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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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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以为继的爱》连载

第一百零五章 美的觊觎和美的艺术

贺晓岚气喘吁吁地拎着自己的小挎包来到植物园门口,已是下午三点过五六分钟的时候。

她的头发稍稍有点儿波浪式的,前额处的发帘齐齐遮掩到眉毛下面;雪白的项颈挂着她原来的那个珍珠项链;高腰的连衣裙是暗兰花紫色的,连衣裙的腰际还系了一条一寸宽窄的黑色皮革腰带;长筒袜是鹿皮色的,脚上依然是上午穿的休闲凉鞋:从外形上看,比之前所看到的形象要好多了。

她在人流中来回鹤顾孙淼的身影,看不到自己想要找的人,她就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自己身上穿的这套新装,感觉穿上这套新衣服确实让自己增加了几分做女孩子的骄傲和自信,尤其觉得自己像光芒四射的小太阳,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她想:“他来到我身边,一定会一下子认不出我的。刚好我也能看看他对一个‘陌生和漂亮’的女孩子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她期待着他能早点儿出现,也期待着看到他会因为她的这身打扮而变得一脸错愕的样子,假如他果真是这样的话,她又担心自己会忍不住笑出来的。可是无情的时光却冷却了她的热情,当她在飘飘然的自信中慢慢有了失望的念头时,时间比约定的时刻已经过去约半个小时了。

“啊,这个孙淼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难道王娴就没有通知他几点来?或者他根本就没有答应要和我见面?”她心急如焚地在公园门口徘徊,当发现有路人好奇地看着她时,就觉得自己今天实在是太愚蠢和太倒霉了!“难道是我把时间搞错了?可我明明听妈妈说是三点整呀?而且在刚才逛街的时候,王娴还特意提醒我了。”她急得有点儿不耐烦了,想气哼哼一走了之,但又害怕她前脚走,孙淼后脚就来了。“会不会他等到快三点的时候,见我还没有过来,自己便走掉了?”想到有这样的可能性,她便怪起自己的妈妈了,“都是你非要挑来挑去地挑个没完,结果搞得午饭也没吃成,连约会的时间也给错过了。”想想再等下去也没什么指望,她便有点儿绝望了。就在她感到非常遗憾地想要离开的时候,孙淼却满头大汗地跑来了。

“啊,真对不起!”孙淼上气不接下气地解释,“我下午一上班,就向系里请了假,就在我打算往这儿来的时候,系里却通知我说要开一个紧急的会议。当时我就给你表姐打电话,可电话一直都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于是我就想,她家里可能这会儿还没有人,于是我便急急忙忙先去开会了。等会议开了大约半个小时的时候,我便假装上厕所出来了一趟,可等我再次给你表姐打电话时,听到的依然还是令人失望的忙音,因此我便一路没停点儿地往这儿赶过来。你看,我这一头的汗水,应该能说明我的歉意吧!不过,看来这也是值得的,否则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向你们解释我爽约的动机了。”

贺晓岚心中的怒气顿然消释,脸色随即也转向了平和。她扑哧一声的笑道:“来就来了呗,干吗还要解释这些?而且你所说的‘你们’,难道除了我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人?”

“当然还有您的表姐喽!”

贺晓岚立刻不悦道:“为什么你总喜欢提及她?难道我们不提到她,就不可以吗?”

孙淼尴尬地瞅着公园的大门,心想:“这个人的控制欲看来还挺强的!”

贺晓岚从自己的挎包里取出几张纸巾,随后便递过去,“给,先用纸巾擦一擦汗,”等孙淼顺从地接过后,她又关切地问:“你没开完会就跑出来,难道就不怕回去挨剋吗?”

孙淼边擦汗,边回答:“本来这就是我们的假期,而且他们认为那件事儿很重要,我倒觉得很平常;既然相对我来说并非是重要的,而为了一件我认为很平常的事情去浪费我的宝贵时间,你觉得我这样做是不是会显得很愚昧?更何况休息也是为了能做更多、更好和更有意义的事情嘛!”

