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horue的头像

horue

网站用户

小说
202108/15
分享
《难以为继的爱》连载

第一百四十章 骑着小鸟飞走了

还没到早上的九点,徐峰就急匆匆跑来了。他见到贺晓岚的第一句话就是:“疯女人在医院快要不行啦!”

“什么?”贺晓岚大吃一惊。她想:“现在看来也只能到医院去了!”

他俩气喘吁吁地跑到医院。

张玲见贺晓岚来了,忙将她拉到病房的外面,忍不住哭诉道:“现在咋办?医生已经下病危通知了,可是……却没有抢救她的费用,而且她现在也是奇奇怪怪的。也就在昨晚,她忽然坐起来说,她要骑一只小鸟飞走了,而且还要飞到很远的地方。但是要接她走的人却要求她穿得好看点儿,因此她就要求我把她最漂亮的衣服拿过来,于是我就……专门跑回去了。在我们住的院子里,我碰到了我的房东大姐,我就把医院这边儿下病危通知的事情告诉了她,而她也只是摇了摇头,似乎自己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哎,这是多么令人悲哀的事情啊!一个被人糟蹋的女人,临死了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甚至连一个亲戚朋友都找不到,这要是到了地狱里,恐怕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哇!——我从她的衣柜里拿走了几件我认为还算是可以的衣服,来到医院,我把拿来的衣服全都抱到了她的面前。她用手指着两件根本就不混搭的衣裤对我说:‘红衣服和绿裤子,正好代表了男和女。’我很惊讶她这时还会那么的清醒和冷静,似乎把原来折磨她的病魔都赶走了,于是我就又去找她的主治医生,看她的病是不是已经有了好转的迹象。医生却非常难过地对我说:‘她的肚子里已经全都烂得不成样子了,难道你就没闻到一股股的怪味儿吗?’我开始失声痛哭起来,因为我知道她快要被牛头马面领走了,而且那个加害她的……”她发现王耀武急匆匆走来了,于是便缩头缩脑地迎了过去。

王耀武与贺晓岚都非常吃惊地看着对方,等王耀武走近了贺晓岚,他就指着张玲对贺晓岚说:“这位阿姨是我……替你爸找来的,所以——”

“什么——?”张玲非常吃惊地看着贺晓岚,“难道她就是那个该死的畜生的女儿?——怪不得她会那么好心!”

贺晓岚非常局促地站着原地,自己就像是被人一下子扒光了似的难受无比。她很想替自己解释几句,但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于是就呆呆地看着姨夫,想指望姨夫来替自己解围。

王耀武对张玲说:“贺强不仅伤害了这个女人,同时也伤害了她们母女。问题是现在遇到这样的事情,我们又该怎么办?”

张玲指着贺晓岚嚷道:“应该叫她的那个畜生父亲来解决!”她见贺晓岚非常窘涩地看着其它地方,于是就又补充说,“他作的孽,也只有他才能承担这里的责任。我们又能替他做点儿什么?”

王耀武忽然塞给张玲一沓子钞票,“你到医院门口,替这个女人买一套寿衣。反正这也是早晚的事儿。早作准备,也就不心慌了!”

张玲走后,王耀武与贺晓岚走进刘香芸的病房。

在二人进来之前,徐峰就站在病房最里面的窗户下,而且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刘香芸苍白而又呆滞的脸庞上。他感觉她的脸就像是一张雪白的白纸,因为痛苦和麻木,她的脸庞时而抽搐,时而平静,时而强笑,时而扭曲;但是嘴唇却一直都在微微颤抖,就像一直都在渴望着什么似的。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一个直挺挺躺在客厅地上的母亲,而且一脸平静的样子也是这么的可怕,于是他对母亲的思念也就油然而生。他的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感觉眼前的情形就是那个时候的再现,而且母亲在他当时的意识里,嘴唇也是颤抖的,就像一时的哽噎,让她再也说不出话儿的样子。

