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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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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以为继的爱》连载

第一百三十八章 黑暗里的眼睛

趁丈夫离开卧室的时候,王娴拉上窗帘,躺在床上,拉开被子,并盖在身上。

田凯回来,发现卧室里面黑黢黢的,又见妻子躺在床上,便坐到电脑前,忙自己的工作。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快接近下午五时的时候,王娴才慢慢醒来了。她摇摇晃晃下了床,因为还没完全清醒过来,便摇摇晃晃地扶着床边。她问田凯:“现在几点了?”

田凯扭头看着她,并呵呵地调侃道:“你是否还处于梦游的状态?现在正好是……五点半。”

王娴坐到床边,用手支在前额上,“我感觉周围都是旋转的,就像踩在皮球上一样。”

田凯笑道:“一只脚踩住非洲,另一只脚踩住南美洲,我都想象不出你有多高大了!”

王娴不悦道:“我怕是感冒了,你居然还有心开这样的玩笑?”

田凯忙站起来说:“我这就给你去拿感冒药。”他打开衣柜,从一个暗屉里取出一个小药盒,然后递到妻子手里,“给,这种药就能管用。”

王娴接过药盒,娇嗔道:“你不给我倒水,我怎么吃?”

田凯不情愿地走出卧室。不一会儿,就端来大半杯水。他走到妻子跟前,等她将一粒药放进口中,就将水杯递给她。

她喝了几口,又把杯子还给田凯。

田凯轻声地命令道:“把水喝完吧。看样子,像是风邪犯表(风邪犯表,中医术语。指风邪之气使皮肤表面的护卫之气敛于体内,从而导致血气痹痼,淤结不散)而导致的感冒。假如是这样的话,你就更应该多喝水了;否则吃了药,体内却没有足够的水分疏通肌表,又怎么能让郁结不舒的痹气,通过发汗的方式宣发出来?”

王娴顺从地接过水杯,并把杯子里的水又一口气喝完了。

“你捂着被子,再睡上一觉,”田凯拉开被子,要帮王娴准备好铺盖,却被王娴挡住了。

王娴说:“再睡,晚上的觉就睡不成了。”

田凯关切地问:“你现在能行吗?干脆这样吧:家里有啥吃的就做啥吃的,既免了你跑进跑出的辛苦,也为你赢得休息的时间,我也不会因为你带病工作,而心生愧疚。”

王娴略微感动地站起来,“你现在也知道疼惜人了!”

田凯乐道:“你是我的老婆,我不疼你,谁又能疼你?”

王娴强撑起身子,走到餐厅里的冰箱旁,把今天下午能用到的食料都取出来,主要有中午没用完的:菠菜,丝瓜,土豆,鲜百合和豆干等。田凯整理好他的电脑资料,也过来帮忙。两个人边商量,边忙活,经过一阵子手忙脚乱地烹饪后,四菜一汤很快就出来了,有:虾皮炒菠菜,炝拌香辣土豆丝,大葱炒木耳,红椒豆干肉丝,百合冰糖蛋花汤。主食是用蒸锅馏的花卷馍。

餐桌上的饭菜都齐备了,碗筷也放好了,田凯就叫夏小狗出来一起吃。

夏小狗一脸惊喜地搓着手,“没有老爷子在耳边聒噪,我就可以吃一顿安静的饭了。”

田凯调侃道:“怎么,你的意思是让我们也别说话?”

夏小狗找位子坐下,田凯便坐在他的对面。

夏小狗呵呵地笑着说:“你不知道我家的老爷子在家里有多凶?阿姨做好饭,我就坐过来吃,而他却在一旁盯着我看。我有时就想:他该不会是等我吃饱了以后,再把我一口吃掉了吧?——这也只是我开的一个小玩笑。不过,现在我已经不害怕他了,即便是他把眼珠子瞪出来,说不定我还会用筷子把它夹起来吃了哪!”他也不等主人们劝让,就拾起筷子,对有肉的菜肴开始下箸。他把干肉丝送到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嘟囔,“嗯,还是我姐做菜做得好,只可惜菜里的肉放得有点儿少了!——我这个肚子可是用来贮肉的地方,像这些青菜、豆干和这个什么之类的黑木耳,也只能算是在胃里投的几根小草而已!”

