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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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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以为继的爱》连载

第一百二十五章 拯救疯女人的救赎

日东月西,晨昏蒙影,女房东呵欠连天地从堂屋出来。她见徐峰室内的灯光还没有熄,便嘀哩咕噜地暗骂:“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要是开一晚上的灯,不知道要浪费我多少电钱!”她走到徐峰房间的门口,发现昨晚来的那个女孩子也在里面,便有了几分不悦之情。她暗暗嘀咕道:“我安排你晚上睡大床,我将就着睡堂屋的沙发,没想到你却深更半夜地跑到这儿来了!”她一进门就气哺哺拉灭了电灯;见女孩儿辗转身体,快要醒了的样子,便对徐峰吆喝道:“快该醒醒了!快该醒醒了!你看你们大敞着门,俩人……就这么滚在一起呼呼大睡,而且一晚上也不关灯;这要是被人闯进院子看到了,人家出去又会怎么说?徐峰,快起来,快起来了!你们在我这儿可不能这个样子啊!”

徐峰与贺晓岚睡眼惺忪地爬起来。见房东正气汹汹看着他俩,便很快涌出一脸尴尬的神情。

趁着房东数落徐峰的时候,贺晓岚偷偷地溜出去。

贺晓岚跨过湿漉漉的地面,快接近房东家的院子门口,她就听到楼上的女疯子疯闹的声音,这才想起昨晚考虑要做的事情。她扶着楼梯扶手,慢慢又上了二楼;见疯女人的保姆端着一个塑料盆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贺晓岚忙靠墙让过了保姆,等到保姆下了楼,她再没敢朝前走,因为保姆不在,她也不方便进疯女人的房间,更何况疯女人一旦有了什么好歹,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于是她只好走到阳台的扶栏前,远眺着周边朴实无华的田园风景。

清新的空气中,她嗅到了雨后黄土、粪便和植物等混合散发的味道儿。院子前面对着一颗皂荚树,再前面就是一片像蘑菇剪了边儿的平顶房,平顶房的右边有一片微秃的草地,而草地上有两个人好像对站着,似乎是在聊天;在他们的不远处,则有几只像是羊一样的动物在低头啃青。

一会儿工夫,楼下的保姆端着半盆净水跑上来了。她见贺晓岚站在走道上,便朝贺晓岚苦笑了一下。

见保姆拐进了疯女人的房间,贺晓岚也跟着进去了。

贺晓岚站在门口问:“她每天都是这样的么?”

保姆愕然地望着闯进来的不速之客,随后便给病人清洗身上的污秽物,“是,是这样的。除了给我找麻烦以外,就再也干不了其它的事儿!”

“她的……丈夫呢?难道他丈夫……就不管她吗?”

“那就是个该千刀万剐的畜生!”保姆停下手里的活,咬牙切齿地骂道。

“他……姓什么?我是问,她的丈夫。”

保姆不耐烦地诅咒道:“他爱姓啥,就姓啥吧;反正谁跟了他的这个姓,肯定也会跟着倒霉一辈子的!”

贺晓岚很不自在地看着那盆已经变得很脏的恶水,心想:“我该怎么对这个保姆说呢?如果我贸然提出要带她去医院,难道保姆就不会怀疑我和这个叫‘贺强’的男人有关呢?”她踌躇不决地看着保姆,似乎要从她的身上找到她想要的答案。

“姑娘,你是新来的房客吧。你看,她有多痛苦呀,我有多遭罪呀!不过,这也没啥关系,既然上帝要让我们吃点儿苦头,我们也只能逆来顺受他老人家的意思。可是,现在我该怎么办?现在我们又能怎么办?如果我能找到新的落脚点,也不会把这里的老房客搞得都呼啦一下全跑光了。咳!活着,对有些人来讲是享乐,对我们来讲……却是遭罪!”保姆吸溜着鼻涕,既想对新来的房客解释她的无奈,又想抱怨在这里过得像非人一样的生活环境。

贺晓岚苦笑了一下,然后吞吞吐吐地说:“你……为何不带她去医院?我看她现在的情形,好像……有点儿不大乐观吧?难道医生对她这样的情况也……无能为力?而且她还怀了一个孩子吧?”

保姆帮病人收拾好了,便端着盆子,站了起来。她用嘴示意贺晓岚向后面退一步,以避开盆子里令人恶心的脏水。走出房间,她又回头说:“等我把水倒掉以后再跟你解释。”她很小心地端着盆子下楼去了。过了一会儿,楼下便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再接着就是洗盆子的唰唰声,以及盆子和地面磕碰的声音。

趁着保姆下去忙活的功夫,贺晓岚就面朝外面,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此时她才知道这个房间里的气味和外面的究竟有多大的差别了。她贪婪地吸纳清新的空气,就像污水里的金鱼跳到另一个干净的水缸里一样,等到保姆回来后,她再次屏气进入了疯女人的房间。

“你为什么会选择这儿?”保姆怯生生问,“难道是因为租金少的缘故?咳,想一想这儿的房东也够倒霉的了,就因为对我们发了善心,却把容易翻脸的财神给吓跑了。我们对她也没办法补偿损失,所以也只能多念几声‘阿弥陀佛’喽——希望好人有好报!其实,说这些话儿又有什么用呢?充其量也只能安抚自己的良心罢了。”她轻轻抚摸着病人隆起的肚皮,像是哄着病人肚子里的孩子快点儿入睡的意思,“按理说这并不是我应该做的事儿,因为她——”

“阿玲呀!”病人忽然睁开美丽的双眼,“你看没看见那个太阳?她就像破壳而出的蛋黄,轻轻落到了一个黑色的平锅上。她不该在锅里长出贪婪地嘴巴,像烧饼一样的锅很快就要被她吃光了,而且——”病人忽然提高了嗓门,意气激昂地挥舞着右手,“而且她用三条腿在地上拼命地奔跑,跑得满地都是补丁。啊!你看到了没?你看到了没?她好像快要跑到天边去啦!就像一枚硬梆梆的刀币,重重地落到了地面上,而且还发出当啷啷的声音。可是刀币能杀人吗?刀币会杀人吗?哦,哦哦!”她幡然醒悟,“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她就是三条腿的疥蛤蟆,而且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该死的酒气。哈哈哈!天上的太阳,快落下来吧,你没必要躲在云朵后面偷偷地羞怯,也没必要藏在树荫下黑着脸儿;没有你变成晶莹的雨,地上又怎么会有一粒粒肥嘟嘟的玉米粒儿呢?嘻嘻,下来了,下来了,你不负众望地下来了!哎,你是谁?”病人忽然指着贺晓岚问,“你该不会就是那个破壳而出的……疥蛤蟆吧?哈哈,没想到你那么快就跑过来了,等你有空的时候,别忘了把我们家汉生也从学校接回来,啊?快去,快去,我求你了,我求求你啦!”病人可怜兮兮地哀求着,随后又爆发出一阵醉心的浪笑。

