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约一个小时,田凯急冲冲地回来了。
田凯说:“我走到车站刚要上车,就看到有一个小卖铺开门营业了。那儿刚好有一部电话,于是我就通过学校的总机找到了他公寓值班室的电话号码。拨通以后,才知道他正要去职工食堂吃早饭。但问题是:他说夜里快十二点的时候,他俩就已经分手了——”
“骗人!他肯定是个骗子!”李淑芳忍不住叫了起来,“如果那会儿就分手,岚儿早就该回来了!”
其他三个人的表情遽然变得尴尬起来。见三个人都是一副面面相觑的样子,李淑芳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话儿有点不近人情,于是又解释说:“我并不是怀疑那个男孩子有什么问题,而是觉得……岚儿整晚上总该有一个落脚的地方吧?何况他俩又是在大半夜分的手,如果那个男孩子还懂点儿道理的话,就应该把岚儿送到家才对吧?”
李淑芳提出的问题让这里的气氛变得有点儿紧张,而且几个人不约而同地都低下了头。
王娴想:“看这事儿闹得!本来是出于好心,结果却好像有了恶意似的。这个孙淼……也真是的!出门的时候,我就叮咛他一定要把岚岚送到家的;现在看来,他这个人还真有点儿靠不住!”
田凯想:“幸亏这件事不是我张罗的!现在事情有了枝节,也只能说明他俩在一起是不合适的,何况孙淼没把岚岚送到家,在一定程度上也说明了他个人的态度。”
李爱琴想:“这下可怎么办?如果岚儿真的要有了什么三长两短的,我的心就会永远不得安宁了!”她忽然想起了一个方法,于是大声地叫道,“报警,对,我们现在就到派出所报警去!”她刚要往外跑,李淑芳却大声地嚷嚷开了:“姐,您怎么会想出这么个馊主意?这不等于是在告诉全世界的人说‘我们家岚儿被一个男孩子拐走了’吗?即便是她以后没啥事儿的回来了,也挡不住周围人捕风捉影的风言风语吧?”她见姐姐的脸儿红一阵、白一阵地出现了愧色,就不无愧疚地拉住姐姐的手说:“这也怪这个死丫头太张道了!而且,黑灯瞎火地跑回来,又不是一次两次的。但是……彻夜不归……这恐怕还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儿啊!”
见妹妹吸吸溜溜地抽泣,李爱琴责怨她的心肠便软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她怔怔地问田凯:“田凯,你能不能现在就带我去见你的那个同学,也许再具体了解一些关于他们分开前的情况,还能粗略知道岚儿的大概去向。”
田凯面有难色地看了墙上的挂钟。王娴看出他有些儿不太情愿,就有点儿不高兴地拉着母亲说:“走,我带您去也行,田凯一会儿还要上班嘞!”
几个人匆忙吃过早饭,田凯就先离开了家,其他三个女人也一块儿出了门——李淑芳回去等消息,王娴母女俩就到车站准备乘车去找孙淼。
在去车站的路上,李爱琴担心地问女儿:“你说,岚儿会不会出啥事儿?”
“妈,看您都想到哪儿去了!——她年龄也不小了,而且还是那么有个性的人;如果她能出事儿,也是因为喝酒或者和人打架的缘故。”
“你一说喝酒的事儿,我就想起以前曾和她在一起的那个叫徐……什么峰的人了。不过,后来我听说他又惹了一场人命的官司;一想到这儿,我又觉得不太可能。”
王娴对表妹的社会关系并不了解,所以也就没发表自己太多的看法。
“至于你姨妈说的那个离了婚的男人,”李爱琴继续分析,“后来也没再听说他们之间有过来往。这思前想后的,岚儿最有可能去的地方也就是田凯的那个同学的家了;但是,他们满共才见过两次面,岚儿就会那么轻易地以身相许?”
“我想,孙淼不会是那么轻浮的人,而且我也不相信岚岚会干出这么傻的事儿!”
