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娴估摸田凯在家里的公司已经下班了,便抱着包袱回去了。包袱里虽然只有几件换洗的衣服,但只是一想到回家后将要面临的问题,心里便是沉甸甸的让人沮丧。
她想:“如果按照幸福的程度来讲,可能没有哪一家的生活是令人满意的;既然家庭对于一个人来讲并不是特别美好的向往,为何还会有人要走向这个虚伪的幸福殿堂?即便是前仆者不知,后继者离过婚的,不也照样想走这个覆辙吗?这难道就是爱的缘故?但是真正的爱情又是什么?是潘多拉盒的诱惑,还是《圣经》里所说的女人就是亚当的一根肋骨,就必须依附于男人才能体现人的完美?若是这样的话,真正意义的人就不是男人或女人,而是由男人和女人共同组成的那个家。既然家是完美人格的最终体现,又为何鲜有完美的?”她一路都在考虑这个问题,最终也没有找到合理的解释。
回到家,她刚把包袱放在卧室的床上,在电脑前依然忙碌的田凯头就回过头说:“在你回来之前的大概一个小时左右,孙淼打来电话了。他说……他有一件事情想让你帮忙——哦,他就在他们学校的办公室里。”
“什么事儿?”
“他没有说。不过他说:如果你回来了,最好能给他打个电话。”
“你当时为何不打电话告诉我?”
“本来是想打给你的,因为毛蛋要让我签一张支票,也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王娴心怀忐忑地走到客厅的电话机旁。她拨打孙淼的办公室电话,那边儿便传来孙淼的声音。
孙淼问:“说话方便吗?”
王娴“嗯”道,“有什么要说的?”
孙淼急忙回应:“我想……约你吃顿饭,不知道……你可以不可以?”
王娴拒绝道:“我今天中午吃的斋食,晚饭也是不能吃东西的。”
对方停顿了一会儿,随后又恳求道:“如果……明天呢?明天任何时候都可以。”
王娴无奈地答道:“那就明天中午吧。”
两个人约定好了时间和地点,就匆忙挂了电话。
王娴走进卧室,田凯便问:“啥事儿?该不会是岚岚的事情吧?”
王娴心神不宁地“嗯”道。她不想解释那么多,是因为害怕解释有时候会让‘心情复杂的人’理解得更复杂。
田凯伸长懒腰说:“我看,他们的马拉松也快要跑到头喽!”
“何以见得?”
田凯边打电脑,边解释,“前面打电话的时候,我还问了孙淼。我说:‘你和我表妹的事情谈得怎样?’他说:‘那能怎样?不就是“秃子当和尚——将就着弄”呗!看来,他根本就没有和岚儿要继续谈下去的意愿。’
王娴本想趁着和孙淼吃饭的时候再提及孙淼与表妹见面的事儿,现在听田凯这么一说,心里便开始犯嘀咕:“既然他对岚岚根本就没有兴趣,他又为何还要约我出来?难道他对我还有所企图?”想到这儿,心里就变得更烦躁了。
“你认为呢?”田凯的心情似乎还不错。
“哦……或许是这样的吧。反正,他们的事情又不是我能决定的,所以现在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你姨妈她能愿意吗?”
“愿不愿意,又能怎样?难道还要让我去帮她谈,不成?”她忽然意识到这是她最忌讳的,于是就慌忙纠正道:“孙淼这个人呀,我看也未必适合我们家的岚岚,除了傲慢不说,好像对谁都有点儿爱理不理的。有时我都会担心:他的脑子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田凯笑道:“所以说来说去,还是你老公还比较优秀吧?”
王娴“哼”道:“除了会吹牛外,我就没看出你还有啥本事儿!”
田凯乐道:“就你的那点儿本事儿,如果当领导,恐怕还会误国哩!”
王娴知道他是很容易恼的,便没有接他的话茬儿。她把整理好的衣物放进衣柜,便站在他的旁边,笑吟吟地说:“岚岚想来你这儿工作,不知道你是咋想的?”
