生几分疑惑。等贺晓岚将二百块钱递到他眼前,他却非常镇定的抽着烟,“你以为我是卖身的奴才吗?你以为你手里有几个臭钱,就能把别人的尊严不当一会儿事了吗?——呸,”他朝地上猛啐了一口,“在这个世界上,唯有钱是最下贱的,因为它不仅可以被任何人拥有,而且也不管想拥有它的人到底又是什么身份。它喜欢被人买来买去,以至于所有都想拥有它的人,贪心四起,诛求无度,而它也因此成了能改变别人命运的上帝!上帝是谁?上帝是人!比如我让我的老婆过着幸福的生活,她的生活就会既充满阳光,又被万草千花团团拥簇;如果我给她一个地狱,她就会像这样,”他恶狠狠地扔掉烟头,并照着张玲的脸上扇了一下,“看到了没?天堂和地狱,其实就是我的这一只手的思想。”

贺晓岚怒斥道:“你这样打女人,就不觉得可耻吗?”

“可耻!”许喜子哈哈乐道,“我把打人分有形和无形的两种:有形的,就是刚才我展示给您看的思想;无形的,说起来可就有点儿难了,比如命运对我的不公平,不也是打人的一种方式吗?既然我也是命运的受害者,所以我狠狠地打她一下子,也不过是把她变成了和我一样的沦落人而已,这不就等于让我们变成彼此患难与共的同根夫妻了吗?而成全她,和我一致的命运结果,不也是在通过她来拯救我自己吗?”

贺晓岚冷嘲道:“看来你这个人也挺卑鄙的!”

许喜子厚颜无耻地笑道:“谢谢你对我的赞许和夸奖!虽然我不能说‘你说的就是错的’,因为我知道有很多人都喜欢听你说的这种话儿,但是你内心真的就是这么认为的吗?我看,可能也是未必的吧!因为你知道如果你直接赞许了我,你不仅不能得到别人的赞许,或许还会因为你和我的观点是一致的,而受到别人的讥讽和指责;但是,您向您的男朋友颐指气使地要钱行为,就比我刚才像您提出献艺要钱的行为更高尚吗?”

贺晓岚已经对这个人失去了说话的耐心。她现在才知道这个人不仅可耻,而且还很狡诈,同这样一种人打交道,是不可能有任何意义的,于是她把手里的钱塞到徐峰的手里,“走,跟这种人打交道,只能让人少活好几年!。”

贺晓岚和徐峰下楼后,就在徐峰的房子里暂时休息。

过了好一会儿,张玲一个人悲戚地跑来了。她对两个年轻人说:“他就是一个无赖,如果相信这样一种人,恐怕全世界的人就不会有好人了!”她用手擦拭了自己额角上的血渍,但是神情却显得很平静,似乎所有的感觉都随着岁月的冲刷都渐渐流失掉了,因此她除了简单的麻木以外,就再也没有其它的感觉了。想起刚才吵闹的场景,她非常惭愧地说:“我现在已经……没有钱了,本来想靠保姆这个职业挣上一点儿积蓄,但是除了被那个……混蛋拿走之外,剩余的也都……用在阿芸身上。她是一个可怜的女人,这也并非是她一个人的错,因此在她不幸的后面,还有把她推向绝境的那双……黑手;而且当她失去所有意识的时候,也只能被命运之手任意宰割。”

两个坐在床上的年轻人,因为帮不了她,也只能低头唏嘘不已。

贺晓岚问张玲:“你的……老公,是不是左右脚各有一个脚趾头都没有了?”

张玲愕然地点头,“是呀!你怎么……知道?而且这和你要问的问题又有什么联系?哦,他那天不都向你们展示过了?”

贺晓岚贸然地说:“曾经在一个饭店发生了一桩杀人案,在现场出现的脚印……好像就是这样的。当然,我并不是说……那个案件和他有联系。”

张玲像傻了一样的怵在那儿,随后她又战兢兢地问:“真的……有这么回事儿?”

贺晓岚后悔自己不该早说了,便开始掩饰自己刚才的观点,“我也只是听人说的,也知道那个人是不是在和我开玩笑。”

张玲忽然转身,乜呆呆地说:“对别人或许都是假的,但是……对他来说,肯定就是真的……”她自言自语地离开他俩,像是陡然换了一个人。

张玲走后,徐峰愕然地问:“你为什么说,饭店里的那起凶杀案……就是她老公做的?”