母女俩搭乘公交车,很快来到了孙淼任教的大学门口。王娴在传达室打了孙淼的传呼机,孙淼便很快来到她们面前。
孙淼忙把她俩引到了一家附近的茶园。茶园里曲径弯弯,垂荫浓翠;在一身唐装打扮的侍者引导下,他们很快进了一间非常宽敞的茅屋草舍。迎面是滴溜嘟噜的龙骨水车,再往里走,就能看到好多被栅墙隔开的小包间,每个小包间里都有一副古色古香的石桌和石凳,石桌上也都摆着一套雕龙画凤的紫砂茶具;草舍的后面,有清溪穿桥的玲珑园林,还有花草艳卉的荷塘景色。
李爱琴一看这地方的布置,就暗暗对女儿说:“这地方喝茶,一定会很贵吧?”
王娴对母亲丢了个眼色,意思是说:“您就让他有一次赎罪的机会吧!他本来就应该如此,即便是这样,我们也未必会领这个人情!”
等三个人都落了座,茶博士就赶过来献茶。
王娴忍不住地问:“你说,你为什么不把我表妹送回家?”
“我……本来是想这么做的,可你表妹却执意要让我走。她说她喜欢一个人走夜路,还说……要让我给她自由和闲散的机会——”
“即使是这样,你也应该跟在她后面才对呀?”王娴蛾眉倒蹙,继续怒问。
李爱琴喝了一口茶,然后呵止了女儿的行为,“娴儿,你就少说两句吧!”接着又对孙淼客气道,“你也别怪我女儿说话无礼,问题是,我们的岚儿不见了,而你又是最后见过她的人,所以我们想……了解她当时的情况。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问一问:在你们分手之前,她都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比如她说没说过其他人的名字?或者是透露了什么……地名等之类的大概信息?”
孙淼回忆了一下,并吞吞吐吐地说:“好像……没有吧!——我只记得我们走过你们那边儿的拱桥之后,她就……变得不怎么愉快了。”
“该不会,哦,我的意思是说,她和你分手的时候,是不是心情很不好。难道你们在一起吵架啦?”王娴烦躁地问,“那你后来还跟她说了些啥?”
“我……我也只是表达了我个人的态度。”
“什么态度?”王娴嗔恨地盯着他。
“就是说……我喜欢孤独地过——”
“你这不等于是在拒绝她吗?”王娴有点儿坐不住了,“你想没想过:当一个大姑娘被人当面拒绝的时候,她又会是一种什么的感受?”
“可……这也是我自己的真实想法啊!”他压着嗓子,激烈地抗议道。
“即便是……你有这样的想法,可你……也应该先告诉我吧?你这样直接地伤她的心,真的让我感到特别的失望和难过!”她用手势表达着不满,就像教训自己的小学生似的。
李爱琴瞅了瞅两个人的表情,然后对女儿不悦道:“现在还不是争论是与非的时候,关键还要看她分手后的情况!”
“伯母,我……能提供的信息……也就那么多了。她当时坚持要让我走,而我……”他乍开双肩,摆出一副很无奈的样子,“也只能顺从她的要求,因为她这个人……好像还挺固执的。”
王娴从自己的挎包里取出她的香木折叠小扇,烦躁地扇了起来,一股股清冽的香气,顿时让孙淼变得神不守舍。他不无忧郁地说:“在这件事情上,我知道我是……有过错的,但是……我又能帮上什么忙?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会竭尽全力地去做,而且也不会顾及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李爱琴冷静地说:“对不起,今天打扰你了!你能如实地表达你的态度,从道理上讲,你也是没有错的。错就错在岚儿这孩子有点儿太任性了!虽然过去我对你们的事儿一直都抱着特别大的热情;但是缘分这种东西,有时仅凭热情也是无济于事的。”
由于怕妹妹在家等得着急,李爱琴就不敢在这儿久留了。
孙淼叫来侍者,王娴却执意要买她们母女俩的账单;李爱琴无心理会年轻人在经济上的纠葛,早就起身朝外面走去。
等各自付了茶钱,孙淼还想向王娴再解释几句,却被王娴漠然地拒绝了。
母女俩在公交车上都不说话。等下了车,李爱琴才冷冷地对女儿问:“你和他早就认识?”
