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妹妹,李爱琴轻步走进卧室,发现丈夫斜身躺在床上假寐,而且翘在床外面的两条裤腿上也有灰突突的尘土。她立刻惊叫道:“哎,你起来,你赶快起来!”她把他从床上拉起来,“你看你的裤腿上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灰土!难道就不怕把床单弄脏吗?——唉,你不是说你今天没出门吗?怎么……裤腿上竟会弄成这个样子!”
王耀武一边起身,一边尴尬地对妻子解释:“我……我不是中午到外面吃的饭嘛!怎么,难道连吃饭这种事儿你也要管?”他嬉皮笑脸地想讨好妻子,发觉妻子神情很严肃,他便正襟危坐在床的边沿,而且还摆出一家之长的端庄派头。
李爱琴抓起一支鸡毛帚,不由分说地拉开他,“走,先到外面打扫一下,否则这家里的东西就全被你弄脏了!”
在走廊,李爱琴帮丈夫把裤子清扫干净,两口子又回到屋里。
在客厅,李爱琴忽然问:“刚才你为啥要让淑芳和贺强离婚?难道你对他们的问题也想通啦?前一阵子你不还呵斥我说,要让我打消这个念头,因为你担心岚儿会用什么稀奇古怪的毛病来报复她俩,还用上了什么……‘竭斯底里麻痹症’之类的怪诞名词。怎么,这会儿你却什么都不顾忌啦?联系到你裤腿上只有尘扑扑行走才能搞出来的样子,我就想,你该不会跑到什么鬼地方,去打听关于他家的什么事情了吧?”
王耀武讥讽道:“看你的想象力有多丰富?——就这么一点儿尘土,就能联想出那么古怪的问题!假如哪一天我的裤腿上再沾染上点儿臭鱼烂虾的味儿,说不定你还以为我到海龙王那儿走过一遭哩!”
李爱琴反唇相讥道:“就怕你会到臭鱼烂虾的场合拾便宜!”
王耀武恼道:“你——!算了,和你这种人说话,就好比‘抱着琵琶进磨坊——对牛弹琴’!今天也怪我多了两句嘴儿,以后再遇到今天这样的问题,我索性就闭上嘴巴不说话,好吗?”
李爱琴轻蔑地哼出一鼻管子的冷气,“算了吧,别再装出一副卫道士的嘴脸相了!假如你真的就像你刚才说的那么好,也许就没必要在家里遮遮掩掩地玩什么猫腻啦!”
“什么——?”王耀武一下子恼怒起来。他指着李爱琴的鼻子,厉声吼道:“你,你最好把话儿给我说清楚?我到底玩啥猫腻啦?如果你不把这件事儿给我说清楚,我看……我们俩干脆就别再过下去了,因为我不可能整日守着一个一直都在怀疑我的女人过日子!”
“你再别把自己说得有多冤枉啦!家里的证据并非都是我凭空虚构出来的,虽然你有机巧诈变的心肠,但是纸总是包不住火的吧?”
“什么证据?”
“就是……那张背面写着什么……‘鸳鸯匹耦,葛藤相依’,而且还亲切地称自己为‘玲’的女娃倩照,——这难道还不算是明摆着的证据?”
“你这个人竟然龌龊到这种地步!连别人的隐私,你都不会放过?”
“我问你,啥叫隐私?隐私就是见不得光的事情。现在你承认这叫隐私,也说明你的心里也挺阴暗的!”
“好,好好!我隐私,我阴暗,所以咱这就去民政部门办个离婚手续,也省得你以后会被我教唆坏了!”
“哎,你不提醒我,我还没想到有这茬子事儿哩!——我想变坏,还用得着你来教?等明天我也去找个相好的,让你也尝一尝被人戴绿帽子的滋味儿!——老王,我可告诉你了,啊?我可不是像我妹妹,是一个好欺负的人,假如咱俩非要闹到‘苍蝇嬲马尾——(俩人)一拍就散’的话,我也不会像我妹妹那样表现得那么没有骨气!”
