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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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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以为继的爱》连载

第一十三章 身世之困厄

生活就像天气一样的难以预料,原来吵得不可开交的夫妻,在经过王耀武的一番撮合后,又好得像新婚的伉俪一样。这都要归功于善良的愿望起的作用,尤其在原来还怨天尤人的时候,如果有人能及时发现对方其实也需要别人的同情,争吵往往就会有点儿戏剧性的变化;不过,这也不是所有的夫妻都能像他们那样的转变,因为戏剧是靠有戏剧化人格的人来创造的,而目前的李淑芳和贺强就恰恰具备这样的素质。这又不得不提到他们具有戏剧化的生活经历了,因为人的现在实际上是过去投在地里的种子开出的花朵,因此现在处处的表现也都会有过去留下来的种种遗痕;只是有很多人看不到这种遗痕而已,因为遗痕会从我们眼底下消失,也会在相应的条件下浮现,就像风,又像流云,只要它存在过,它就不会轻易地消失。

——说起来贺强的童年,其实也挺可怜的,在一定要传宗接代生男孩的那个年代里,他的父母凭一时的激情和冲动,一下子就生了六个孩子——他是他们家唯一的男孩儿,所以也是这个家里唯一的骄傲;当三年大自然灾害悄悄来临的时候,他们家就因为张口吃饭的人太多,一下子就变得一贫如洗了。他母亲由于不堪忍受这样的生活,便和一个南方来的小木匠私奔了,没想到他父亲单位的领导知道后,便立刻向当地的派出所报了案。派出所以拐带良家妇女的罪名进行了立案侦讯,不出两个星期,小木匠和他的母亲都被抓回来了。小木匠被判了刑,他的母亲却因此疯掉了。全院子的人都开始嘲笑她,辱骂她,即使他的母亲在犯病的时候,人们也不愿意放过能看到她出丑的机会。有一次他母亲蓬头垢面地在自己的屋子里大哭大叫,全院子的人照常来这儿瞧着热闹。

人群里,有个嗑瓜子的人说:“为啥不把她送到精神病医院?”

有个人麻利地回答:“没钱嘛。你想想,如果有钱,她家咋会出这档子的事儿?”

“但……这也不是个长久的办法呵。如果有一天她拿起菜刀,可能还会闹出人命来的!”

“管她的哩,这哪儿是你该操的心?你想想,既然送进精神病医院已经是不可能的,他们家还能有其它的办法吗?要说穷,你支起自己眼睛瞧一瞧:谁家不穷,谁家不是吃了上顿、发愁下顿的。前天,俺孩子他舅来借粮,俺就拿出粮薄对他说:‘你看看吧,如果你能拿着簿子到粮店提前买了下个月的粮食——哪怕是上面仅有的百分之二十的细粮——你就拿去全买了吧!’他二话不说,扭头就走了。”

“唉,你说这样的苦日子,啥时候才是个头哇!现在做的饭里没一粒油花,孩子们一顿就能吃掉五六个窝窝头;即便是这样,孩子们还对俺喊饿哩!不过,饿与不饿,俺也就仨孩子,虽然吃不饱,但也饿不死。可你说一说他们这一大家子的人:如果不穷得叮当响,那还真是个奇迹嘞!”

围观的人里,有人义愤填膺地喊道:“把他们一家子的人都赶出去!如果我们的孩子有了三长两短,谁又该为我们家的问题负责呢?”

“是呀!我每天都把孩子圈养在家里,生怕那个女人犯病伤了孩子。可老不让孩子出去,好像也不成吧?本来我们吃饭都成问题,难道还要让孩子像坐牢似的在家呆上一辈子?”

这时,就有另外一个女人听不惯了,她瞪着白眼,恶狠狠地骂道:“他妈的,你把人家都赶出去喂狼,你就能心安理得的苟活啦?老天爷咋让你妈生了你这么个狠心的娘们儿!你说,你这是人说的话吗?我怀疑你他妈的就是狼养大的!”

这句话一说出口,可就不得了!前面说话的人便恶言恶语地反击道:“呸——,他奶奶的,嗑瓜子竟嗑出个臭虫来!——你不放屁,没人当你是没屁眼儿的!难道那个疯女人是你妈呀?你有本事儿,你就扑到她怀里叫妈;今天不叫,你就不是人养下的!”