“他是田凯的朋友,我咋能不认识?”王娴奇怪地看着母亲。
“结过婚的女人,还是跟其他男人少来往得好!要知道,唾沫星子有时也会淹死人的!”
母女俩一路无语地走到李淑芳家的门口。李爱琴敲了敲门,见里面没人回应,就扫兴地对女儿说:“兴许你姨妈又到什么地方去找人了!我看,咱还是先回家歇一歇,快到晌午的时候,我们再来找她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
王娴搀着母亲向娘家走,一路上还在琢磨:“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真的是为了我吗?可我们……又能怎么样?如果他真是这么想的话,我也只好和他一刀两断了,因为我爱我的丈夫,虽然他有‘女人都不能迁就’的缺点,但又有哪一个男人会是十全十美的?虽然他的事业心让他忽略了家庭的存在,但是事业和家庭从某种意义上又怎么分得清呢?”想到这,她又觉得孙淼太不靠谱了,至少在与贺晓岚相处的这个问题上,他就暴露出他的弱点。他自私,冷漠,甚至根本就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岚岚不就是被他这样的毛病伤害的吗?”当她认为孙淼并不是什么高情远致的大雅君子,自己也觉得和他之间有了明显的距离;而这种感觉,又让她恢复了对孙淼的陌生感。她忽然对母亲说:“真没想到,田凯的这个同学竟然会是这样的一种人!如果当初就知道他会是这样的话,我就绝不会把他介绍给岚岚!”
“你也不能把错全怪怨到人家身上。岚儿也是二十好几的人了,总不能老是由着自己的性子去处事吧?——喔,人家不同意,你就跑得无影无踪,这要是等到以后结了婚、嫁了人、生了孩子,假如和自己的丈夫就斗了几句嘴,就用这样的方式来解决,岂不把婆家的人全都能气死?”
经母亲这么一说,王娴又开始同情起孙淼了。她心想:“是呀,想想他,也觉得挺不容易的!——快三十的人了,本来就对自己的终身大事感到心灰意冷的,没想到还碰到这样不明事理的人,心里一定会觉得很不好过,”她想等找到贺晓岚以后再打电话去安慰他几句,但又害怕心思缜密的母亲会发现端倪,于是她就叹息道:“唉——,本来是两个人自己的事儿,现在可倒好了,搞得几家人都不得安宁了!”
“牢骚归牢骚,可岚儿的事儿,你这个当姐姐的还得去管,啊?——说实在的,要不是看在你那个苦命的姨妈份上,我也不愿意管太多的事儿。我们老了,本该是颐养天年的时候,可还要为这些本不该我们操心的问题去操心!”
母女俩边走边聊,快到楼下的时候,却看到李淑芳在楼门前不停地徘徊。
李淑芳看到这母女俩后,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来,“咋样?事情有眉目了吗?”
李爱琴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见妹妹变得很沮丧,就安慰道:“我看,我们还是到你家再等一等吧,兴许不到中午,她就自己跑回来了!你想想,被人拒绝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儿,她咋会为了这点儿小事儿就想不开呢?何况岚儿并不是那样性格的人,再大的事儿还能放到她的心里?”
李淑芳豁然道:“原来岚儿是被人拒绝了才想不开的啊!我苦命的女儿呀,才见过两次面你就使那么大的性子,你就不觉得这样做有多傻吗?”
李淑芳又气又恨地还想哭,李爱琴和王娴忙走上前安慰说:“岚岚咋想的,我们谁还不知道哩;兴许她是为了别的事儿,也未必可知哩!”
三个女人又折回到李淑芳的家里。李爱琴继续劝导自己的妹妹,王娴就帮忙收拾姨妈家乱七八糟的房间。
快十一点了,贺晓岚果真如李爱琴所预料的那样——自己像没事儿人似的回来了。她见姨妈和表姐也在她家,便吃惊地问:“怎么,家里又出啥事儿啦?”
李淑芳看见女儿回来了,就一下子冲上去,并抱住女儿说:“我的心肝……我的宝贝,你这一晚上都到哪儿去了?看你的头发乱糟糟的,也不知是在哪儿过的夜?你不知道,你这一晚上没有回来,可把妈妈都要想疯了呀!”