贺晓岚含着眼泪,暗暗悲泣道:“这难道就是你放浪不拘的下场吗?如果仅仅是这样,就要蒙受这样大的痛苦和灾难,那么老天爷对你的惩罚,是不是就太没有底限啦?苦命的女人啊,你为何会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呀!……”

保姆见客人一脸的惶恐和戒惧,便皱着眉头惨笑道:“这是常有的事儿,而且也没有谁能帮得了她。有人说这是魔鬼附体,可鬼在哪儿呢?依我来看,这个鬼呀,其实就是那个野游客给她领来的勾死鬼!他怕他不要的女人再会被别的男人相中,于是就用这个法子毁掉了她,你看,那个男人的心有多黑啊!”

贺晓岚倚着门框,轻声地问:“他是不是姓……贺?”

“是。好像……是吧。”保姆惊讶地看着贺晓岚,而且犹犹豫豫地回答。“可,你怎么会知道他的……?”

贺晓岚连忙解释道:“哦,我昨晚听到她这么喊的。不过她的话儿又怎么能当真呢?”

“是,是的,他是姓贺。不过他应该姓孽,因为他不配姓这个姓!”保姆恶狠狠地冷嘲道。

“你为何不送她到医院?”贺晓岚再次提醒。

“送医院?可谁又给出钱呢?是那个姓贺的?直到现在我还没见到他的鬼影儿嘞!这个该遭天谴的狗东西!他做了孽,倒跟没事儿人似的不来了;留下她这个疯癫的女人,却让我跟着也吃尽了苦头!”

“难道他也不来替你们还房租吗?”贺晓岚细心地推问。

“来还房租的人并不是他!”保姆先又用警惕的眼神瞅了一下贺晓岚,然后压低嗓门轻声地说,“来人据说是他的朋友,至于到底是什么关系,那我就不大清楚了。”她本想再多解释几句,但又怕说破了原委,便假装很专心地干着自己的事情。

贺晓岚心想:“他的朋友。他的朋友是谁?难道是我妈吗?不对,好像也不太可能吧!”联想到家里发生的所有争吵,似乎都和这个女人有关,也就瞅着这一点,那个来送钱的人,也不可能是她的母亲。

张玲本来只顾替刘香芸抱怨不平,说到和王耀武有关的细节,她就变得谨慎起来。她暗自思忖:“不管这名访客是谁,我都不能把她看成是我的朋友;因为在这个几乎是陌生的城市里,目前唯一能信得过的人也只能是耀武哥。”因此话题刚触及到她认为是比较敏感的部分,她便缄默不语了。她坐在床边的矮凳子上,一边轻轻按摩着刘香芸的肚子,一边低头想自己的心事。她觉得自己能在这儿硬着头皮干下去的信心,也来自于这个叫“耀武哥”的男人;虽然这个男人有他的家庭,但是她对他也没有过多的奢求和希冀,她只是想能近距离地感觉到他的存在,并把能面见到他本人当成是她不期而遇的收获。她并不想以初恋情人的地位重新再翻起情天孽海的不齿之恋——刘香芸的悲惨结果就是悔不当初的最好实例——也不想以“对耀武哥的了解更甚于别人”的优势而悠然自处;她只想把时光的指针再拨回去,并能臆想自己就是他青梅竹马的那个女朋友就成。虽然他们都是快五旬的人了,但是她不计较名分,也不计较得失,就像年轻时她甘愿放下身段去追求他的那样,因此她对他所做的任何事情,也可以说是想再重温和体会过去那一段美好时光里的那种亲昵感受。只要一想到她和昔日的恋人就要见面了,她就难以抑制风情月意之渴、忆昔抚今之戚、避李嫌瓜之虑和云愁雨恨之叹,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她过去初恋时的心情,只不过其中也多了几分会被别人戳脊梁骨的忧心和惧怯。在他面前,她喜欢对他言听计从,也享受着她能亲切地感受他的文明、文雅和文儒的举止和态度,所以仅仅从纯粹的精神角度来看,他就是她心目中最具有某种特定意义的一个丈夫——而这个被她认定了的意义,其实也就是她能无怨无悔地帮王耀武的信念和信心。

贺晓岚见保姆不说话了,便试探性地问:“你这样帮她,难道比带她到医院去看病会更有意义吗?她的痛苦,来自于她的疾病,也唯有医生才能解除她的痛苦。”

张玲忽然回过头看着她说:“不,不,她的痛苦来自于她心灵的伤害,疾病也只是伤害后的一种表现而已。即便是我们能医治好她,她还是走不出她心中的那个牢狱!”

“可……她肚子里的孩子呢?难道无辜的孩子也应该替她的痛苦去付出代价?”

张玲低头悲慽地叹道:“没人能帮她填这个无底洞,每个人都是现实的,因为帮助她,就意味着他们要为她的痛苦付出代价。可是……他们又为何要这样做呢?难道他们是傻瓜吗?”

“你呢?”贺晓岚气愤地责问,“难道你对她的痛苦也无动于衷?”

“我……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可……这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啦?”

“房东呢?房东对她又是什么态度?”

“我看,这样的主意你就别再打了吧!她对失去房客的抱怨,远大于病人能够接受的痛苦。我不知道这个解释,你能不能听懂。”

“那个来送钱的人,难道你也没问过他吗?”

张玲不想把王耀武牵扯进来,因为她知道:通过他,向那个男人要钱,就等于是让他自己掏腰包。她不想让他这么做,是因为他也没有管这种事情的理由和责任,于是她又抚摩病人的肚皮,而且笃笃喃喃地说:“我已经让他给那个姓贺的男人传过话儿了。”

“可是……”她急得摊开双手,“她……要奄奄一息了!难道还要等那个……姓贺的……人自己来解决吗?如果他有这份儿诚心的话,事情恐怕也不会搞到这种地步了!”