贺晓岚乐道:“愚不愚昧,我不知道;但我只知道:现在的我才是最重要的。因为女人是旋转世界的中心,所以我们也必须回到男人们尊重的视线里才行!”她向公园门口走,孙淼就去买门票。

等公园门口的检票员剪过票,两人便缓步进了公园。

孙淼对贺晓岚说:“你刚才说的还挺有意思的——旋转,代表生死辗转的相传和相续。不过,若要论对这个世界的重要性,似乎并不能在男女之间分出伯仲。但是,就男人而言,又何尝不是这样的?如果从生理上讲,女人缺少的特质,正是男人所具有的;而男人缺少的特质,也正是女人所具备的,这就等于是说男人和女人其实都渴望拥有对方的某些部分,也就导致了相互都想拥有可以弥补自身遗憾和不足的那一部分缺失。法国的女权主义作家西蒙娜·德·波伏娃就写了一本书,书名是《第二性》,中心的意思就是想把这两种类型的人对立起来。她并不是从生理上论述的,而是从社会关系的角度把女性看成是男性的附庸,这样一来就存在了一个问题,就是男人和女人的性别从哲学的范畴又是怎么界定的?从生理上肯定是没有任何争议的,因为男人和女人的身体结构肯定是不一样的,如果说女人就是能发挥女性功能的人,那么女人在还没有发挥女性功能之前,难道就不是女人了?按照柏拉图的解释,女人实际是想象出来的产物,也就是说女人其实是先由身体结构为基础,再把自己归属于女人思想的这样一类人。比如:渴望改变自己性别的男人就是这样一种情况,因为他们的童年在其他人的错误暗示下——像有些家长把自己的儿子有意识地当女孩儿养——便导致了这些男孩子的思想和行为意识自然而然地就被曳足到女人的这一边,并将自己‘合理地’定位在男人的附属的心理位置,久而久之他就会喜欢被动的、温柔的和富有母性性情的女性性别,转而厌恶起自己具有主动地、自大的和甚至是具有攻击性的男性身体。更多心理病学的现象也证明:当成熟的女性渴望找一个女性同伴时,也是因为她从小缺少母爱的缘故;当男性渴望找一个男伴时,也是因为从小缺少了父爱,而想要重新构造自己童年时缺失的那部分情感的缘故。女性从小缺少父爱,或男性缺少母爱,都会导致不健康的恋亲倾向,从而影响他们性别的取向以及未来家庭的稳定性——”

“当男人,难道不好吗?”贺晓岚忍不住问,“我的意思是说,可能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会或多或少地讨厌自己现在的性别,比如女人讨厌自己被动的地位,而男人却又不喜欢承担社会中的种种重负。”

“我现在所说的,并不是社会关系中的男人和女人,”他悒悒不乐地解释,“而是在精神的范畴中我们应该怎么来界定两性的问题。若要按照女人就是‘女人’这个词所指的那种人,我们刚才所谈的任何事情可能都是毫无意义的。您也许会对我提出这样的问题感到很诧异,因为男人性取向有问题的人毕竟还是少数的,但也正是从这些很少的特例中,让我们发现了美学中的一个问题,那就是审美直觉是否与性别特征的相对倾向有关,也就是说欣赏美的水平可能并非就和欣赏美的知识有关,而是由人的性别特征的相对倾向来决定的。比如情人眼里出西施就说明了这样一个道理,因为男人本质特征的主动性,和女人特征的被动性,恰好形成了一对调疏连理的情感关系,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个基础的存在,才有可能出现龙凤喜烛和交光星汉的结果。假如男方具有女性化的特征,即便是女方是西施一样的绝色美女,那么他们最终的结果也可能是相互厌恶和妒忌。当然,对人的衡量、评价和意识的再创造,也只是审美活动所针对的一个很小部分;但是这个部分却也是很重要的一个部分。我们现在就拿女孩子来说吧,女孩子小的时候都喜欢摆弄各种各样的布娃娃,她们溺爱布娃娃,并想方设法地把布娃娃打扮得很漂亮,实际上就是出于自己也想像布娃娃一样的被溺爱和被打扮的想法,因此她们手里的布娃娃实际上就是她们自己情感转移的一种表现,也就是说,当她们夸奖和赞美她们手里的布娃娃时,实际上是把布娃娃作为自己的替身来表达自己内心中的渴望和诉求,也就是自己希望能得到像布娃娃一样的做为客体而被动接受他人的赞美和宠爱,这种本能刚开始是由家长暗示而导致的,当按照这样的趋势再发展下去,那么等到成年以后她们就自然而然地具有了真正女人所应有的淑女气质。假如有一个女孩子从小被灌输的却是主体性的思想,比如从小玩的大都是具有攻击性和挑战性的爬树、打架、攻防和角斗等之类的游戏,那么在经过一系列像强化一个男孩子在群体中的主动性支配地位之类的活动之后,她将来可能就会面对的要么是被嘲笑、被奚落和被呵责的命运,要么就会形成被将来的社会不能接受的异性化角色,也就是说她本应该是社会被动者的角色,现在却要行使社会主动者的权利,多少会被——”

贺晓岚难过地嘟囔道:“你说这些话,是不是在暗指我有点儿……不像淑女?”

