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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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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以为继的爱》连载

第一百三十三章 黯然无色的心灯

那个络腮胡的男子执意不让田凯送,田凯就自己摇摇晃晃地回来了。

他感到头很晕,几乎找不到天和地了,胃里的东西也在不停地翻滚,就像一肚子被滚沸的辣椒水,但嘴里感觉却是苦的。他扶着外屋的门框,想忍住一阵阵嗢嗢欲吐的冲动,然而呕吐的冲动并非是他能控制的。呕吐之物就像是一条虫子,很想从里面爬出来;当他刻意要压制它的时候,它就一下子冲出来了,屋门口的地上顿时就变得污秽不堪,一股酸臭的气味也像烟雾一样扩散开来。

王娴起初正趴在卧室的书桌上看书。因为太过于专注,也没觉察到有人回来,直到外面有“咳咳”的喘气声,她才快步走了出来。

她发现门是半开的,丈夫就站在门框的外面,人的正面却朝里,手扶门框,弓着腰,喘着粗气。在门坎里的地面上,却是一地的秽物,而且秽物散发的臭味儿也熏得人快透不过气儿。她想用手捂鼻子,又怕丈夫看了会介意,于是就呼着长气,难过地问:“你喝酒啦?”随后又转身吸了一口气,“哦,我去拿东西把地上打扫一下,”等她转身进了卫生间,自己也差点儿背过气儿。

她大口的呼吸,并感受着呼和吸之间的协调和顺畅,但是她知道这也只能是短暂的享受,因为外面还有一件令人恶心的事情要去处理。她不愿意干这种事儿,因为恶心的场面,对于每天都要对镜子把自己打扮一番的女人来说,又是多么大的对比和反差?她在卫生间连续干哕了几下,眼泪也因为体内的强烈反应盈满了眼眶。她拿出笤帚和簸箕,走到那一滩秽物的跟前,又觉得应该先把丈夫搀进卫生间里,于是她放下手里的东西,吃力地把田凯扶到卫生间里的洗漱池旁。她对他吩咐道:“你把嘴和脸都洗一洗;最好把身上的脏衣服也脱下来。我这就去给你烧洗澡水。等我把外面都收拾停当了,再去取干净的衣服。”

秽物被清理到簸萁里,簸萁又放在外面。她打开窗户,窗外的空气虽不似清晨的清新和舒爽,也让她那颗愁苦之心暂时得到一点儿松弛和适爽。一切都是清新和污浊的较量,也只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她站着窗户跟前,享受被外面的空气征服的轻松和快乐,享受阳光抚摸脸颊的温暖,以及轻轻抹去忧郁的快慰。一切都是轻轻的、悄然无声的,仿佛这样的享受来得太不容易了,自己也有一种欲罢不能的感觉。

“王娴,你也来洗一下吧,”干干净净的田凯从卫生间的门缝里探出头来。

她离开窗口,便去洗手,把取来的衣服递给丈夫,并且回应道:“哦,外面的事情还没有完哩。”等丈夫穿好衣服,出来以后,她就把簸箕里的污物又倒入卫生间的下水道里,接着又去清洗簸箕、笤帚和拖洗地面。