田凯扭头看着王娴问:“你认为她在这儿能干啥?除了能给人找麻烦以外,还有其它的优点吗?”
“这就是你对我的回答?”王娴不高兴地质问。
田凯站起来解释:“本来公司有毛蛋这一个亲戚,就已经不合适了;再来一个,如果……他们工作中有了什么问题,你让我怎么去说?说谁,都会得罪他们后面的那一帮子亲戚。这个道理,你总该懂得的吧?”
“你让毛蛋来,我现在也不反对了;你不让岚岚来,你让我对我们家的亲戚又怎么解释?难道我在这个家里就真的没一点儿地位吗?”
他张开双手,想用手势来帮他解决目前的问题,“公司只考虑合适不合适,至于公司和应聘者的关系,也只能是需要和不需要的问题;如果抛开了这个最基本的原则,你也能想象得到公司以后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难道毛蛋在这儿就合适了?”王娴忍不住叫道。
田凯摆开双手,“我看,你最好还是先冷静一下,”他俨然像一个领导似的和下属沟通着,“当问题出来了,我们首先要以全局和公平的角度去看待这个问题,而不是把这个问题放在别的问题之上,再去探讨解决的方法。这似乎并不是科学的态度,因为科学是理性的,而理性和我们的感情根本就没有关系!”
“我这也是第一次求你吧?假如试用以后并不合适,我们也可以想办法让她走嘛。”
“可是……如果她也要住在我这里,我又该怎么去处置?一个毛蛋就已经让我感到很痛苦了,难道还要把新的痛苦再强加到我身上?”
“我姨妈都已经为我们考虑好了:即便岚岚要住在这里——不过,我觉得这也是不太可能的事情,因为她并不喜欢被别人约束——到时候我和岚岚住在这里,你就和毛蛋住在那边。”
“我可是公司的老板啊!”田凯惊叫起来,“让一个老板和他的员工住在一起,你让我以后还怎么去领导他——!”
“怎么不能领导?难道你和他住在一起,他就不会听话了?”
“算了,算了,我不想和你再吵了!反正吵架已经快成了我们家的家常便饭,所以我情愿谁都不要在这里说话儿!”
王娴此时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态度似乎不太像是过去的自己,便以温和的口气对他解释说:“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所以我这不也是……和你商量的吗?”
“商量?”田凯冷笑,“从你说的第一句话开始,我就没觉得我们是在商量!”
“那么,你到底想要怎地!”她感到非常失望地叫道。她失望的原因,倒不是为了贺晓岚的事情,而是因为田凯越来越不知道尊重自己了。她心想:“难道他以前信誓旦旦的爱全都霉烂了?难道过去庄严捧着《结婚证书》的激动,全都是伪装出来的?”她心里绝望地诉说着自己的委屈和怨怒,但此时又有谁愿意听一个已经结了婚的女人发自心底的那种哀叫?她忍不住扭身哭了起来,哭声又催动了她那根脆弱的神经,以至于自己根本就无法控制住悲痛的情绪。
田凯见妻子哭得很伤心,便后悔自己不该对妻子发火了。他面有难色地解释说:“其实……我觉得我们有了第一张订单,并不表示公司以后的前景就会很好,因为这份订单的盈利并不能抵消我们当下的债务,也就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唯有减少公司的开支和成本,并尽量争取到更多的订单,才是这个公司的唯一出路。可是……如果接下来的希望也仅仅是空想,岚岚过来以后不仅不会给我们带来应有的帮助,我还会为她的无所适从而感到内疚。”
王娴为难道:“可……我又该怎么对我姨妈说?”
田凯想了想,然后阴郁地说:“你就说:我坚决反对。反正我对‘别人对我的厌恶’,都已经习惯了。”
王娴见丈夫态度是那么坚定的,自己也知道再坚持下去会讨个没趣儿。她准备把牙膏和牙刷之类的东西都放回卫生间。也就在她刚走到卧室门口的时候,夏小狗便进来了,而且还差一点儿撞进她的怀里。她吓得花容尽失,而且惊叫起来:“哎呀——你怎么会这么冒失?”