王娴坐过来解释:“你可别以为我们是不想让你在这儿吃好的,我们这是在讲究养生之道,如果都像你说的吃得那么饱,到了晚上恐怕就睡不好了。”

夏小狗扭脸,对王娴奸笑道:“其实睡不好,那才叫好哩!——这里到处都是那么美的,而且……还有香熏熏让人陶醉的味道儿;只怕是光嗅闻这些迷人的香气儿,就能弄得我无法入睡!”

“你——!”王娴忿然地站起,“你现在也只是一个小屁孩儿,居然也能说出如此邪皮的话儿!”

田凯忙用筷子示意王娴坐下。他平静地夹着菜,而且心平气和地对她说:“他又没说啥,你就对他有那么大的反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真有什么毛病哩!”然后又对毛蛋说:“毛蛋,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了,但你嫂子现在还不太适应这个变化;不过,时间就能改变这里的一切。——来,吃吧,今天跟着我,也让你受了不少的苦。刚开始工作,其实都要经历一个非常艰苦的过程,因为强者的毅力是在严酷的环境中锻炼出来的,因此强者更容易表现出坚强的一面,这就如弱者更容易软弱也是因为过去的经历和经验使其耐受力低下或者意志力薄弱的一样;也就是说,坚强其实就是一种荣誉,在荣誉的鼓舞下,人更容易把内心强烈的愿望转变为信念。愿望又是什么?愿望是一个很实际的东西,比如你想挣很多很多的钱,挣钱就是你的愿望;但是你想挣钱,要有执著的毅力才符合挣钱的条件,而且把愿望当成自己的信念,由信念而来的毅力也能克服很多很多的困难。就像是牛犁地一样,不管地里的土质是松软还是坚硬,都改变不了你坚韧执著的前进步伐和方向……”

夏小狗一边大快朵颐地享受着美食,一边点头表示他的态度。其实在他看来,他根本就不需要懂这些道理。他是来打工的,想要享受的待遇就是吃住免费和按劳取酬,至于其它的问题,现在还轮不到他来发表自己的意见。他更希望家里的这个男主人能喋喋不休地叨唠下去,从而省下老板的那份儿饭菜,并中饱他的肚肠。

然而,王娴便有点儿不太高兴了。她对唠叨不停的丈夫严肃地说:“赶紧吃菜吧,你没看见我们都快要等着你收摊了?”

田凯重新拾起桌子上的筷子,“你就跟着我好好学吧!”他继续给夏小狗上着理论课,“俗话说:难者不会,会者不难。只要你肯用心用力在自己的工作上,一切问题,还能再是问题吗?”

王娴主动给田凯盛了一碗汤,并对夏小狗说:“你听进去了,就要主动去做;一切成绩,都是用自己的手干出来的,而不是用自己的嘴巴说出来的。”

夏小狗不好意思的低着头说:“那是自然的!吃饭也离不开手来帮,而且我的手也可以说是无所不能的。”

“无所不能?”王娴感到有些诧异,“你可不能干什么坏事儿啊?”

“那是当然的!我……现在是:除了坏事儿,都可以去干。”

“好了,好了!”田凯不耐烦地帮夏小狗解围,又站起来对夏小狗吩咐道:“今天我交给你填写的东西,一定要搞完,啊?你可不能给我拖到明天,因为明天还有明天的事儿。”他见夏小狗俯仰唯诺地点了点头,就回自己的房间忙其它的事情。

王娴准备收拾桌子上已经空了的碗盘。

夏小狗依然坐在原处想自己的心事。他故意拖宕的用意,就是想体会:有美貌女人存在的房间里,自己温馨的感受和感觉。他想象自己以后的家也应该是这样的,不仅有一个像她那样漂亮的女人,而且还有一个很大的大房子。

“怎么还没有吃完?”王娴等着他起身。

他仰着谄媚的笑脸,哼唧道:“我……我喜欢你做的菜,所以我……就想在这儿慢慢回味你……做的菜。”

王娴严厉地警告说:“再不赶快离开,我就让你好看!”