“我并不认为我这些话是有所指的,因为我谈论的还是美学中存在的问题,如果您硬要把美学的问题归类于个别的现象,那么我也只能对自己拙劣的表述感到由衷的遗憾和无奈了!”孙淼认为自己的女伴太过于敏感,因此便毫不客气地呛了她一句。等到她不敢再吱声的时候,他带着她走进另一处花园里的一条小径。他继续侃侃而言,“其实我的意思并非要特指某一个人,因为美学原来就是哲学的一个分支,那么她当然要解决的问题就是人与现实关于审美关系的概括和总结。美学起源于古希腊的和谐说和功用说,也就是说,有差异的和谐才能产生美,或者说美的最基本功能就是有用性。当然不管是差异也好,还是有用也罢,都必须和人的感性认识联系起来;但是感性认识是具有社会性的,因此所谓的美也就等于是和谐的和有用的、并能在人的心灵中产生愉悦和崇高感的那种感性认识。对于这样的分析,我觉得还不能完全概括美学的思想,比如若要说起差异的和谐,为什么单单在人与人之间产生的美的情感就会如此强烈?所以这还存在一个文化性和历史性的问题。也就是我们要谈论美的艺术,是不可能离开对其有影响的文化层面,否则对美的艺术的理解恐怕就会遭遇很多的问题,比如单从体型上讲,有的民族以肥胖为美,有的民族则以高挑为美;而且美还存在着历史局限性的问题,比如我们古时候的女人或以倚耳(倚耳,指耳郭向后贴靠)为美,或以缠足(缠足,女子用布条紧裹双足,致使脚形和脚尖变小)为美,但对于现在的人来说,这种美显然已不是我们所能接受的。

“当我们感叹男人或者女人无法相互了解的时候,其实男和女的个性差异都出自于家庭、学校和社会的塑造,而最关键的捻塑期,还是成年之前的那一段时光,因为好奇的强弱与可塑造的程度往往是成正比的,当整个思想体系逐渐完善以后,那么再经过一段宣泄叛逆情绪的批判过程,这时候的人才能称其为独立的人。不过,这种变态对人的行为影响并不大,因为一切行为都是环境中的经验派生的结果,是人的低级意识对环境应答、泛化、塑造和派生等应激反应的互动过程,并导致了人的行为习惯出现有异于旁人的异化和蜕变,因此对人格形成的作用也是显而易见的。从小就比较霸道的孩子,长大以后就会显露出专恣跋扈的恃性,因为早期的反父情结就使他习惯于这样为人处世的方式了;而从小在压抑的环境中成长的孩子,由于个性一直处于被禁锢和被束缚的状态,长大以后性格自然就会变得有点儿类似于恋母时所表现的拘泥和内向,但他并非认为这就是他想要的行为和思想,因为社会的传统要求他要承担更多的社会责任,所以这种个性的人的内心往往会感到比较痛苦,譬如重男轻女的家庭,女孩子将来很容易男性化,因为她希望享受自己被父母肯定的快感,想成为男孩子的愿望也是在这样的心理条件下发展的,目的还是希望自己被父母重视,久而久之的愿望就会被压抑到潜意识里,并支配着自己的行为和行动……”

贺晓岚不知道孙淼所说的话和自己有什么联系,但她害怕自己无意中露出的不耐烦情绪会让他感到不快和厌钝,于是她也只能耐着性子跟着他沿着湖边走,一边还要听他析精剖微地发表他的高谈阔论。

此时正值炎虐,但沿着湖边走,却能感到从湖面吹来的一丝丝凉意。因为游园中的人并不多,所以冷清的草坪上,有麻雀在闹喳喳地觅食,等麻雀呼啦啦飞起了,瞬间又在澄澈的晴空中形成了临时能遮蔽骄阳的一片稀疏的残云。橙灰蝶、黑脉蛱蝶和绿带翠凤蝶等,在它们各自喜欢的花朵上摇曳多姿地盘旋着,又像是对花儿炫耀和说明自己才是园中更美丽的主角一样。

对于贺晓岚来说,她对周围的景色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因为她一直都在考虑身边这位滔滔不绝的男人对自己的看法——她在他的眼里,算是美呢,还是不美呢?——假如是前一个意见,那么她就可以考虑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才能使彼此的关系变得更融洽一些;假如是后一种情况,她或许会感到很伤心,或许会感到很失望,如果她现在还和他肩并肩地走在浪漫初秋的这块儿园囿里,那么她就有机会让本该走向绝地的结果,再慢慢涂抹一层她希冀的希望。因此她试图理解他所说的每一句话的意思,并从他的话里找到她可以置喙的地方。她在身后绞弄着自己娇荑的十根手指,当他用个性差异的和谐来说明美具有相对性的时候,她便不失时机地问:“那你说……文化上的差异,会不会使彼此也能欣赏自己所缺失的那部分缺憾?”