贺晓岚进来后,看见徐峰眼泪汪汪的样子,还以为他是因为疯女人的遭遇的缘故。刚才在外面因为自己的身份被识破了,她隐隐也有造孽者的愧疚。她本想过去安慰他,当看到刘香芸嗫嚅的嘴唇像是和死神激情吻吮时,她忍不住也伤心地哭了起来。

刘香芸似乎已意识到自己将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就努力睁大了浑浊的眼睛,然后轻声且又骄傲地发出吟声:“小鸟都来了吗?展开它们的翅膀,噘着尖利的喙,围着我的微笑,想要歌唱吗?不如啄去我的欢乐吧,在深秋里种下春阴,在冬雪中度过回暖,等到花成蜜就了,再来告诉我春天的颜色。让我也骑着你们去看么?让我也捧起一掬收获吗?如果死神不会拽我的头发,我也愿意与你们同行。歌唱能播下来年的祈祷,歌唱也能褪去往日的欢笑,等到歌唱成了绝望,也该和死神上路去了。游离茫茫的路上,我昏然跟着他走了,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恰适合供养我的悲伤——”随后,她轻轻闭上眼睛,与这个世界的万物万象永远地诀别了!

窗外的小鸟像是她逝去的灵魂,可能也正是大家都注意到了这个偶合的现象,所以当小鸟开始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时候,大家忽然都感到害怕起来,随后才意识到躺在床上的这个女人,已经彻底离开了这个令她悲痛伤惜的娑婆世界。

王耀武忙去叫医生,徐峰因为不堪忍受这样的离别,就哽噎地冲了出去;贺晓岚趁机也跟过去,病房里此时就只剩下扑在刘香芸身上号啕大哭的张玲了。

徐峰边跑,边用衣袖抹着眼泪;走出医院后,贺晓岚才随后追上了他。

贺晓岚问:“你为什么要跑?难道你不想管她的事儿吗?”

徐峰回答:“我为什么要管?我又不是她的儿子!那个该死的男人!”他咬牙切齿地怒骂,但也不知道该找谁撒气。

等到徐峰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贺晓岚才坦白地说:“其实我也不喜欢那样的环境,因为那应该应该是大人们的事情;幸好我……看到有人来找她了。”

徐峰忽然对贺晓岚说:“我想和你一起去看他。”

“看他?看……哪个他?”

“就是徐大江这个狗东西!”徐峰恶狠狠地从牙缝里吐出这几个字儿。

“你为什么会这么说他?”

“不为什么,就是因为——算了,其实他也有值得我们同情的地方,因为他应该享受这样的待遇!”

两人来到徐大江的家,已是快正午的时候。

徐大江坐在有靠背的小椅子上,而且时不时都会有向后靠的动作,让人感觉他似乎就要摔倒的样子。王会计就站在他的身后,一边用自己的腿抵着徐大江向后倒过来的身体,一边用手给他喂饭。看到两个年轻人都来了,他就把饭碗放到旁边的小桌子上,“哎哟,是你们二位呀!”他用围在徐大江脖子上的围脖给徐大江擦净了嘴巴,然后就把徐大江的身体扶正了。他离开徐大江的身体,快乐地说:“看到你们,我就感觉自己被大赦了一样。整天都和一个不愿意说话的哑巴在一起,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说话了。”他快速走向厨房,再过来的时候,两只手里就已经多了两个空杯子。

贺晓岚忙接过他左手的杯子,徐峰则腼腆地接过他右手递过来的杯子。

王会计接着叨唠:“一切都像是在哑巴的世界里,包括走路和刷洗碗筷的声音也是叽哩呱啦的,只要是有一点点的响动,我就会觉得是欢乐的和弦。有时候我还故意制造出点儿惊讶,就好像我和某人有个互动似的;一切都像是在哑巴的世界里,沉浸在枯燥中的劳动中也是我的寄托,看着他痴呆的样子,我也想过我自己的生活,在将来我的眼里,或许一切都是我嘴角轻蔑的嘲笑,就像老徐现在的这个样子,两个面面相觑的哑巴,不知道会是什么效果。哈哈!这就是我刚才的感觉,而那样的感觉,却被你们俩的脚步声无情地敲碎了!”