夏小狗贼眉鼠眼地瞅着她咕哝:“姐姐生气,要比不生气还要好……看!”

王娴气得瞪了他一眼,便端起这些盘子离开了。

夏小狗跟着站起来,并贪婪地盯着她的背影,心中油然生起罪恶的幻想。

王娴收拾完餐厅和厨房,便回了卧室,关上门。她坐在田凯的身旁,小声地嘀咕:“我看,你还是让毛蛋搬回去住吧!他住在这儿,我干什么都不方便。你总不能对我和他之间存在授受不清的问题也熟视无睹吧?”

田凯正专注于电脑屏幕中图像的设计,对妻子的聒噪显得不耐烦。他停下手中拨弄鼠标的动作,焦躁地对她说:“你也知道我们的公司正缺少人手,如果按照你原来的意思请人帮忙,不是也同样存在这样的问题?如果是男的,我们对他不知根底,更会让人不太放心;如果是女的,外面的人又会怎么去说?可能还以为我在家里想要干啥越轨的事情,所以请一个亲戚来,也是目前最理想的办法吧?”

王娴知道多说了无益,便气嘟嘟回到她的书桌前。

夜色慢慢降临了,外面的喧闹声也渐渐归于了平静,偶尔会有一阵子的吵闹,也是暂时和短暂的,就像一块儿石头投进了澄净的水里,总归要恢复万籁俱寂的宁静一样。

在台灯下看书的王娴渐渐就有几分的困倦:她用手掩口,并深深打了一个哈欠;当溢出的泪花盈满眼眶时,她又用手抹去泪花。见丈夫依然忙着他的事情,她就打算烧水,洗澡。

借助窗外迟暮的薄光,她轻步走进了厨房。

她给一个大铝壶接满了水,又把铝壶放到了台上;打开灶火的开关,炉灶的火苗就像一个紫色且又透明的圆形吸盘,牢牢吸住铝壶的壶底。水壶刚开始还没有动静,过了一会儿,便从壶底发出“吱吱”的声响——这是接触壶底的水躁动的激越声,是接触壶底的水的沸腾被上面的水紧紧压抑的抗争声。随着吱吱咯咯的响声持续,而且变大,壶嘴便徐徐喷出云鹤一样的白雾。——因为不想在厨房和卧室之间来回走动,她就守在灶火跟前,在留心照看烧水的同时,也静静地看着铝壶的顶部映射的自己。灶火映红了她的紫色睡衣,映红了她凸凹有致的前胸,也让她俊秀的脸庞沉浸在粉红火热的暖色里面。其实从她现在的脸上,已经看不到她过去的朱唇榴齿和莲花粉腮,由于久思和久悲的缘故,她时常会有鼻塞、嗅觉不灵、心悸胸闷、头晕恶心、倦怠无力和不思饮食等不适的症状。由于种种问题的困扰,她现在对生活的理解再也不是她以前想要得到的健康和幸福了,而是得过且过的消极和随波逐流的漂移心态。对于目前的现状,她无力从各种压抑中挣脱出来,就像一条毫无生气的小鱼,无法从浑浊的鱼缸里奋力一跃地挣入浮光掠影的大海里一样。

她感觉门口好像有一个晃动的身影,当她猛然向左边看的时候,发现卫生间的门正慢慢关上了。她以为是田凯搅动了屋里的安静,所以就没把这个变化当一回事儿;后来听到卫生间有冲水的声音,就有了想要印证自己刚才想法的冲动,“去厕所的人是不是田凯?”于是她转头又看了看,发现从厕所里出来的是夏小狗,而且低眉垂眼窃视她的表情,还隐含了十分诡异和卑琐的寓义。她忙把视线又收回到铝壶上,此时铝壶已不似刚才她看到的那样了:壶嘴喷射出的白雾,像是恢复了邪气的一缕鬼魂,因为鬼魂急于要充斥整个房间,白雾喷薄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她害怕用这样的水去洗澡,害怕晚上会因此做噩梦,于是她拉亮了灯,又关掉灶火,把快要烧开的水全都倒进了洗菜池里。壶里滚烫的热水接触到水池,大量的水蒸汽像是蒸腾翻涌的云雾一样,也就在瞬间升腾的云雾之中,她体会着发泄的痛快和令人兴奋的满足,体会着被热浪蒸腾温润的滋味儿,并为自己能恣意妄为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而体会着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和价值。