“这显然和我刚才所说的并不是一回事儿!”孙淼非常肯定地回答,“就拿路旁的草皮来说吧,草地是绿色的,是我们感觉器官对客观对象的直接感知,因此是属于客观的感知;而绿色的草皮能引起我们愉快的原因,并非就是草皮本身的特征刺激的结果,而是因为我们由它的颜色可以联想到对我们有益的其它事物,比如:绿色的果实、绿色植被下丰富的水源,以及绿色树叶下令人凉爽的阴凉等。你再来看看那些美丽的花朵,其实它们同样也属于我们感觉器官对客观对象的直接感知,可是它们能引起我们愉快的原因,并非就像草皮一样的是借助于对其它事物的想象才间接获得的使我们能感到愉快的那种欲求。它们只需要向我们展示它们奇异的外表就能让我们在欣赏之余感觉到有益于我们身心的那种满足,而这种从感知的对象本身直接获取的快乐,又被我们称之为对美的审美的快乐。而文化只能说是一个人所具有的一种属性,但又并非是人的本质属性,也就是说,当你对一个有文化的人抱有某种崇高感的时候,也是基于文化和社会经济地位有直接联系的原因,所以这就和草皮能给人愉悦感的情形是一样的。文化需要借助于与社会经济利益之间的联系,才能使感知者有所欲求,它实际上并不是你直接感知的最终目的,即便是能让你有崇高感的快乐也是如此,因为这种快乐不是由感知的对象本身直接引起的,当然也就不可能会维持得很久了;既然文化不能作为像欣赏美一样的那种欣赏对象,又怎么可能把它归为美学研究的对象呢?既然文化并不是美学研究的对象,又何来差异的和谐之研理呢?”

“那么你认为的美,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贺晓岚含蓄地问。

“如果要用一个人来说明的话,我想,您的表姐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孙淼若有所思地说,“因为美首先具有普遍性,也就是说,这种美的存在,是绝大多数的人自然而然的共识,而非个别人狭义的偏爱;而且这样的判断也只基于其固有的本质属性,比如一顾倾城国的容貌,翩若惊鸿的体态和蕙心兰质的气质等,这种属性又不会受其本质以外的其它方面的影响,比如说那些美人蕉,看到的人都会说它们很美,而这种能让人的主观情感产生愉快的美,实际上是大多数的人在面对这些花儿时都会有的这种鉴赏和判断——”

“可我并没有觉得我的表姐有多美!”贺晓岚不怀好意地反驳,“首先她不苟言笑,而这种类型的人,通常都会让人觉得不那么亲切,这反而会让人对她有负面的看法。”

“对类型的评价,并不能作为审美规范的判定标准,就像艺术不能仅拘泥于某一种形式一样。但不论是哪一种形式,都会有让人想拥有其本身的克制和冲动,而能激发这种感觉的特征,实际上就是我们所认为的美。虽然这种解释等于是否定了‘美并不是个别人的偏爱’这样一个具体的特点,但对于‘能激发人惬意的感觉’而言,其定义的本身的概括性就是对美的最好解释,虽然这种解释使美不再孤立的以客观对象的表象作为唯一感知的依据,也就是说,能激发大多数人惬意的感觉,实际上也包括了附属于客观对象的其它非本质属性,这又等于把类似于草皮给人的感觉也纳入到美的范畴里了。因此从客观的对象上讲,要满足这样的条件,其特征和概念都应该符合大多数人关于理想化和崇高感的审美要求,而人的这种共识,也不能仅限于对感知对象外形方面的认识,比如眼睛之美,可能源于人们对宠物猫的敬畏和感情,因为人们厌憎老鼠,所以细小的眼睛就会被认为是丑陋的;女性樱桃小口之美,可能与吮指的婴儿那种充满渴望的联想有关,因为它能引起人们善良的道德感情和愿望,因此也就能让人有很惬意的感觉和冲动;而苗条之美,或许就是因为水有至柔至弱而不与人纷争的德慧之相,因此颀长而又柔美的外形,自然也就成了最理想的拟托:总之,美应该是感知的主客体之间互动的结果,它不仅包括客观对象的本质属性,同时还包括了附属的非本质属性,但是前者必须是判断的前提,后者也只能算是对前者的补充或者说明。”

“难道你爱上她了吗?我是说,你对我的表姐……居然用了那么多赞美的词藻,难道是因为你已经爱上她了吗?”贺晓岚低头痛苦地呢喃道。

孙淼先愣怔了一下,随后又尴尬地解释:“我说的并非是自己的感受,因为我说过美是具有相对性和典型性的,而男性和女性之间由于历史和文化的原因,导致了两种性别的人的个性有了明显的差异性,因此作为一方的观察者,我也只是代表我们这边的男人说出了我对你们这一边女人的感觉和看法而已!”