田凯四脚拉叉地躺在床上,即便这样,浑身感觉也是酸痛无比的。他很想痛痛快快地睡一觉,就什么都不想地闭上了双眼。不一会儿,他便谷碌碌滑进一个地道里。地道里很黑,也很闷,口径仅能容下一个人。他看不到前面的出口,也希望能钻出这个地道,于是十指抠着内壁地继续爬行。他爬到一个稍稍宽敞的地方,便努力使自己坐起来,但坐起来的空间也只能让他的上身蜷缩在他的膝盖之间,就像胎儿在母体里的那种姿势。一切都是漆黑的,仿佛比外面的黑夜还要黑。他后悔自己不该继续向前爬,也不能确定前方有没有出口,于是他决定在这里坐着休息。忽然,有一柱灯光朝自己射来,等活动的灯光来到自己跟前,手持灯光的人就开口说话了。那个人披着黑色斗篷,灯光下也只能看见苍白和瘦削的脸庞,嘴巴、鼻子和眼睛是圆形的黑洞,说话的声音更像是尖厉的鬼叫。苍白的鬼说它有办法带他走出去,条件是:他能把这个烛光吹灭。他努力抬头,但吹灯的力气几乎微乎其微,于是他绝望了。苍白的鬼把灯盏搁到地上,拿出一把铁锹,费力地在洞里干起来。不一会儿,在他的眼前就有了一个很深的深坑,深坑的下面是蓝色的天空。苍白的鬼把他拉到大坑前,接着就把他踹下去。他尖叫一声,便沿着坑道洞口外的一个斜坡滑下去,直至他从洞里的天空落到了地上。此时的外面正下着小雨,不远处还有一条笔直的高速公路;公路旁的道树下,有四五个长相很凶的人,而且看到他以后,便朝他狞笑着。他刚站起来,那几个人就提着棍子追过来;他拔腿就跑,一会儿就跑到另一条公路上。这条公路的两旁有很多的树木,会飞的昆虫像雪花似的飞舞。后面的人还在追,他跑得就更起劲儿,而且他一头扎一个泥坑里,泥坑旁瞬间变成残垣断壁的土墙,土墙围着的地方也变成一户破旧的农舍。在他的旁边有一个筒状的灯草席,灯草席躺着一个穿著破烂的老太婆。他想离开这里,那个老太婆却抓住了他,而且还把他推倒在地面上。他钻进那张破席子里,从席子的另一头爬出去,眼前看到的却是另外一种情景:到处都是树木,树木大也只有手腕那么的粗细,挺拔高耸,像是一根根的竹竿;树叶像是猪笼草的圆筒状捕虫囊。当捕虫囊的口部张开后,捕虫囊又纷纷从参差交错的杈桠上落下来;每个捕虫囊落地后,又从捕虫囊里滚出很小的袖珍娃娃。他本想从地上捡起一个白色娃娃,发现白娃娃的口腔里全是黑色的,而且面目狰狞,龇牙咧嘴的怒视着他。他转身向一个池塘跑去,地上的白娃娃也一蹦一跳地向他追来。等到所有的白娃娃全都跳进池塘以后,他便从地上捡起一块儿土疙瘩,朝着池塘扔了过去。随着“噗通”一声,池塘里的水,连同水面漂浮的白娃娃,全都陷下去了。他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也想过去看个究竟,当他伸头看这个坑洞时,发现坑底下有一个人正沿着坑洞里的一个斜梯往上爬。那个人上来后,他发现是王志宏,于是扭头就往外跑,然而王志宏却追上了他。王志宏一只手卡住他的脖颈,另外一只手从他的口腔伸进他的肚子里。王志宏说要在他肚子里找一样东西,他承受不了这样的痛苦,就拼命地挣脱,挣脱的过程中,他也从噩梦中醒来了。

醒来的时候,他觉得嗓子一阵辛辣,接着就是恶心的感觉。他忙向卫生间跑去,刚蹲在便池上,就“哇”的吐了一大口。他后悔今天喝太多的酒,后悔没有控制好喝酒的度量,但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自己已经造成这样的局面,而且也注意到妻子的不快和厌憎。但是,他喝酒也有自己的理由,比如他需要减轻面临的压力,而且他神经绷紧的感觉也令其不堪重负,因此喝酒便成了他能暂时逃避困难的一种方式。

王娴此时也能感觉到弥漫在整个房间里消极的气氛,而且这种气氛也影响到她此时的心情。本来乘着丈夫睡觉的时候,她完全可以松一口气,也可以坐在沙发上想自己的心事,包括自己和孙淼的、贺晓岚的、贺晓岚他妈的以及丈夫等等之间的关系问题。所以,在田凯起来的时候,她的心情为之一紧,也感觉自己又要被重新套上沉重的枷锁。她无精打采地站起来,并且心情沉重地问:“怎么样了,感觉还可以吧?”

田凯抱歉道:“都是我……给你添的麻烦。”

王娴问:“为什么会出去喝那么多的酒?”