铝壶倒空了以后,她又接满了水,并重新放到了灶火上。水差不多快要烧开了,她关了火,把一壶开水提到了卫生间,就回卧室取换洗的内衣和洗澡盆。

田凯此时正在忘我地工作着。蠕蠕而动的渴望和幻想正沿着他手中控制的光标在电脑的白色屏幕上陆续构造出一个个简单的圆形或矩形,似乎一切在这些封闭图形里填充的色彩和美丽,都要在他既定的计划中依次绽开。他知道自己的诉求对象是一帮想要用健美的身材赢得赞美的小伙子;他知道现在个别的中年人也有对健康和健美的需求,因为他们追求成功的努力,同样也需要用健康的外形向别人暗示着自己的信心和得意;他知道女孩子同样也想拥有一身能散发轻盈飘逸的青春魅力,因此他设计的画面也要尽量契合上述年龄段的人们所期望的特点和要求——让那些对健康有所需求的人们,在感到报纸广告的设计还比较新颖和亲切的同时,也有购买其宣传器材的冲动和苟从,从而达到他一直以来都期望实现的公司目标。所以对于房间里曾经或者正在发生的任何事情,他都处于浑然不知的麻木状态,似乎他置身的宇宙是一个充满魅力和魔幻的宇宙,而他沉浸在这个宇宙的思想也不可能或者根本就无法从这个混沌和密闭的迷惑中逃逸出来。

夏小狗惊魂未定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激动的原因是由于刚才内心跌荡和躁动的缘故,而且在他从卫生间悄悄溜进自己的房间之后,似乎有从梦境中出离的感觉:当他从卫生间走出来的一刹那,就被厨房里的女人给迷惑住了;她亭亭玉立的的侧影在微弱的火光中显得既丰丽又性感,仿佛一个能吸去他魂魄的黑洞一样;当他怯生生用邪恶的眼神盯着她时,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是否有悖于伦理。他感觉浑身都是热燥燥的,迅速膨胀的身体就像一个徐徐鼓起的大气球。刚开始他还不由自主地向她走去,也仅仅就是区区的两步,他的脑子里就出现了被磁化的眩晕和屈从,随之而来的便是癫痫和恐惧,让他有差一点儿就要死去的感觉。他怕自己会有苟欲的举动,忙用手狠狠抓自己的脸颊,在一阵撕心的疼痛中,他才从颠迷中清醒过来。他看她并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便索然无味地溜回自己的房间。

他悄悄走到自己的床边,而黑暗对视觉的屏蔽作用,也使她的影像再次浮现于他的脑海之中,并让他有了百爪挠心的刺闹感觉。就在他再次被邪恶的念头预热得无法克制时,他慌忙又拉亮了房间里的电灯。在灯光的刺激下,他终于可以坐下来冷静一下,终于可以恨那个可以追魂夺命的狐媚女人;但是这样的恨,也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恨而已,当他隐约听到外面有哗啦啦倒水的声音时,他内心的肮脏和龌龊再次被翻腾出来,于是他身不由己地跨出他的房间,像他的魂魄再次成了那个黑洞吸摄的对象,而他也只能趋向那个神秘的涡旋中心,并心甘情愿地做她以魅力为武器的精神俘虏。

因为家里有生人的缘故,王娴洗澡总觉得很不习惯,于是她简单擦了一下身子,就换上深天蓝的绒布睡衣。借着卫生间里微弱的灯光,她开始修饰自己的相貌。她从墙壁上的镜子里发现了脸上泛起的华光,这使她的心情也好了许多。她对着镜子开始微笑,觉得这才应该是理想中的自己。她用柔嫩纤细的手指,轻轻捋着自己轻柔起落的眉毛,秀美的弯蛾,曾经是她最得意的资本和骄傲,因为在眉梢轻轻扬起到时候,吊起眼角的凤眼也变得格外分明,而且还能让她的微笑凝淀出桃花初开的羞涩和多情,使她也更显得妩媚和俊楚了。可是现在当眉毛轻轻扬起的时候,上眼睑的尾部却隐约出现了被拉动的皱折,因此她对着镜子长叹一声,丰满的小嘴儿旋而也翘成菱角的模样儿。