贺晓岚见王会计如此的快乐,自己似乎也被感染了。她呵呵的笑问:“我从来还没见过你有那么开心的时候,到底是啥事儿让你变得如此快乐?”

他把歪斜得快要摔倒的徐大江再次端正,然后接着侃侃而谈:“关于老徐学校变更法人的事情,已经在进行立案调查和取证了!疑点还是张律师说的那些,朱俊龙这个小混蛋,此时却像哈巴狗似的在这里团团转。上午他来的时候,我还对他开玩笑说:‘我该叫你朱老板呢,还是叫你朱董事长?如果你喜欢的话,我还可以叫你朱(猪)头之类的什么东西。’哈哈,他显然灰溜溜的像一只病狗,而且还倔强地对我说:‘我没有对公司做过什么违法的事情,所以你也不必对我指桑骂槐的随意数落。’哈哈,指桑骂槐?随意数落?你们看看,我像是那么刻薄的人吗?如果当初他不带着那个花枝招展的妖冶女人,我能像他那样‘哈巴狗带串铃——充当什么大牲口’吗?或许我早就应该这么说了,当他用屁股压在我的办公桌上,我就应该这么骂他了;不过,不管怎么说,他现在对我已经像狗一样的摇尾乞怜了,这就是一个很大的进步嘛!在大家都在讲尊严的社会里,至少他还能把尊严挂在他的狗尾巴上夸毗以求,这也算是我的一大荣幸了!”他忽然看着徐峰说,“峰儿,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高兴吧?因为我不仅是为了你爸争回来了这口气而高兴,同时也为你能有机会继续他未完成的事业而感到高兴——”

“我不会接受这个老畜生的留下的任何东西!”徐峰恶狠狠地瞪着徐大江。

王会计与贺晓岚全都愣住了。

贺晓岚打了一下徐峰的手,“你又发什么癫了?你怎么会对他说这样的话儿?难道他为你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换回你这样的恶意?”

徐峰依然默默地站在那里,而且两只手都变成了掿紧的拳头,“他应该受到这样的报应,因为我的母亲……原本就不该是这样的结局,因为我原本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他大声地喊道,让贺晓岚也为之一惊。

徐大江努力向上翻动着眼皮,他的嘴唇因为肺部虚弱无力,使口中充满了像胶水一样的黏涎,因此他想要张开嘴巴的努力,也因为嘴唇紧紧黏在一起的缘故,使他始终都没有让喉咙咕噜咕噜的声音发出来。后来他索性就用左脚蹬了一下小方桌的桌脚,而且手臂也奋力想抬起来。这些细微的变化,却被贺晓岚看到了眼里。

贺晓岚看着徐大江,并对在场的人说:“好像徐伯伯想要说什么?”随后王会计也围了过来。

徐大江终于张开了嘴巴,而且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救救我吧,我想等到……和峰儿团圆的……那一天啊!”

由于贺晓岚刚刚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的情景,因此她的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她弯腰瞅着徐大江问:“徐伯伯,您有啥想法,您就说出来吧?我知道您刚才说的就是您……的心愿;可是他这个死杠头,死要面子的人,”她恨徐峰狠得咬牙切齿,于是就用拳头打身边的徐峰,“难道走那么小小的一小步,就能让你坠入万丈深渊了吗?”

徐峰一边躲避她的小拳头,一边怒目而视的说:“他是恶人,如果世界少了他,还能显得干净一点儿!”