夏小狗怯生生地回答:“我一直……都在我的……房间里,因为……刚才听到你们……吵架,就跑来想看一看是怎么回事儿,谁知……刚走到这儿,你就……”
王娴甚感厌恶地绕开他,快走到卫生间门口,又返身把放在卫生间里的东西拿回到卧室。夏小狗痴迷地站在他们卧室的门口,脸儿浮现出一副诡异的表情。
“你挡在我们的门口,想……要干啥?”她不想和他擦肩,便盯着他质问。
夏小狗扭捏身子,极其卑琐地指着里面的田凯,“我……想和老板说几句话儿。”而且也没避开的打算。他紧靠门框的一边,意思想让她贴身而过,这就让王娴有点儿忍耐不住了。
她对卧室里的丈夫喊道:“田凯,你看他这是想要干啥?”
田凯扭过上半身,看着他俩,“怎么啦?哎,毛蛋,”他将转椅又对准他们,“你怎么会站在这儿?”他离开座位,严肃地站起来,“你怎么还不去睡觉?”
夏小狗双脚的脚尖抵在一起,呈现内八字的形状;双臂向下,直崩崩相交在握拳的腹下,而且含胸拔背地站着解释:“我……们好像……还没有吃晚饭了吧?”
田凯这才想到自己的这个过失,于是便向夏小狗检讨道:“哦,对不起,这都是我的。好了,你先回你的房间,我现在就和你嫂子研究一下晚饭的问题。”夏小狗转身离开后,他就向王娴恳求:“你看,我现在……手头还有很多要写的策划稿,你是否也能为公司出一份儿力?——随便做啥都行,只要别让毛蛋跑来喊饿。”
王娴说:“如果我做饭,也只做你一个人的;其他的人,我可就没义务管了。”
田凯疑惑地问:“为啥,两份儿和三份儿,能有多大的区别?”
“首先,晚饭我是不吃的;其次,我为啥要给一个外人去做饭?”
“你为啥不吃?就因为我没答应岚岚来的缘故?”
王娴站在床里面的窗户前,很不高兴地解释说:“我中午已经在我姨妈那儿吃过了,而且我又不是公司里的什么人。”
田凯在原地来回踱步,情绪也显得很烦躁,“你这是在有意要报复我的决定?”
“你别把事情说得那么夸张,好不好?”王娴迅速转身,并对他警告道:“你办个公司,只要遇到稍不顺遂的,就会埋怨周遭的一圈儿人。”
田凯关上卧室的门,然后愤然作色道:“难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我好心好意地为你干这干那的,结果换来的却是你满腹的牢骚和抱怨。我……现在都不知道我们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
“爱怎么过,就怎么过!”王娴立刻反唇相讥,并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反正这个家根本就没有我的立足之处!”