“急,又能咋样?难道让我们去抢银行吗?”张玲终于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顾虑,“如果我能出去替她挣钱也行,可是像她现在的这个样子,我能心无挂碍地出去吗?要知道,在这里我也只能挣她的钱,即便我挣的这些钱我都可以不要,可除此之外……我又能帮她解决什么问题?”

贺晓岚从口袋里猛然掏出一把钱,“给,我这里有一千多块!”

张玲先是一怔,等她明白了眼前发生的事情,便忽然扑倒在贺晓岚的面前,并且双膝跪地涕零道:“姑娘,我替躺在床上的阿芸谢谢你啦!……”她呜呜哭了一会儿,但很快就被贺晓岚扶起来了。张玲啜泣道,“你有那么好的心,以后老天爷也会想法儿替她感激你的。我知道她唯一的希望是找一个好医生,我知道她如果把希望都寄托在那个畜生的身上,就等于是把自己交给了那个冷酷无情的阎罗王。但是我……我一个囊中羞涩的穷保姆,又能为她做点儿什么?唯一能做到的就是着急、着急、再着急!因为我过去挣到的钱全都被我那个死鬼丈夫输到赌博桌上了,即使现在我甩掉了那个只会花天酒地的无赖汉,可是我现在手头能挣到的钱也不足以给她请一个大夫。看着她撕心裂肺地发出痛苦的哀嚎和嘶叫,其实我的心里也不比她能好过到哪儿,因为她一多半的意识都是在和另外一个世界的人对话、交流和交谈的,而我每天面对的却是……这样一个令人感到凄惨的景象,你说我每天的心,是……遭罪呢,还是不遭罪呢?”

张玲用手不停地擦着鼻涕和汗水,手背很快就一层黏糊糊的涕浆裹住了。由于沾污的手背不能再把脸上的鼻涕擦掉了,于是她干脆就掀起衣角,并迅速在脸上抹了个痛快,然后又用手指顶着衣衽,在两个眼角处各挖了一下,“你看她是一个多么可怜的女人!虽然她也……应该遭受点儿罪罚,虽然她也应该为自己的过错付出点儿代价;可是话儿又说回来了,现在这个世界上的坏人又有谁是得了现世报的?据说她为了那个该死的男人,工作也没有了,生活也断了来源,现在身无分文的她,也只能默默承受着造业之苦。问题是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哇?她现在连人生一半的路还没有走完哩,这接下来的生活还……怎么再继续下去哇!”她忍不住流下悲戚的眼泪,但眼泪平伏不了她心中的宿怨和悲愤。她用手心在胸口抚按了一下,就又接着刚才的话题,“我知道我帮不了她多少忙,因为我本来就不是干这一行的,所以在这儿干什么事儿都会显得笨拙和愚蒙。我原来是卖菜的,虽然靠微薄的寸利可以落下几个钱儿,可每天的收入也仅能接济我自己的温饱而已;即便是这样,我也不愿意在这儿再干下去了。这里要干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除了要照顾气竭形枯的病人之外,我还要用自己帮佣的收入,买菜,买粮食和买油盐等生活的必需;如果我正在做饭,擦桌子,洗衣服和收拾房间,还要每隔几秒钟就要把自己的视线瞄到她那儿去——她偶尔会有不老实的时候,也可能是痛苦使她没法儿保持一种状态——如果我稍稍不留意她的动静,我可能就会因为她某个不经意的意外,没法儿向我已经承诺的人交代了。你看,”她掀开病人的衣裳,病人隆起的苍白肚皮,便迥然出现在了她们的眼前,“她有时还是有感觉的,肚皮上一道道指甲的挠痕,”她把掀开的衣角复又盖好,但是病人的眼睛却一直顶着门框上面的位置,似乎一直都是这么凝视着,就像一个雕塑的朽木,没有感觉,也没有移动过的迹象。

这是这个房间里头一次出现了除病人之外的另外一个人慷慨激昂的哭诉,也不知道躺在病床上的刘香芸是否听懂了保姆说的意思,只见她伸出右臂,在她上方的空气中来回挥舞了两下,随后她的眼角处便徐徐落下了两行清泪。归于平静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依然是木硬和凝重的,就像在琢磨着门楣上一个令人费解的困惑和谜团。

即便是凝视着病人,也没有人能知道刘香芸这样做的目的,于是两个正常的人就嘀嘀咕咕地议论开了。贺晓岚说她可能是要小便了,因为躺在床上的病人,最大可能的需要也就是这个了;张玲却不以为然,虽然刘香芸从来都没有用这样的动作向她示意过什么,但是以她的经验来看,刘香芸对小便好像就没有任何的知觉,因为她在小便之前,她从来就没有用任何动作表露过什么,也就是说,当她发现刘香芸已经溺尿的时候,她根本就没发现刘香芸在这之前就有过特别的举动。

贺晓岚很肯定自己的推论,张玲便非常自信地用手在刘香芸的裆下摸了一把,然后撇着嘴巴对贺晓岚说:“啥事儿都没有。也许就是觉得胳膊有点儿酸了!”张玲知道这种解释其实也很勉强,因为刘香芸的意识根本就不能用正常的规律来解释;但是对于新来的房客,她也没必要为此大献殷勤地替访客刨根究底。由于感激的话儿她已经替刘香芸说过了,接下来她才想起该怎么接待这个慷慨的访客了。

她把小圆凳向贺晓岚的跟前移了一下,然后不好意思地搓着双手说:“来,您就在这儿将就着坐吧。这儿一没水果,二没好茶,即便是有这些能拿的出手的东西,在这样一个……气味发酸发臭的房间里,有时连我都会觉得……有点儿恶心。不过,我可以把沏好的土茶放到外面的窗台上,如果你想喝,就自个儿过去拿吧。”

贺晓岚见保姆向她旁边放案板的小桌子走来,便连忙制止道:“我看,你还是别忙着照顾我了,我觉得我们现在……就应该送她到医院,否则等到她有了什么三长两短的,你恐怕也没办法向你承诺过的人交代吧?”