“原来你风风火火地跑过来,就是为了要刺激他的吗?”贺晓岚气愤填膺地质问。

徐峰可着劲儿叫道:“就算是这样的吧,就算你说的都对吧,反正你没有体验过我的经历,你怎么会知道我内心长久以来的痛苦?如果你换成是我,你也会这么轻松地说;但你不是我,我也不可能是你,所以你就别用你的想法和观点来约束我了!——你还记得医院里的那个悲惨情景吗?你还记得那个女人在无助的痛苦中是怎么和那个叫死神的混蛋对抗的吗?这个活着的死神现在就坐在这里,而且他还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目的就是要赢得你们的同情和怜悯;殊不知在他可怜巴巴的背后,还会多少没有被公开的恶行?死神的本性就是制造更多的悲剧,并以此为乐,就像喜欢恶作剧的人总喜欢让人感觉到难堪、困苦和绝望一样!”

“哈——,你这个小混蛋,难道这些话……就是你对你父亲说的话儿?”王会计终于忍不住了,他怒不可遏地对徐峰咆哮,就像是一头早已愤怒的狮子,“他死去活来地念叨着你,而你却要这样来伤害他,难道以德报怨全和重新做人都是拿来骗人的吗?”

徐峰不甘示弱道:“这是他应得的报应,否则这个世界上还怎么会有公平公正的公理?”

“公平?公正?公理?”王会计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公理难道就是一粒眼屎就能压倒一堆砝码的公理吗?如果没有——”

徐峰冷笑道:“如果没有我,就不会有失去的痛苦;没有痛苦的我,可能比现在还要快乐!”

“你——”王会计愕然道,“你这个傻瓜蛋!没脑子的傻孩子!没有你,你还……从哪儿去搞来……快乐?”

“这你就别管了!……”

“你还不让我管?”王会计气得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和他理论了,于是就抚着胸口,咳了几声,“即便是过去他对你妈不好,可那也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儿,你怎么会搀和到里面呢?更何况,他曾经对你难道就……没有特别好过?”

“他毁了那个家,也同样毁了我!而且我的母亲也是我的!我的过去也是我的!还有我的前途,我随后的命运,以及我应该拥有的自信和骄傲,这些所有的所有,全都是我的!可是现在……”他痛苦地用双手抓住头发,然后黯然地蹲在地上。

“啊——这个该死的命运!”王会计乍开双手,在地上团团转,“一个子虚乌有的命运,也能让你们的父子关系搞成这样?难道……我的脑子该拿去让人修补了吗?难道你父亲说了那么多热滚滚的软话,还溶化不了你心中……那块儿曾经被人冷凝的坚冰吗?”

“是的,是的!”徐峰委屈地哭道,“当曾经的幸福戛然而止的时候,幸福就已经成了我遥不可及的愿望!而且祈祷愿望的落空就已经让我心灰意冷了,所以对于他来说,我现在还能算是什么?是儿子?是路人?还是把自己的父亲视为母亲仇人的亲人?想一想现在你们竟然还能给我们一个那么好的赞誉,我都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了!”

徐大江虽然说不出话儿,但是心里还是明白的。他忽然用左脚猛蹬了一下小方桌,自己随后也向后倒过去。他的眼泪已经完全打湿了自己的眼眶,而且喉咙里咕噜咕噜发出冒泡泡的声音,感觉就像落水的人在慢慢地向水下沉陷。

在场人的人全都被这猝不及防的变故吓傻了。幸好王会计平时就有照顾人的意识,所以他本能的动作也比其他人要快。徐峰出于无意识的行为,也转身向他的父亲奔了过来;当他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么做的时候,就立刻又站住了,并转身看着窗外阴郁的天空,看着天空中散落的几朵棉絮状的白云。

“徐峰,快过来帮个忙!”贺晓岚见自己和王会计根本就拉不动四脚朝天的徐大江,就对徐峰大声吆喝。

徐峰回头蔑视地看了一眼,并且平静地说:“我胳膊疼,所以我对他也是爱莫能助。”