就在她全神贯注盯视自己的脸庞时,她忽然觉得门外好像有细微的窸窣声,因此便开始警惕起来。她轻轻移步到门的跟前,并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但是外面似乎是很安静的,除了她熟悉的键盘敲击声外,好像也没有什么异样的响动。她回到镜子前面,放心地调整自己在镜子中的形象,在对自己的容貌有了一番新的了解之后,她就提着空水壶和洗干净了的塑料水盆出来了。

她刚跨出卫生间的门坎,脚下突然一滑。借着卫生间射出的灯光,她定睛细看地上的异样,发现好像是一滩黏糊糊的鼻涕。就在她思考谁会在这儿擤鼻涕的时候,她发现夏小狗房间里的灯光突然熄灭了。她感觉胃里也有了嗢嗢反胃的呃逆声音,像刚吃过一只苍蝇似的让人恶心得难以承受。她怕她干呕的声音会惊动在里面工作的田凯,就把手里的东西暂时都放在干净地地面上,然后双手掩口,开始干呕起来。

她感觉屋里的东西都是脏的,包括她的鞋底、地面、水壶、澡盆、桌椅和碗筷,还有这里的空气和自己。她害怕这里已经变了样子的一切,尤其是卫生间门口的那一滩鼻涕。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那一滩秽物,于是就懒懒地坐在卧室墙角的书桌前,想以极其消极的方式来回避这个自己不愿意想的问题。她忽然觉得自己的拖鞋也该扔掉了,虽然这一双拖鞋和现在穿的睡衣是同样颜色的,而且也是她很喜欢的颜色搭配,但是她无法忍受它已经被玷污后的内心感觉。她再次走出卧室,并从门口的鞋柜里翻出另外一双牛仔布拖鞋。她换上这双拖鞋,就把刚才穿的深天蓝色的拖鞋丢到门口的垃圾篓里。在她返回自己卧室的时候,她忍不住向夏小狗的房间又瞄了一眼。

田凯发现妻子在身后来回地走,便不耐烦地问。

王娴不置一词地关了门,走到床边,坐在床边脱了鞋,便拉开被子睡下了。

王娴此时还没办法入睡,因为她内心的悸动还没办法平伏下来,从烧开水到现在自己所看到的种种情景依然历历在目,也包括由此联想到的所有事情。她甚至想不通:像夏小狗这样的毛孩子,居然也会变得那么成熟,而自己的丈夫却执意要把自己困在他所谓的事业的泥潭里,仿佛对身边的女人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兴趣,“难道我不值得田凯去爱吗?难道我的眼角显现的岁月留痕,已经让他失去了对我的冲动?”通过窗帘没有闭合的缝隙,她怅然遥望着外面没有星辰的夜空。她想:“人的意识似乎是有向度(向度,指从意识的视角看出的方向与获得的维度)的,否则自己思想的落点,又怎么能落在任意的地方?”她想象时光倒流时自己看到的往事中影像,想象丈夫沮丧、喜悦、自负和自卑的丰富表情,想象其他人对自己红颜暗老后的态度和看法,“如果能忘掉所有的问题,我就不会有任何的忧郁了!但是自己经历过的事情,能那么轻易忘掉吗?”她觉得这些问题似乎很无趣,淡而无味的感觉又让她渐渐对思考失去了兴趣,后来便不知不觉在浑噩中睡去了。