“那好哇!这也是我现在求之不得的事情!——别以为你用这招就能吓唬住我了,我王耀武还不吃那一套了哪!”
“那好,你就和你那个卖菜的菜贩子在一起过吧,至少我的眼光还没沦落到那么低俗的地步!”
“你——!”王耀武再一次被激怒了,他摆出一副举手想打人的动作,后来又怕事情会闹得更糟,于是便犹犹豫豫地放下手。
这会儿,李爱琴却不依不饶了。她抓住丈夫的前襟,近乎哭腔地喊道:“咋了,想打人啦?来呀,要打,你这会儿还有一次机会;等我出了这个门,你可就没那么容易打啦!”
王耀武使劲儿掰开她的手,瞋目切齿地说:“打你?我才不上这个当哪!——大巴掌能拍出世人对你的同情和怜悯,其结果却是我无形中又要被人再冤枉一次。你当我是‘半吊子(半吊子,中国古代钱币数量。一吊钱是一千个制钱)的一半——二百五(二百五,指傻头傻脑,缺乏心计或机智的人)’吗?”
“你是不是‘二百五’,我不知道,但是从你做的事情来看,你和‘二百五’就没啥差别!——不爱城里的老婆,却要去找一个走街串巷售卖蔬菜的丑女人——”
“你少往我身上泼脏水!——我几时有过这样的事情?你别‘鸡蛋里挑骨头——故意找茬(碴)儿’好不好?——”
“是我在找茬儿,还是你本来就龌龊?”
“啪”的一声,王耀武忽然抓起一只瓷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这日子不想过,咱俩就散!”
李爱琴吓得蜷到沙发上。她一边怯哭,一边嚷道:“咋了,难道我戳到你的痛处啦?你这个没良心的,我整天没日没夜操持这个家,而你却同床异梦,去打另外一个女人的歪主意!如果说你寻的人比我强,我也就自认倒霉好了;可谁知你却偏偏寻了一个下等的愚昧人。难道我连下等的愚昧女人都不如吗?难道我伺候你那么久,就真不如被人闲瞧的田间妇吗?”她一脸委屈地背过身子,并低头呜呜地哭。
王耀武恶狠狠地叫嚷道:“我没有,我没有!你可别乱冤枉人,好不好?”
“没有?可我骂她,你着啥急咧?——现在我倒想问一问你:那个叫玲的女人,是否就是牵了你魂儿走的那个女菜贩!”她侧着脸儿突然质问。
“神……神经病!”王耀武浑身发抖地瞪着双眼,并从牙缝里恶狠狠吐出了这个词儿。
“你骂谁是神经病?”李爱琴立刻从沙发上弹起来。她脸色气得铁青,眼睛也是红的。她想:“你做错了事儿,还不许我说,难道你错得还有理啦?”
“我,我骂的就是你——!”王耀武伸着脖子,大声吼叫,“一天吃饱了没事儿干,尽拿些无稽之谈,来当自慰的消遣!”他受不了妻子无理取闹的样子,虽说他趾高气昂地想镇住对方咄咄逼人的气势;但觉得自己并非就有理直气壮的理由,吼叫的底气也就没那么强劲了。
“你……”李爱琴气得不知道该如何回击了。后来她突然快步走进卧室,并从衣柜里取出平常在外面穿的衣服。等穿好了衣服,她拎起自己的手提包。走到客厅,她对沙发上开始抽闷烟的丈夫冷言冷语地挖苦道:“既然我们俩把话都谈到这个份儿上了,我现在就给你腾地方好了,也省的我夹在你们中间还不知趣儿,倒把你对她一往情深的缠绵感情也毁掉了!”
她刚往门口走,王耀武忙戳灭烟头,跑到门口拦住她。他问:“你是不是想到闺女那儿去诉苦?”
“我想到哪儿,你现在还管得着吗?——请让开,你再不让开,我就喊人啦!”