贺晓岚并没有响应她妈的拥抱,而是怔怔地站在那儿责怪道:“妈,我都快三十的人了,怎么你还要把我当襁褓里的婴儿看?”
看到朝思暮想的人回来了,大家悬着的心全都落了地。
等大伙儿都围着茶几坐下来,李淑芳就又问女儿:“昨儿一晚上,你都到哪儿去了?”见女儿不回答,她又追问了一句,“该不会是找那个叫……朱什么……的人了吧?”
贺晓岚迟疑了一下,突然站起来说:“妈,你是不是偷看我的信啦?”
“可……你一夜不归,我总该找一些……可利用的……线索吧?”
“难道我就没权利不回来?本来有这个家和没这个家就是一样的,那么我回不回家,又有什么分别?”
看贺晓岚对她母亲的态度那么蛮横,李爱琴母女俩便有些不自在,但又不能马上起身就走,于是便假装在一边谈论别的事情。
“岚儿,你可不能没良心啊!”李淑芳绝望地叫道,“因为你彻夜不归,我——”
“是你自己心甘情愿要这么做的,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何况——”
“岚儿,我可不允许你再这么说你的母亲了!”李爱琴终于忍无可忍了,“为了你一夜不归,她的眼缘都熬黑了;为了你空荡荡的房间,她的眼眶都哭肿了!”
“姨妈,我……我可不是故意要这么做的!”贺晓岚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因为……我自己的心里……也有说不出来的苦悲啊!你们只会找我超出绳趋的咎过,但是……这不羁不拘的后面,又有几个人能理解我?生活把我们都已经脸谱化和边缘化了,而想要得到的,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又……会有多大的机会和把握?就拿我这个不健全的家庭来说吧,人家的孩子所能得到的,我都是在羡慕中去觊觎的;而我所能得到的,又都是别人所鄙视和不齿的,您说一说,在这样不同于别人的生活里,我的心里又该是什么样的体会和滋味?”
“女儿,我的好女儿,你现在无需再多说一句话啦!妈妈知道你心里很苦,尤其,——不过这又能怎么样呢?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好啦!”
“可是……这能那么容易就过去吗?”贺晓岚哭道。
李爱琴怒道:“不过去,又能咋样?难道你还要在悲戚戚的阴影里一路继续地走下去吗?”随后,李爱琴又从茶几上的果盘里掰下一根香蕉,把剥皮剥了快一半的香蕉又递给贺晓岚,“要说痛苦,在这个屋子里又有谁是比你妈的痛苦还要多的?可你见她有过半句怨言吗?没有!你知道她如此地忍,都是为了啥吗?那都是为了你啊!因为你是她能继续生活下去的希望,因为你是她能感到欣慰的力量,因为你是她能战胜任何困难的勇气和信心,除此之外,她还能再有什么可奢求的?”
贺晓岚想起父亲的龌龊和猥琐,也开始觉得母亲过的日子确实不易。她把接过来的香蕉顺势推到了王娴的手里,随后就对她妈张开了双臂;当她和她妈身体将要接触的一刹那,她“妈!”的一声,便把两个人一肚子的千言万语顿时都化为了悲恨的长歌了。
离开了妹妹家,李爱琴看女儿的眼眶有点儿湿红,便严肃地提醒道:“这种事儿,我看也就到此为止了:一是岚儿这孩子也太让人操心了,二是我也再经不起像她那样的折腾了。”她见女儿没有什么的表示,就又接着说,“不过话又说过来了,山再高,没有脚板高;浪再大,也是在船底下。”
王娴埋怨道:“您看您,一会儿同意,一会儿不同意,这让女儿都不知所可了!”
“我不同意,也是因为我有太多的担心!比如这件事儿还有没有转机?还有就是,算了,你还是给岚儿再另找一个男孩儿吧,我看这两个人呀,也是‘河里的沙子——捏不拢’的!”
“我却不这么认为,”王娴坚定地说,“首先我就看得出岚岚也是很中意孙淼的,如果她不满意我们对她的安排,也不会在被拒绝之后,有那么大的反应。”
“问题是……‘剃头匠的担子’——这也仅是一头儿热落的事啊!”
