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卫生间里,她边搓洗衣物,边苦思冥想:“今天我好像也没觉得孙淼有什么问题?要说是他爱我吧,但他愁苦的表情,倒更像有‘一潸往事,一帘清梦,扣寂求声竟徒劳’的伤惜之情。我看,他还是因为他养母去世,让他变得过于忧伤的缘故。假如他也只是因为我的缘故,也不会只对我陈述他的往事。他希望能和我在一起,其目的还是想有一个能倾听他倾诉的知音而已。”
她忽然有了一点儿失落的情绪,因为这个结论改变了她以前被人仰慕的美好心态,也让她有了“从被重视的高塔上坠落”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又让她原可以傲慢的矜持,也变得非常普通了。
正当王娴双眉不展地想自己的心事时,她听到了敲门的声音,随后就有人在门外喊:“娴儿,娴儿!”
刚开始她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当听出是母亲的声音时,便慌忙把手上的肥皂沫简单地冲了一下,双手又在身上揩了几下,便急忙打开卫生间的门。发现果然是自己的母亲,她便笑着埋怨:“您怎么会……突然跑来?打个电话我可以去接您嘛!而且,也不知道您是咋找来的,这地方可是这个院儿里最偏的地方。”
李爱琴一脸严肃地往里面闯,“我本没打算要过来的,在外面绕着绕着,便走到你爸说的这个地方了。想着已进到你们院子里了,我也就一路打听着跑来了。”
将母亲让到客厅里坐下,王娴便把田凯唤出来。
田凯在客厅里陪坐,王娴就去准备待客的瓜果和饮料。等一切都准备好了,王娴便让田凯忙他的事情,自己就陪着母亲说着话儿。她想让母亲看一看其它的房间。李爱琴因为没心情看,又见田凯忙自己的事情,便阻止女儿道:“里面我就不看了。哦,田凯他妈不会突然跑来吧?”
王娴笑道:“她中午才走,这会儿肯定是不会来了。”
李爱琴松了一口气。她握着有盛有橙汁的玻璃杯子,深深地叹道:“看你们的苦日子,啥时候才算是个头哇!”
王娴讳莫如深地说:“快了,如果一切都顺利的话。”
过来一会儿,李爱琴突然悄悄地问女儿:“你说……如果我把张玲请到家里,你又是怎么看这件事儿的?”
“张玲?张玲是谁?”王娴佯为不知地问。
“张玲,哦,张玲就是你爸原先的那个旧相好!”李爱琴低声吆喝道。
“我爸还有一个旧相好?”
见女儿一脸诧异的样子,李爱琴这才意识到女儿根本就不知情,于是便把最近家里发生过的事情,全都悄悄地和盘托出了。
王娴不愿意让母亲觉得“自己事先就知情”,也是因为自己还不知道:母亲对父亲的事情能知道多少。因此,她故意装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实际上就是想让母亲掌握这件事情的主动权,她才好相机行事,从而让母亲不认为自己对她也有所隐瞒。“可是,这样做,合适吗?我是说:她搬过去,和您一起住;您能习惯这样的生活方式吗?”
见女儿傻得有点儿天真的样子,她便忍俊不禁地嗔怪道:“我只是想请她过来吃一顿饭,又不是让她去当你爸的那个……”
王娴微笑着附和道:“只要您不觉得有问题,当然就不是什么问题了。可我爸……他知道您要这么做吗?”
“就因为我不知道他会是咋想的,才跑来找你商量的嘛!起先,我也一直在犹豫这件事儿,比如请她和不请她,都会有不利的一面:如果请她,就害怕你爸会认为我这是在默许他们来往的行为;如果不请她,你爸又会过意不去,毕竟张玲现在的处境又和他有直接的关系。所以,我现在觉得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而且整天都为这事儿烦恼着。但是,与其让痛苦掩藏在心里,还不如把所有的话儿都明摆在桌面上。”
“说是这么说的,”王娴开始表达自己的担心,“假如外人不认为你只是想请她吃一顿饭那么的简单,您又如何向别人解释?”