王耀武嬉皮笑脸地乐道:“喊来的人,能管得了我们夫妻间的事儿吗?再说了,我对你又没做啥,你总不能对人家说‘我是在猥亵你’吧?”
“你虽没有猥亵我本人,你却猥亵了我的感情!”
“你不就想知道一点儿我个人的隐私吗?那好,我今天就给你讲一段我并不愿意告人的事情吧!”他强拉着妻子的手,又回到了沙发上。
等两个人都坐下,王耀武就开始讲他和张玲之间发生的事情。
当王耀武讲到张玲为了一枝蒲公英花而惨遭无耻的盗墓贼无情蹂躏的时候,连心中燃着妒火的李爱琴也忍不住抽泣起来。她红着眼睛不停地骂:“坏蛋!畜生!该死的臭男人!该死的盗墓贼!”当她得知张玲抱着“委身不二,即为贞洁”的理念执意要嫁给那个盗墓贼的时候,她又为张玲的糊涂和愚蠢摇首顿足。她忍不住嚷道:“咳——!这个女人也太可怜了!为什么她不报警,把那个盗墓贼抓起来?留着这个害人的狗东西,迟早还会再出来害人的!……”当她了解到张玲现在的处境,就像在镬汤剑树的地狱里苟且偷生的时候,她又忍不住呜呜咽咽地痛哭起来。她说她早就看出张玲嫁给那个盗墓贼是她一生当中最大的错误了,因为像盗墓贼那种骨子里都浸透着地痞、无赖和流氓等习气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洗心革面做一个返邪归正的正派人呢?更何况他又是屡教不改的恶赃皮,怎么能指望他幡然醒悟地走上一条自新之路呢?等她把对自己是最解气的狠话全都送给她曾在菜市场上见过的那个挥舞着拳头打女人丝毫都不会手软的恶毒男人时,转而又用拳头打她身边的这个人。她哭着骂道:“都是你不好!都是你不好!假如你经常给张玲写信的话,她也不会想着用蒲公英作自己唯一的信物啦!现在你又该怎么办?她的苦难可能得让你用一辈子的良心不安作为补偿,可……你是我的老公,我又怎么能让别人永无止境地从你的痛苦中分享着你不得不付出的关心呢?——你说,你现在该怎么做?总不能让你们的事情把我也牵进去吧?因为我……没法和人分享你付出的情感,即便是她再怎么可怜,我也没法儿让你去关心她;男人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家,但是我们女人却把家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啊!——你说,你现在该怎么办?虽然我也同情她的遭遇,也知道她所有的苦难和灾厄都源于你当时的轻率和变弃,如果我们俩都来同情她的话,谁又来同情和惋惜我失去的部分?——啊,生活对人也太不公平啦!地狱本来应该是坏人去的地方,现在却偏偏成了好人的归宿;而且坏人历来都是耀武扬威地在制造祸祟,好人却平白无故地要遭受磨难!——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总不能让我同意‘她做你的小老婆’吧?而且——”
王耀武听不得妻子的这番聒噪,便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你能不能拣一些好听的话儿来对我说?——我多大年龄?她多大年龄?如果我让她当小老婆,即便是咱家里的人不笑话,外面的人也会笑到半死!而且,她有她的老公,虽然那个老公实属十恶不赦的恶棍和混蛋,但那也是她合法的丈夫吧?”
“问题是:你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对她,你要赎罪;对我,你又心怀愧疚和不安。难道你要用两种不正常的心态和我过日子吗?”
“这也正是我常常感到苦恼的一个原因!如果那个男人对她好一点儿,我也就能心安理得地过自己的生活,可问题偏偏就出在这个方面了。我知道关心她,对你来讲是不公平的,可现在我装作以前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对于她来讲同样也是不公平的。当然我的这种情况和贺强的还有所不同,因为他是瞒着自己的老婆在外面胡搞,而我却是为了偿赎自己曾经欠下的业债去做一些善举之事,虽然我连阿玲的头发梢儿都没有接触过。有时我还会感觉良心就附在我耳边,并且刻意地对我说:‘你该怎么做?或者你应该这么去做!’可是,时至今日,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做才算是合理的!”