梦里她坐在一辆公交车上,因为车上的人不多,车辆负载小,所以车速也很快。车窗外的天是灰色的,路边的树木也都是弯弯曲曲的,就像是一根根绕曲的弹簧;树干上面的律师树冠并不大,有球形的,也有立方形的。公交车行驶到一段山路上,车厢就开始颠簸,摇晃的还很厉害;就在一段下行的道路上,公交车突然侧翻了。车里一共死了两个人,又都被司机拖下车,并用树叶覆盖住了。司机气愤地埋怨她:“都是你让我开到这儿的!”他让她围着地上的两个死人严肃地走了一圈,等这个仪式进行完了,他又指着不远的地方对她说:“把他俩都拖到那个大坑里。”他俩一人拖了一个尸体,可她发现她拖的尸体,却是一根黑色的朽木。由于朽木比较大,她根本就拖不动,于是就想到用滚的方法把朽木滚过去。当她滚动朽木桩的时候,木桩的一端却跑出一只很大的老鼠。老鼠因为恼恨有人惊动了它,就开始撵着她跑。她急忙躲在司机的身后,可是司机却拖着尸体,边走边笑道:“它只不过是一个玩具而已,你却那么怕它?难道你没养过老鼠吗?”老鼠依然不依不饶地追着她,眼看就要咬到她的裤脚了,忽然有一辆小汽车沿着公路驶过来。在小车驶来的一瞬间,她发现开车的竟然是她的父亲,于是她拼命地挥手,并朝小车跑去。小车终于停下来了,而她父亲却冷漠地对她说:“有钱吗?如果没钱,我就帮不了你了。”她急忙上下摸自己的睡衣口袋,但是她却没有摸出一分钱。她父亲一见她那副痛苦的表情,便把车开走了。她蹲在地上,大声的哭泣,四处也都是荒芜之地。不一会儿,天上出现了一大片的乌云,而且剧烈翻滚的乌云直面而来,眼看就要有一场暴雨了。正在她犹豫准备在哪儿躲藏的时候,从乌云中却飞出很多黑色的怪鸟,而且铺天盖地向她俯冲过来。她忽然又不想跑了,于是就低头盘腿地坐在地上,等待这个避不开的厄运;但是落下来的并不是一大群长着尖喙的恶鸟,而且一个身著一身黑衣的女子。黑衣女子走到她跟前,对她说:“我想离婚,但找不到离婚的对象。”她非常不理解黑衣女子竟然提出这么奇怪的问题,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就胡乱应付道:“你先结婚,然后再离婚。”谁知黑衣女子却说:“我爱的是你。”她吃惊地看着黑衣人,生气地说:“我们怎么可能结婚?你可是一个女人呀!”黑衣人忽然抱住她说:“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就是你。”然后不由分说地就要强吻她,却被她极其厌恶地挣开了。谁知,黑衣女子却向一个清澈的小河缓步走去,而且边走还边说:“我就是你的影子,我就是你的忧郁。离开了我,你会更痛苦的!”她看着黑衣女子的背影,当发现她已经走进小河里了,她才想到要去救她。当她跑到黑衣人消失的地方,却找不到那个小河了,而且面前竟然是绿草茵茵的一片绿地,绿地上甚至还有粉色、紫色和白色的小花,而且四周的遍地都是这样。她茫然走在草地上,发现这里并不是自己熟悉的地方,就想着要离开。她向前走了没几步,就发现前边五六步远的草地上,插着一根点燃的红蜡烛。她很奇怪这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当她想要把蜡烛拿起来的时候,却从不远处跑来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手持一把亮锃锃的菜刀,一边向她奔跑,一边还恶狠狠地喊:“我剁了你!我剁了你!”她丢下蜡烛,转身就要跑,可她的腿好像不听使唤了。就在她感到绝望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高举着菜刀,赶到了。他举刀就向她砍去,她“哇”的一声被吓醒了。

醒来后,她感觉自己的右手好像已经没任何的知觉,想要伸开手指,似乎也不听使唤了。她想:“可能是身子侧压的缘故。”她平时睡觉就喜欢侧卧,因为她和他没啥话儿要说,所以通常都会以这样的方式来避免他俩之间的尴尬对视。她用左手握着自己的右手,左手感觉就像握着一块儿木头似的,而且右手也没有被握住的感觉,这让她的心里有了很大的恐惧和不安。她想:“难道我的右手出毛病啦?”在胡思乱想的一刹那,她的脑海里迅速就出现了“瘫痪,丑陋,无能,被人嫌厌,无所依靠”等的相应概念。她急忙用左手的所有指尖掐着右手的手背和手心,右手终于有了酸疼发麻和群蚁溃散的感觉。右手恢复了感觉,她心中的恐惧也逐渐消散。她让右手的手指反复做着缩放的动作,等右手没有任何的异样时,她就打算悄悄起床。她轻轻掀开被角,因为怕惊醒同床的丈夫,她尽量放慢下床的动作;即便是这样,田凯还是醒来了。田凯问:“怎么起来得那么早?”王娴答道:“不早了,你没看天已经放亮了?”田凯一骨碌下了床,并叫苦不迭地嚷嚷道:“哎呀,我上班都已经迟到了!哎,现在已经几点了?”