张玲这时才想起刚才自己说的话确实有点太多了。她回头在刘香芸头枕的枕头下抓出一把钱,“看,这都是我挣得钱,平时也没地方搁,就把枕头下当我的钱包了。和你的凑在一起,看病的钱我想也应该够了吧?”她见贺晓岚没有回答,就把她的钱交给了贺晓岚,然后便开始着手给刘香芸换衣服和打理住院的包裹等。见客人依然站在门口显得很局促,她就对她搭着话茬儿,“这位姑娘,您贵姓啊?”

“我……”贺晓岚猛不丁地被问,差一点儿脱口说出自己的姓氏,她脑子迅速转过了一个弯儿。她猛吸一口气,心情很快沉下来之后,她才吞吞吐吐地说:“你就叫我岚岚好了。‘岚’是‘山岚’的‘岚’,而且别人也都是这么叫我的。”

“哦,这名字好!”张玲下意识地首肯。等她收拾停当了,又想到一个问题,“哎,咱……咋把她送走?”

贺晓岚走到房间外,对楼下的徐峰喊道:“徐峰,上来一下。”

等徐峰上来后,贺晓岚就对他说:“你说,我们怎么才能把她送到医院?”

徐峰纳闷道:“我……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有她的丈夫,而且她和我们好像……就没有什么关系。”

“你的意思是不想送喽?”贺晓岚严厉地看着她。

徐峰忙把贺晓岚拉到走廊的深处,然后低声辩解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是我认为:你这么做,并不是一个好的想法。你想想看,她和你没关系,而你却要这么去帮她,对于你来说,确实是做了一件很好的事情;可是,她的老公又会怎么想?本来他可以来管她的,可就是因为你替他做了他应该做的事情,他以后还能回来再管她吗?这就等于你把她老公身上的包袱抢过去了,她老公不仅不需要尽自己的责任和义务,同时还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甩掉包袱后的轻松和幸福,对于这么一个无情无义的人来说,你觉得这么做是合理的吗?而且……是公平的吗?”他不断变换着复杂的手势,似乎很想让她认同他的观点,并进而改变她原有的初衷。

“可是,她……的老公并不在这儿。难道就因为要等到他来承担应尽的责任和义务,就眼睁睁地看着她在绝望中死去吗?假如她死了,那个男人来了又有什么用?”她忍不住对他吼道,想以此让他尽快的妥协和屈服。

“问题是——”

“别再说什么问题了!你就说,你现在想不想管吧!”

“我——”

“那就是不同意喽?”

“没……没有,可我——”

“算了!”贺晓岚拂袖而去。

徐峰忙跑过去,向她低声哀求道:“我可以做,但是我该怎么做?我总不能背着她……去医院吧?”

贺晓岚停住后,仰着头颅想了想,然后迟疑不定地问徐峰:“你说,房东……会不会有办法?”

“这个,就由我去问吧。”徐峰很干脆地承诺下来,转身就向楼道口走去。

贺晓岚由于不放心徐峰办事的能力,也快步跟了过去。

女房东的堂屋位置,恰好就位于刘香芸的正下方。当女房东从徐峰那儿转回来,就听到徐峰的女朋友和保姆在上面唧唧咕咕的。她悄悄打开堂屋的前后窗,并靠在前窗或者后窗的窗台上,仔细辨别被耳廓收集到鼓膜的所有振动所预示的意义。她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就是想偷听到上面谈话的内容,就是想知道她们的谈话是不是和自己有关。可是,担心归担心,即便她心里再怎么想,出于女人柔软的心肠,她也不便把自己的担心全都说出来,因为她已经习惯被人赞誉为心直口快且疾恶好善,假如自己突然做出乘人之危和投阱下石的勾当,难免就会被全村里的人躲在背后非议了,而这也是她最忌惮的事情。

女房东隐约能听到她们谈论所涉及到的方面,凭着敏锐的听觉和丰富的经验,她能判断上面两个女人在一起唏嘘不已的哭诉是因为疯女人的问题,因为那是同情者惯常使用的方式;而且平时她也没有得罪过她们,所以她们也没必要说一些和她过不去的话儿;所以唯一能解释她们悲伤的原因,也就是对疯女人的遭遇或不幸所表示出的顾念和怜悯。但是这并不是她关心的内容,这些哭泣的声音,她已经习以为常了。她对楼上的情况突然表现出的浓厚兴趣,主要还是发现了徐峰的女朋友莫名其妙地上楼去了,而且还和楼上的保姆相得甚欢。她不知道徐峰的女朋友在楼上会说些什么,但她最担心的是:她可能会撺掇保姆做出对她很不利的事情,比如让保姆赶紧离开这里,或者让保姆借钱给疯女人看病。不过还好,她似乎并没有听到她们谈论这方面的内容,这让她心里的石头很快就落了地。当她听到徐峰的女朋友将徐峰喊到楼上时,她又一次紧张起来。她跑出堂屋,竖着耳朵,就站在楼上的过道下面,所以她几乎就能听到徐峰和女朋友的所有谈话,也包括他们的争论,以及鸦雀无声的沉默。当她听到上面两个年轻人正计划送那个疯女人去医院,并打算找她讨主意,她慌忙揭开门帘,跑进了屋里。

女房东想找一个更合适的方式来应付这两个年轻人给她找来的麻烦。她想来想去,转来转去,又打算走进东厢房去假装睡觉,她就听到外面徐峰在喊她了。

“阿姨,我能问你一件事儿吗?”

“哦,我……”女房东慌忙躺在东厢房的床上,并把被子拉到了自己的身上,同时还不忘和外面的人搭着话儿。她本打算说“我还没有起床哩!”,但转念又一想:“早上我还去过他的房间。”当她意识到刚才应付徐峰的话儿就已经让她没办法再隐瞒下去,她便恼恨地坐了起来,但脸上却勉强挤着一丝的笑容,“来了!”她快步走到堂屋门口,见竹帘横条纹状的漏影是两张瘦削的人形剪画,她忽然又觉得有点儿局促了。她在距离竹帘大约有两步远的地方止住了脚步,并用手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同时又慌乱地敷衍道:“进来吧!——你……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徐峰与贺晓岚应声进来。徐峰微微鞠了一个躬,“张阿姨,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向您提一个要求?”

女房东力图想使自己显得很镇定,于是便假装很随意地退到了后面的沙发上,“说吧,你有什么……需要?”

徐峰继续说:“有,但就是不知道您——”

女房东不耐烦道:“你就直说吧,也省得我像吃了线团似的在心里结疙瘩了!”