李爱琴开始愁眉苦脸地想:“这倒是一个新的问题……我把她当朋友看,可是别人又会怎么看?假如大家都说是我给你爸招来的风流韵事,我岂不成了给自己戴绿帽子的大傻瓜啦?不,不不,看来请客的事儿,还真不能那么的草率决定嘞!”
王娴想:“妈妈今天是怎么了?如果换了别人,可能对这种事儿还唯恐避之不及;可妈妈却主动要去招惹那个大麻烦!难道她是想替爸爸救赎吗?”她知道母亲提到的那个张玲是谁,而且那次在拱桥上听到父亲和张玲说的那些话,也知道父亲和张玲的过往经历。她非常同情张玲的遭遇和不幸,但请张玲来家里吃饭毕竟是件投鼠忌器的事情,弄不好了,还会燃起父亲和张玲之间的旧情。如果不这么做,父亲和母亲都会感到很内疚,而且也会在他们之间产生隔阂和对立。她忽然有了主意:假如让那个张玲来她那儿,一是可以在她那儿帮点儿忙,二是间接也限制了父亲和张玲的私下接触,而且母亲的心病也解除了。于是,她浮在母亲的耳朵旁,把自己刚才的想法说了一遍。
李爱琴听完女儿的话,愁云顿然消去了一大半,“好,好,我看这主意好!”她高兴地拉起女儿的手,“其实你也别怪妈会有点儿私心,本来这都是我们自己应该解决的问题;但面对他给我带来的这些苦恼,我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似乎只有妥协了,才算是解脱了。可是,妥协的结果,往往又会让自己陷得更深、更不能自拔。我知道他当时抛弃她也是情非得已,可是后果一旦注定了,推卸责任反而会被认为是更令人恶心的行为,”李爱琴眼圈已经是红红的,湿湿的。
王娴心想:“您不就是想让我替我爸还那个情债嘛!”她知道,自己现在也是别无选择了,因为母亲已经把话儿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她也只能通过宽慰母亲的方式来表明自己附和的态度。她双手拉着妈妈的手,娇惰地安慰道:“这根本就算不上是什么事儿,生活本来就是走出厌倦的漫长过程,即便是谨慎过日子,也未必事事都是如意的。就拿我的这个张姨来说吧,虽然她遇到那么多的坎坷和不幸,可毕竟还有愿意为她的损失去补偿的人,这也就等于是把她前后经历过的好与不好都摆平了。”
李爱琴听女儿称呼张玲为张姨,知道女儿对此事已没有异议了,于是轻松地叹息道:“这样一来,又要让你去操这份心了!想想你现在过得也挺难的,且又要考虑你妹妹的事儿,假如再让你张姨过来添麻烦,我的心里委实就过意不去了!哎,岚儿的事儿,也不知道进行得如何?”
王娴扼腕道:“一座是火山,另一座是冰山,火山想靠近冰山,冰山却拒绝火山的好意;后来火山是火山,冰山还是冰山,谁也不可能去改变谁,而且各自依然保持原有的状态。您说一说,像我干巴巴地夹在他们中间,又能有什么作为呢?如果俩人就这么僵持下去,我早晚也会染上忽冷忽热的伤寒病!所以,与其看不到希望,还不如就放弃希望,这也省得‘鸡抱鸭蛋——白操心’了!”
李爱琴附和道:“我看这件事儿,也就这么定了吧!都怪我当时多了一嘴,让你白忙活了一场不说,还受了那么多的委屈。等我明天一有点儿空,我就跟你姨妈解释一下。就说孙……什么的那个小伙子,好像……在他的家乡就已经有对象了,而且还是什么娃娃亲:总之,只要能让岚儿死了这份儿心,这件事儿也就平平淡淡地扯过去了。”
看来这两件事情处理得还都挺顺利的,当李爱琴意识到自己还有回去做晚饭的责任时,就高高兴兴地站起来说:“张玲在这儿的工钱,你们就别管了。不过,我也不可能直接给她,可能还得通过你的手哩,否则我和她肯定会推推搡搡的,反而会让人觉得有些别扭。”
王娴也没打算客气,因为她知道父母有这个能力,而自己却没有,因此她也只是笑着应和道:“她的工钱,也只能是你们给,否则我爸的心里就会不舒服了。”
俩人在站着的功夫,还提到了李淑芳要过鬼节的事情,接着又把接张玲来的细节也大概确定了,随后李爱琴便喜滋滋地回去了。
李爱琴在路上买好菜,看到时间有点儿晚了,又买了三个大烧饼。回到家,发现丈夫已经下班回来了。
“快来给我搭把手,”李爱琴围好围裙,对坐在客厅看报纸的丈夫喊道。等丈夫进来了,她便择菜和洗菜。
王耀武面无表情地说:“今天又和谁在一起议论东家长和西家短的?”