王娴感到奇怪地问:“上班?你要去哪儿上班?”

田凯不耐烦地回答:“我上班的地方不就在这儿吗?”

王娴一脸苦笑的说:“在家上班,也需要那么认真?”

田凯急急忙忙穿衣服,并认真地解释说:“《吕氏春秋》遗曰:‘欲知平直,则必准绳;欲知方则圆,则必规矩。’我现在的规矩,就是公司的规矩,所以我的一言一行,也代表公司的形象和规章;假如我自己都不能度己以绳,比物此志,又怎么去责罚别人的失当行为?”

王娴调侃道:“你规定的上班时间是几点?”

“七点。对,就七点钟吧,反正现在公司的员工又无需在路上花时间,而且早饭——哦,对了,你现在就去给我们买早点。”

“田凯,我……想回我家……住一段时间,” 她吞吞吐吐地说出自己的意见。

“什么?”这让他感到有点儿惊讶。他吃惊地看着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难道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却对我失去了信心?”

“不是的,”她极力地替自己解释,“因为我不太习惯在一个……公私不分的场所过我的日子,而且这里有很多事情也是我不愿意说的。”

“什么事情?难道就是我们平时之间的斗嘴吗?”

“你就别问了,”王娴开始收拾要带走的东西,“我走了以后,这儿才真正像是一个公司的样子,否则连我这个‘内部的人’都会有所疑惑。”

田凯垂头丧气地嘟囔道:“其实,我们面临的困难也是暂时的。不过,这样也好,等这儿的情况好转了,我会让公司在一个更合适的地方出现的!”

王娴离开家以后,一下子觉得轻松了很多。在她看来,这个家就是一个沉重的枷锁,伴随着锁链的铁环愈来愈多,她也愈感到家的沉重。

她抱着一包平时要换洗的衣裳敲开娘家的门。

李爱琴看到女儿抱的包袱,一脸吃惊地望着女儿,“你这是打算来干啥?难道与田凯闹别扭啦?”

王娴笑道:“哪儿呀!现在田凯不是在搞公司嘛,有很多业务都需要有人进进出出的;我在那儿呆着,反而显得有点儿不太方便。”

李爱琴边帮女儿卸下包袱,边试探性地问:“你这是打算在这个常住呢,还是……”

“当然是短住了,我们倆又没有闹离婚。”

“哎——,这样不吉利的话儿,你也能说得出来?”

“我知道了——,刚才不就是随口说的嘛!”王娴嗲声嗲气地说。

“你现在年纪轻轻的,又能知道个啥?”李爱琴边替女儿收拾东西,边责怪女儿,“俗话说:好话不灵,坏话灵。我可不希望你被这句谶语不幸地言中了!”

王娴开玩笑说:“现在离婚其实也没啥,不就是‘小孩儿拔萝卜——(彻底)拉倒’了呗?”

李爱琴见女儿笑盈盈的样子,就知道她是在开玩笑,“你这个死丫头呀,不气死你妈,你就不罢休?”联系到女儿事先不打声招呼就独自回来的这种情况,又害怕女儿说的就是真话儿,便耐着性子对女儿说:“其实田凯也是挺不错的人——不抽烟,不喝酒,也没其他的不良嗜好——你再看看其它的人,就不说有好吃懒做的小毛病,有的为了跟老婆争财产,打架都能打到大街上了。如果真要是摊上了这么一个太岁神,难道人还就不活啦?所以,即便他不是最好的人,也算是过得去的人吧?”

母女俩走进王娴原来的房间,王娴便开始打着趣,“跟上一个太岁神,或许日子过得还轰轰烈烈嘞!”