贺晓岚无所谓地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但世界上还再有那么奇怪的赌徒吗?而且杀人现场留下的脚印又是那么碰巧的!哎,对了,本来我是想亲眼看一看那个恶棍的脚趾头,可惜我的目的却没有达到。你说,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获得那个目击的证据?。”

徐峰想了想,“这恐怕就难了,除非把警察叫来,直接查验。”

“如果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我岂不就把脸面全都丢尽啦?”

“看他们的架势,不会在这儿呆得太久。虽然那个恶棍很想让保姆留下来为他赚他平时要赌博的赌资,可我见保姆好像执意要走的态度也是挺坚决的。”

忽然,楼上那一对夫妻又吵起来了。他俩忙出来向上张望。

保姆正努力把她丈夫往刘香芸的房间里拖拽,而她的丈夫则拿着刘香芸的灶具,回头对他妻子怒骂:“放开我,你这个死婆娘,难道对于一个死人来说,这些东西对她还有意义吗?”

保姆说:“不管有没有意义,你都不能拿,因为这和偷抢就没什么两样!”

“偷抢?”许喜子嗤之以鼻,“她人都死了,已经没任何的合法财产拥有权了!”

两个人正相互角力的时候,院子外面却传来几声狗叫声,随后女房东带着她的狗闯进来了。

许喜子战战兢兢地对妻子说:“好了,这就算是……你赢了吧!”他忙放下了手里的一大堆东西,然后又拍了拍身上的灰土,“你这个吃里爬外的傻子!难道我卖破烂的钱,就不是你的?”他故作镇定地下了楼,并对女房东的大狗打着招呼,“小东西,你好。淘气可不是个好孩子哟?”随后便急匆匆地扬长而去了。

张玲忍着浑身的伤痛,艰难地走下楼。她对女房东羞怯地说:“我……老公……所以阿芸的屋里还摔坏了几样东西。这是阿芸的房门钥匙,其余的……就由您来处理吧。”她低眉垂眼地等着房东的意见,就像她老公做的坏事儿,现在要由她一个人都扛下似的。

女房东接过钥匙,叹道:“阿芸屋里还能有啥?卖又卖不了几个钱。不过,这件事儿也就这么算了,谁让我倒霉碰上了这样的事儿!而且我本来就没少操她的心。”她忽然哽噎地流下眼泪,然后又擦了一把鼻涕,“哎,说来说去,也不是她的错,只怪她不该碰上那个薄情寡义的臭男人!”

女房东对张玲挥了挥手,张玲便表情猥琐地离开这里。

女房东又问贺晓岚:“你没打算和他同住在一起吧?”

贺晓岚摇头,“没……没有呀?我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她也想乘机离开这里,徐峰忙说:“等我把门关了,再和你一道走。”

贺晓岚刚走出两步,就发现地上两个清晰的脚印,而且这两只脚印,都少了一个脚趾头,“啊——”贺晓岚惊喜道:“还真是‘踏破草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了!”她忙对徐峰说,“看到了没?这就是我要找的证据!”

“证据?”徐峰楞怔看着贺晓岚,“证据在哪儿?”

贺晓岚着急道:“这不是吗?两只清清楚楚的脚印——这不就是明摆着的吗?”

徐峰双手分别抓住两个膝盖,而且扭着身子,痴呆地瞅着贺晓岚看,这可把贺晓岚盯害臊了。她红着脸儿骂道:“证据又不在我脸上,你干吗老盯着我看?”

徐峰也羞赧道:“我……并没看到地上有什么东西?”

贺晓岚用手指着地上的脚印,恼道:“这不是嘛!你的眼睛难道就只能看到其它的东西?”她的脸庞由红变紫,以至于她也开始恨自己了,“我怎么会是这样!被人看了就会脸红?”为了掩饰内心的这个微妙变化,她直起身子,又双手叉腰地厉声喊道:“快去拿几张报纸!”

“拿报纸?”徐峰又被搞糊涂了,但还是悻悻然地回去找报纸,而且边走还边嘟囔,“难道就为了保护这两个畸形的脚印?”

“哦,还有,在报纸上要写字,”她斜着脑袋想了想,“就写……‘犯罪证据’这四个字。”

“要是这么写了,还不把看见的人都吓死了?”

“我让你写,你就写!别老是说一些没用的废话!”

徐峰到女房东家里要了油漆和排刷,就在地上放的报纸上涂写一番。写完了,他直起身子问:“好了,还需要干吗?”

“我觉得应该把那个架子车也推过来。”

“什……么?”徐峰低声惊叫,“就……推在院子中央?张阿姨她能答应吗?”