两个都是女人的女人终于动手打起来了。开始是没轻没重的拳脚相加,随后两个鼻青脸肿的女人就找来棍棒或者砖头之类的东西接着殴打。双方的家属也浩浩荡荡地席卷而来。人群中本来的躁动还只是局部的,后来所有的旁观者都像铁粉受到磁铁控制似的,一会儿向中央蜂集,一会儿朝四周豁开。有的人甚至还拼命地起哄、吹口哨和喝倒彩;也有人拼命地冲向人群的中央,然后使劲地为她俩劝架:整个场面乱得就像一锅沸腾的米粥。

他母亲虽是个疯子,但并不是一直都在发病,当外面的场面几乎到了无法控制的时候,她也会像常人一样的显得非常胆小。起初她还以为外面的人要冲进来打她,于是就恐惧地蜷曲在里屋的床角旮旯里,两眼瞪得就像两颗圆圆的玻璃弹球,又仿佛是被猎人逼入绝境的一双绝望的狼眼睛。一大群孩子虽然倚靠在她的周围,但是她根本就没有顾眷别人的意识。她把床上所有肮脏破烂的被子都盖在自己的身上,仅露出像猴子一样黑瘦的小脸儿。她朝外面唾骂着,虽然她的骂声近乎嘶哑的蛙叫,又像被巨大的海潮声淹没的鸟鸣,即便是这样的效果,她依然没放弃竭斯底里的嘶叫。忽然,有一块儿砖头打碎了她家的窗户玻璃,而且砖块就卡在窗户外的防盗栏之间,她顿时就疯掉了。她发疯似的从床上滚下来,并且麻利地从肮脏的床上跳下。从厨房里提来一把大菜刀,就把小贺强从几个蜷缩在一起的孩子当中拖了出来。当时的贺强大概也就三四岁,被母亲突然拎到外面,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恐惧瞬间便蔓延到了他的全身。他像被狼捉到狼窝里的羊的感觉,而且他平时就很自卑和胆小,因此自卑和害怕又让他变得魂不附体。面对他母亲手里的大菜刀,和从大菜刀的刀刃下看到的一大群疯疯癫癫的人们,他吓得就像木鸡一样的呆滞,而且脸色刷白,双腿抖得几乎快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了。当他慢慢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尤其看到母亲手握着的大菜刀又是颤颤巍巍的在眼前晃动,他就哭着喊他的母亲,以期获得母亲的同情之后再获得最终的解脱。但是,他母亲也只是一个劲儿地对着人群叫骂,就像无畏的勇士正站在敌群包围的中央,手里还有一个能震慑敌人的筹码,以及可能让敌人畏葸不前的一把武器。贺强惊恐地扫视着人群,当看到吓得半死不活的父亲正在人群里向他招手的时候,他就咧开大嘴巴,拼命地哭喊起来。此时外面所有的人的神情似乎都不知不觉地凝固了,定格的表情也极其怪诞,而且流动的空气中似乎也能嗅到酆都城(酆都城,迷信传说的阴间)的腐尸味儿。——喔,我的天哪,怎么会是这个样子?这里……怎么会发生这么奇怪的事情——母亲居然会拿着自己的亲生儿子当人质!如果说有人看到这样的事情,可能他宁愿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希望这就是真的!但是,这的的确确是一件当时正在发生的事情,因此所有围观的人全都惊呆了。人群不再关心刚才那两个打架的人到底是谁家的老婆,连打架的两个人也下意识地凑在一起偷偷地议论:“喔,我的妈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噢,我老祖宗呀,可能我祖上八代都不会看到这么奇怪的情景!”原来打架的对手也顺口附和道:“疯女人怎么能抓自己的孩子当人质?这还是人做的事情吗?”刚才说话的人便啧啧叹道:“看来这个女人是真疯了!以前我还以为她是为了面子才故意装疯的!”