田凯又洗漱一番,然后走出来说:“富贵虽乐,一切无常。我这也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那么我呢?我是说,当你自暴自弃的时候,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她轻轻咬着自己的嘴唇。

“咳——”他长叹一声,又突然问,“你说,我当时是不是把路走错了?”

“当时?走错?”

“就是说,我好像并不适合做生意。”

“你现在想打退堂鼓了?那么我们借的钱呢?”

“这个现在我还没有考虑好。不过,我不会就这么退缩的,刚才的话儿也只是说一说而已。”

“我看,你还是在外面招一个干过的吧:一是公司能早点儿走向正规,也好把借来的钱先还给别人;二是我们也可以跟着人家学点儿本事儿,”这也是孙淼给她提的建议。

“现在请人,似乎还没这个必要吧?”田凯走出卫生间。

王娴知道再说下去,两个人又该吵架了,于是她就想回卧室继续看书,也让他们之间少聊一些容易争论的话题。

“王娴,你为何会认为我没这个能力?”田凯叫住王娴,似乎很想证实自己无法认定的结果。

“做生意以获利为目的,有时还真的要采取不择手段的方式;但是,你过于认真的性格,可能会是你——”

“我觉得你不应该这么认为我。君子以诚为贵,能胸吞百川,并以德服众;小人以口舌取悦于人,看似挟才以恶,聚自满之气,嚣然扬风,赫赫乍毛。但可以乐得其欲者,就能乐得其道,而遥遥不终吗?”

“你总得先适应一下当下吧?”

“适应当下?难道你是想让我做一个卑琐的小人?”

“不——是——!有时候我只是觉得,做生意有做生意的智慧,而不是单凭个人狭隘的思想和愚钝的坦诚。诚实固然重要,如果没有智慧的诚实,这和执而不化的顽愚又有何区别?”

“顽固?愚钝?难道这就是你对我的评价?王娴,我现在算是看清你了!凡是你不能认可的事情,就全都是错误的,而这种偏执偏见的锋芒,似乎都已经转移到我的人格上了!”

“不是!”王娴大声喊叫,就是想尽快结束他们之间的争论,“难道我在你的心目中,就不是一个好人吗?”

“难道反映出的问题,还不足以得出这样的结论?”

“哎哟哟!”李淑芳忽然闯进来,并向二人匝着嘴巴,“这可是我头一次见到那么稀罕的场面!原来在我心目中一直都像是明灯一样的夫妻典范,却像是水呀火呀的相互泼溅开了。难道是我的眼睛和耳朵出了问题?”她忽然又捂住鼻子,惊呼道:“哎呀,你们家咋有一股怪怪的味道?该不会是下水道坏了吧!”她瞅着卫生间的门,以唯恐避之不及的表情,快步走进了客厅。

王娴不置可否地去准备待客的饮品。

田凯知道她是来找王娴的,自己也知趣地回了卧室。

李淑芳坐在沙发上,拦住要来倒茶水的王娴,“娴儿,这茶水你也别急着倒。我来,其实就是为了问一件事儿的:刚才你和孙淼在一起,为何碰到我们家岚儿的时候,你就让孙淼走掉了?难道让他俩见一面,会对你有什么影响吗?”

王娴吃惊道:“我和岚岚刚才是碰过面,可是……”

“我没问你和岚儿的事儿,”李淑芳愠怒道,“我问的是:你和孙淼在一起,在见到岚儿之后,又为何让孙淼离开了?难道你怕岚儿和孙淼见面?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王娴知道是贺晓岚回去告的状,于是放下茶壶,又有点儿窘蹙地解释说:“我并不是怕他二人见面,而是觉得……在路上让他俩见面,或许会因为事先没这个计划,反而会让问题变得更复杂——”

“呸!”李淑芳扭头在地上啐了一口,“我看你夹在他们中间,才会弄得有点儿复杂嘞!我现在很想问一问你:既然这事儿已经让田凯管了,为什么你还和他七勾八连地扯在一起?难道我们家岚儿和孙淼之间曲曲折折的故事全都是你一个人导演出来的?”