两个人没其它的办法,便一起奋力把徐大江连人带椅子搬了起来。

也许就是这么一摔,反而把徐大江摔清醒了。徐大江满含着热泪对二人说:“你们就让我……含着委屈和懊恨走吧!如果这样就能减……轻峰儿的悲伤和痛苦,我不吝惜这一身充满了罪孽的老骨头!”他忽然剧烈地咳嗽,脸色也变得微红。当煞白的面孔让他再次失去了生气,他便气弱声嘶地哀求,“让我走吧,去我该去的地方,生活的乐趣……对我来说,就是一杯无法咽下的苦酒;而你们却说走过这道坎儿,幸福的海市蜃楼……我都能看到了。海市,不过是……虚空的幻影而已;蜃楼,夹杂的也是瞎扯淡的微笑。雄鸡断尾的……羞辱和欺骗,让我在泥泞中只能看雨中的浮沤。幻灭的灯光,难道就是我忽冷忽热的期望?解脱或许就是微笑着……离开,就是把膏肓当成最后的觉悟……”他歪下脑袋,呼呼地睡着了,而且嘴角随后还流出了很多的馋涎。

王会计用围脖擦净了徐大江的嘴角,绝望叹息道:“如果生活真是这样的话,还真不如放弃这样的生活!否则像这样过着比地狱里还要痛苦的日子,你说这样……比轻轻松松地离开又能好到哪儿去?……”他有点儿讲不下去了,因为他刚才所看到的情景,远不是他原来想到的样子,因此巨大的精神落差,也深深触动了原来他还渴望想要实现目标的那一份真挚情感。

徐峰也不想再任由他们摆布了,他低头对他俩说:“对不起,我不想在这里再待下去了。”然后他快步向外走去,随着脚步声慢慢消失,使屋里的人都感到了一份很沉重的孤独和伤感。

王会计在徐大江的身后承当着他的第二层靠背的作用。他不理解徐峰为何会那么固执,“难道忘掉一段童年的往事,就会那么困难吗?”他自言自语地说给自己听,同时也纳闷自己在这种事情上为什么会显得那么的外行和无能为力。他忽然又问身边的贺晓岚:“他情愿在外面四处漂流,也不愿意回到这个本该是他自己的窝里,难道仅仅就为了要保持一份儿……特别天真的矜持吗?”

贺晓岚坐在沙发上,懒散地仰着身体回答:“哎,讲义气似乎是男人的一种本能,更何况那个逝去的人,又是他最不能忘掉的妈妈啊!”

“可是……他不能只把感情牵系挂在一个人身上吧?他还有老徐在了嘛!如果把所谓的义气,一点点移植到他的身上,事情不就变得没那么龃龉啦?”

“问题是他对他不仅没有过信任,还是仇恨,”贺晓岚起身,翘着二郎腿,摆着一副自己很在行的样子,“这也是他们之间的病根儿所在。”

王会计不解,“信任?算了,我们还是别再谈这种事儿了,反正徐峰都已经走了,说来说去也只能让人更生气!”他非常不快地看着门口,心想:“即便是张律师把经济官司打赢了,又能怎么样?还不是‘云头上翻跟头——没着落’吗?”他对公司的以后不再有抱任何的幻想了,看到徐大江的馋涎再次流湿了大半个干瘪的下巴,他也懒于去管了。

过了一会儿,张律师在门口出现了。看到贺晓岚也在,就兴奋地开着玩笑,“我还以为你拿走了背包,就再也不来了!”

贺晓岚在沙发上朝里让出了一个位置,而且顺便也回应道:“怎么可能呢?刚才我还和王伯伯提起你了哩!”

“是吗?”张建军笑了,“要是这样的话,那就太好了!至少我还没让你马上就把我忘了,否则就应当是我该付的责任了!没朋友,世界还能变得那么可爱吗?”

贺晓岚笑道:“你怎么和我……刚来的时候,看到的王伯伯是一样的兴奋?我就差没乐得要飞到树上叫喳喳了!”