疯女人手持的菜刀在儿子的脸前晃来晃去的,依然用嘶哑的声音咒骂着围观的人群。没有人能理解这个疯女人此时的想法,因为她变得简直就不算是人了!既然她变得已经不正常了,就有可能“除了下意识之外的所有意识”都会丧失殆尽,自然也就分辨不出自己手里的孩子到底是谁了。贺强却深深记住了这件事情的来由,也知道自己当时身处的险境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因此他极度恐慌地拉着他母亲的衣袖,同时又害怕他母亲浑身散发的冷飕飕的狠戾。他感到身上没有一处是可以被保护的,于是就死死盯着那把锋利的菜刀刃口,似乎是要等到菜刀砍下的那个瞬间,他随时都要有一个躲开它的动作。他小小的年龄又怎么知道躲开应该选择在什么时机?所以在他时时刻刻都准备躲开刀刃的惊慌之中,你就知道他已经恐慌到什么程度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掂来了一筐熟透了的西红柿,在人群中经过一阵子的骚动之后,就有人开始陆陆续续向疯女人投掷西红柿,而且是越投越多,越投越疯狂,仿佛横腰下了一场血腥的暴雨。疯女人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因此也本能地松开手中的贺强,并用自己的手和刀遮挡自己的脸部和胸部。贺强的父亲趁机跑过去,并一把拉走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小贺强。另有几个胆大点儿的妇女,冒着被西红柿击中的危险,从疯女人的后面猛扑过去,然后把疯女人死死地摁在地上。疯女人的刀被夺去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也就这么结束了。没过多久,从人群的后面慢慢驶来了一辆来自精神病医院的面包车。再过了大约半个多小时,疯女人被全副武装的医护人员拉走了,从此再也没见她回来过。

一个可怜到无以复加的女人啊,你被诱惑贫穷的语言骗走了感情,然后又被厌恶的憎恨蹂躏了希望,生活从此变得支离破碎了,而你却不知道真正的爱在哪儿驻足。匆匆忙忙度过的一生,却都是在浑浑噩噩的时光之下;因为感受不到真情的温暖和滋味,所以也就不会有任何的感动和哀伤;没有感动和哀伤的日子呵,你麻木得就像是一块儿朽烂的木头,当你被人拿走的时候,其实相对触动的也仅仅是那块挨着地的一把泥土。

后来贺强慢慢长大了,并且渐渐到了上小学的年龄。还好,那时的教育基本都是免费的,除了两块多钱的书本费外,其他的费用基本就没有。开学的那天,他背起新书包显得非常神气。他衣衫褴褛,脚上的鞋尖也被不听话的脚趾头顶出一个大窟窿;但是他并不在乎这样的寒酸,因为他并不是第一天才是这样的,对于贫穷已经麻木到平常的他来说,此时也只有背新书包的幸福感才是他的享受。他跟着同样身上有补丁的父亲走向学校,而他的小手却不停地摸着草绿色的书包。他用手感觉新书包的布料带给他的新鲜感,有时甚至还会因为陶醉得太过于深刻,差点儿就要碰到路边的电线杆了。

“记住!千万不要和同学们打架,”父亲走在前面,担心地对儿子交代着。父亲的肩头有一处没有补丁的三角形破洞,这就是家里没个女人的弊端和不足。自从他的老婆被精神病院拉走以后,他很少再去过问她的生死。这并非就是他的错,也不能说他对她就没有感情,而是几个孩子的重任都压在他一个人肩上,因此他也无暇考虑她是否还存在的这个问题,更何况她是在对不起他之后才疯掉的,这多多少少也减轻了他对她负有的那一份沉甸甸道义和愧疚。他忍受着她带给他的屈辱,还承担着既是父亲又是母亲的责任和义务,像一只瘦骨嶙峋的老黄牛一样的羸弱,还要默默地耕耘他家这片贫瘠的土地,因此他看上去比同龄人要老得多,表情也迟钝得多。他喜欢抽烟,这是由于生活压力大的缘故;但是他太穷了,像吸烟这样的要求,几乎对他来讲就是奢侈的,甚至是不可想象的。他很需要享受那种吞云吐雾的过程,而且几乎到了不可遏制的地步。但即便是如此,他也从不敢乱花身上的每一分钱,所以在许许多多的路边和小巷里,人们便会看到他拾起烟蒂的身影。他不是将烟蒂拾起来就点上火的,而是收集到好多的时候,才在家里把所有烟蒂的烟丝都剥离出来,然后从孩子们不用的作业本上撕去一条条小纸条,再将烟丝填到他卷的锥形纸筒里,最后用湿润的舌尖沿着小纸筒的叠缝来回一抹,一支自制的土烟卷就这么做好了。用火柴点燃之后,再深深地吸上一口,他就陶醉在只有他才知道的幸福之中。他陶醉于孩子们不来喊饿的片刻宁静里,陶醉于口腔里充满焦辣烟雾的富足和苦涩之中,陶醉于烟头吱吱燃烧时那个明亮的小火光的引导之下,而那个时时放亮的小火光,其实就是他满怀的希望,就是他盼儿子长大以后的寄托和憧憬。