“那你老实对我说,今天上午你到外面都干啥去啦?该不会和贺强那个坏东西厮混在一起吧?”
“没,——哦,有!不过,这都是碍于我们是亲戚的原因。他要我帮他去说服那个女人别再纠缠他;我想这对他们这个家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情吧?可是,当我看到那个可怜的女人,而且可怜得几乎就和乞丐一样,我就……又于心不忍了!”
李爱琴冷冷地骂道:“一个狐狸精,也值得你去可怜?而我的妹妹,又有谁来同情呢?”
“问题是那个女人果真怀了一个孩子,而且可能还患上了痛起来就会在地上打滚儿的怪病——”
“活该!她死了才好哪!否则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公理?”
“他们之间的问题还是为了那个未出世的孩子——贺强不想要,可那个女人却铁了心地想生下来;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贺强才想狠心抛弃那个倒霉的女人!”
“咳——,说来说去也是你们男人造的孽啊!不管那个女人到底有多么坏,假如没有贺强和她一拍即合,又咋会有她现在的这个结果?”
“我对她也仅仅暗示了一句,她的怪病就突然发作了。先是肚子痛,后来就躺在床上胡言乱语,仿佛她和我就不在同一个世界上。”
她非常懊悔地垂下了头,感觉自己的心里也是乱糟糟的。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问:“难道贺强就在那儿照顾着那个贱女人?”
王耀武支支吾吾地回道:“哦,也……许是吧。”后来他又迅速更正,“不过现在他也应该回来了吧,因为依我看,他也不可能会呆得那么久。”
“你刚才不是说那个女人有什么毛病吗?他又怎么会那么狠心地丢下她不管?”
“是呀,那个女人是挺可怜的,虽说这是她的报应,如果不是贺强去勾搭她,她又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所以……出于对她的一种怜悯,我就替她找了一个保姆。”
“替他找保姆?难道钱也是你出的?”
王耀武笑答:“我怎么可能会那么傻?——她又不是我的什么人,我能做到这一步,也是看在你和贺强是亲戚的份儿上。”
李爱琴这才放心地“喔”了一声,两口子的这场风波也就这样过去了。
过了一会儿,李爱琴才想起妹妹来找她的事儿。她站起来,把手里的手提包放回到卧室,然后又对丈夫说:“你抽空也洗个澡,把身上的衣服都换掉。在我从女儿那儿回来之前,你也好好把身上的晦气都洗一洗。我可不希望在家也能闻到那个狐狸精的骚味儿。虽说她也挺可怜的,但是再可怜,也比不上我妹妹可怜吧?更何况招惹野男人的下场也应该是这样的!”
王耀武故意打趣道:“知道了这个道理,你还敢再去找别的男人吗?”
李爱琴反问:“我想去找谁啦?你可别给我乱扣帽子啊!”
王耀武站起来说:“难道你忘了那个爱吃馍夹油泼辣子的袁什么……的吝啬鬼?”
李爱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找他?算了吧,即便是全世界的男人都死绝了,恐怕我也不会考虑到他的!怎么,想起他,你就吃醋了不成?”
王耀武笑道:“我吃醋?我现在还巴不得在公园里能抓你们一个现形哩,这样也好让你在我面前永远都感到理短。”
这本来是一句玩笑话,却把李爱琴给惹恼了。她恨恨地扭头便走,而且边走,边对身后的丈夫说:“难道这样,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去照顾你的那位旧相识啦?”