“那……我们就去给她说一声,”贺晓岚扭身跑到房东家的门口,“张阿姨,”她喊道。见里面没有响应,便又大声地喊。

女房东从里面出来,见徐峰的女朋友兴冲冲的样子,便满脸狐疑地问:“怎么,又想在我这儿过夜啦?”

“不是!”贺晓岚一脸轻松的说,“我在院子里发现了一个罪犯的犯罪证据——”

“哎,哎哎——”房东拍着胸口嚷道,“我这儿可不会有那样的事儿!你想栽赃人,最好另找一处地方去,”她扭身就要进屋里,贺晓岚忙喊道:“这是真的!我没跟您开玩笑!”

“真的?”房东似乎感到事情有点儿严重,就又转回身子,“我这可是刚刚死过一个人,你可别再搞出……玄虚怪秘的什么事情!”

“看到了吗?”她指着徐峰铺了报纸的地方,“就在那儿。那是一个罪犯留下的脚印。”

“啊——”房东胆怯缩着脖子问,“到底是……是谁?”

“就是楼上保姆的老公。”

女房东腾腾跑向院子门口,然后把大门紧紧地关上了。见大黑就伏在水池旁,还对大黑厉声命令道:“去!到门外趴着去,如何有人想进来,就跳起来咬他!”她让狗出去后,就又回到贺晓岚的跟前。她又问,“你说一说那个人都做了啥坏事儿?”

贺晓岚说:“现在也只是怀疑而已。”

“怀疑?你看你这个人多会说话!用怀疑的事情来吓唬人?我可没有心情和你开那样的玩笑!”她转身又回了她的房间。

贺晓岚急道:“但怀疑的并非就不是事实!”

女房东回应道:“在农村,哪一样事情不是值得怀疑的?从东家丢了一根草,西家少了一棵苗。”

“你当真就不怀疑有这样的事儿?比如,他的脚印刚好和一桩杀人案的脚印完全吻合。”

“啊!”女房东又跑出来,“你怎么确定这个就是那个的?”

“因为他的脚比任何人都要特殊,”她故意加重了“任何人”这个词的感念,就是想引起她的关切和注意。

“假如是这样的话,我们又该怎么办?”女房东似乎开始动摇了,“报警吗?但是我对警察又该怎么说?”

“只要保护好脚印,也就成了。”

“这没问题!可是,接下来呢?我总不能把它当宝贝一样的一直保存着吧?”

“一定会有人来取这两个脚印的。”

贺晓岚征得房东的同意后,就和徐峰一起把架子车推到那个脚印的上面,而且还对女房东交待不要让她家的狗把那儿当狗窝等之类的话,就和徐峰一起出门了。

徐峰送到半道,就被贺晓岚劝回去了。

贺晓岚回到家,已经是接近傍晚的时候。由于晚上不能吃饭,一家人都这么饿着看电视。

贺晓岚问:“瓜子和糖果可以吃吧?”

李淑芳说:“不行!”

贺强起身想出去,李淑芳忙叫道:“哎,你给我回来!出去,谁知道你又要想去干啥?反正我今天已经声明过了,谁都必须按照我的要求去做,否则我就立马和他翻脸!”

贺晓岚笑道:“你即使翻了脸,不还是那个样儿吗?”

李淑芳被女儿奚落,感到有点儿堵噎,于是就气哼哼地说:“即便是这么说,我也不允许你这么做!”

贺晓岚挑逗道:“既然不让我们吃,这些东西干吗要放在我跟前?”

“客人来了,就可以吃。”

“我不就是刚进门的客人?”

“如果你……真的很饿,那就……只允许抓一小把瓜子。即便是这样,我还得到里面去拜一拜。”看着女儿抓了一大把瓜子,就到卧室拜佛去了。

看到贺强斜躺在床上,李淑芳开玩笑说:“今天看你沮丧的样子,该不在哪儿触霉头了吧?”

贺强转身面向床里的墙面。

李淑芳点燃一炷香,就跪在地上的蒲团上拜了三拜。在香炉插好了香,复又拜了三下,这才坐在床边说:“看看我能帮你啥忙不?”

贺强用右手臂埋着头,“不,这没你什么事儿。”

李淑芳挖苦道:“你不信佛,不礼佛,又怎么能得到佛的庇护呢?说来说去,还是她的命太弱,即便是有佛来佑护,也是佑护不住的!”

“你说:是谁的命太弱?”贺强扭头质问。

“我说的话儿,你能不明白?”李淑芳反唇相讥道。

“她都已经死了,你还要说出那么恶毒的话儿?”贺强忽然坐起来指责。

李淑芳陡然站起来,怒道:“她死与不死,和我又有啥相干?你一天到晚的在外面龌龊得就像一条蠕动的蛆虫,现在倒好意思教训我?”