贺晓岚忍不住抢过话儿,“我们就是想问一问,看您有没有办法把楼上的病人送到医院去。”

“我有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女房东对他们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感到十分的纳闷,“如果我有办法的话,她还能在这儿煎熬到现在?当初她搬来的时候,还是我叫人帮她把院子外堆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安置好的。我帮助她,也是因为我能帮助她;但是现在我已经感到很累了!就像一头十分疲惫的老牛、拉着破车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一样!——哦,我不知道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儿?我时常都会有失忆的情况,哪怕是刚刚说过的话儿,有时在我的记忆里也是一片茫然的空白。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刚才好像……并没有说什么具体的问题吧?”

贺晓岚执拗地重复道:“我们并不缺看病的钱,只是想让您帮忙把她送到医院就成,比如找一辆三轮车之类的什么工具。”

女房东站起来,笑了,“三轮车,我这里没有,而且村里也很少有那种玩意儿。卖菜的会骑着它来回经过,但是那些人早晨日头未出就已经出门了,而且下午不等到日落是不会回来的。不过架子车,我这里倒有一辆,如果能用得上,你们就随便用吧!它就在咱院子里的狗窝旁;因为就是一堆破铜烂铁带轱辘的破烂货,所以从来也没想过要给它上个锁具。你要用,就直接推走好了;用完了,只要放回到原处就行。”

两个年轻人得到结果,正要转身离开,却被女房东叫住了。

女房东犹犹豫豫地问:“你们带的钱……够用了?说实在的,要不是我这儿每况愈下的经济现状,我也会……拿出一大笔钱来资助她的。你们看这样吧,我手头能拿出来的,也就一二百块钱,如果不嫌少,你们就……”她随即从身上掏出了一个用小手帕包裹的小布包,打开手里的小包,并从对折、打卷和用皮筋箍住的几张百元大钞中取出了一张,然后就递给了徐峰,“给,在外面没钱,狗都嫌;而且现在医生的医德也是要用钱来买的!”

贺晓岚见徐峰要去接钱,便在后面拉了他一把,然后阴阳怪气地对房东说:“好吧,二百块钱嘛,也行,总比没有了要好吧?”

女房东见徐峰伸出来的手又慢慢缩回去了,便对他旁边的贺晓岚瞟了一眼,然后依违两可地从卷好的钱里又抽出一张。将剩余的钱放回裤袋,她笑吟吟地对他俩说:“二百就二百吧!二百块钱,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贺晓岚走过去,微笑地接过钱。她很客气地说:“其实病人的病医好了,这里也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的不正常了!”

女房东心想:“这个死丫头还挺厉害的!我帮不帮人,难道还需要你管?早知道昨晚帮她,她还那么没良心,我就早应该把她赶走了!”她心里虽是这么想的,但脸上却堆着笑,“是啊,是啊!我们农民本来生活得就不容易,不像你们城里人有这个保险和那个保障的。如果遇到天灾,这里收成就要荒歉;如果来的客房再不赢人,我这里也只能坐吃山空咯!你说,咱农民过日子,难还是不难?”

贺晓岚没再听女房东继续叨唠,便拉着徐峰出去了。

女房东因为心情不好,就锁了自己家的房门,打开院子大门上挂的锁具,领着她的大黑狗悄悄出门了。

贺晓岚和保姆给架子车的车斗里铺上草垫和褥子,又帮徐峰将刘香芸背下楼。准备停当后,他们就拉开院门,准备出去。忽然,有一个彪形大汉在院门口拦住了去路。

彪形大汉黑着脸儿地问:“你们这是要到哪儿?阿玲,该不会听说我要来了,就架着这个疯女人准备跑路吧?”

张玲大惊失色道:“我……我不认识你!我不认识你!岚岚,咱们走,咱们走!”她心慌意乱地抓住架子车的车帮,就要往前推;徐峰见有人拦住了去路,便本能地将两个车把放到了地上,因此张玲推车的力量根本就没起到任何的作用,于是张玲掉头就往楼上跑。

幸好架子车的车把也比较长,当架子车的车把落地以后,车斗的斜度还不是太大,因此也没让躺在车斗里的刘香芸头低脚高地向前出溜。不过,猛然感觉到不舒服的刘香芸就已经觉察到异常了,她双手抓住车把,并机械式地坐了起来。她先左右看了看,然后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天空,大声地喊道:“噢!地狱的大门打开咯!我是谁?我要回家喽!”随后双手就来回拍击架子车的车帮,“前进!前进!向着空气无限美好的地狱,前进,前进,前进!”

彪形大汉被逗乐了,“看这个疯子有多幸福!她是无忧无虑的,而且还有那么多人去伺候她;如果我疯了,会不会也能享受那么高的待遇?阿玲呀,”他像老鹰抓小鸡似的把跑到一楼楼梯口的张玲抓了回来;由于抓她的胳膊太用力了,以至于张玲痛得嗷嗷乱叫,这反而引起了这个男人更加暴戾的野性。他对张玲讥嘲道:“你看你这个样子!长得贼头鼠脑的,就像被现世报变成的鼠辈。现在还是让我来教一教你,该怎么做才不会变成捣蛋鬼的方法吧!”他咬牙切齿地抽出手掌,照着张玲像瘦猴一样的脸庞就是噼里啪啦地一阵耳光,而且边打还边骂,“你这个该死的丧门星,忽悠鬼,你不是说你去卖菜了吗?可我让你卖的菜呢?还有卖菜的钱呢?难道都被臭饿鬼抢去吃掉了吗?你红口白牙的尽说些假话,难道你卖菜也卖出新花样儿啦?该死的调皮鬼,该死的浪荡鬼,你以为躲到这儿我就找不到你啦?天堂和地狱,都有我的好朋友;即便是木魅山鬼,也有敬畏我的人!而你这个尖嘴猴腮的老家伙,一个像鸠夷罗鸟的丑女人,竟然也敢糊弄起老子了……”

张玲起先还用双手护着脸,由于禁不住他一掌一掌的重搧,便缩着身子,并用弯曲的双臂紧紧夹住自己的整个头部。即便是这样,她的头发还是被打得如四处飞散的蓬草,而且地上也出现了滴涟涟殷红的血渍。后来她痛苦地蹲在地上,并发出哀哀欲绝的嚎叫声。

徐峰与贺晓岚都被眼前发生的变故给惊呆了。还是贺晓岚最先清醒过来,她忙冲了过去,并去拉那个莽汉的手臂。但是她哪儿能拉得住他呀!于是便对愣怔不已的徐峰喊道:“你还傻愣在那儿干啥?还不赶快去找根棍子,狠狠地打他呀?”