“如果岚岚不中意孙淼,也就作罢;要是孙淼有什么问题,我倒可以有其它的法子。”
“什么法子?唉,我看你还是算了吧!”李爱琴不想让女儿再牵扯到里面了;在她看来,女儿和那个男孩子拉扯在一起,总感觉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安定感。她说不清她担心的是什么,但是男女少接触是非,也可以避免不必要生成的麻烦。
王娴见母亲不同意,也就不做声了。
王娴和母亲在路过的菜市场里买了一些蔬菜和水果,便分手了。
王娴匆匆地回到家里,便把蔬菜进行分拣、洗净,然后又放到冰箱的冷藏室里;接着又烧热水,到卫生间洗澡;然后对着梳妆镜给自己化了一层淡妆,便穿着仿真丝的束腰连衣裙出门了。
她不知道为何要把自己打扮得如此漂亮,也不知道为何要穿这一身她特别喜欢的连衣裙,也许是为了自信,也许是为了能引来路人叹羡的目光,也许是其他的因素:总之,肯定有一丝微妙的心理原因,但她不想分析其中的原因,是因为心里有一股连自己都说不上来的莫名喜悦,而这种难以言表的喜悦之情,就像水从泉眼里涌出,并瞬间弥漫到她身体里每一根干枯的神经末梢的那种感觉。她知道她的这种感觉是不合时宜的,也知道任由这种感觉冲融是会招来自责的,但是她现在还不想理会这些诸多的不是,而是尽情地体会只有在精神世界里才能感受得到的漂浮、旋卷、步虚和烟驾云策的禅悦和淡洁。
不一会儿,她就在外面找到一部营业用的电话。她忽然觉得心里兀突突地跳个不停,由于心跳太快,让她的呼吸也不能协调得很好。她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而且故作镇定地拿起话筒。她的食指刚放入拨盘上的一个小孔里,就开始犹豫了。她想:“我早上才和他见过面,这才过了几个小时,却又要和联系。他会不会以为我是个不正经儿的女人?”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放下了手中的话筒。
她一个人怏怏地往回走,总觉得自己是要做一件不光彩的事情,总觉得自己像是被人盯着似的。她低着头,看着脚下的青砖一块块在自己的视线里向后掠过,觉得自己像是在表盘上走路。“时间,展开了记忆;而我的未来,又会是什么样的情形?”正在她胡思乱想,慢慢走到拱桥上的时候,忽然听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王娴,你怎么……会在这儿?”
“啊,原来是你呀!我本来,哦,你看我这个人,哎,你去过我家了?”她慌慌张张地不知所言。
“是……是啊,我上楼敲你家的门,但听不到里面有什么动静,于是我想:‘该不会你们俩都去找你表妹了吧,’于是我就在楼下等了一会儿,又觉得如此下去还不如在附近走一走。谁知……刚走到这儿,就碰到……”
“我刚出来也没多久,兴许你来的时候,咱俩还擦肩而过哩!”她浅笑了一下,随后招呼道,“走,到我家先坐一坐。哦,我倒忘了,今儿中午田凯有急事儿可能回不来,我看……我也不方便让你……”
“没……没关系,”来人很不好意思地支应着,“而且我下午也要赶回去开一个会。我来……也是想向你解释昨晚——”
“哦,我表妹已经回来了。”
“什么?”来人感到庆幸地搓着双手,“哦,这太好了!王娴,你可能还不知道吧,为了我这次草率的……我几乎一直都像是……坐卧在针毡上。心想,如果她若有了什么三长两短,我还有什么颜面再来见你。虽然我并不满意你对我的安排,但为了让你能高兴起来,我还是在尽力地做我根本就不愿意去做的事情。”
“我看,我们还是别站在这儿说话了吧,”她看见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间或有投来的疑窦和厌恶。但是,她又不便把他引到自己的家里,于是就转身向离开家的方向迈着小步。她小声而严厉地对他说:“你以为我是在勉强你吗?你想没想过:对你来说,这也是多么好的一种安排啊。”
“我觉得我和她在一起……而且这种感觉并不是我想要的。”
“难道我的表妹配不上你?虽然她会耍一些别人都不曾会料到的小性子,但那也是在告诉别人她自己的感受!难道你就不知道该怎么去化解她心中的愁结吗?难道你就没看出我表妹是多么的喜欢你?”