李爱琴把一根大葱递给他,“总不会像年轻人那样,把爱与不爱都挂在嘴边儿上吧?”
王耀武边剥葱皮,边笑道:“说一说又能怕啥?老了,难道就真不中用啦?”
李爱琴瞪了他一眼,“你可别想着再出轨的事情啊。”
“我出轨?”他扑哧一下笑了,“你天天用‘三从四德’(三从四德,封建礼教束缚妇女的道德标准之一。这也仅是玩笑话)约束我,我现在正直得都快像这根儿葱了!”他把剥好的葱也顺手递过去。
李爱琴接过葱,撇着嘴乐道:“你还知道有‘三从四德’?若早知道有这样的规矩,也不至于会落到像现在‘既顾内忧,又虑外患’的处境!”
他不解道:“我有啥内忧和外患?我现在的心,就像没有风的海面——平静得很嘞!”
“你这是白天嘴巴硬,晚上嘴巴软!”
“晚上嘴巴软?……难道我昨晚又说梦话啦?”
“可不是嘛!你一会儿喊‘别咬我,别咬我!’一会儿又嚷嚷‘快舔我,快舔我!’,也不知道你在梦里都忙活啥嘞?害得我也跟着恶心了一宿!”
王耀武不好意思地嘟囔:“最近我的梦好像是有点儿多,但也都是清清白白的梦,而且梦又都是现实的反面……”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前后的话儿有点儿矛盾,便嘿嘿干笑了两声,“总之,梦里犯的错误,又不会对现实造成实质性的危害。”
“你的意思,是承认自己有问题啦?”
“哦,”他想着自己的梦,忽然醒悟,“我记起昨晚的梦里,好像是……遇到了一条大狼狗,而且狗的犬齿也很长,就像……远古剑齿虎的上犬齿一样。刚开始,它也只是对我呲牙怒视,两只前爪来回在地上刨出很深的爪痕,等到太阳刚刚落下,月亮刚刚升起,它就突然向我扑了过来,而我也惊恐地喊着:‘别咬我,别咬我!’并急速地迈过一条刚刚挖开的沟堑;谁知,我却被蛇伏的树根给绊倒了。等到我有知觉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的脸上全都是稀糊状的烂泥。我用手清理脸上的烂泥,发现我的脸上已经没有肉了,我捂着脸,一路拼命地向前跑,跑到一个没人烟的地方,我发现你在一个破败不堪的小木屋里,而且在里面顶住门。我在外面敲门,你就威胁我说:‘你再敲门,我就报警了!’没奈何,我便蹲在地上哭了起来。就在我感到孤立无助的时候,发现有一个身穿黑色罩袍的人走过来了,而且在距离我有七八米的地方,他又停住了。他深沉地对我说:‘求人不如求己,求己不如求兽’。我想:‘我是求过人了,也求过自己了,单单就没有求过野兽。’可是野兽的种类也有很多,而且老虎、狮子、豹子和豺狼等,又都是我害怕的动物。就在我踌躇不定的时候,那个黑衣人却突然消失了,而我也陷入了绝望之中。我试着又去推小屋的门,发现门却是虚掩的,于是我慢慢把门推开,等我拘拘儒儒走过第二道门的时候,看到里面有一盏油灯突然亮了,而且油灯又照亮灯座下的桌子,和桌子旁的长椅。我忐忑不安地坐在长椅上,却好奇那盏油灯的火焰,因为从我平视的高度来看,火焰里有两个像眼睛一样的图案,并且随着那两只眼睛逐渐变得清晰,下面又出现两根很恐怖的獠牙。我恐惧地站起来,正要往外跑,从火焰里却蹿出一条狗,并咬住我的脸,于是我抓住它,并且乱喊:‘别咬我,别咬我!’谁知那条狗却松了口,而且还对我说:‘你还要脸不?若是要脸,便让我舔几下。’我是既恐慌,又惊喜,想想自己还要再见人,于是就拱手央告道:‘快舔我,快舔我!’那条狗痛快地点了点头,并且把狗头慢慢凑过来。谁知它并没有按它说的去做,而是对准我的脖子,就是狠狠地一口,我当时就被它这致命的一咬给吓醒了。”
李爱琴边炒菜,边啐道:“你分明是把我当狗看了!你知道我是属狗的,就变着花样儿地来戏辱我。”可能是气不过的原因,她把锅铲往灶台上一撇,就气嘟嘟泄恨道:“算了,这顿饭,我也不想再做下去了!你没本事儿吃现成的饭,就让张玲来伺候你吧!”