田凯气得脸色发青,但一时又无计可施。他忽然抓起电脑的键盘,猛地摔在桌子上,接着就疯狂地扯着连接键盘的电缆线,“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干啦!干这些扯淡的事情,又有什么意思!”随后便像筛糠似的矗在那里。
王娴非常吃惊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更让她意想不到的还是田凯突然木讷了的表情。他的眼睛里有恐惧、惊喜、沮丧和兴奋,就像一个能窥视自己内心情绪变化的万花筒的玻璃镜片,而且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使她慌得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啊——我刚才也没有说啥呀?我刚才……”但是她发现自己的解释根本就不管用,因为他的心灵已经和他所处的这个环境脱节了。
他发脾气的感觉就像内心受到一股涌浪压过来似的冲击,而且这种冲击不能尽快得到有效的疏解和排放,他就有可能会立刻疯掉的。他畏怯发疯更甚于自己的矜持,因为发疯是绝望并毁灭自己的开始,而残余的理智已经告诫他这个后果了,因此他像是一头寻找逃生之路的野兽一般,疯狂地奔跑,疯狂地撞击被人围猎的坑壁,疯狂地撞击被人围拢的藩篱。当一团团的怒气被回弹的力量抵消以后,他才感到自己是多么的无能和渺小,进而又会被恐惧的阴霾占据和笼罩。他忽然向卧室外走去,根本就感觉不到妻子的叫喊和哭泣。当自己直挺挺碰到卧室的门板时,他还奇怪地问自己:“这地方怎么还没有拆?难道我要在这里一直呆下去吗?呵呵,这样的方案还不错,至少我认为这样的决定是正确的。”随后他又感到特别沮丧地说:“当勇气没有了,人就无惧于生死,这好像是某个人说过的话儿吧?哎,‘世事未必遂人愿,离离矗矗是尖峰,想要到达彼苍苍,只把有壁当空旷。穿越只当心潮起,磕碰难抵万般常,没有区别路迢迢,其实沟壑如平荡。’——这就是我脑海里呈现的内容。”他似乎意犹未尽地思索着,后来干脆就敲着门板,大声地嚷道:“现在的路怎么都修成这样了?拔地而起的路,还算是路吗?……”
王娴在旁边哭啼道:“你……别再说了,好不好?你有痛苦,你就说出来吧!要不,你就打我一顿好啦!”她抓起他的拳头,就往自己身上打,可他的身体是僵硬的,就像一棵树一样。王娴霍地瘫倒在地上,人也不哭了,眼泪也不流了,就如同盘绕在田凯这棵僵木下一根扭曲的枯藤。
过了一会儿,田凯突然双手掩面地大哭起来。他哭得很伤心,哭得很委屈,哭得也很执著,以至于眼泪瞬间便从指缝里流溢出来。又过了一会儿,他像是回过劲儿似的看着四周,看着他身体下面似乎哭得快要昏厥过去的妻子,这才大吃一惊地弯腰惊叫道:“你怎么会坐在这儿?快起来,快起来!”他拉着妻子的胳膊,妻子的身体便慢慢变软,又向旁边倒去。他使劲儿将妻子抱到床上,还用大拇指的指尖掐她的人中穴。等妻子的元神回了心窍,他又找来毛巾替她擦拭眼角上的泪花,“你为什么要跟我受这些苦,为什么要为我承受生活中不确定的遭遇和坎坷,本来你可以……找一个能让你过着无忧无虑生活的人。”
王娴从昏昧中清醒过来,见丈夫正深情地看着自己,便哭着对他说:“我很害怕我们现在过得日子,如果可以再选择一次,我宁愿过的是非常普通的生活,就像森林中的两只小鸟,或者水泊中两只戏水的鸳鸯。但是……我们似乎只能是两只会斗嘴的俗人和冤家。想着自己的幻想让现实无情蹂躏和践踏的经历和过程,破碎的不仅仅是我们曾经向往的憧憬和未来,还有正在编织的幸福和愿景。现在我感觉眼前都已经黯淡了,像是漂泊在冰冷湖水中的一片落叶,清冷的丝雨已经代表不了我的诉求和怨恨,缓缓撕开的裂痕又让我……看到很多我不愿意想象的事情。所以,田凯,我们……干脆就分手了吧?”
“什么?”田凯如被雷电击中似的跳起来,“王娴,你怎么……能说出这么无情的话儿?虽然我们之间……有一些彼此都不太理解的事情,可是我们不都一直在认真沟通的吗?而且……我也没有对你——”
“真的,田凯,这样的日子我确确实实是……受够了,”她的脸庞扭向另一边,眼角的泪花也扑梭梭流出来。
田凯的脸色悲伤而又凝重,随后就静静地拾起已经被摔坏的电脑键盘。他把键盘丢到了电脑桌旁边的垃圾篓里,然后平静地问:“我们是不是还需要厘清各自的财产?”