大家彼此开着玩笑,把刚才那件让人心情沉重的事情全都放下了。

张律师坐在贺晓岚出让的地方,又把他的公文包放到了一边,“我把你们要让我办的事情全都办妥了,所以我有理由让自己变得高兴一点儿,也算是自己对自己的奖赏吧!第一件办妥的事儿,就是要求撤销公司变更的申请。你们可能会问:‘这是怎么回事儿?我们要求的可不是这个呀?’到后面,我就会慢慢解释这个问题的。其实,事情办得还挺顺利的,当朱俊龙知道我有证据要告他的时候,他显然是有点儿慌乱了,于是他就以喝茶的名义约我面谈,我自然是如约而至了,因为我也很想听一听他对我的做法是怎么看的,至少也能让我了解到他是怎么想的吧?在茶馆儿里,刚开始我们谁都没有说该说的话儿,所以我就专注于手里的茶盏,玩味着紫砂茶盏如润玉一般的手感。这是一种美好的体会,也是让人感到心灵被轻轻打动的一种享受。是他主动为我倒的茶水,这是他应该做的,也是为了不让尴尬再折磨他而采取的一种迂回方式。当茶水注入我的茶盏以后,茶水洋溢的馨香便立刻散逸在我的脸上,而且茶叶在茶盏中清翠鲜明的样子也显得特别的可爱——看起来这种茶,也算得上是上等的茶了。接下来就是他想请求的问题,但是我很想听的还是他的理由,也就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就仅仅是一时泛起的好奇心吗?如果不能充分说明这个问题的话,也就等于承认自己的行为是犯罪的了?——我冷静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活跃的思维就是随时能戳破谎言的一把利剑,也正是在我咄咄的逼视下,他的眼睛里始终都充斥着昏钝、自卑和猥琐的羞愧表情,就像狮子爪下一只陷入绝望的羔羊一样。当然我也没有像狮子那么的残忍,如果我是那样一种人的话,我也不会到那里去听他自编的蹩脚故事了。他战战兢兢的样子让我觉得很可笑,因此我就很想对他说:‘在这之前你廉价的高傲和庸俗的蔑视,现在都到跑哪儿去了?难道全都淹死在这杯浓酽的茶水里啦?’我直视着他的眼睛,而他的嘴唇似乎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我轻轻地撬开了。他的牙齿里似乎隐含了难以言状的苦涩和不甘,但是我也能理解他此时的苦衷——把不愿意说的问题公诸于众,确实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更何况像他这样一位渴望发财和渴望拥有更高地位的人来说,想要低下自以为高贵的头颅,想一想也会让人觉得有几分的心酸和难过。——他说,他时常都被纷乱的噩梦所困扰,就像被虫网困住的梆子头一样,所以他很想从这样的困境中挣脱出来。他说,他可以不在乎这个公司的领导权,当时有这样的动机,也是因为对老徐的健康日渐月染而有了更多的焦虑和担忧,所以才萌发了这么大胆的荒唐念头。他说,他的动机是善意的,因为他不想看着这个也有自己心血的公司在老徐的手里摇摇欲坠,而且他也是有思想和有抱负的年轻人,长期在这样的风浪中遭受莫名其妙的颠簸和摇荡,自然就会有想要亲自掌舵的欲望了。——听一听他说的这一席话,似乎我们所维护的正义就是非常可笑的东西,所以我也只能坚定而又明确地告诉他说,并不能因为自认自己是个好人,就可以干任何违法乱纪的事情;而且在别人还没有合法授意的情况下,任何违背别人意志的行为,也都是不正派的所为,更何况他也应该知道伪造法人签字罪和侵吞他人财产罪的后果吧?——我的话让他感到羞愧,也让他感到害怕——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因为他薄薄的嘴唇嗫嚅了一下,就忽然又停顿了,这表明他想放弃和我狡辩的努力。——在这么一个息虑凝心的地方和他这样一种人争论,确实是我莫大的耻辱,所以我情愿从茶茗中寻求一份安逸和宁静;不过他能放弃他错误的想法,也让我省去了很多辩讼的心机。”

张建军律师一番咬文嚼字的描述,让急性子的贺晓岚有点儿沉不住气了。她喝了一口水,便心直口快地说:“张律师,你能不能不绕着弯子说话儿,否则我……就要被你绕糊涂了!”