徐峰忙跨出车把,来回在院子里寻找趁手的器械。他在狗窝旁找到了一根三尺来长、直径约有三公分的圆木棒。为了不让贺晓岚骂他胆小,徐峰提着棒子,极其凶恶地来回摇晃着自己瘦弱的身体。

莽汉甩了甩打疼了的左手,依然对张玲骂骂咧咧的。当他发现拉架子车的小伙子提着棍子向他走来,他突然对那个小伙子厉声断喝道:“放下棍子,站到一边儿去!咋了,嫌我的手打得还不够痛吗?别以为拿了一条棍子就能对我怎么样!像你这么个如瘦狗一样的东西,还敢和我过上两招?难道你就不害怕被全天下的女人耻笑吗?”他轻蔑地对徐峰哼了一声。

如果这个陌生男人不招惹徐峰,徐峰也没必要为一个保姆与他大打出手。他拿着棒子,并摆出要打架的架势,无非就是想显示一下自己也是不好惹的男人的样子,从而让这个魁梧的男人知难而退;虽然来人是个大块儿头的横恶之人,但他凭着自己手中的武器,也认定对手就不敢对他怎么样。

徐峰显然低估了自己的对手,那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家伙,而且经历丰富。因为违法对他而言就是可以原谅的错误,所以他即便再多干一次违法的勾当,当然也就不会有任何的悔恨之意。他对徐峰嗤之以鼻,目的就是想让这个像猴子一样的年轻人变得愤怒和疯狂,也好让他像斗牛士一样的去战胜这个骄傲和狂妄的年轻野兽。他从上衣的口袋里从容不迫地取出了香烟和火柴,在他划着火柴,并点燃厚嘴唇之间含着的香烟的同时,他又用蹙挤右眼的方式去挑衅他,“来,用棍子打,如果你没有胆量把我打死,我就会像一头疯狂的野兽把你撕成碎片。”

徐峰见这个陌生人如此镇定地鄙视自己,他反而变得有点儿胆怯了。他心想:“现在我该怎么办?如果缴械投降,我以后在贺晓岚跟前还能有什么面子?如果硬着头皮去和他对打,看他那么横的样子,估计我也不是他的对手。”就在他踌躇不定的时候,疯女人又喊起来了。

疯女人喊道:“黑影,黑影,黑影!”而且边喊,还边用双臂护住头颅,像是有人要打她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放下手臂,并且自言自语地嘟囔,“跑掉了。他是黑影,怎么会跑掉呢?难道他嫌白天的太阳不够亮吗?哦,哦,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看,天上就有一个黑影!可怎么会是圆的呢?难道屎壳郎也能飞到天上吗?……”

陌生男人哈哈地大笑道:“看这个疯女人多有意思!屎壳郎如果能上天,那么光它投下来的粪丸子就够我们大家一阵子痛挨的了!”他见院子里的人都没有附和他的意思,便无趣地对徐峰吆喝,“喂,小伙子,你说呢?难道你真想和我打一架吗?如果我不介绍我自己,你可能还以为我是一只病猫嘞!我,”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胸脯,“就是这个贱女人的合法老公,”他用脚尖踢了一下正抱头痛苦地蜷缩在地上的张玲,然后再次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的胸膛全都是无耻的罪恶。就因为我是正义的公敌,所以我无须考虑善意和恩惠。”他叼着香烟,身子略微向后斜了一点儿,然后又将左脚的鞋,猛地踢了出去。他将自己的左脚展示给大家看,“看到了没,我的小兄弟?我左脚的小拇指没有了。这是邪恶的标志,也是我挑战别人胆量的证据和证明;如果你根本就没有自残的勇气,当然也就不会有打垮别人的雄心!还有这一只脚,”他用同样的方式踢掉了右脚上的鞋,“这只脚上的无名指,也是玩命挑战的辉煌结果。这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智慧和手段,也是有胆量去征服别人的最有利武器。”他光着脚,站稳后,忽然感觉自己正踩在一片湿地上,于是他骂骂咧咧地从湿地上移开了双脚,并狠劲儿吸了一口烟。他阴悍地看着徐峰,似乎是要让对手在生和死的问题上选择一个比较明智的答案,而他也只需等着可以预料到的那个结果就行了。

时间对于特别需要时间的人来说,每一声的滴答都是催命鬼的尖声嚎叫。徐峰此时的心里也显得很矛盾:如果承认自己是斗败的公鸡,就等于承认自己活得就没脸没皮了——这要比在贺晓岚面前没有面子还要丢人;如果和他硬打的话,自己好像又打不过他;因此,还不如现在就向他妥协,至少还能让自己保持一份退让的风度。

“怎么样了,年轻人?”陌生男人继续抽着烟,等到他觉得香烟快要燃到自己的手指时,他咬牙切齿地看着徐峰,“你准备好了吗?”他随后又把烟蒂丢到了地上,并用裸露的脚掌把烟蒂捻灭,“好——那么我们今天就分出你死我活的结果吧!”他掿紧拳头,努力使两条胳膊上纹饰的暴怒龙也膨胀起来,从而展现一股复活龙的煞气和狰狞。

贺晓岚见两个人大有角斗厮杀之势,忙跑到他们中间,拦阻道。“住……住手,都给我住手!你们这是干啥?难道分出孬好,就有意思吗?”

陌生男人嘿嘿乐道:“如果你喜欢,我愿意是一个孬种,怕就怕这个小子还有点儿不太服气!”他随手又从口袋里摸出烟和火柴,趁着点烟的时候,他用放荡的眼神溜了贺晓岚一眼。他吐出一口烟雾,然后很不检点地狞笑道:“没想到,在这穷乡僻壤之地,也会有那么美丽的鲜花供人欣赏!哦,我叫许喜子,”他非常友好地伸出自己的左手,随后又用右手把左手换了下来,“不知我能不能请教您的芳名和贵邸,也好在我有问题需要人帮助的时候,方便我到您那儿去请教?”