“不用。这里本来就没有我什么东西,”躺在床上的王娴,冷冷地回答。
“其实……我们可否换一种思维的角度?”田凯似乎很想做最后的努力,“比如每家可能都不是原来自己幻想的那样——经历过现实洗礼的家庭,都不再是那种浪漫的、甜蜜的、亲切的和充满温情和欢乐的,因此现实与梦想的反差,也正是每个人都要承受的压力节点。这就和我们每一个人都需要经历婴儿、幼儿、童年、少年和青年等不同阶段的烦恼和痛苦一样,每一种痛苦,都有其鲜明的特点,因为不同时期所面对的问题并不一样,这就需要有相应的智慧来解决相应的问题。结婚之后的问题,可能会变得更为复杂,因为从独立的自然人到两个需要相互理解的人组合在一起,本来就是一种全新的生活模式,也是最容易出现问题的时候。我可能是做得最不好的人,尤其在事业还没有稳定下来、精力又不那么充沛的时候,就更容易出现顾此失彼的种种境况。”
听了丈夫的一大堆解释,王娴似乎觉得也有一些道理,但是她依然言辞激烈地反击道:“当问题出现的时候,你都有理由规避你的责任,这恐怕就是我们之间的问题根本就得不到解决的原因所在!”
“应该是这样的吧!”田凯主动承担下所有的责任,就是为了让他们之间的气氛没那么紧张,“或许是为了工作,我已经迷失自己在家庭中的角色和责任。如果这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我可以争取改变我在这方面的不足。”他盯着妻子,想看看她有什么样的反应和意见。
王娴慢慢坐起来,叹道:“把键盘摔坏,你还怎么继续你的工作?”
田凯说:“也只能再买一个了。不过,这东西也不太贵。”
一场家庭风波就这么过去了。王娴给他们二人各下了一碗挂面,便回卧室看书去了。
夏小狗和田凯在客厅吃面,见王娴回了她的卧室,便悄悄问田凯:“你们……刚才吵架了?”
田凯“呿”道:“这儿又没你什么事儿,不该打听的,就甭打听。”
夏小狗一边往嘴里扒着西红柿鸡蛋挂面,一边想:“看刚才闹得那么厉害,会不会是她要赶我走的意思?”他知道,她根本就不喜欢自己,因此她常常会以极其冷艳的眼神,伤害他脆弱的自尊心和年轻的优越感,这让他对她原有的垂涎欲滴的贪婪也蓦然转化为自卑和怨恨了;在这种复杂情绪的推动下,他内心一直都有一种玩火的冲动和欲望——自焚式的折磨,和期望有一缕光明的照耀,能成为他最需要的生活动力。可是,自虐式空想的代价往往又是更深层次的自卑、自贱和自甘堕落,反而使其对未来的憧憬和向往变得更不切实际。因此,在萎靡和振奋造成的巨大落差中,他的眼神一直都在沮丧和兴奋之间来回跳跃,甚至连眼睑都会出现无节奏的神经性眨动。
吃过饭,夏小狗把碗筷向前一推,就进了自己的房间。
夏小狗站在卧室门对面的窗户跟前,先伸了一下懒腰,又得意地拍着自己隆起的肚子。肚皮在手掌的击打下,发出“啪啪”的声音,这让他有非常舒服的满足感,于是他又连续拍了几下,并试图从中悟出舒服的理由。他看着窗外隐约出现的一片繁星,看着夜色沉降中树叶摇曳的翩翩姿态,感觉在这里的安静也是透不过气的。他用左手托着右肘关节,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形成一个虎口,然后很自然地卡在自己的下巴上,“有钱我就可以买快乐了,也不会在被人瞧不起了,而且要实现快乐这个美好的愿望,也唯有钱才能解决这个问题。可是,钱呢?”他暗暗骂自己无能,也为命运的不公而心怀愤懑和不满,“既然钱从来都不是设计给某个人的,我为什么就不能去取它呢?