“姨妈,您怎么能这么说话?”王娴既羞又恼地叫道,“既然他们之间的问题全都是我的错,我以后再也不管他们的事儿了!你看,这都是什么事情:我好心撺掇,却弄了个‘黄泥巴打黑灶——好心不得好报’!”

李淑芳不怒,反而呵呵笑了起来。她站起来,一把拉住将要离开的王娴,“你看你这个人,啥时候变得就那么没有气量?姨妈一句玩笑话,你就恼成这样?来来来,咱俩还是先坐下来再说。在路上,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说一说,也好让我的心里多一份儿亮堂。”

王娴知道此时不说,姨妈肯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于是就随姨妈坐在沙发上。她吞吞吐吐地瞎编道:“我要去学校准备开学的事儿,孙淼要去他的同学家,刚好……就在路上偶遇到的。因为我有我的事儿,他有他的事儿,我们也没怎么聊就很快分手了。我见到岚岚的时候,孙淼就已经走开了,并不是我们碰见岚岚之后孙淼才要离开的。”

李淑芳想一想,觉得也有一定的道理,便对王娴赔着不是,“你也知道岚儿有一下没一下的毛病,如果凡事都像你办事那么的稳当,她的事情也用不着我们操这个心了?”她忽然低下头,小声地嘀咕道:“原考虑让田凯帮这个忙的,可最近我发现他的情绪也不怎么好;你说,按照他现在的心情,我们岚儿的事儿不就要在他的手里搁浅了?所以,思来想去,我觉得这件事儿还是离不开你的。”

王娴为难道:“岚岚对我已经有了戒心,如果我……那么岚岚又会怎么想?”

“管她回怎么想的。这不都是我在委托你的吗?”

“原来我一直都在尽力做这件事儿,可现在的情况似乎又有点儿不大一样了。”

李淑芳乐道:“看你这个小丫头说的!我就开了一个小小玩笑,你就有了那么大的怨恨,这让姨妈以后还怎么跟你说话?你总不能让我以后连‘放个屁也要先捂着屁股——多加一分小心’吧?”

两个人哈哈都笑了。

李淑芳又问:“你说,这个孙淼到底是怎么想的,比如对我们家岚儿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也让他给我们一个明明白白的话儿,也好让这件事儿赶紧有一个交代,否则再这么折腾下去,可能还没等到他们有结果,我就托生到另一家去享福咯!”

王娴掩口失声笑道:“我觉得:凡是好事儿,都需要多磨。如果结果来得太容易了,反而自己就不会珍惜。”

“好,我可以把你的话儿当真理,可现在我需要的是快;也就是说,怎么才能早日促成这件令人揪心的事情!”

“我觉得他们还需要相互了解很多的事情,比如——”

“比如,比如,”李淑芳忽然站起来,“我总觉得你们好像一直都是在敷衍我。我现在要的是美满的结果,而不是没完没了的那个过程!”她显得有点儿气愤,而且也很激动,正因为这种情绪已经按纳不住了,她的脸颊也在微微颤抖,“我知道很多事情并非如臆想的那么容易。可是,不论是好结果,还是坏结果,哪怕给我说一声‘瞅你姑娘的那副德性,还配得上做人家的老婆’,这也算是一句明白的话儿吧?”

两人之间的气氛立刻变得晦涩和沉闷,即便李淑芳的话语中不乏有幽默的成分,也冲淡不了彼此的尴尬和拘窘。王娴怕会引起姨妈更大的反应,索性也什么都不说了。

还是李淑芳最终打破了僵局。她嗫嚅道:“其实我也没有要怪怨你的意思,因为事情一直都没有任何的进展,我总不能就此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吧?更何况我们家岚儿不是一直都指望着你这个当姐的吗?而且她现在也老大不小的了,你说,这能不让我急赤白脸的瞎着急吗?刚才的话,就当我是……‘黄鼠狼串门子——放了一通恶臭屁’吧!反正你们也习惯了我这么古怪的为人了,肯定也不会因此就对姨妈有任何的成见吧?”