“我可担当不起她的这份感情!”他忍不住冷笑道,“要知道,爱耍小性子的人的人格,本来就是不健全的人格,因为这种人通常都会比较自私。”
“这叫女人的感性!”她不满地叫道,“如果感性也是缺陷的话,世界上就不可能会有‘可爱’二字了。孙淼,你就再听我一次劝吧,好吗?男女之间的了解本来就需要有一个渐导的过程,刚刚接触就轻率地下结论,不就等于是把感性凌驾于理性之上的自私做法吗?”
两人就这个问题一直在进行争论,快走到车站了,还没辨出明确的结论。王娴见他还那么的固执,就生气道:“反正你也听不进我说的话。你自己爱咋办,就咋办吧!”
孙淼见王娴真的生气了,就吊着脸儿嘟囔道:“既然你乐意我这么做,我就再当一次昧心的人吧!”
王娴见事情有了转进,便破愁为笑道:“也许为了这种事儿,你会怨恨我的;当你发现我的表妹也有可爱之处时,你就会感激我曾经的良苦用心了!”
两人约定了下一步安排的计划,便匆匆挥手告别了。
王娴回到家,发现田凯在家里看电视,于是诧异地问:“咦,你咋没去你妈那儿?”
“去了,不过听到的都是埋怨夏叔叔的话儿。哎,后来找到岚岚了吗?”他想起一大早发生的那件事儿。
“不是我们找到了,而是她自己跑回来了,”她转身到厨房准备两人享用的果品。
“唉,这个小丫头也真是的!本来我们是好心帮她,谁知她这么一跑,让我们大家全都陷进去了!弄得我们一圈人都感到灰头土脸儿的不说,居然还被怀疑为不怀好意的居心叵测?”
王娴有点儿不悦道:“你看你这个人说的话儿有多难听!不想管,也就别说那么多的风凉话,如果不想让自己的嘴巴闲下来,你就说说你妈那边是怎么回事儿吧。”
田凯边看电视,边慢慢地说:“我呀,还是先给你讲一讲我们单位里的事情吧!”然后又转过脸儿,神秘兮兮地看着王娴,“经本人拐弯抹角地套问,我可以完全肯定:王志宏不出两日,就要和我们大家说‘再见’了。对于他来说,现实虽过于残酷,但是政治本来就是智者的游戏,如果你不能接受游戏里的规则,你也只能黯然伤神地退场了。”
王娴把放了水果的果盘搁到茶几上,便捡起一只苹果,开始削果皮,“工作,永远都是你嘴巴上的圣经,可我对此却没有太多的兴趣;所以你还是讲一讲你母亲的事儿吧。”
“她抱怨的还不都是那些琐碎事儿?有时我真搞不懂我妈是咋想的!听她说,夏叔叔后来又去了一次,但是她依然把他臭骂了一顿,骂他是什么……自私、虚伪、刁滑和暴戾,结果夏叔叔再不敢露面了,而我妈却反而沉不住气了。她虽没直接说她心里的孤独和愧怼,却反复说着咱俩老不去看她的抱怨和感伤,以及她心里老感到空荡荡等之类的碎话。后来我就对她说:‘等夏叔叔再来这儿,您就给他找个台阶下。你们毕竟是再婚夫妻,而且他也被您狠狠地骂过了。俗话说:当一个简单的问题被反复利用以后,这个问题就不再是简单的问题了。既然他已经为自己的过失受到了惩罚,如果您还不依不饶的让他继续感到愧疚和难堪的话,那么他也许就会认定您是他最不值得去爱的女人!那么接下来的结果我也不方便明说了。’我的最后一句话,也许正戳中了我妈的要害处,她沉吟了一会儿,才喃喃地说:‘我是想给他台阶下的,可只要一看见他这个人,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我在他们家所受的屈辱。’