他后悔刚才把王娴作为美的一个例子了,虽然只要一谈到美学的问题,他就会情不自禁地把惬意的感知和王娴联系到一起,但是除了能说出她所具备的多数美女所具有的特征和特点外,其实有时候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只要一想起她,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感觉意兴盎然的激扬和亢奋,而这种浓厚的兴趣,不单单出现在他对她外貌方面的审美和判断上,还包括了对臆想出来的种种情趣而带给他的愉悦和兴奋,因此单凭这一点上讲,美的感觉就不能仅限于对客观对象本身的直接感知,因为后者明显属于由感知而来的想象,而想象实际上就是我们的知性对客观对象再造的产物,所以审美的过程应该是知性持续性感知和智性持续性分析和联系的互动过程。知性持续性感知的主体并非就是感觉的器官,因为感觉的器官也只能算是审美所需要借助的工具,而真正有知性和能观察客观对象的真正主体,实际上还是那个被称之为低级意识的意识。既然审美离不开审视,所以又是智性持续性分析和联系的动态互动的过程,而这个过程和高级意识又有必然的和无法分割的内在联系。

“那么你就说一说你对我的看法吧,”贺晓岚似乎是在赌气地说,“我想,我在你面前,还不至于会沦落到‘墙花路草’的地步吧?”贺晓岚含酸负气地问,而且在自我讪谑的语气中,明显还含有很不满的情绪。

为了能和他身旁的这位女伴有一场关于美学方面的争论,孙淼其实在自己的长篇大论中就故意露出了一个破绽,就是欣赏草坪算不算是一种审美体验?虽然单从“美”这一个字的含义上来讲,谁也无法用合适的和恰当的语言予以很好的概括和总结,因为美仅从“压抑的情绪得以抒发”上讲,也包括了战胜困难和恐惧的崇高感、对新颖别致的事物抱有好奇的感奋和叹羡感、对追求正义和伸张正义的道德感以及对残缺的想象和事物有完善欲望的完美感等特点,但也正是因为美具有广泛性的特点,才使他更乐意与人讨论这样一个很复杂的问题。可是他意识到她好像对他所谈论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兴趣,而且他还发现她只关心她自己的感受,如果沿着这个话题再说下去的话,就显得自己是在把无聊当有趣谈了,当她对他提问题的时候,他甚至连回答的兴趣都没有了。

两个人无精打采地朝前走着,穿过被六道木的绿色茂叶和叶腋下聚伞状的花萼斜掩的一条小径,他俩默默走上了一个由大理岩砌成的石拱小桥;拱桥的小面是潺潺溶溶的流水,而桥的另一边,则是一片幽蔽的桂树林区。状如椭圆形巨伞的桂树树冠,遮出了一片灰暗的阴凉地,繁密的树叶闪烁着皮革一样的油绿,看似或白、或黄、或红的毛绒绒花簇,就像缀满了彩色珠砾一样。林中深处的一个弯道旁,还有六柱擎托、顶檐如飞翼的青色凉亭。

当俩人快走近凉亭的时候,贺晓岚懒散地问:“我们能坐下来休息一会儿么?我的两条腿都快不听使唤了。”

孙淼望着亭宇,忍不住低声吟道:“凉亭惊鸿,妙墨题钩;若逍遥行辇,走虬龙径道。闲穿翠,入阆苑,度烟萝,没云树青葱。昔伊人云驾,桃面红,谩戏采花蝶蜂。粉臂斜欹亭栏,轻摇纨扇,荡香缨悠悠;理髦髿,恐鬓丝羞垂,嫣然笑,添娇姹,和花对影,难掩羁怀离愁。空亭幽单,奈何相会期远,徒感伤,空悲染。与谁共览,这涧淙淙忧烦;流逝去,何日薄,几时拐转嘘枯?”

贺晓岚赞道:“啊,真好!虽然我听不懂,可我能感觉出这就是你所说的美!观景,生情,然后再由感而发;痛快淋漓的舒畅,自然也就不言自明了。只是不知道这首诗的题目是啥?”