张建军不好意思地解释:“我也只是帮你们展开我当时的见闻和想法。——哦,现在我就对你们言归正传吧:他的意思就是私下解决我们的问题,也就是让我们单方面撤销对他的刑事诉讼指控,因为他害怕坐牢,害怕在铁窗里经历一个人坐井观天的清苦和孤独,而且没有钱的日子就像在地狱里一样,因此他恳求我给他打开一个方便之门,让他在内心的忏悔中去修补他对我们的伤害。——这是我早就能预料到的事情,所以在我的心里早就有了很多的答案。不过按理说,我应该先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可是既然我们都是好朋友,我也就没有拿自己当外人。我以一个委托人的身份对他说:我的调查工作已经开始了,这时候提这样的问题,似乎有点儿不太合适吧!——他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或许是装出来的,或者真的就是这样,但是这也只是表面的东西,而且再演苦肉计的时候谁都会这么表演,譬如切一根大葱,或者掐自己比较致命的地方,都能轻轻松松达到这个目的;因此我对他的态度也只是撇着嘴巴笑了笑,而且我还警告他说,我收集证据是我的一项工作,你没必要对我说那么多的话儿,因为我也只是一个替主顾办事的律师而已。他说他请求过我们的老王,但是他得到的全倒是令人失望和沮丧的结果。后来他索性就跪在我的面前,让我内心的善良、同情、怜悯和轻藐情感全都一股脑儿的冒了出来。我慌忙把他从地上扶起来,但是他执意不从,并要求我一定要答应他的请求,否则他就不起来了。迫于他的压力,我只能暂时先欺骗他。我说,如果你想让我撤销对你的指控,你就必须恢复老徐原有的法人地位,这也是我可以停止调查你的最低底线。后来的事儿,可能我不说,你们也都应该清楚吧!”

贺晓岚不解地问:“怎么才能恢复他的法人地位?”

张建军笑道:“就是……再写一个变更申请呀!不过,变更的法人可就不能写老徐了,因为他现在还没有民事行为能力,所以也只能把法人的权利暂时先委托到老王那儿。就是让老王先签一份《临时企业法人代表协议》,并临时执行法人的权利和义务;等老徐的病好了,或者徐峰啥时候想通了,再一并把法人的资格等相关权利再移交过来也就成了。——这在协议书里都有明确的表述和说明,我这就拿给你们看一看。”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了相应的文件和资料。

王会计迟疑地问:“我能临时管个啥?眼看着老徐一天天就这么……憔悴下去,学校也变得死气沉沉的,我的脑子里的思想其实比他还要憔悴和不安,而且就像塞车一样的全堵住了。”

贺晓岚抢话道:“您总不能便宜了那个狗东西吧?否则又怎么让人咽得下这口气儿!——你刚才说,那只是第一件事儿,而第二件呢?”

张建军乐道:“哦,就是还有第二件事儿。不过第二件事儿说起来就有点儿复杂了,”他转而看着贺晓岚,“这是关于朝阳饭店谋杀案的。因为我在检察院还有其它的事儿要办,办完之后,我就跑去找我的老同学。后来我就约我的老同学在外面吃了一顿便饭,而他却告诉我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信息,说是那个凶案现场其实还有一个证据没有呈交到法庭上。你猜那是什么证据?”

贺晓岚不解地嘟囔:“我……怎么会知道是什么证据?”

张律师说:“是警方曾经采集到的凶犯脚印。”

“脚印?”贺晓岚疑惑地看着张建军,“可……凶手现在还能……再去找吗?”