“嗯,我知道了。”贺强兴高采烈地瞅着父亲,就像葵花向着太阳一样。“哎哟——!”小贺强忽然摔了一跤,而且还是脚崴了的情况下摔倒的。贺强本能地坐在地上开始撒娇,以此来宣泄心中的委屈和懊恼,他的父亲则是一脸的慈祥和心疼。他父亲蹲下身子,“来吧,我背着你走。”小贺强马上破涕为笑地抱起书包,然后爬到他爸爸瘦棱棱的佗背上。看到别的孩子羡慕地看着高高在上的他的表情,他享受的感觉是无以言状的,而且藐视别人的快乐也是不曾体验过的,所以这种感觉也就来得尤为痛快和丰豫了。

但是,在学校里很快就有人认出贺强就是同院的那个疯女人的儿子。他们害怕他、疏远他和排斥他,并且担心他也会突如其来的发疯发狂,从而造成谁也意想不到的那种后果,这对渐渐淡化了过去那段痛苦回忆的他来说,简直就是一次非常大的伤害。虽然母亲把他当人质的事件,他模糊得快记不得了,但是来自于当时同样的那种恐惧,再一次像云雾一般的笼罩下来,并成了他学习和生活中的一个部分。他因此恨那些瞧不起他的同学,因为自卑,他的头总是耷拉在自己的胸前,就像常常处于被人指摘的样子;而他看人的样子,也显得有点儿咄咄逼人,这就愈发让自己变得孤立和孤单,最终使自己变成了同学们眼中的冷漠之人。当对新书包的新奇感已经失去的时候,他突然对学校的环境也感到厌恶了,因此在家里他忽然向爸爸哭着要求道:“爸爸,我不上学了,我不想再上学啦!”

他的父亲先是一愣,随后就气愤地把他摁倒在床上,然后操起高粱穗编制的、快磨秃了的笤箒把儿,就在他精瘦的小屁股上“啪啪”地打了起来,而且打一下,还念叨一下,似乎要让他永远记住他给他的教训,“我让你不想上学!我让你不喜欢上学!嗯?我不舍得吃,不舍得喝,连几分钱一包的香烟都不敢买,我到底是为了啥?我到底是为了谁?你想当社会上的渣滓吗?你想当不上学的二流子和小混蛋吗?那你就给我滚,现在就滚!给我滚得远远的,永远都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父亲的吼叫声让小贺强感到恐栗,几个姐姐也呼啦啦跪倒在父亲的脚下。她们请求父亲原谅自己的弟弟,说弟弟还小,还不太懂事儿;因为无知,才说了惹父亲生气的蠢话儿。小贺强因为是受了欺负和歧视才不敢去上学的,但又不能痛痛快快地说出原委,因此压抑的痛苦、伤心和委屈,在姐姐们持续不断的哀求声中就憋不住了,于是他放声大哭,而且比刚才被打的惨叫还要让人唏嘘。虽然他还小,还不知道这应该感伤的是命运的不公,但是他知道他和别的孩子好像并不一样,尤其是他的痛苦并不能得到同学们的理解和同情;即使在他感到特别委屈的时候,他也会被同学们无情地耻笑和群噪。后来,他父亲泄气地说:“我不是一个狠心的爸爸,如果哪一天……我……突然也不在了,你们还能靠什么本事儿养活自己?……”父亲哽噎地说不下去了,但孩子们却不理解他此时的苦衷,因此他们面面相觑,并为父亲说的“突然不在了”是什么意思而感到困惑和焦躁,以为他们的父亲想抛下他们不管了,于是就慌乱地哭作一团,想以此获得父亲的饶恕和怜悯。——这是一个多么悲伤的场面,他们被贫穷困扰,但却一筹莫展。谁能奋力冲开命运撒开的网?谁又能让这个家变得和别人一样的开心和快乐?