王耀武瞪着眼睛,吐了一下舌头,然后翻着白眼瞧了一下她的背影。等到她出了门,他无奈地长叹了一声。他从厨房找来笤帚和簸箕,把地上摔碎的瓷具碎片都收拾了。
李爱琴自从知道了丈夫关系张玲的原委后,心中原来的那些阴霾也暂时散去了。至少在感情方面,丈夫还没有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情;虽说丈夫对张玲的关心仍将持续,但也仅仅是出于他对她的同情和怜悯而已。
李爱琴来到女儿家,已是下午快五点半的时候。
她见来开门的女儿的脸色并不怎么好,而且腰部还围了一条做饭用的围裙,便知道女儿此时正在准备晚上的餐饭。她跟着女儿来到厨房,并且悄悄地问:“田凯呢?该不会还在里屋睡觉了吧?”
王娴打开锅盖,将切好的莲藕放入锅里的沸水中,刚才还沸腾的水面立刻就变得安静下来,接着她又把锅盖盖上。王娴轻声道:“做好了饭,他也不想吃;即便是吃了,也只是一两口而已。您说,这样下去,可怎么行呀!——有时我真不想在家做饭了,做了一大堆,剩下的也是一大堆,且不说这一顿顿的饭菜倒掉有多可惜,就算是我从头至尾的劳作和付出也不该是没有意义的吧?可是……这屋里除了只有我在白白浪费自己的精力外,似乎再也找不到能让人感到宽慰的事情,倒好像是我自己在跟自己作对和赌气似的。——妈,这样的日子,我真的有点儿受不了了!难道……他失去了工作,就是我的错吗?”她捂住嘴巴,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锅里煮的还有东西,便忍着泪水把锅盖揭开,然后又将莲菜从沸水中捞出。
李爱琴安慰女儿道:“你也没必要把事情想象的那么严重!人遭遇了不幸,就以为是自己的末日,自然对什么事情都会感到特别的悲观。这时候的你就应该对他多一些理解。现在的你也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柱,假如连你都认为自己很不幸,那么还有谁能帮得了他?”
王娴说:“妈,问题并不是我不理解他,而是害怕他在遇到困难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想过‘我是他的妻子’。我甚至不能和他说一句温存的话,因为我感觉我为他所做的努力,都会被理解为逢场作戏地凑热闹。我说,我并不在乎他辞掉这份儿工作,他说:‘你说这句话就表明你还是很在乎的。’我说,他还可以再考虑别的出路,他却说:‘我在家也只呆了一整天,你就变得不耐烦了?’我说,就算是为了他自己,他也应该吃点儿饭吧?可是他却说……我这样颐指气使地指挥他,就等于是把他当酒囊饭袋的废物去鄙视!——我……我有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话!说多了,他总有自己的一套理由来反驳我;不说吧,他又说我视他为无物:总之,我现在左也不是,右也不成,就好像……他沦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都是因为我的原因……”她立刻用围裙遮住脸庞,呜呜地哭起来。
李爱琴低头叹了一口气,然后咬着牙地嘟囔:“唉——,祸是自己闯下来的,却要把过错都推到别人身上,这也算是男人的作为么?”后来她又思量:“我现在可不能脑子发热;只站在女儿的立场说话,只会使他们两人之间的矛盾逐步升级,并最终闹到离婚的地步。”于是她又对女儿说:“可能谁遇到这样的事儿都会有想不开的时候。依我看,你就让他一个人先静养几天,如果他不想说话,你就别敞口;如果他不来吃饭,你就把他的饭给留出来。倒掉几顿的饭菜又能值几个钱儿?只要人没事儿,才是我们现在应该考虑的重点哩!——好了,你现在就听我说的好了,不要为眼下的不愉快再耿耿于怀,毕竟这样的困难也都是暂时的嘛!”她见女儿似乎很委屈地点了一下头,自己也就不想再多说什么了。
李爱琴因为见不得这样难过的场面,也害怕自己会说错话,便有了想走的意思。后又想起妹妹托付她的事儿,于是就对女儿说:“哦,我来之前你姨妈还找过我。就是岚儿和那个姓孙的小伙子约会完了以后,两个人谁都没有留下再联系的时间,所以你姨妈就想让我来问一问:是不是这就表明了那个小伙子不想再交往的意思?——不管怎么说,你负责的事情,也该给人家一个圆满的交代吧?