李爱琴用指头戳了一下女儿的额头,笑道:“你就跟老妈开这样的玩笑吧,等我哪天气得一口气儿涌不上来,你就到处喊妈吧!”

“你不让我说丧气的话儿,你却絮叨叨地没个完;您再这样说下去,可能我就该变成太岁神啦!”

李爱琴感觉女儿今天说话有点儿怪,但又看不出她忧伤或愤恨的样子,于是就不再多说话儿了。她想:“但愿女儿说的都不是真话儿,但愿女儿和田凯之间没任何的问题。”

“妈——”王娴叫住欲转身离开的母亲,“我姨妈那儿还可以吧?”

“她那儿,还能怎样?”李爱琴一屁股坐在女儿的床上,“除了神经兮兮地为女儿瞎操心外,就是她搞的那个……超度的法事。我希望她能从幻想中清醒过来,因为缘分这种事儿,怎么能靠念咒愿就实现的?两个年轻人能不能合得来,也只有他俩才能够把握。不过,我当着她的面,也没敢这么说,因为她对岚儿的事情到现在还拎不清嘞,如果哪一句话儿说不好,我岂不要在她面前自讨个没趣儿?”

王娴问:“我姨妈这么做,我姨夫……知道么?”

“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而且当时他也不在家。不过,从你姨妈搞得那么大的动静来看,你姨夫不知道似乎也是不可能的。如果岚儿当初是我生的,我肯定就——哦,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我可不能说出这么造孽的话儿!”她双手合一为掌,忙不迭地为自己的口误深深地忏悔着。

李爱琴意犹未尽地继续述说:“也可能是她觉得这样搂抱我,根本就无济于事的,于是就扑到她弄得那个香案前,又是礼拜,又是叩首行礼的,而且她过了头的虔诚,连我都听到她脑门儿触地的‘砰砰’声了。我怕她把脑子磕坏,又赶紧把她拉起来。我知道她的怨恨是有来自于徐峰的,因为他的到来,就等于给她的脸上涂灰抹土了。她最不希望看到的也就是他,可他却偏偏跑来了,恰恰还是在这个时候。为了她不至于被过度的悲伤梗塞了心窍,于是我就开导说:‘徐峰跑来,并不表示岚儿就喜欢他;而且他俩就聚集在窗户下,我不妨也过去偷听一下:如果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啥暧昧的,你也就省了那份儿心了吧?’你姨妈觉得我说的有道理,便拉着我躲在了两个年轻人呆的那个窗户后面。我记得岚儿好像在问徐峰:他为啥来找她。徐峰说……他的房东昨晚去医院了,说是疯女人的住院费快花完了,而且那个房东也受不了他们的这番折腾,想让徐峰想办法解决疯女人出院以后该去哪儿的问题。因为徐峰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跑来找她商量这件事儿。这里有一半儿是我明白的,有一半是我糊涂的,你姨妈却迷惑得如同一脑袋雾水,而且还偷偷地问我:‘岚儿怎么会和住院的疯女人扯上什么关系?难道疯女人是徐峰的什么亲戚?可我从来都没听说过徐峰还有什么亲戚?即便是有,他找岚儿来干什么?该不会是想让这个疯子也住进我们家吧?’说到这儿,你姨妈就沉不住气了,就想把岚儿叫进来当面问个明白。可我却害怕岚儿会有更过激的举动,于是就紧紧地拽住她,而且小声地说:‘让他们继续说,我们才能了解个究竟。如果你现在把她叫进来,她还能对你说实话吗?’但后来,我们就再也没有听到他俩的声音。举头一看,发现外面的人影都不见了。你姨妈就开始抱怨我说:‘当时就能应该把她拽回来,现在天色已黑,又该到哪儿去找她?’她倒在沙发上‘呜呜’地哭,我就站在她的旁边止不住地后悔和自责。可是,当时即便是把岚儿拉回来,难道她就不会再跑出去?所以,有时候一想起你姨妈这个人呀,有时也太不讲理的!咳,你看看岚儿这孩子,让人能多费心!咱就不说她让她妈现在有多难了,单就是我这个做亲戚的,有时心里也挺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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