得到的手段或许是卑鄙下流的,但是花钱却是令人羡慕的高尚行为;把下贱的和高尚的统一起来,不就把所有不平等的问题都摆平了?”他走到床前,迅速抓起枕头上的枕巾。枕巾在他的手里瞬间成了他的猎物,而且在他的眼里,此时的枕巾就是钱,就是一个垂死挣扎、且又挣脱不开的一种利益,而这种感觉又让他内心隐藏的自卑、龌龊和压抑全都释放出来了,“哈——,有钱的感觉还真好呵!”他体会着兴奋的快感,虽然并非享受的是实际的成果,但这种沉浸于精神的富足和美好,就足以扫除心中的阴霾了。他将手中的枕巾猛然扔到床上,然后又快步走到窗户前。他凝望着窗外,凝望着窗外广阔而又玄虚的浩渺夜空。夜色蒙蔽了他的视线,使他只能看到月光下熠熠生辉的零星树叶,扑簌簌抖动的光斑也让他慢慢有了绵绵困意,于是他又走回到床跟前,再将枕巾整理好了,便躺在床上睡下了。
忽然,田凯跑过来叫醒他,而且还对他说:“走,到外面帮我去拿一样好东西。”夏小狗迅速爬起来,“什么好东西?”田凯说:“到地方,你就知道了。”两个人出了门,就看到一架直升机停驻在家门口。两人钻进机舱,田凯就驾驶着飞机向黑色的天空快速飞去。外面的星星显得都很大,差不多有两个直升机放在一起的体积,星星相距的距离也大有百十来米的样子,而且颗颗都像是流光溢彩的水晶球;它们缓缓旋转,发出各种颜色,但又相互映照,使天空变得异常美丽。当飞机快接近一个大水晶球,田凯便对他喜滋滋地说:“快拿锤子凿下几块儿。这就是我们要挖的财富,而且财富多得我们根本就拿不完,也拿不动。”夏小狗贪婪地从他与田凯之间的工具袋里取出锤子;当飞机再次接近水晶星球的表面时,他便奋力地进行敲砸,但是他无法拿到碎落的水晶颗粒,而且落下去的晶块儿就像划破夜空的流星雨点,瞬间便从他们的视线中消失了。这时,田凯抢过他手里的锤子,并恨恨地骂道:“没用的东西,除了能吃以外,你还能干啥?”当田凯将上半个身体伸出舱外的时候,夏小狗却发现整个飞机都在剧烈颠簸,于是他大声喊叫,想以此引起田凯的注意。但是田凯根本就听不到他发出的喊声,而且还极力地用锤子砸向另一个靠近的水晶星球。飞机的尾部撞到一个星球上了,不一会儿功夫,飞机也开始往下掉落。在星光晖焕的地上,他急忙寻找田凯的影子,可是四下里根本就找不到他。就在他感到沮丧的时候,忽然有一个警察走过来了。警察说要让他参加一个犯人的婚礼,而且那个犯人的家离得也不远。当两人走进一个防空洞的洞口时,警察就掐住他的脖子,对他说:“下去。如果再不下去,我就一枪毙了你!”没等警察拔出短枪,他就战战兢兢地扶着竖井里的一个梯子下去了。地道里有白炽灯的灯光,里面的结构也只能让他弓着腰地朝前走步。走到地下一个很大的地下场所,他发现正前方的地方横七竖八放了几条破旧的长椅,而且还有一个很大的灶台,椅子和灶台中间是一张破桌子,桌子的后面则有一个人在那儿忙碌着。“毛蛋,快来吃饭。”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欢快中透着清脆的芳音。他走过去接过那个女人递过来的一碗面食,发现他并不认识她,于是就问:“你是谁?”那个女人却掩口笑道:“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来,过来帮我一个忙。”她拉着他走到一个狭窄的废墟中。废墟里所处的地方,像是坍塌的医院走廊,墙面的绿漆大都剥离掉了,露出的石膏粉也接近浅灰的颜色。走廊的一边是有窗户的墙体,有一根方形的墙柱就斜靠在那堵墙上;另一面则同样是涂漆的污秽墙体,在这面墙体上,却有一个绿色的小门。