王娴笑道:“看姨妈说的!我们做晚辈的,本来就欠教育,如果说是成见,您说我们的辈分,能配搭儿得上吗?”

李淑芳嗔笑道:“哟,看你们这些有文化的人,说的话儿就是有深度,不似我是有啥就说啥,就好像是……‘粪堆上插花——死(屎)心眼’一个!不过我这个人,可不是什么坏人喔!”

两个人紧张的关系终于缓和下来。也就在这个时候,王娴的母亲却风风火火地跑来了。

李爱琴见妹妹也在,猜想可能和外甥女的事情有些关系,自己对此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就和妹妹寒暄了几句。

李淑芳见姐姐来得比较仓急,就知道她来是要说她们家里事儿,就找了个借口,匆匆地离开了。

李淑芳走后,李爱琴就和女儿坐在沙发上聊自己的事情。她说:“我昨天让你爸去找那么叫……张玲的女人,可那边的房东说,她随那个秽贱的女人去医院了。现在这件事情变得就有点儿复杂了,因为我不知道她们到医院去干啥:如果是那个贱女人生孩子,生下的孩子又该怎么办?而且你姨妈如果知道了有这么回事儿,又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故?——每当我一想起以后两个女人可能将要爆发的大规模冲突,我的心里就会禁不住发憷;而且这也是我没敢再让你爸去找你张玲阿姨的一个原因。若是你姨妈知道伺候那个女人的女人又是谁,她还不把我们家的房顶都给揭了去?”

王娴用手轻轻抚摸自己的螓蛾。她想:“这件事儿确实有点儿棘手!姨妈那可是眼里揉不进沙子的人,而且她也不可能受得了被亲戚朋友隐瞒和欺骗的屈辱,如果因此就让大家反目成仇,几十年的亲戚关系也就一拍即散。如果我去捅这个马蜂窝,比如只说张玲和我有雇佣关系,那么姨妈对我也不会怎么样,最起码这样不会影响到两家大人们的关系吧?而且我觉得妈此行的目的,似乎也有这方面的意思,我还不如就溜势做一个顺水人情嘞。”于是她放下手,若有所思地说:“要不这样吧!我去到医院对张玲阿姨说,即便是有什么问题,也是我和张玲阿姨之间的问题。”

“对,对对!”李爱琴一改刚才来时的萎靡,“还是你的主意好,还是你的主意好!”后来又垂头丧气地低着头叹息,“本来这事儿根本就不需要这么办的,但一听说那个该死又不死的女人突然住院了,事情变得就有点儿大了。而且你爸还听说:送那个女人去医院的还有一个女孩儿。我想,‘难道是张玲的女儿吗?’如果要是这样的话儿,我就开始担心张玲的女儿会不会因为我横刀夺爱——抢走她妈的初恋男人——会对我有所无礼了;若要让你爸单独去吧,其实我对他……也不太放心。不知道妈说的意思,你都听明白了没?”

王娴首肯道:“不就是怕我爸被人抢走了吗?”

李爱琴用手在女儿的额头上点了一下,“这丫头,越大就越显得不那么正经儿了!”

田凯走到门口,并把门关上,而且还对王娴说:“以后进来,最后把房门锁好,否则有贼进来了,岂不会被洗劫一空?哦,还有这些窗户,”他严肃地指着窗户,“鸟能进来的地方,贼也能进来,”交代完了,就板板正正地回了卧室。

王娴拉起母亲,悄悄地说:“走,咱还是到外面去说。”

母女俩走到外面,王娴便眼圈儿红红地对母亲说:“妈——我这日子,还能过得下去吗?”随后便搂住母亲的肩头,痛哭起来。

李爱琴大惊失色道:“你们的日子过得不是好好的吗?”她扳过女儿的身体,“为什么会这么说?难道最近闹别扭啦?”

王娴哽噎道:“您没发现他现在表现得有点儿反常吗?”