王娴说:“本来我也想去问一问的,就因为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儿,自己既烦也懒得跑。说实话,像这样的事儿也不能总指望别人的作为,因为‘是燕侣天假其便,是姻缘棒打不开’,所以单靠我来维系他们的关系,恐怕也是不稳当的!”
李爱琴听出女儿有不想管的意思,忙解释说:“哎,你可不能‘张了网就走——撒手不管’啊!本来你姨妈就害怕你会有这么一手,这才找到我,想让你帮岚儿再问一问那个男孩子的,一是,假如那个男孩子果真不愿意,也别让岚儿在这件事情上再劳心苦思;二是,如果这也仅仅是初次谈恋爱大家都没有经验的原因,至少我们也可以帮他俩避免一次大家都不希望出现的误会和遗憾吧?假使连我过来都没有用的话——”
王娴忙抓住她母亲的手,“妈,我可没有不想管的意思!只是——”
“我知道你最近的心情不怎么好。不过,打一个电话的时间还是有的吧?更何况岚儿的脾气你也知道,假如她一个人在家里胡思乱想,还不知又会弄出啥幺蛾子;到那时,你姨妈就会拿这边的人说事儿了,弄得我们一圈的人倒清净不得了!——唉,有时有亲戚,还不如没亲戚好嘞!可是,这又有啥法子,谁让我是我们老李家的老大呢?”
母女俩正在一起悄悄说话,田凯伸了懒腰,从卧室走出来。
他一屁股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呆坐了一会儿,可能感觉口渴了,就从茶几上取了杯子,又去拎水壶;发现水壶是空的,就又把杯子丢到茶几上。
饭菜全都做好了,母女俩把饭菜都端上餐桌。
摆好碗筷的李爱琴对着发愣的女婿喊道:“田凯,快过来吃饭了。”
田凯像突然被惊醒似的往厨房投了一眼,“呃,吃饭?——哦,妈来了!”他很不自然地笑了一笑,然后木然地站起来。他似乎自言自语地说:“单靠万有引力,星球就能在广阔的宇宙间建立起相对平衡的物质体系,然而人类社会的关系却为何会处于披披藉藉的无序状态?难道是由于人们没有像万有引力那么执著和永恒的信仰和信念吗?难道是由于人们的意识纷纷扰扰,其结果也把释家隽永的偈颂也唱错了吗?……”
田凯有板有眼地自问自答,倒把在餐厅里忙碌的母女二人都给惊住了。李爱琴低声问女儿:“他……他说的是啥意思?”
一脸惛惑的王娴摇了摇头。
“难道他还在夜游?”李爱琴低声惊叫。
“我看,也……不太像。刚才他还和您打了招呼。”
“可是,他……他说的话儿,怎么会是那么的古怪?”
王娴想了一会儿,便对母亲附耳道:“要不,我过去跟他说话,看他到底有啥反应?”她刚要往客厅走,田凯却端直走过来了。
王娴问田凯:“你睡好了吗?”
田凯冷冷地回答:“再睡,我可能就睡过去了!”