王耀武怒道:“你看你这人的脾气?难道我做的梦,也是能造假的?”
两个人为了一个梦,便在客厅怄着气儿。等到嗅到厨房烧糊的味道,俩人才慌忙跑过去,并又忙活了一会儿。
等把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好了,李爱琴埋怨道:“都怪你,搞得这顿饭也吃不成了!”
王耀武说:“你可以找个人调查一下,看我做的是不是那样的梦!”
李爱琴责怪道:“猫呀,兔呀的动物有那么多,你偏偏捡狗来咬脸,难道我平时对你就有那么的恶?”
王耀武说:“我被你咬了,你反而还理直气壮地数落我,看看这个世界是多么的不公平!”
“我咬你?我几时咬你啦?”
“你没咬我,我说狗咬我了,你又着的哪门子急?”
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在厨房里叮咣,最后连他们自己都觉得有点儿可笑。
王耀武忍俊不禁地说:“就算是你咬我了,你也该让我还你一口,这样下来,我们才算是打个平手。”说完,便假装要过去咬的样子。
李爱琴忙来回躲闪道:“我把你咬伤了吗?我把你咬伤了吗?”
王耀武停下说:“看我的脸上起得疙瘩,还有嗓子也干干的,这难道还不算是证据吗?”
李爱琴呵呵分析道:“怕你是急火攻心了吧!曾有人说过:忧愁思虑伤心脾。我看你以后还是少抽点儿烟,少喝点儿酒,也免得晚上天天都会被狗咬了!”
王耀武叹道:“咳,最近睡觉,只要一闭上眼,梦就像通宵包场的电影一般。看似睡了一个晚上,可起来的感觉,就像干了一晚的农活似的!”
“我知道你都是因为张玲的缘故,”李爱琴忽然小声地说。
王耀武先是愣怔了一下,随后又难过地低下头,“或许和这事儿有点儿关系。每当一想到让她在那地方帮佣,我的心里就会有很不舒服的感觉。本来说是帮她的,可让她帮的人又是……”他欲言又止,脑海里的想象也被他想要表达的含义全都替代了。
李爱琴将炒好的三丝绿豆芽盛到盘子里。王耀武等妻子把炒锅移开后,便把那盘菜端到了餐桌上 。
炒锅洗好后,李爱琴又把炒锅放到灶具上。她一边忙着,一边还不忘和丈夫说着话:“你认为让张玲到娴儿家帮忙,会是咋样的?”
“什么?你……再说一遍?”他很诧异地看着她。
李爱琴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见丈夫依然是半信半疑的,便开着玩笑说:“你是怕我用话儿来试探你吧?”
王耀武倚靠着门框,瞅着妻子的侧面,“我早就把她忘掉了,而且我和她也不可能有什么关系。即便你不是试探我,我百分之百的诚实也给不了你任何可以怀疑的线索:总之,在我的心里,惟有这个家才是真实的,其他的都是空气,或者是镜花水月。”
李爱琴讥讽道:“骗人也不挑个合适的对象,这转眼才几天,你就忘了曾经坦白过的事情啦?”