我看事情似乎有了点儿眉目,就又说了好多关于夏叔叔的好话,我妈这才慢慢转忧为喜。我想,既然事情已经搞定,我就抽身回来陪陪你吧;但她又唠叨起她的担心了。她觉得夏叔叔从此可能不会再来看她了,因为他这个人是极要面子的人,能做到忍辱负重就已经很不易了,如果再让他忍到连老脸儿都不要的地步,恐怕比让他自杀还要难哩!我逗我妈说:‘干脆您就自己回去得了!他已经来过两次了,即使是您大摇大摆地回去一次,也等于赚了他一次。’我妈一听,就乐了。她骂我是没良心的人,还抱怨说,自从有了夏叔叔以后,我们就把她当后母看了。我说:‘这咋可能?虽然忙得没时间看您,但我们的心却一直是放在您的口袋里的!’我妈瞪着眼睛,拍着衣襟说:‘看看我有口袋吗?’随后她又叹道:‘算了,虽然我知道你的工作很忙,但我在心烦的时候也由不得自己不这么想。’我看出我妈是爱夏叔叔的,但夏叔叔似乎并不明白这一点,这也许就是我妈的悲哀所在吧!”
“是女人,都会有这样的苦恼!”王娴随口附和。
“难道你也是这么想的?”
“想了,又能如何?想了,难道就能改变男人的本性?在大多数男人看来,女人不过是让自己能体面起来的衣裳而已,而女人可能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她们拼命地买化妆品和新衣来打扮自己,不就是为了使自己能配得上你们这一身的荣耀吗?”
“你这话可就有点儿太绝对了吧!男人和女人之间的矛盾,说白了,就是由需要的不同而引发的。但是,女人如果没有精神财富,就会是一条令人齿冷的僵虫;而男人如果没有物质财富,就会是一只可怜巴巴的病猫。这就是我们现在的社会传统和社会文化而导致的现实!”
“对你妈以后的事儿,你又是咋想的?不会把你妈逗乐了,就拉倒不管了吧?”
“当然不是了!所以我才想要和你商量一下的。说实在的,这样的事儿,有时我也觉得挺棘手的:如果我去找夏叔叔,从某种意义上讲就等于是我代表我妈向他低头,虽说两口子不应该把彼此的面子考虑得那么重要,但他俩毕竟是半路的夫妻吧?再加上夏叔叔的脾气又是怪怪的,如果我这么做了,他还会为他复蹈前辙再作为一个理直气壮的理由哩!”
王娴想了一会儿,然后说:“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反正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还不如随波逐流地顺其自然嘞!何况夏叔叔本来做得就挺差劲儿的,如果我们就这么轻易地向他低头,不等于是让他告诉我们‘你妈根本就不在乎他的粗鲁和无礼,而我们倒有点儿小题大做了’。实际上,你妈还是挺在乎这一点的,而且从另一个方面来讲,你妈也想了解夏叔叔对他再婚以后的意见和态度,如果他觉得有必要再延续他们的生活,他一定会再来找你妈或者找你的,否则即便是我们再怎么向他示弱,我们也只会落得一个撩蜂吃螫和求荣反辱的下场。”
“但问题是我们能等得,我妈却等不得!她来找我的意思,不就是想让我给他们俩归于和好、找一个不失面子下来的台阶吗?所以,想来想去,我还是决定到夏叔叔那儿走一趟。”
看丈夫已经拿定了主意,王娴也就不再说啥了。她换了一身自己平时在家里穿的衣服,然后问田凯:“你还没吃饭吧?”