父亲擦了一把眼泪,不无悲戚地说:“我不是不想管你们,而是爸爸也会有老了的一天,也会有死的一天……”父亲的话儿再次中断,孩子们也明白了父亲的意思,悲怖的哭声也慢慢和缓下来。

后来孩子们都自觉地发奋学习,虽然在不利于心理健康的环境下,难免会变得冷漠而且自私,但是他们也都幸运赶上了能改变自身命运的高考——小贺强考上了某个财会学院,毕业后又当上了某个工厂的会计人员。

现在再把我们的目光放回到他现在的生活中,就容易理解:严酷生活的无情历练,使他和他的妻子都迥异于常人的原因。如果再深究一下,恐怕每个人都有令自己心酸的往事。那些永远挥之不去的过去经历,也许一直悄无声息地左右着你、改变着你,使你慢慢成为它驱使下的奴隶,并让你变得与众不同,所以这才有了大千世界芸芸的众生百态,才有了无奇不有的是是非非和恩恩怨怨。这就是我们所拥有的生存世界,这就是由千千万万个故事丰富起来的美丽而又复杂的维错世界——

贺强今天起得特别早,因为女儿要回来了。这是家里的大事儿,也是他向过去表示忏悔的一个机会,因此他昨天就向厂里请了一天的假。他的妻子因为已经下岗,倒省去了受制于人的麻烦。

李淑芳在卫生间里梳洗打扮着自己,分明是想使自己看上去年轻了几岁,因此也能增加几分做女人的自信和骄傲。

贺强悄无声息地走到她的身后,对着镜子里的她,开着玩笑说:“你打扮得可不能太过分了,否则出门都要带上身份证了!”

妻子不解地问:“我带身份证干吗?”并转身瞅着嬉皮笑脸的丈夫。

“嘿嘿,你想一想,如果你今天一个样子,明天一个样子,让我咋还能认得出你?”

李淑芳撇着嘴儿娇嗔道:“你少跟我穷嘞嘞地耍贫嘴!如果真有这样的艳遇,你会忍心地拒绝?”

“当然会了!——为了你,我无所不能,别说是其他的女人,即便是你变得像小姑娘一样的美丽,我照样也会不稀罕的!”

“你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肚子里的花花心肠?如果是那个骚货——刘香芸来了呢?”她有心想要刺激他一下,目的就是要让他永远都知道:他曾经的不轨,是她永远都不能忘怀的痛,而且他想偿还的代价也是特别巨大的。

然而,贺强却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不轨,他把所有被她所认为的责任和过错,全都归咎于他的妻子身上。他认为他在她面前就像狗一样的难受:她不允许他有正常的社交,不允许他和任何“除了她和女儿以及亲戚之外”的女人说话,即使下班回来得稍稍迟了一会儿,她也会像审犯人似的诘问他、追究他,甚至毫无理由地责骂他。他的衣服口袋常常会被她无来由的翻看和检查,这使他的自尊心大受伤害,而且也危及到他们之间的信任和感情。他有心不再和刘香芸有任何的来往,试图用各种方式来表达他在这方面的坚定决心;但是她仍不相信他,而且他也感觉到了:即使他再怎么努力,她也是不会相信他的。所以,他时常都会一个人静静地想,因此小时候被人歧视的感觉又慢慢回到他的心窝里了。他无处发泄自己的不满,不满便成了他无法释怀的病灶和芥蒂,这使他感觉异常的的痛苦,而且痛苦之余,他又常常思考自己的幸福,由此就想起了他的那个相好——刘香芸。