“我没想到你这个人居然会那么没有……同情心!”他有点儿哽噎的叫起来。

李淑芳拽着他的胳膊嚷道:“走,走走,别在这个清净之地瞎叫唤了!你本来是欠着我的情,现在反倒要数落我,难道你的脑袋被鬼踢啦?”

贺强愤然作色道:“难道我不知道你烧的这一盆子纸是什么用意吗?你不就是想让我看到我所得到的报应,其实就是我应该得到的恶报吗?所以你就用这样的方式来张扬你积念佛德的成绩,目的还不就是为了让我知道:她因为我的恶行,就应该堕入十八层地狱!”

李淑芳啧啧称奇地恶心道:“你认为,她堕入地狱都是你作恶的结果?这样的逻辑是不是有点儿太荒唐啦!如果她不和你鬼混,她何至于会遭到天谴?”她不想把责任全归咎于自己的丈夫,是因为她不想让丈夫承担这么大的罪责,毕竟他还是她的丈夫。

贺强先对她怒目而视,表示他并不认同她的看法;见妻子也倔强地瞪着自己,便气哼哼下了床。

他来到客厅,和女儿坐在一起,独自体会着孤独的悲苦和愧疚的折磨。他的双肘紧紧压在两个膝盖上,双手则托着自己沉重和疲惫的头颅。他闭着眼睛苦思冥想今天发生过的事情,想到自己的相好竟然是在凄凉和痛苦中离开了人世,他的眼泪就止不住流淌下来。他心中隐隐旋转出刘香芸的痛苦、忧伤和绝望的表情,觉得自己确实是个大罪人,确实应该受到命运的责罚。他用双手的指尖狠狠掐着自己的头颅,而且被这种持续的痛苦折磨了好一会儿,才稍稍有了点儿轻松的感觉。他回忆刘香芸的微笑:在他的眼前,她的微笑多么像是鹤子草灵化的蝴蝶,而且翅翼轻拂春风,又是那么的惬意。现在这些美好的微笑骤然间被冷却了,如枯叶中将要随之冬眠的木叶蝶。她在冷风中战栗的翅膀,是洋溢的最后一点儿希望,是留给世人的最后一份美丽,虽然这样的美丽已经融入枯萎的节奏和韵律中了,但是微微的呻吟和绝望的蜕变,似乎在重重敲打着他的灵魂,“啊——!”他的自责,令他感到有些窒息,于是他放下双手,又坐了起来。

贺晓岚边嗑瓜子,边看电视,似乎心里根本就没有任何的烦恼和忧愁。忽然,她问身边的父亲:“好人做坏事儿,才会非常懊悔;为什么坏人也会有这样的感觉?”

贺强吃惊地看着女儿。心想:“她怎么会说出这么悖逆的话儿?难道今天发生的事情,她都知道吗?”这让他感到特别的羞愧和不安。他嗫嚅地问:“难道这都是你妈教你说的话儿?”

贺晓岚故意反问:“我妈说你什么了?”

“总之,她……因为对我有成见,才会把每件有关于我的事情都说成是令人不齿的,”他轻声对女儿说,又害怕被妻子听到。

贺晓岚依然故我地看着电视,“我的眼睛只服务于我的嘴巴,所以我是看到啥了,就说啥。”

“是……你看到什么啦?”贺强瞅着女儿继续问。

“忘了!”贺晓岚不耐烦地回答。随后又扭头看着父亲,“如果说:我根本就不像你。你觉得这是我们家的常理吗?”

贺强猛然愣怔了一下,感觉女儿话里有话,但又不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意思,便极其懊恼地挥了挥手,“算了,我知道你到底想要说的是什么;但是,我感觉你们每一个人似乎都不喜欢我。”

“若要让人喜欢,也要有一个理由吧?”贺晓岚突然朝电视机的方向“呸”出瓜子皮。

贺强瞪了女儿一下,便重新托着自己的那张非常难看的脸庞,并陷入一段新的沉思之中。

李淑芳发现女儿面前堆了一堆瓜子皮,就禁不住叫道:“哎,我不是只让你吃一小把吗?怎么一会儿的功夫,这一盘子的瓜子就快被你嗑完了?”

贺晓岚边嗑瓜子,边傻呵呵乐道:“嗑一个是嗑,嗑完了也是磕,所以我就索性嗑完了拉倒!”

李淑芳一边收拾茶几上的瓜子皮,一边嗔笑道:“反正我说的话儿对你来讲就像是狗臭屁,所以你现在是爱咋地就咋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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