李爱琴疑惑不解地点了点头。

王娴接着说:“我看他最近的情绪越来越不对劲儿,经过咨询,才知道这都是压力太大的缘故。所以我就建议他招聘一个人来替他干,但是他又坚决不同意。现在我真的很担心他会不会疯掉!”她抱着母亲,又痛哭了一阵。

李爱琴感觉肩头已经湿透了,但又不敢推开女儿的身体。后来她忍不住嘟囔道:“为什么会是这样?娴儿,你说说看,是不是我能帮上什么忙?”

“不能,不能!”王娴枕在母亲的肩上,绝望地喊着,“他是撞到南墙都不会回头的人!”

李爱琴扳开女儿,并且建议道:“看你爸能不能说服他?”

“我不知道!现在我的心里很乱,有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甚至我……还曾经想过离婚了哪!”

“什么?”李爱琴非常震惊地看着女儿,“离婚?难道就为了这么点儿小事儿?”

“妈,您根本就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儿!”王娴泣不成声地回答,但又不愿意说得太明白。

“我不同意!”李爱琴恼怒道,“他现在遇到到也只是暂时的困难,难道你就没耐心去支持一下?”她咬音咂字地表明自己的态度,也就是想让女儿断了这个念头。她坚决反对女儿离婚,其实也有自己的隐忧:自从发现女儿和那么叫孙淼的有些来往,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王娴的想法被阻止以后,情绪反而变得不那么激越,“问题是:我该怎么和他再相处下去?他最近神叨叨的,有时连我都感到有点儿害怕。”

“我现在问你:岚儿的事情谈得怎么样了?”李爱琴想转移女儿的注意力,就把话题岔到另一件事情上。而且她知道,那件事儿已经交代给田凯,但就女儿说的这种情况来看,估计田凯也已经没这个能力,何况当她看到妹妹来找女儿的时候,对进展的状况已经猜出个大概。她虽怕女儿再接触孙淼,但除了女儿之外,又有谁能解决这样的问题?

王娴嗫嚅道:“原来是想让田凯说来着,但是岚岚最近表现得也很反常,而且动不动就要跑出去。”

“你知道岚儿她为什么会这么做吗?看一看你姨妈着急的样子,就知道岚儿的心情也不怎么平静。问题是我们该怎么促成他们的关系?比如能不能让岚儿自己去找那个叫孙淼的男孩子,毕竟他们的问题还需要他们自己去解决。”

“可……孙淼根本就不想见她。”

“走,咱还是往前走一走吧,在这个地方说话,万一田凯走来了,还以为咱娘儿俩嘀咕个啥嘞。”

两人开始向前走,傍晚的斜晖倾洒在她们身上,就像送给她们的徐徐金风,而且身后仿佛用黑色画笔画出来的平行线条,时而直,时而微弯,就像有人撵着她们的脚跟,然后又拖出两道潇洒的飞笔。一切都显得匆匆忙忙的:下班回家的路人,来回穿梭的车辆,还有失魂落魄的小流浪狗,一路都披着自己的影子,并且毫无规律地奔跑着。路灯忽然亮了,路灯下的黑暗,也被路灯开启的光明啃食了一大片。

沉默了一段路程的李爱琴,突然问女儿:“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方法?我是说,让岚儿单独和那么孙淼自己去解决自己的问题。”

王娴含着泪,笑道:“两个人水火不相容的,还能有这样的可能性?”

“如果这样也不成,那就对你的姨妈说……他们的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

“可刚才……我姨妈还来找过我。”

“难道她就是为了这件事儿跑来的?”

王娴看着母亲,认真地点了点头。

李爱琴垂头丧气地叹了一口气,“俗话说:‘软藤能缠死硬树’。此话一点儿也不假呀!现在我们还能怎么办?现在我们也只能这样了!”

李爱琴把张玲去的医院告诉了女儿,就急急忙忙地回去了。

王娴在路上的地摊上,又顺便买了一些蔬菜。回到家里,见田凯正蒙头睡觉,便轻轻揭开了被子的一角,“你蒙着头睡,难道就不怕喘不过气儿?”

田凯不悦道:“闷死了,不就一了百了吗?”