孙淼很不耐烦地回答:“这不是诗,而是词!”后来他见她有点儿难堪的表情,于是便又婉转解释,“诗言志,词言情。词原是配乐歌唱的,所以句子的长短一般都会随歌调的变化而变化,这也是词的一个最明显特点吧。不过词是由诗和谣发展而来的,也算得上是诗的一种。对于词的理解,我认为就是触景生情的感慨,若要把它看成是完整的文体,可能就有点儿太过勉强了。我情愿认为诗和词就是小说里一段比较特殊的复合句,因为小说需要它来提升消极或者积极的浪漫主义情调,而诗或者词若是缺少了必要的人物和环境的衬托和配合,也不能完美提升它自身的表现魅力,所以我情愿把诗和词看成是没有题目的一段句子,只不过相比简单的句子而言,它们的修辞手法和表现方式可能要更为特殊和复杂而已!这就是我对诗和词的理解,所以诗和词也就不该有什么题目。”

“其实我也吟过诗,只不过让你来看,我的诗可能就是一堆狗屁不通的文粪。既然诗是由感而发的感慨,我想谁都有发泄心中抑郁的能力和权利,只是水平会有高和低的差别而已!当我感觉心中特别压抑的时候,我就特别想说出点儿什么来,不管所说的话儿是不是让人觉得可笑,只要我能把我心中的苦闷都表达出来,我就不会觉得自己心里像堵了一块儿什么东西了!”

孙淼并不想和她讨论文学方面的问题,因为在他看来,她的水平充其量也只能算是小学生的水平,若要和这种人谈论更深一层次的内容,那么他也许只能选择她能听得懂的方式和她交流,可这样和她讲话,自己就会显得有点儿费劲儿;因此他还是考虑让自己先省点儿力气,更何况一想起王娴,他就把自己的心思全都投入到对曾经和她在这个公园里见面的回忆里了,而对身边的这个女伴,自然也就减了几分的兴趣。

两个人在凉亭里面的两条长凳上分别坐下后,孙淼侧身向亭外眺望,贺晓岚也顺着他看的方向,锁定在了远在茂密的绿树环抱中的湖面上、靠划桨缓缓而进的两条小船上。偌大的湖面上,虽然也仅是屈指可数的两叶小舟,但看上去却不那么平静:在灼热的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涟漪,闪耀着明丽的银光;而两条渐渐靠近的小船,突然摇晃起来了,可能是年轻人在相互嬉闹的缘故,在短棹拍打水面和船体剧烈簸动的情形下,从湖面上迅速流泻出来的陆离的昼光和尽情的欢笑声,瞬间让整个湖水变得像是被煮沸了似的热闹起来。

贺晓岚忽然对孙淼说:“你喜欢水吗?”

孙淼淡淡地回答:“我不会游泳,所以我害怕水。”

贺晓岚开玩笑道:“那你平时喝水不?”

“这能是一回事儿吗?”孙淼咧开嘴乐了,“这就好比对一个人说,‘喂,你的智商不能再高了,否则就该摔下去了!’”

贺晓岚忍不住“咯咯”笑了。过了一会儿,她又问:“你喜欢植物吗?”

“喜欢,我什么都喜欢,就是不喜欢和人打交道。哦,我指的是大多数的人,当然也不包括我认为可以信赖的人。”

“那么……我呢?我属于……是……哪一类人?”

“应该算是我认为的……后者吧!”

“你为什么会对大多数的人抱有那么大的戒心?难道在你的眼里,一定要先分出善恶和美丑吗?”

“看到那两叶小舟上欢乐的人了吗?”他下意识地向湖中央指了一下,“他们现在或许是快乐的,因为通过他们的笑声,你就能略窥一斑。可是这难道就是他们每个人全部真实的一贯心态吗?不!他们快乐,是因为彼此都觉得别人对自己有用,而且这种有用,可以给自己带来充实和愉悦的效果,因此这种嬉戏的行为也就可以持续到他们各自感觉满意为止。可实际的现实当中,不管是家里的人、朋友还是相互有关系的人之间,都会有各种各样的冲突,而这些冲突有时是在善的愿望下,但也有是在恶的蓄意下出现的;若是按照佛教的解释,每个人心灵中其实都积蓄了这样两股力量——善和恶;也就是说,人不可能从生到死都能与人为善的,因为只有想象中的上帝才能做到这一点;同样人也不可能一生都在作恶,因为作恶有悖于伦理,所以不按常理的行为也是社会所不容的;而且,为社会所不容的人,一般也很难在社会中立足得很久。但问题是恶人并非认为自己就是恶人,因为恶也是相对的,恶人通常又都不是法律意义下所界定的那种罪犯,而且恶人自己也不会承认自己做的就是坏事。比如救助流浪猫的行为,按理说这些人应该算是善人吧?但有些人却未必会这么认可,因为救助的行为实际上已经违背了动物生存的自然规律,还会导致老鼠大量繁殖和祸及人类的后果;不过,从人要有仁爱之心的角度出发,归根结底他们都不能算是恶人。实际在社会中的恶人都存在着这样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作恶都有堂而皇之的理由,也正是由于有这个理由,他们所做的恶也就不可能被法律归为一种刑罪,比如说有些无知的父母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到自己孩子身上,当孩子没有能力满足他们的愿望和要求时,他们就会用粗暴的方式从肉体和精神上惩罚孩子。