贺晓岚极其厌恶地瞪了许喜子一眼,然后就和徐峰站在了一起。

许喜子见贺晓岚并不赏脸,便恼恨地将伸出的右手缩了回去。他像想起什么事儿似的又回过头,并且一脸平静地盯着满脸污血的女人,“阿玲,快点儿把钱给我!在这儿,我发现每个人都很讨厌我,但是我并不介意你们所有人的态度,因为我是为了钱而来的,我是为了那个能代表一切的宝贝而来的,就看在我对钱有那么大的激情和诚意的情分上,你也不应该把钱都藏起来吧?”他再次向张玲伸出了粗壮的大手。

张玲捂着像血葫芦一样的脸庞,胆怯地向后移动着她的身体。当后背抵到狗窝的时候,她便矮下身子,在墙和狗窝相交的旮旯,她紧张地蜷缩成了一团。

许喜子把张玲从角落里提溜出来,“你别再给我装葱卖蒜了!咋啦?欠我的钱,难道还能理直气壮地蜷缩成这样?——看看你那些有正义感的朋友吧,他们给不了你需要的安全感,因为我是你的丈夫,所以我要我应该要的东西也是合情合理的。拿来!”他再次向她摊开暴出青筋的左手,“把这几天离家出走给我造成的精神损失的损失费都赔给我!”见妻子并没有按她的要求去做,他对她回手就是一个巴掌。“快点儿!别惹得老子没有耐心!”他抬手又是一个嘴巴,“快点儿,听到了没?难道你是木头雕刻的人?难道你是反清复明的女义士?”他每说一句,紧接着就是一个大巴掌,等到他把这个血葫芦打得快要不省人事了,他施暴的手才不那么太用力了。他忽然听到院外有一条狗“汪汪”的向这边跑来了,他隐约有点儿担心地松开了抓张玲的手。

过了一会儿,女房东带着她的大黑狗回来了。

女房东看到眼前是这样一幅景象:门口的架子车上,刘香芸头低脚高地躺在车斗里,而且眼睛呆滞的看着天空;院子中央是徐峰和他的女朋友,并恶狠狠地盯着狗窝前站着的一个陌生男人,而且陌生男人的旁边的地上,则躺着满脸污血、浑身都在颤抖的保姆。她气得大声质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儿,嗯?”女房东环视着每一个的面部表情,最后把目光停在了她根本就不认识的彪形汉身上,“难道抢劫抢到我这儿来啦?大黑,给我上!”她不问青红皂白地便给身边狂叫不已的大狗下了命令。大黑呼啦一下就向许喜子扑了过去,许喜子立刻怪叫一声,拔腿就在满院子里乱跑。

“大黑,给我狠狠地咬!”房东对咬住那个男人的大黑,恶狠狠地嚷叫,“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一个贼呀,居然光天化日就跑到我这儿打劫!打劫前你也不打听打听我到底是谁?……”

大黑咬住了许喜子的右腿,许喜子痛得像杀猪似的乱叫。他知道自己越想跑,大狗就会更疯狂地撕咬——这也是野兽的本性,野兽的本性就是遇到越胆小的对手就会越兴奋——于是他一边用手护着自己的脸,一边哭嚎着解释说:“大姐,您先让它松口!您先让它走开!我不是打劫来的,我是这个老保姆的老公哇!我的小爷呀,我来谈家务,怎么就会遇到这么一桩倒霉的事儿?”

女房东一听是保姆的老公,忙把大黑叫了回去。

许喜子用手紧紧握着被狗咬过的伤口,一边用左腿在原地转着单腿蹦跳,一边像哭丧的人那样哇哇地哭喊:“啊,我的好小爷呀!你这一大口,几乎快要断了我的小命!难道来这儿找人也犯法吗?难道您在咬人之前也不问一问我究竟是谁吗?”

女房东不无愧疚地来回瞅着保姆和保姆的男人,不无抱歉地说:“啊,没想到……您是这样一个人!可是……阿玲又为何会被打成这样?难道你真是她的老公?……”

许喜子一屁股坐在地上继续哭叫:“我是不是她的老公,你可以去问她呀!”他指了指身边的张玲,像是受了很大委屈。

张玲慢慢从污血地上爬起来,并用尽全身的力气指着她身边的这个男人说:“大姐,让大黑咬他!快让大黑咬死他!他是一个恶魔;如果他被咬死了,就由我来偿命好了!”她发疯似的喊着,让喜子变得惊恐失色。

许喜子恐惧地翘着一只手臂,惶恐地说,“大姐,您……别听她乱说话,我在家可是一个好男人啊!原来我们是说好了的:她管卖菜,我管收钱;而且她挣来的每一分钱,我基本都花在了她的身上。我不知道我哪点儿做得不好,也许关心一个人,并不只是为她花钱那么的简单;可是除了……我能诚心诚意地为她花钱之外,其它的方面我确实什么本事儿也都没有。也许正是我对她太过于关心,本身就是不能被原谅的错误,因为敬重她而得到的回应,往往是被她瞧不起的轻蔑,所以她时常都会用假话来敷衍我对她的真心,而且还会以种种的理由逃避我对她无微不至的爱护,比如她离家出走以后,我天天都是以泪洗面,我甚至像没头苍蝇似的到处寻找她的踪迹。我找她,并不是为了要挽回我们已经失去的夫妻之情,而是为了多年来我对她那么有耐心的付出的相应回报。”

张玲吃力地喊道:“大姐,别相信这个恶魔,他谎话连篇,连腐朽的死人都能被他骗活咯!他是——”

“请闭上你的臭嘴!”许喜子虎视鹰瞵地对张玲发怒,“难道我给你的教训还不够沉痛吗?难道你想让这位大姐为你干违法的事情,最终导致她家破人亡吗?——别每次被人狠狠地‘善待’了,还长不出一点儿记性来!其实我对你好和不好,这都是我们自己家的事儿,更何况你不犯错误,我会这么严厉地惩罚你吗?惩罚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我要打得痛快,而是在极力地挽救你已经陷入到糊涂泥潭里的那个灵魂,才不得已采取的补救措施!”

张玲气得伏地大哭,声声凄惨,哀哀落地,因为她对他,再也无话可说了!