王娴知道他心里不痛快,便一个人做饭去了。

忽然,客厅的电话铃声响了,起初她以为是母亲打来的,但又觉得母亲不可能走得那么快,于是满腹狐疑地去接电话,谁知却是找田凯的,她便隔空对丈夫喊话。

田凯无精打采地接了电话,神情却忽然变得不一样了,而且还显得有些激动地对话筒说:“好,好好!我知道了!感谢您的支持!改天我请您吃饭!”他放下电话,便走到厨房门口,且又无法掩饰自己的兴奋之情,“王娴,成啦!没想到这件事儿竟然就给弄成啦!”

王娴吃惊地回头问:“是什么成了?”

“是我们的合同,”他惊喜欲狂地来回搓手,又在厨房的门口来回地走动着,“没想到这件事儿居然就给弄成啦!”

王娴放下手中要择的菜,然后走到他跟前问:“到底是什么成了?难道是你又……”她忽然感到一丝恐惧,而恐惧又让她向后倒退了两步。她想:“这是谁打来的电话?难道这通电话又让他有了什么问题?”

“就是我们的那个广告合同。刚才的电话,就是我跑的那一家公司打来的!”

“是吗?”王娴禁不住也跟着欢呼起来,“如果这要是真的,那就太好了!”

田凯责怨道:“不是如果,而是确实!这一次你总该相信我的能力了吧?”

“相信,相信!”王娴喜滋滋回应,“如果这笔生意搞成了,你首先想到的会是什么?”

田凯乐道:“你是在采访我吗?”他满面春风的扬起脸庞, “如果有了第一桶金,我先买一部车——跑起业务,也会更加方便;其次就是……买房子——在这儿办公,似乎是一件很委屈的事情;接下来就是……投资,发展,以及招募大量的优秀员工。”

“你就没有考虑过我的需要?”

“你的需要?你需要什么?”

王娴感到无趣地继续着择菜的工作,“难道你答应过我的事情,现在就忘记了?”

“我答应过你什么了?哦,如果你愿意做我的贴身秘书,我也可以给你像老板一样的待遇和薪酬。”

王娴不悦道:“算了,如果这也需要我来提醒你,即便是你能兑现你的承诺,我也会觉得很无趣的!”

“你看你这个人!难道以后我会在乎你要的东西吗?除了太阳、月亮和星星,是我没办法帮你弄到的外,可能其它的就再也没有什么是需要我发愁的了!”

“那我们就说好了:第一件事儿就是买房子,因为我不愿意过寄人篱下的生活;第二就是买汽车,这也是我曾经提过的要求之一;第三个就是……哦,前两个你好像已经说过了,那么第三个就该是——”

“儿子,”田凯欢快地截下话茬儿,“我们总不能把将来的产业,都交给一个叫‘莫须有’的人吧?所以我们接下来的目标就是生一个儿子!”

王娴羞道:“看你美的样子!说生儿子,就能生出一个儿子?而且这一段时间好像也不行吧。”

“这肯定是我们以后要努力的事情!就像我现在的公司一样,刚开始会觉得没有希望,但到了后来,却把没希望全都翻倍成意想不到的大喜过望啦!”

大家遽然兴奋了一阵子,王娴便想起曾经失败的教训。但她不愿扫他的兴致,便一直呼应着他的快乐,等到他兴奋的高潮过了以后,才加快了准备晚饭的劳动节奏。由于田凯也很乐意帮她的忙,使本该消磨很久的时间也变得愈发短暂了。当饭菜都端到饭桌上的时候,田凯最先想做的事情就是喝上一杯。

他从橱柜里取出了一瓶红酒,然后给两个人都斟上了,“来,我们今天就庆祝一下!”

“你才醉过,还要再喝?”

“你不说,我还忘了中午喝酒的事儿!现在想想看,似乎那顿酒就是为了后面的成功而喝的。不过,酒并不能告诉我们什么谶语,只会抖出我们期望的秘密,或许这也正是这种期许的真诚,触动了暗合的机缘。想一想让黄金添色的眷顾,我……甚至感到无奈的心情都已经有了!”幸福的微笑,让这个在憧憬中贪欢逐乐的年轻人瞬时感到从未有过的蓬勃和满足。

“哎,王娴,”田凯手握酒瓶,精神焕发地问,“如果我们太有钱了——这也只是一个比方而已——你说,我们的将来又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王娴抿着嘴儿乐道:“我看你呀,还是实际点儿会比较好!也省得到时候吃不到葡萄,就该骂葡萄酸啦!”