“什么事情?哦,好像有……这么一回事儿,”他很不自然地笑了,“不过,你也知道我是属于那种特别容易失忆的人,所以你最好还是给我一个大概的提示吧。”
“记得女儿说的那句话吗?好像是什么……老子要喝水……而且什么又不争的什么——”
王耀武很不耐烦地纠正道:“是《老子》的‘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看来,你是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报复我?”
“这怎么能算是报复?”李爱琴不满地嚷叫起来。
“你让她去娴儿那儿帮忙,娴儿不就知道了我过去的那些经历?这不就等于是用这个结果来报复我了?”
李爱琴炒完菜,又简单地收拾好灶台和锅具,“你以为你的女儿啥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你发现了没有,那天当我说起张玲的时候,娴儿就表现的非常镇定,而且后来也不帮我说话,反而处处都向着你。难道你就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
他若有所悟地“呃”道。他想起上次送女儿回去的时候,女儿的话里就有一两句是关于他们之间问题的。当时他还感到挺吃惊的,后来的话题又被女儿岔到一边了。等到他和妻子都开始吃饭的时候,他瞅着妻子问:“她是怎么知道的。我是说,我过去的事儿,难道都是你告诉她的?”
李爱琴坚决否认道:“你想一想,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我能在她面前随便说吗?更何况你告诉我的,也只是最近一两天的事儿。”
虽然夫妻俩都觉得蹊跷。不过,现在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了。
吃过饭,俩人坐在客厅边看电视,边拉闲散闷地打发时光。快接近傍晚的时候,李淑芳一个人风风火火跑来了。
李淑芳不无忧郁地对李爱琴说:“姐,看来这事儿还真的要劳您的大驾,因为我感觉岚儿似乎已经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若前方再没有一丝的希望照亮着她,她还能……再接着往下走吗?现在那个男孩子已经是她心中落不下来的大石头,而我……除了能表示无奈和忧急外,再也没有其它可以作为的方案啦!”
王耀武纳闷道:“不会吧?我记得你姐说,这件事儿已经进行到‘能在一起吃饭’的程度了,而且还计划着要……一起去旅游。我想,既然事情都已经发展到这份儿上了,讨喜酒的日子也应该不远了吧?”他见妻子暗暗捅了他一下,便不高兴地乱嚷,“难道不是这么回事儿吗?我听到的消息都来自于你,你又为何不让我说?”
李爱琴被当众揭了底,脸上也就挂不住了。她忙对妹妹解释说:“看你姐夫理解问题,总是‘门缝里看大街——眼光狭窄’的很嘞!你想想看,岚儿如果有了新进展,当她大姨的能不跟着高兴吗?不过,事情总有不尽人意的时候,而且……”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述,微红的脸庞忽又变得微涨起来。
李淑芳沮丧道:“从那个男孩子根本就不顾及岚儿的感受来看,他好像压根儿就没有谈恋爱的兴趣!想想自己的失败会在女儿身上重现和延续,感觉过日子就像轮流经过重重的鬼门关一样!”她悲戚地盯着无声电视屏幕的某一处位置,像是要把自己的所有悲哀全都倾泻到那儿似的。
王耀武和妻子面面相觑,经过一阵子的沉默,王耀武才喃喃道:“娴儿说过他俩有不成的话儿吗?”他见妻子又暗暗捅了自己一下,便又对妻子怒道,“事情忽然变得悬而未决,便没有人想去救急吗?”
李爱琴回身瞪了丈夫一眼,并且恨恨地说:“没有人说是不管的!问题是帮,也得有能帮的方法吧?比如事情办得让人很不满意,也已经说明娴儿远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能干,与其让她把事情办得会更加糟糕,还不如趁早就让她脱开了这件事儿。”
李淑芳吃惊地看着李爱琴,“姐,您的意思是不让娴儿再管啦?事情既然都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而且岚儿也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假如娴儿此时再撒手不管,不就等于把我们岚儿推到火坑里了?哎呀,我的好姐姐呀,娴儿可不能这么做呀!”李淑芳忽然哭着惊呼起来。
“问题是:她还能怎么管?难道让娴儿去命令那个小伙子不成?”李爱琴毫不示弱地回敬道。
李淑芳冷冷地笑道:“怕就怕也只有娴儿才能命令得了吧!”