张建军失落地说:“或许已经没什么希望了,因为时间过得太久了,就连法官可能都失去了印象。不过,就当是闲聊的别话吧,我觉得聊起来也挺有意义的。——凶手的脚印是在厕所的蹲坑边发现的,而且脚印底下有很多的血渍。最重要的还是对左右两只布底鞋在地上留下压痕的照片分析,似乎可以判断其左脚的小指和右脚的无名指是缺失的。我想,这个凶犯应该是一个脚趾有残疾的人。”

贺晓岚下意识的“嗯?”了一声,并用惊异的眼神瞧着张建军,“我……想起来了,好像有……这么一个人,比较符合你刚才说的这个特征;但一时又想不起这个人到底是谁了。——哦,是他,可能就是他——!”

张律师急迫地问:“是谁?你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不过,我还不能完全肯定,因为我只记得他左右脚各有一个脚趾头没有了,好像是赌博输掉的。”

“赌博输掉的?世上竟有这么奇怪的赌徒?”张建军轻蔑地嘲笑道。

“应该就是他吧……”贺晓岚努力地想着那天在农租房里发生的情景,“他是……保姆的老公,而且还是一个大无赖,大混蛋;他还抢走了我好多的钱!”她恨恨地发泄着心中的愤怒,似乎很愿意张律师说的那个凶手就是那个赌棍。

“这可是一个好消息啊!”张建军情不自禁地嚷道。

“好消息?——我的钱都被他抢走了,你却说这是好消息?”

张建军忙解释道:“哦,我不是说‘你的钱被人抢走’是个好消息,而是‘发现了那个杀人犯’是一个好消息!”

贺晓岚有点儿担心地说:“不过,我可不知道他少的脚趾头,和现场留下的脚印是否吻合。即便是吻合了,可能全世界还有很多像这样的赌徒嘞!”

“不是还有凶犯留下的头发吗?如果就这几样证据能吻合在一起,那么对他的指控也就算是确凿无疑的了!——这样吧,你先带我去了解一下那个该死的赌徒吧,或许仅仅靠我一个人的努力,就能找到指控他的犯罪证据!”

“可……我并不知道他住在哪儿。只知道他的老婆现在正在医院看护一个垂死的病人,而且被看护的病人好像已经死过了,所以……”

张建军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对她严肃地说:“要不这样吧:你先从侧面了解一下那个保姆的家庭住址,然后我再想办法做进一步的挖掘工作;如果事实已经很清楚了,我们再到派出所报案,从而启动案件的再侦查程序。”

贺晓岚无奈地点了点头。她想:“那个案子和我又没什么关系,现在我倒成了他的线人了!”

张律师起身问贺晓岚:“我还有其它的事儿想先走一步,不知道我能否顺路把你先送回去?”

贺晓岚因为上次的事情,感觉他们之间好像有了一点儿微妙的变化;但是她又害怕他会看出来,于是就婉拒了他的要求。

“那好吧,如果再有了什么新的发现,你就直接到我的事务所来找我好了。这个星期,我一直都在所里呆着的,除非太阳要砸到地球上!”他兴奋地从公文包中取出一只签字笔,又拿出几份文件让王会计都签了字,就把文件都收到了包里。他对王会计叮嘱:“明天你带上户籍证明和身份证来找我。大概就在十点之前吧。”随后,他便拎起他的公文包快步地走出去了。

贺晓岚现在心里也很复杂:现在回家,她又不愿意看到她母亲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尤其当她被母亲拉去要拜什么三如来的佛像时,她感觉自己有被佛蔑视和嘲笑的感觉,尤其是佛的无上威严和庄重的气势,使她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渺小,以至于羞愧、自卑和被人嘲弄的感觉全都从心底里涌现出来。她现在需要的就是安静,但是安静的地方又在哪儿?由于她还想不到自己应该在哪儿去享受澄心涤虑的自由感觉,没想张律师就那么利索地出去了。——“哦,茶馆!”她忽然想到了张建军刚才描述喝茶时的那种感觉。她渴望那样的感觉,就像饥渴的人渴望水一样。当有了这样的想法后,她就再也坐不住了。她告辞了王会计,走出了这个同样也感到很压抑的地方。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