“从道理上讲,又有谁的父母会加害自己的孩子呢?而且孩子‘不打不能成器’和‘棒头下面出孝子’的古训也是这么说的吧?但是‘疲敝之马不畏鞭箠,亡命之徒不惧刀斧’,如果一味追求惩戒的目的,而忽视受戒者的感受,也可能会造成适得其反的结果。”

贺晓岚虽然听不懂他讲述的内容,但通过孙淼的侃侃而谈,让她感觉到了他跌宕风流的气质,和卓尔不群的才度。她记得上一次见面,她还能把握踏青时他们交谈的主动权;而现在她在他面前却显得是那么的软弱无力,甚至连提问的能力都快要丧失殆尽了,就好像跟他这种人在一起,她也只能当一名听者的份儿,而且连怀疑的资格也够不上。她第一次感到了他们两人之间的巨大差距,而这种差距,既让她有一种踏踏实实可以小鸟依人的安全感,同时也让她觉得有一种恭敬、自卑而又不安的踧踖感;不过前者的感觉明显要强过于后者,因此她渴望“两个人能永远厮守在一起”的激情,也就随着她羡慕、敬重、尊畏和崇拜的情感油然而生了,而且她的胸膛里也不由自主地充满了一腔撩人的春色。她感觉心里痒痒的,并忍不住感叹道:“啊,有爱情的感觉,真好呀!”她望着湖水里泛起的层层涟漪,感觉湖水中盎溢的湖光乍看就像绽开的金色花瓣一样的游离诡逸,蝶乱交染;光和影的欢乐和喜悦,沉浸在一片难以言表的深邃里,即使暗动的浮萍被甜蜜的和风剥去了一层葱翠欲滴的墨绿,但也难掩这一湖猿心悸动的羞怯和不安。她感觉脸儿有点儿发涨和发烫,料想自己的脸庞可能透出了红云,于是她不好意思地扭正了身体,然后假装痴痴地看着亭子后面的另一处风景。

就在两个人看着不同的方向,各怀心事地感叹和感伤的时候,有一对情侣亲昵地走进来了。他们在孙淼所坐的长凳上的另一端拥坐在一起,并且毫无顾忌地说着打情骂俏的话儿,仿佛如入无人之境,这让孙淼感到了不适,于是他恼恨地站了起来,贺晓岚随后也跟着起来了。

两个人走出亭子,已是日昃之离的光景。

走到一个岔路口,孙淼忽然指向另一条边道,“咱们到那边去转转吧。那儿还有一个凉亭,而且周围的风景比这儿的要别致多了!各种植物可以说是美不胜收,有花果树和木沙罗,还有黄金榕和南洋楹等;假如在那儿呆久了,你可能都不想出这个园子了!尤其在亭子附近,还可以看到一个小的人工湖,而且在那个人工湖里还有一个很大的水车,水车戽水时卷起的蒙蒙水雾,就像一支披着蓬松绒毛的蒲公英的种子球一样的奇幻!”

贺晓岚惊喜道:“是吗?看来你对这儿还挺熟悉的!”

孙淼不好意思地解释:“这儿离我们学校又不太远,过去每当快要考试的时候,我就会在这儿找一处隐幽之地,然后把课堂里老师讲授的知识像囫囵吞枣似的全吞下去;但是吞下的知识其实就像那一处美丽的背景下旋转的水车打起来的水雾,所以重复再现的知识也只能算是老师抛给我们的迷茫和困惑而已。”

贺晓岚笑道:“看来你们在学校也有不刻苦的时候哇!所以就把老师也当水车来埋怨了!”

孙淼也笑了,并且得意地说:“我埋怨我的老师,也等于是我为我的学生在埋怨我自己;因为我也有我的学生,这也就等于是为我的学生铺了一条不讳之路嘛!”