——他和刘香芸相识其实也很偶然,也就在三年前的一个晚上吧,厂里要加班,他下班回来得也就很晚。他骑着自行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在经过一个公交车的车站时,忽然从车站的站牌下跑来一位既年轻又漂亮的女子。她拦住贺强的去路,并且哀哀地央告道:“大哥,您能带我回家吗?现在公交车已经收车了,而我又害怕一个人走夜路,所以我……现在没法儿回去了!”当时还没有出租车和摩托车之类的交通工具,再加上当时的社会治安也不怎么好,因此她的担心,也并非多余。她急得想哭,脸上也充满了懊恼和悲伤的表情。然而,贺强却想:“深更半夜的时候,我咋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万一你存心不善,想要讹我,我岂不等于是自找麻烦?”他是一个吝啬的人,因此本能的下意识就告诉他该怎么做了,于是他用自行车的前轮,将她往路边的方向推了一下,等到她非常痛苦、非常不情愿地走开以后,他就骑着车子飞奔而去。骑在路上,他还在想:“如果她的确是想请我帮忙,我这样粗暴地对待她,岂不等于害了她?但是,谁又能保证我的顾虑并非多余?”最终他还是决定不管她了。

上面的那件事情过了两个多星期之后的一天,他的领导给了他一份市级企业财会人员进修班的通知书。他很高心自己能有这个机会:一是,最近厂里的财会工作既繁又多,自己刚好能借机松弛一下;二是,他妻子因为女儿高中学习的事情,总使他耳根子清净不下来,因此也希望自己有个能避开她的理由。

进修班的地址就选在一个风景旖旎的度假村里。第一天报到,他就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女人:中等身材,婀娜多姿,清秀的脸庞充满了甜淡的微笑。

“你好!”她首先自我介绍,“我叫刘香芸,是今天这个班里的临时接待……”

等这位女士介绍完自己,贺强才想起她的底细:她就是那晚他拒载的女子。虽然当时在昏暗的路灯下,她看起来顶多也就二十来岁,但在现在近距离的观察,他还是发现她的丹凤眼的眼角处、两条依稀可辨的鱼尾纹,这反而使她有了一种聪慧之美的淑丽气质。

他尴尬地伸手和她握在一起,瞬间的感觉也像触电似的传遍了全身;他突然有了失去认知能力的感觉,精神也变得恍惚起来。他极力掩饰自己羞赧的表情,生怕她会嘲笑自己在生人面前的幼稚和脆弱,“哦,对不起!您看,我……真不该让那样的事情……发生在我们之间……”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那天的无礼和惭愧。

“呃?——喔!原来是您呀!”她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看来,咱俩还挺有缘分的!”她落落大方地笑了一下,便引着他在度假村转了一圈儿。

从此课余之后的傍晚,在青山绿水的背景之下,他俩促膝而谈的身影便成了这儿的一道风景。刚开始他俩谈论的还仅限于进修班里的学习内容,当感觉谈论这样的话题就如同嚼蜡之后,就开始谈到各自家庭里的困扰和忧虑。他俩都有自己的悲伤和无奈,当对家庭的不满和相互之间的同情徐徐升华之后,他们之间的友谊就变得没那么单纯了,而且感情也在渐渐升温,并很快发展到难舍难离的地步——

贺强夫妇俩该去火车站接他们的女儿,因此我们也不得不帮他中止这一段难言的回忆。

李淑芳化妆打扮完自己,就去卧室找适合的衣服。她打开衣柜门,就站在那儿犹豫起来,“贺强,你看我应该穿哪身衣服?”她对卫生间里正在梳头的丈夫大声地吆喝着。

贺强应声来到妻子的身后,然后瞅着衣柜里的各式女装,发表了看法:“随便吧。我看你穿哪身衣服都挺合适的。——不过,你最好不要穿这一套,”他指着看似高中女生才穿的蓝色紧身套裙。

“我为什么就不能穿?”妻子眨巴着眼珠子,疑惑地问。

“因为……你穿这身衣裙,也显得太过年轻了;否则,我们给人家的感觉,倒像是隔了一轮的父女俩。”

妻子扑哧一声,笑了,“好吧,那我就听你的!”

妻子又提出一套深蓝色的暗花棉套裙,然后贴在身上比划着,“这一身,行吗?”

“行,我看这套就行!——端庄,素雅,使人感觉有一种……秀外慧中的韵致之美。”

妻子向他斜睨了一眼,满意地笑了,“行了吧,别再在我这儿卖弄斯文了!——那好,我就穿这一身。如果咱姑娘笑话我,你就别怪我要埋怨你了!”她把丈夫推出卧室,就开始替换身上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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