李爱琴借口要回家做饭,就想离开这个让人感觉怪异的地方;王娴却想让母亲多陪一会儿,就在母女俩为此相互谦让的时候,田凯已经坐在餐桌前了。
他茫然地盯着桌子上冒着热气的菜肴,若有所思地嘟囔:
“刚才我做了一个梦,好像背着书包要去上学。上了公交车,我只坐了一站就下车了。下车后,我环顾四周,感觉嘉卉满目,离离蔚蔚,周围看起来也都很陌生,于是我就心想,可能是我走过站了,于是我就沿着一条崎岖的羊肠小路往回走。走着走着,就走进一个破瓦颓垣的小村庄。村子里的人好像都很穷,路两边的房屋也是用残破的土坯砖砌出来的,房顶是用一层腐熟的麦秸铺就而成;走的这条路,像是村里唯一的路,不仅车辙马迹使道路显得凹凸不平,路面上也散落了很多的杂草、落叶、秸秆、骨屑以及各种牲畜的大小粪便。就在我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忽然有两只小狗从后门跟过来。起初我还挺害怕这两个小东西的,看到这两只狗很友好地给我引路,我便喜欢上这两只小狗了。快走出村子的时候,我对这两只小狗说:‘你们回去吧,否则家里的人就该着急了。’黑色的狗好像听懂了,便一溜烟儿地跑掉了;但棕色的狗却匍匐在地,仿佛它把我看成是它的主人了。我和这条狗走出村子,眼前看到的却是一个有墙垛的高墙,高墙下面还有一个小洞口。我抱着小狗钻过墙洞,眼前便是一座很高的城堡。沿着城堡的台阶,我抱着小狗一步步地朝下走;走到城堡下面的另一条蜿蜒的小路上,我又遇到了一群游览城堡的人。这些游人背着挎包,一路有说有笑的,像是彼此之间都很熟悉。我和这些人一起往下走,快走到城堡的最下面了,却被傲然挺立的山峰挡住了去路。山峰上有琼台玉宇,也有百丈云梯,当落日的阳光照耀在山体上,被照亮的一侧便呈现出耀炫的黄金色。有人建议大家都登上去看一看,然而大多数的人却不同意,于是大家就又继续朝前走。走进另一处像是城堡的地方,我们沿着一层一层的青石阶向城堡的底层继续走去;沿途的一边有一个依山而凿的大砚池,砚池里的水中有一条青色的大怪鱼,这条鱼的前半身像鲵鱼,后半身直至尾根的背鳍就像芭蕉叶似的向上展开;有人说它是旗鱼,也有人说是鳗鲡,还有的人说这条鱼是旗鱼和鳗鲡的杂交体。当我们走过砚池,再回头看那条鱼的时候,发现那条鱼已经变成一条硕大无比的水中蠕虫。我和旅游的人分了手,我就抱着小狗拾阶而上,而且又回到原来的那个高墙下。看到高墙下有一个小木窗,我就抱着小狗翻进去,发现里面是一间小石屋。小石屋里只有一张破桌子和一把破椅子;不过这里光线明丽,就像太阳当头照下来的一样。此时我怀里的小狗不知何时也变成一个小女孩儿。我问这个小女孩儿:‘你家在哪儿?’小女孩儿回身指向一个有布门帘的小暗门说:‘好像就在那儿。’我把小女孩儿放到破桌子上,便一个人钻过小暗门,出来看到的则是一个很大的瓜果批发市场,而且每一种瓜果都被码放成一堵堵的高墙,各色的瓜果有:番木瓜、白兰瓜、伽师瓜、黄金瓜等。我走到一张大桌子跟前,让里面卖伽师瓜的瓜农为我取一个伽师瓜;瓜农将取来的瓜放在桌子上,接着就用切瓜刀把瓜劈开了。我觉得这个瓜瓤不太红,就不想要,瓜农又取来一个瓜,照样劈开了。我不好意思拒绝,就打算付钱。我把背包里的东西全都倒在地上,看到的却是各种大小的钉子、螺丝和纽扣等,然而却找不到我要的钱包,于是我就把背包往地上一摔,便钻进友瓜果砌成的一条甬道里。穿出甬道,我走进一个露天的打麦场,麦场很大,麦场靠里的一边还有一个很大的麦秸堆。在麦场的旁边有一间小屋,于是我走向那个小屋。一位五十岁上下的男人从小屋出来。我问这个男人:‘哪儿能买到粽子叶?’这个男人向我身后一指,而且还很不耐烦地说:‘那不是吗?’