李爱琴不解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她不想把事情搞得更糟糕,便把后面更不好听的话儿全都咽回去了。
“姐,平时我也不是爱捕风捉影的人。据岚儿说:那个男孩子最感兴趣人,其实还是你们家的娴儿,因为岚儿第一次和那个男孩子出去的时候,那个男孩子问的最多的,还是关于你们家娴儿的。”
李爱琴辩解道:“那个小伙子本来和岚儿就不太认识,和岚儿在一起聊一聊大家都熟悉的人,这也是没啥大不了的。谈恋爱有时就爱说一些不着边际的废话,更何况娴儿又是他俩的介绍人,小伙子和她不谈论她,又该去谈论谁?”
“怕就怕你们娴儿本来就有点儿不尽然的私心,否则也不会弄得我们家岚儿像……‘长虫爬进了酒瓶里’——搞得有点儿进退两难的样子了。”
因为姊妹俩从都没有出现过难怅事儿,当双方出现龃龉不合的时候,彼此都觉得非常尴尬。
王耀武起身从电视机柜上的烟盒里取出一根香烟,点燃后,又退回到原先的位子上。他深深吸了两口,等心情略显平静后,又意味深长对李淑芳说:“淑芳呀,其实你这么说,好像就有点儿欠理了。俗话说:‘鱼帮水,水帮鱼。’我想我们家娴儿愿意帮你们,也是出于大家都是一家人的缘故,否则她完全可以忙自己家的事儿,更何况最近她家里的事情还特别的多,你说说,如果她想要搞……什么私心的话,还需要兜那么大的一个圈子吗?而且她和田凯又有过什么问题?像你这样含沙射影地捏陷你的外甥女,似乎也有点儿不太妥当吧!”
李淑芳羞愧满面地说:“我知道我刚才说的都是缺了德的碎话,我知道我的嘴巴敞得就像臭马桶一样的;如果这种事儿从来就没发生过,如果事情每天都像是吃喝拉撒那样的平常事儿,我李淑芳的心此时也平静得像是死水一般。但是,现在的情形似乎全都变了,就像死水里投进了一块儿大石头,翻澜之下的一颗心……也像是受了惊的兔子一样,而且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有平静的一天,啥时候才能像正常人那样过着平淡的日子。我不知道岚儿知道这件事儿已经没有指望了,又会是怎么想的;如果她觉得没有一件事情对她是公平的,她又会……”她趴在自己的腿上,呜呜地哭起来。
李爱琴安慰妹妹道:“愿望并不是人人都能遂意的,因为……七灾八难本来就是老百姓家里的寻常事儿;所以,你还是以一颗平常心,去面对每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吧。”
王耀武本来不想再说什么,因为他觉得自己把该说的都说出来了,而且语气委婉又略显严厉。他没有为女儿的名誉而去怒斥她,是因为李淑芳同样也需要别人同情的缘故——老公的背叛,甚至是无耻之极的背叛,使这个女人也只能把女儿的幸福当成是心理上的另一种平衡。但是这个平衡看来也保持不下去了,至于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事先他也没有被人告知过。不过,凭他的直觉,他也能感觉到事情的起因。当妻子的嘴巴里陆续吐露出略带刺激对方情绪的字眼儿时,他就有点儿沉不住气了,“这个结果是娴儿亲口告诉你们的吗?还是岚儿自己就意识到的?假如这也仅仅是个人的猜测,还不如把娴儿叫到这儿问个究竟,等把这件事儿的来龙去脉都搞清楚了,再来考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李淑芳转忧为喜道:“还是姐夫考虑的比较周详!如果单靠我和姐姐在这儿胡思乱想,恐怕以后连自己的影子也会怕起来的!问题是:娴儿这个时候会有闲空么?”
王耀武严肃道:“我这就去给她打电话。”他起身向卧室走去。
李爱琴焦急地朝丈夫喊道:“难道就不能等到明天再说吗?”