那个女人推开这个门,并对他说:“你等我一下,我有事儿还要到里面去办嘞。”随后,她就进去了。过了一会儿,他发现从门下面的门缝处,流出来很多粘稠的蓝色油漆,而且很快就漫过自己的鞋面了。他担心那个女人的人身安全,便迅速推开门,发现前方是一条林荫小路。他兴奋地向前跑去,看见有几个人正在烧一栋楼房。他问:“你们为何要在这儿点火?”其中有一个小男孩儿怯生生回答:“这个房子里有很多可怕的东西。”他不相信,于是就跑进楼房。楼房里有一家人正在吵架,当他挑开那家的白色门帘,却发现他母亲就正坐在床沿上。他说外面有人要烧房子了,她得跟着他一起走;但是任凭他怎么拉她,她都不动,于是他就想去隔壁找邻居家帮助。通过昏暗狭窄的走廊,邻居刚好打开了门,他便对邻居说了他的要求。邻居笑道:“你先回去吧,那种事儿现在并不急。”他回来后,却发现里面是一个很大的办公室,中央有一只大公鸡正在吃面包,面包像棉花,公鸡的尖喙夹着的棉花怎么也咽不到嘴里面,于是公鸡就叼着棉花看着它。他给公鸡送了一杯水。公鸡用翅膀接着水杯后,就将尖喙上夹的面包吐在地上。在里面的一面墙壁上,挂了好几张兽皮,兽皮的下面站了一个小女孩儿,而且他好像也不认识这个小女孩儿。小女孩儿笑着对他说:“墙上的皮衣都是为你准备的,但是你必须穿一件,这些皮衣才能归属你。”他善意地摸了她的脸儿,感觉她的小脸非常的凉,但是这还不是他特别在意的事情。他看到墙上分别挂的有白虎皮、花豹皮、土狼皮和棕熊皮。因为他觉得白虎皮比较好看,便从墙上取下虎皮。当他穿上后,发现虎皮烂糟糟地缠在他的身上,而且他怎么都脱不掉,于是他便心急火燎地对小姑娘喊:“为什么这件衣服脱不下来了?”小女孩儿笑道:“你跟我来。”当走到窗户前的时候,她便向外指了指,“你跳下去,那层皮就会自动脱落的。”他向下看了一眼,因为害怕,他就不敢往下跳;但是那个小女孩儿却轻轻把他往下一推,他便向窗外飞去,浑身的皮毛果真就像雪花似的飘散开了。他快要落地的时候,才感到害怕了,但是他却没办法脱离险境,于是就惊恐万状地大叫起来……
醒来之后,夏小狗发现自己已经掉到床边的地上了。他沮丧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将掉在地上的毛巾被也捡起来抖了抖。他重新回到床上,打算继续做自己的能遇到很多怪事的梦,可是他隐隐觉得头有点儿晕,躺在枕头上就像站在半空中似的,因此他就索性坐起来。他坐在床上,并用双臂抱着双腿,头也深深陷入两膝之间。他不知道自己的梦里为什么会出现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人和事,有些人甚至是他不认识的。因为在他看来,梦就是心里有一个疯狂的人在做疯狂的事儿,而今天能回忆起的这些结果,也证实了他刚才嗟来的想法,“疯狂的梦……是不是要告诉我不能在这儿安分守己?”有了这样的怪念头,他又躺到床上接着想,而且还用自己的双臂架在自己的头下面,好让自己的头能面向自己架着二郎腿的脚。不过他想不出梦和他的欲望之间有什么联系,唯一能让他觉得有点儿靠谱儿的,就是梦里那几张珍贵的兽皮了,“难道那就是预示的钱吗?”他忽然直起脖颈,并抓起脚头边儿放的一条黑裤子。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崭新的记名支票,借着外面的月光,他重新审视了支票上的签字,心里也暗暗下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