我回头一看,在小山似的玉米堆的顶上,铺的就是一层粽子叶。我高兴地跑过去,而且很快就爬到玉米堆的顶层,然而自己却忽然陷下去了。我落到了一个很陌生的地方,在一片绿色的草地上,我和几个陌生人都在排队,好像在等什么东西。不一会儿,一辆面包车停到了路边。前面的人陆续钻到了车厢里,我也跟着往前走。我刚钻进车厢,车门便关上了。面包车启动后,乘客就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女售票员则在车厢里售卖车票。不一会儿,有一个男子挤到女售票员跟前。那个男子问售票员:‘卖血吗?’女售票员反问:‘怎么买?’这个男子立刻从口袋取出一个塑料吸管,而且冷峻地说:‘就用它插到身上。买的人只要用力一吸,买卖就算成交了。’女售货员笑了笑说:‘等我把票卖完了,咱俩再来谈这件事儿。’过了一会儿,我就看见车厢里的人纷纷拿着塑料吸管从那个女售票员身上吸着血,等到女售票员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白纸时,她忽然抓着一把钱,并且塞给我说:‘给,拿着这些钱,你赶紧下车吧!’就在我考虑该不该拿钱的时候,发现那些吸血鬼不知何故争吵起来,而我也就在这个时候被这些人聒噪醒了。”
李爱琴胆战心惊地唏嘘道:“听起来,感觉还挺吓人的!”
王娴说:“整个梦给人的感觉都是压抑、疑惑、不安和恐惧。我想,这也是你目前的基本心态吧。”
田凯怒道:“你该不会是在嘲笑我现在的处境吧!”
王娴旋即缄默不语了。
李爱琴替女儿瞪了他一眼,但又不好对女婿说什么,于是就气咻咻地走到客厅。她心想:“看来我现在还不能走。假如田凯再犯起浑来,至少我和娴儿也好有个照应。”她一言不发地打开电视,然后就拿起电视遥控坐在沙发上开始调换自己喜欢看的电视节目。
坐在餐厅的王娴心想:“田凯今天是怎么了?同着我妈的面,他也要和我拗劲儿!”等她的情绪稍稍平定了一点儿,她又想:“从他的梦象来看,他好像对辞职这件事儿还挺在意的,到贫瘠和陌生的农村就已经说明他对目前的处境感到不安。小狗也是预示他未来之路的一个象征物——黑色小狗对他的态度代表了不明,褐色小狗对他的态度则代表了希望。城堡里是他想要探索的未知世界,而这个未知世界里有代表美好的、但又不容易攀登的高山,还有那条怪鱼的变幻代表了不可预测的情形——看来他好像在犹豫某件事情。那个出现的小女孩,是不是……他想要个孩子的意思吗?不过后来他又弃之而不顾,就让人有点儿想不通了。瓜果垒出的甬道应该是寻找出路的意思……”她继续思考着关于他的问题,想通过解释他的梦,从意识的层面上去探知她还感到有点儿陌生的丈夫的复杂心态,“粽叶或许和屈原高风劲节的精神有关,也可能是想要为自己遇到的不公,鸣一声不平的一种托物。公交车上的人代表了社会,可那个售票员和他又有什么关系?难道他是在担心我吗?因为从家里现在的情况来看,他好像并不怎么放心‘靠我一个人的工作来维系这个家’的生活方式,也许这也是为了他自己的面子才会有的一种担心吧!”
李爱琴坐在沙发上频繁地更换着电视频道,因为没有心情看电视,等换节目频道换得她实在没耐心再换下去的时候,就再无法忍受这里凝重和压抑的气氛了。她关了电视,想提出自己要走的意思。她刚想找女儿去说,王娴也默契地站起来了。
王娴把母亲送到楼下,李爱琴问女儿:“依我看,田凯好像有点儿不大正常;所以平时没事儿的时候你最好就到我那儿勤走着点儿,也省得你们两个人常呆在一起,反而更容易闹出什么别扭。”
王娴搀着她妈的胳膊,默默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