王耀武头也不回地嚷道:“今天的事儿,为何要拖延到明天呢?”
李淑芳笑道:“姐,这天色也就刚过傍晚的光景,而且商议这种事儿,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李爱琴无奈地嘟囔道:“难道就差这一晚上?”她见丈夫已经和那边通了电话,也只能就此作罢了。她用茶几上的瓜果,招待正焦急等待通话结果的妹妹。等丈夫走出卧室,并说了女儿大概要到的时间,她便起身对妹妹说:“我看,我还是出去迎一下娴儿。天色毕竟有点儿暗了,而且我也想问问她吃过了没有;假如她还需要再买点儿啥,我刚好也顺便去一趟菜市场。”
李淑芳没心思理会姐姐的事,当姐姐出门以后,她便和姐夫说着话儿,“问题是他们根本就没有分手的理由哇?比如上次我请他们在家里吃饭,那个男孩子表现的就很积极,他甚至还在酒桌上赋诗一首,以表达他对我们家岚儿的爱慕之情。他们先在公园里约会,接下来就是他约岚儿出去旅游。俩人在一起慢慢热络的情形,都像是一对情人将要走向热恋的那种迹象,所以当我听岚儿说他们的事情快要不行了,我几乎是用震惊的眼睛看着她的。我根本就找不出……他们会分手的理由,而且你看看他们前前后后联系的情形,哪儿又像是要分手的样子?”
“你具体了解过事情的原委吗?比如岚儿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儿?还有,就是岚儿向你提到过他们之间的问题吗?依我看,他们之间可能还有其他的问题是你所不知的!”
“我能不知道她是咋想的?她的心就像被玻璃肚皮隔着似的——只要瞄上一眼,就能看得清清楚楚,而且后来我也问过她了。我问,刚开始他们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就变成这样了?她给我的答案却是:‘什么都不知道!’。我问她‘什么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俩在一起就没有过任何感觉?比如那个小伙子是否很在意她说的话儿和做的事儿?还有就是她无意中惹得那个小伙子不高兴的时候,那个小伙子是否会付之一笑地迁就她?但是岚儿似乎什么都不知道,而且也什么都不懂,有时候还会反过来问我‘注意这些问题有什么用?’的傻话!——她说,他喜欢感慨,但对岚儿却不怎么热心,所以仅凭岚儿对他的直觉来看,似乎他对岚儿就没什么好感,他也只是借助了岚儿这个人来表述他的苦恼而已,至于是为了何事而苦恼,岚儿说她就不得而知了,反正他苦恼的并不是因为她,因为他很少拿正眼瞧过岚儿,甚至就没有关心过岚儿的需要!”
“你说娴儿传来了坏消息,难道就是指他们约好要去旅游的事儿?本来我以为这是一个好的开端,因为能一起去旅游,就表明他们的关系已经很不一般了。谁承想,事情竟然会出现这样的变化!”
李淑芳重重点了点头,“这也是我感到特别奇怪的地方。假如他们从来都没有逛过公园,也没到我家吃过饭,还有就是那个男孩子从来都没有向我们家贺晓岚用赋诗的方式表达过什么爱意,或者他根本就没提起过要出去旅游的这档子事儿,谁又会对现在这样一种尴尬的处境感到不解呢?充其量也只是‘车走车路,马走马路——谁也不跟谁相干’的事儿。可是,现在既然车和马碰到一块儿了,而且还是整套地要朝前走,那匹马却在半道儿想分道扬镳,这不等于‘当着矬子(个子矮的人)说短话——成心叫人难堪’吗?当然,他们的经历本来就是一波三折的,我也不想把眼前的挫折看成是大不了的灾难,问题是:他总得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吧?假如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别人又会不会说‘你们家岚儿被人一脚踢开了’呢?”
屋里这两个人,一个在热火朝天地神聊,另一个则围着她提出的问题,快速地旋转着自己的想象、分析﹑推理、论证和判断等组成的五明轮,就像一盏慢慢地被挑亮的灯,慢慢地照亮了屋里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