田凯收住笑容,大感扫兴地把酒瓶放到餐桌上,“难道说一句附和的话儿,你都会那么吝啬?”他从桌子上拾起筷子,便对翠荡褐摇的什锦西芹菜下着箸。嚼完一口,筷子又伸向香椿拌豆腐,“哎,今天怎么没有下酒的菜?”

王娴正喝着小米粥,听丈夫问,便将口里的食物急忙咽下,“三盘菜,难道还不够咱俩吃?”

“总该有一个下酒的菜吧?”田凯立刻变得不高兴了。

“我们为什么总要为一点儿小事儿就吵吵闹闹的?”

“好,好好,我不吃了,这样总该可以了吧?”田凯赌气地把筷子放到桌上。

王娴见丈夫的脸色特别难看,便委曲地妥协道:“好了,好了,我现在就去给你再准备一个。”她气哼哼地起身去了厨房。

“千万别给我弄有梅菜的菜!”田凯随后便喊,“梅菜就是我的克星——只要是有梅菜,就准有倒霉的事情发生,这好像已经成了我失败的定律!”

王娴没理会他的嘟囔。她感到很疲惫,也很失落;即便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所有的压力也是无情的,甚至让她感觉自己是在无所依靠的情况下,默默承受着这些本不应该是她来承受的压力和痛苦!

一盘混合了最复杂感情的菜肴端出来了。她知道丈夫只会享受这个成果,不会考虑其过程中所包含的其他内容,因此她觉得他不是在享受自己的成果,而且在用他的牙齿分割她的心情,并让她所希冀的快乐消失于他的咀嚼之中。“咳!”她见丈夫大快朵颐的样子,便在心了深深地叹息着。

“来吧,”田凯见王娴并没有动筷子,并开心地倡议,“来,咱俩先碰上一杯,这也才算是对我们将要到来的成功,表示应有敬畏和尊重!”

王娴极不情愿地端起酒杯。

田凯主动和她碰了一下,也没等到妻子的响应,就仰起脖子,干了一杯。接着又自言自语的说:“常言道:人逢喜事精神爽。但是爽快也需要有隆重的形式相配合,才能显得是相得益彰的吧?”

王娴想起丈夫刚醉过不久,就再次提醒道:“我看你还是少喝点儿,否则就又该吐酒了。”

田凯笑道:“我今天会特别听话的,因为明天我还要去客户那儿签合同嘞!否则到时候像我这样迷迷糊糊的样子,又怎么能牢牢抓住快要到手的幸福呢?——哦,这道腊味三鲜做得还不错!”他用筷子指点着最后端上来的这盘菜,兴奋地给予了肯定的评价。“吃,快吃,”他俨然是酬酢的主人。

王娴并没有按照丈夫的意思去做,而是搛了一筷子的芥末酸菜丝。

吃过晚饭,田凯就趴到卧室里的电脑前忙自己的事情。他现在要做的事情很多:第一是按照客户的要求补充一些资料,其次就是修改一下广告的企划书,接下来就是排期计划,以及千人收视率统计和分析方案。因为现在很兴奋,因此他把键盘敲得啪啦啪啦响,似乎很想让人觉得他兴奋心情是由此发出的,而且伴随着键盘敲击的速度,他感觉自己的信心和那个即将出现的成功之间,也快要明确画上一个等号了。他时不时和妻子保持对话,从而使自己的兴奋和心跳保持同等的速度和热情,而且大部分都是他在说着诙谐和幽默的话儿。

王娴很疲惫地应付他的唠叨,本想少说话,让他戛然;但还是浇灭不了他高扬的兴致,于是她索性打开电视,让另一种声音作为隔绝那边嘈杂的无形屏障。这方法果然奏效了,除了键盘的敲击声依然震沸外,他的嘴巴也渐渐安静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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