两个人开了一会儿玩笑,贺晓岚显然比刚才的感觉轻松了很多。趁俩人走进两边是竹林的小径,她忽然冒冒失失地问:“你……爱我吗?……”

孙淼讶异道:“我们似乎……还不该谈论这个问题吧?”

贺晓岚红着脸,并在手上缠绕和玩弄一片毛竹叶,“我……这也只是开了个玩笑,不过……假如这……就是我的玩笑话,你会把这话儿当真吗?”

孙淼默默地朝前走着,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似的。等走出竹林以后,他仿佛自言自语地说:“爱,其实很遥远,很遥远,像我所遗忘的,或者不曾拥有的;像流动的风,携我的手,从覆新伊始的复苏,迈过枫叶碎红的萧骚,撩起腐殖土的秋霭,弥漫了依稀可辨的如或。在灰沉的耳畔,有哀蝉依稀噪晚,日暮喃喃;所以我冥冥之中,像在旦夕间苟且!看,日暮悬挂的空愁,我洞悉了秋的忧惶。她的冷颤和沉郁,透着瑟瑟风梭的般桓;而我的慰藉,是潺潺的空绕,淌过蹙眉紧锁的凝重,化为心中滞涩的烦缓。仅有的欢乐,萃取于隐恻,计无所出,又能如之奈何?暂且倒映她的我,又只能斜长潜蛰,像千丝难剪的离愁;委顺随行吗?又若万缕难辞的别恨!爱,其实很遥远,很遥远;像风儿轻轻地掠过,留下了遗憾和可笑,是一场悲欢,还是扑朔中的离合?”他痛苦地低下了头,好像沉浸在自己的遐思里难以自拔。随后他又仰天长叹,“像杳然黄鹄的往略,还是澌静安澜的篙痕?……”他五味杂陈地将视线移向了由各色杜鹃花锦簇在一起的一处风景,好像立刻想要从刚才的意境中走出来似的。

贺晓岚心情烦乱地看着他问:“你这首……词里,好像充满了爱的伤害。是谁勾起了你的伤心回忆?”

孙淼诡笑道:“看你都想到哪儿去了?这并非是我有什么哀伤的缘故,而是情景相融,方能相映成趣;这是吟鞭及之所长,也算得上是我们这一类人,爱把无边风月当美味的一种习弊吧!”

贺晓岚茫然不解地笑道:“看来你们这种人,还真就和别人不太一样啊!不过,我倒挺喜欢像你这样的人,因为不同于别人,更能凸显自己的存在,否则找对象,也无需在人流中挑挑拣拣的了。”

孙淼开玩笑地问:“你认为,我能值多少钱一斤?”

贺晓岚掩口乐道:“你……该不是在奚落我摇舌的本事吧?虽然我不擅言谈,但并非就是水波不兴的古井。”她忽然觉得这句话儿好像有一点儿问题,于是双手向后一背,脸儿一红,便不好意思地低头看自己举足而行的双脚。她忽然抬头问道:“你能……给我再吹一首曲子吗?哦,就像那天用口哨吹得那个……”

孙淼迟疑了一下,然后心情沉重地吹了一曲马斯卡尼歌剧《乡间骑士》中的间奏曲。曲声宛转悠扬,如风啸清啭,把听者的意境一下子带到了古意大利西西里的一个村庄:决斗的刀剑在妒火中翻滚,愤怒的金戈夹杂着夙世的哀愁,绝望的悲吟在长风里嘶战,遗恨悲悲切切凄凄楚楚,也无情演绎了一场落寞后的夭殇;纷纷落下的花萼掩埋了一颗痛苦的心灵,只要这颗心灵是骄忿的种子,破土后的他依然会为你再决一次胜负……他用他此时的心情,为这首忧伤哀婉的曲子谱了音辞,并把他当下的处境和遥远而又古老和悲壮的交响,像水乳一样交融到一体了。

绝望的曲调似乎正暗合了他心灵中的遭遇,可是听的人却不知就里。等涓涓流水似的曲子如退去的春潮,却还未到真正意义上的曲终时,贺晓岚便忍不住拍手叫了起来:“啊,听此一曲,可以说是胜似到天堂一豫一游哇!”她为自己有这样一位如此神奇的、且又能把自己的心灵引向另一个她未知世界的男朋友而感到无比的激动和自豪,她觉得他是她心灵里的一盏启明星,而她也愿意跟着这盏启明星走到世界的另外一个角落——即便角落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危险和陷阱,她也愿意跟着他走;因此她想抓他的手,好让自己不迷失梦寐的方向,但是她感到她伸出的手,好像被他无情的冷漠给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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