“吃了。我知道我妈很烦,所以在去之前,就买了半只刚出炉的黄金烤鸭。”
王娴由于夜里没有睡好,再加上贺晓岚一夜未过的事,这会儿就感到没一点儿胃口。看中午也没啥事情要做,便苶然沮丧地进了卧室。
她和衣而卧,自己的意识也慢慢变得模糊了。她朦朦胧胧地进了一个忽明忽暗的环境里,感觉自己好像是在一间破旧的房子里站着的。房子里有一张旧桌子,还有一张她从未见过的旧木床——床板是用两条长凳撑着的,床上还搭了一个方顶的旧蚊帐。她疲惫地躺在床上,想合眼休息一会儿,却发现房子的门是半开的,于是她想起来把门关好。她刚要下地去关门,发现有几只老鼠从门外溜进来了,而且每只老鼠的触须长得都特别长,牙齿也像利剑似的龇在外面,明亮的鼠眼显得既胆怯又凶戾,龌龊的身体时而半立,时而贴伏在地上,黑灰色的毛发也长得特别长。她怕这种毛茸茸的小东西,于是她吓得蜷缩在床上。老鼠排着一条纵队,沿着四个墙角转着圈儿,好像举行什么仪式似的。她用身边的枕头向它们掷去,却没有砸中,而且它们也仅仅是愣了一下,便我行我素地复其故步。为了能把它们都驱赶走,她弯腰递身,想把地上的拖鞋捡起来当投掷的武器;就在她刚拾着一只拖鞋、正要抬身起来的时候,忽然有几个陌生人闯进来了,其中有一个像是很气愤似的在她面前用手比划着什么,好像是要告诉她:这不是她能呆的地方。她本想和这个人理论,可这个男人却粗暴地抓住她,并把她往窗外一扔。恰好有一辆马车从她落下的地方驶过,而她也幸好落到这辆马车车舆的顶篷上。赶车的人从背影来看像是孙淼,但头发却有一半是被剃光的。她让他停车,他不仅不理会她,反而还拼着命地用短鞭抽打着马的臀部。马像受了惊似的向前奔跑,不一会儿便把她拉进地下防空洞里。在长长的隧洞里,她感到从未有过的窒息和难受,经过一段她什么都看不见的隧道,他们便从另一个洞口出来了,而且她的眼前豁然一亮,无数条金光也撒在地面上。她的身旁环簇了很多鲜花,孙淼就站在马的旁边,他的左手正抓着马的缰绳,而马也显得特别的安详和恭敬。他回头向她报以歉意的微笑,随即便从周围涌来了好多的人,其中有她的父母、姨妈、田凯和贺晓岚等。贺晓岚举着一个大花环从人群中向她走来,这群人也立刻朝她欢呼起来;贺晓岚正要把花环戴在她屈身俯下的颈项上,她的姨妈却跑来了,而且还劈手把花环打到地上,围观的人霎时便哂笑地离去。她不知道她姨妈为什么会这样对她。她百思不解,又觉得特别委屈,突然她发现身后冒起一股蓝烟。她吓得就要从车舆的顶篷上往下跳,也就在她朝车下一纵身的时候,她便从噩梦中醒来了。
她坐在床上,痴瞪瞪地想刚才的梦,也想不通自己为啥老爱做可怕的梦,而且还或多或少和孙淼有关。
田凯见上班的时间快要到了,就过来打招呼说:“怎么,睡醒啦?”他坐到她身旁,瞅着她那对秋波盈盈的杏子眼。
“不是睡醒了,而是被噩梦吓醒了!最近我也不知是怎么搞的,只要眼睛一闭,就会有乱七八糟的东西在眼前浮现,有时就像放电影似的清晰可辨。”
“恐怕是心里有鬼了吧?”田凯诡笑地逗她。
“哼,你的心里才有鬼嘞!”王娴不满地嚷嚷。
“我说的鬼,实际上是你梦里的那些小人儿。梵语《名义集二》曰:‘鬼者畏也,谓虚怯多畏;又威也,能令他畏其威也。大力者,能移山填海;小力者,能隐显变化。’想想你梦里的那些人,无非都是介于胆怯和威烈之间的鬼而已:要么有猥琐之肖,要么有暴戾之煞,要么有拔山举鼎之势,要么有幻化遁变之功,而且所有的这些鬼客,也无非都是胡思乱想的产物。”
“你说噩梦都是我自己想出来的?那我倒要问一问:我为什么要想着法儿的吓自己呢?”王娴也故意逗田凯。
“那就要问一问你自己咯?好了,我也该走了,剩下的问题,也只好靠你自己一个人去解决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