女房东极其厌恶地瞪了许喜子一眼,心想:“我刚才领大黑出去,就是想躲避一下这里的是非;没想到一转眼的功夫,这里竟发生这么大的事儿!既然他和保姆是夫妻关系,那么我也就不方便再管了,只要不属于这里的人都赶紧给我走人,只要这里能赶快恢复到以往的平静,我哪怕是叫他一声爹,我都乐意!”于是她黑着脸儿,对这个不速之客说:“你现在到底想咋样?如果你有要办的事儿,就赶紧办;办完之后就赶紧给我走,否则我对你也不会那么客气了,因为这是我的家,所以我也可以告你一个来打劫的罪名。”

许喜子嘿嘿乐道:“我在我们家是管钱的人,只要我的老婆把钱全都交给我,我们的件家务事儿也就算是摆平了!不过,我以后恐怕还会常来的,因为我是这个保姆的合法老公,而且我也有权利管好我们家挣来的每一分钱。大姐,你说,我的这些想法好像并不算是过分的吧?”

女房东左右为难地说:“你们的事情,你们爱咋办,就……咋办吧!因为我并没有想要掺和别人家琐事的习惯,只要别把我院子里的东西损坏了就行!只要,哦,你为何把你的老婆……打成这样?难道你有打女人的毛病吗?打老婆是我最不愿意遇到的事情,因为我最痛恨的也是打女人的男人!”

许喜子忍着痛,而且对女房东说的话也已经没有兴趣了。他一瘸一拐地走到张玲跟前,把手伸到张玲的眼前,“快拿来吧,看房东大姐都是向着我的。一个一家之主的男人,怎么可能没有管钱财的权利呢?”

张玲极其恶惮地骂道:“恶棍!赌徒!你除了在我面前还有点儿人样儿外,其实就是一个胆小怕事的臭口鬼!”

许喜子嘿嘿笑答:“你说我是臭口鬼,我就是臭口鬼吧。不过,臭口鬼也有臭口鬼的好处,比如对所有的钱财总是来者不拒,对你这个小气鬼来说,它又是多么的慷慨和大方啊!——来吧,尝试把钱全都投到臭口鬼嘴里的快乐吧!”他抓住她的衣领,咬牙切齿地摇晃着她的上半个身体,“快点儿,把钱都给我拿出来!别让我再给你好看了!”

张玲照着他的脸上,狠劲儿啐了一口,“你这个该死的小臭虫,恶毒的咒语总会落在你头上的!”

许喜子用手把她啐到自己脸上的痰沫恨恨地抹掉,再次抓住她的衣领,然后突然向后一推,张玲一个驴子打滚似的来了个四脚朝天,“他妈的,给脸不要脸的东西!你以为你是谁呀!如果不是看在钱的份儿上,我会来这儿找你吗?我现在也不会怨你对我的无礼,因为我是索取者,而你是付出者,让你啐我一口,你心里也能平衡一些。但是啐一口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否则这个世界上也太没有公理了!”

女房东认为许喜子就是恶棍一样的人物,所以她知道他达不到目的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于是就很不耐烦地对张玲说:“阿玲,你就给他点儿钱吧,否则今天这场戏,也就没法儿收场了!”

张玲爬起来,喘着粗气儿说:“我没钱。就是有钱,也不会给这个糟蹋钱的畜生!”

就在许喜子准备再次要教训这个很不听话的女人时,贺晓岚急忙喊住了他,“等等!她的钱都在我这儿!”

“很好。”许喜子狞笑着走向贺晓岚,“这是我没想到的意外。如果她能早点儿告诉我‘钱就在您这儿’,我的手也不会被她的脸儿折磨成这样儿!”他甩了甩他的左手,随后又打了一个打哈欠。他像乞丐似的向贺晓岚伸出了那只已经无数次施暴的罪恶之手,“拿来吧,我的钱放在您的手里,好像有点儿不大合适吧?”

贺晓岚本能地用手捂住了自己仿麂皮牛仔裤上鼓起的口袋。

许喜子不怀好意地奸笑道:“如果你想跟着我走,那么这些钱我也就不要了。”随后便哈哈地狞笑。

贺晓岚把裤袋里的钱,一把抓出来,然后狠狠地丢到了地上,“给!拿去吧!你这个像狗屎一样的坏蛋!”

许喜子躬身拾起地上的钱,吹了吹上面的尘土,就装到自己的裤兜里。他摆出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调侃道:“很好,很好!本来这件事儿可以办得很轻松,却被我的女人给搞复杂了!——她挨打也是她活该!早知道结果是这样,又何必当初要对我逞强呢?好了,我也该……对你们说再见了,因为外面的世界更需要我的拥抱,而我也需要用我自己获得的战利品,去粉饰这个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他旋即就走了,留下这里从来都没有被人如此扫荡过的烂摊子。

“黑影,黑影。”疯女人扭身看着许喜子出门的背影,然后低声颤兢兢喊道。随后她又生气地抱怨说,“不要让蟑螂骑在我的身上,哎呀,我快要受不了了!快点儿把蟑螂杀掉,否则我们都会被它吐的唾沫星子淹死的!……”

贺晓岚忽然“哎呀!”大叫一声,随后便大步流星地冲出院子。徐峰丢下棍子,尾随而出;等到他跑到她的跟前,便好奇地问:“怎么啦,怎么啦?难道你还害怕他走了不成?”

贺晓岚由于看不到许喜子的影子,便懊恼的甩了一下胳膊,然后蹲在地上叹息,“咳——那个该死的家伙把我们所有的钱全都拿走了——也包括你给我的!”

“什么?”徐峰一脸无奈地看着贺晓岚,“你……你肯定把那一千块都给了他?”

贺晓岚站起来,又浑身上下检查了一遍,“我……我身上现在连一分钱都没有了!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呀?”贺晓岚复又蹲在地上,用拳头频频打着自己的脑袋,“我当时正在气头上,也忘了我们的钱和保姆的钱是卷在一起的。”

徐峰一脸沮丧地说:“那就得问那个保姆的家在哪儿了,也好再向她丈夫要回我们的钱。”

“即使找到了,那个无赖会把钱都给咱们?要知道,那可是个赌徒和恶棍啊!”

“那就……权当这笔钱丢了吧!”

“可……病人现在该怎么办?”

徐峰挠了挠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也只能等到以后再说了!她有她的老公,而且我听说,那个男人是按月来替她付房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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