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强心情低落地走出院子,心里有说不出来的痛苦和难过。
他骑上车子,飞奔而去,快到厂门口了,却被眼前的一幕给惊住了。他紧握手闸,双脚点地,提起车头,想把车子的头尾掉换一下;但他的这个异常举止,却引起另一个人的注意,那个人就是他的妻子李淑芳。
她对他大喝道:“贺强!你敢跑,我就敢到你们厂里去闹!”
贺强推着车子,笑嘻嘻地走过来说:“是啥风把你给吹来的!”
“我今天给你面子,所以你就老老实实地跟我说:今天中午你去哪儿啦?”
见门卫一副诡异的表情,贺强便悄声对妻子说,“走,咱俩到那边去说话。”
他们离开工厂的门口,再把自行车放好,便哀哀地对她说:“你不明不白地跑到厂里,你还让我以后在厂里怎么做人?”
“让我尊重你,可你尊重我了吗?难道我的颜面就一文不值?”
“在这儿……我还不想和你吵架!”
“但我……今天非要弄出个水落石出,不可!”她涨红着脸庞,粗暴地抢白,“你现在不说清楚,你看我到你们厂里会怎么闹!反正我李淑芳已经是泼出名的人了,既然合理的方法对你就是一通狗屁,还不如用我的土办法给你打一剂强心针嘞!”
“如果这样话,我们干脆就离婚,得了!我们既没有共同交流的语言,也没有相互尊重的态度,这样的生活恐怕也只有魔鬼才能过得下去!”贺强怒道。
“离婚——?”她恶狠狠地盯着他,“为了那个小骚货?——你别再痴心梦想了!”她咬牙切齿地嫉恨着,“兴许这辈子你都别想会有这样的‘好事’!”
“让我这辈子都拴在你的裤腰上,那才叫白日做梦哩!”贺强也嚷叫起来。
“既然这样,我到你们厂里去吆喝,让所有的人都来评评这个理儿!”她扭身就走。贺强忙推着车子跟上去,“我……我中午是去看她了,”贺强吞吞吐吐地说,“不过,我……们什么可都没有做!”
“是哪个她?”她嗤之以鼻地问。
“哦,是……是那个小,——你真的要这么难为我的话,那么你……想要干啥就干啥吧,反正我说了你也不信!”
“好吧,你就接着说你们的糗事儿吧!”
“她现在的处境……很不好,工作丢了,房子也没了,甚至还……还一度感到非常的低迷。”
“活该!这都是她自己造下的孽!要说可怜,难道我就不可怜?”她捂住脸庞,呜咽起来。“那后来呢?后来你们在一起又干吗了?”
“其实,这……都是我造的孽!如果……没有我,大家也不会有这样的烦恼!”
“你这是一句什么傻话?而且这和她又扯上什么关系了?”
“是,是呀!问题就在于你和她都很可怜,而我……却……对此无能为力!”
“世界上可怜的人多了,你能管的过来吗?你是为上帝服务的牧师?还是上帝本人?”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苦恼地蹲下来,双手抓住自己的头发,“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我其实也很想成为你俩之中的任何一个人,很想站在你们的角度去看待我的问题,不过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一直都是一个迷茫的人。也许你说的对,她说的也对,唯独我说的都是错的。可是,我为什么就错了?难道就因为我有懦弱的性格吗?”他的手从头顶滑落下来,并且扬起哭丧的脸儿看着她,“也许在你们的眼里我就是一个一无可取的人。所以有时我就在想,为什么我活得不轻松?为什么我会有纷纷扰扰的家庭问题?难道起因就是我不幸童年的哪些遭遇……”
“你现在就去上班吧!”她没耐心再听下去,“也许我给你的压力太大了,让你的思维也变混乱了,”她不知道丈夫在说些什么,当她听丈夫说起他的童年,无意中也勾起自己的痛苦回忆。
贺强匆匆忙忙上班去了,留下李淑芳一个人在原地唉声叹气,后来她像没事儿人似的也回去了。
…………
贺强下班回来后,李淑芳就已经把晚饭做好了。女儿贺晓岚在沙发上看电视,而且突然问:“爸,您中午到哪儿去快活啦?”
贺强黑着脸儿不理会她。他洗好手,坐在饭桌前,便向女儿招呼道:“岚儿,该吃饭了。”
“我现在不饿,”贺晓岚头也不回地看着电视,“一会儿我还要出去,而且已经有人要请我吃饭了。”
“咋又要出去?”李淑芳不满地嘟囔。
“当然了。不吃白不吃,更何况西餐又是那么的好吃。”
李淑芳调侃道:“西餐有啥好吃的!吃西餐就能把你变成外国人?”
贺晓岚翻了一下白眼,“这叫‘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贺强问女儿:“晚上又是谁请你?”
“一个朋友。”
贺强继续问:“什么朋友?不会是那个姓徐的男孩子吧!”
“这你就甭管啦,反正说了,你也不认识,而且还是你从来都没见到过的人——至于年龄嘛,可能就在你我之间吧。”
“什么,你……你怎么能找那么大的人?”李淑芳惊叫道,“那一定是离过婚的男人咯?”
“请你们别再烦我了,好不好?——现在都啥时代了,你们咋还抱着那些已经僵化了的老观念?没离过婚的人又能咋样?难道就能和你稳稳当当地过一辈子?国内的形势在变化,人的思想也在变,这才符合当下的社会潮流,”贺晓岚振振有词地说。
“哎哟,我的傻女儿,你咋能说出那么不懂道理的话儿?”李淑芳放下筷子,盯着女儿。
女儿仍然盯着电视屏幕看,而且傲睨自若地说:“我的意思是说,人不应该为别人活着,而是为自己活着,否则人还活着干吗?所以我现在的人生态度就是:谁能为我带来幸福,谁就有资格做我贺晓岚的男朋友。女人来到这个世上,不就是为了寻找幸福的?年龄不重要,结没结婚也不重要,最重要的还要看他是不是有钱的男人——”
“啥?你……这不等于是在卖你自己?”贺强气得从椅子上跳起来。
贺晓岚回头看着他,说:“卖自己又能咋样!如果你觉得女儿丢了您的脸,您完全可以和女儿脱离关系嘛,反正在咱家,这又不算是什么稀奇的事儿。早在几年前,你不就把我当包袱甩掉了?现在这个大包袱自己又跑回来了,而且还想跑到另一个不想把我当包袱的男人怀里——”
“岚儿,你咋和你爸说话呢?”李淑芳忍不住怒道。
“妈,你想让我怎么说?如果你是我,你又会怎么去说?如果你们说我是你们的女儿,也仅仅是从法律的角度这么认为的,是从经济上我不得不依赖你们的角度上去认为的,除此之外,我还像是你们的女儿吗?——父亲有父亲的瓜葛,母亲有母亲的哀伤,然而你们考虑过我的感受了吗?为了我的幸福,你们牺牲过什么?现在我有了脱离你们的能力,你们倒操起我的心来了,但是女儿的心早就已经支离破碎了!早就变得不正常了!就像是摔碎的大花瓶,再也无法恢复原来的容貌了。即使是这样,可你们后来的精力又放到哪儿了?不还是在重现那些没完没了的沟沟坎坎,似乎你们的生活就是掰不开,也理不清,始终都缠绕在一起的一团乱麻!”由于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便对他们叫嚷起来。她说她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也没必要把什么事情都压抑在心里,偷偷的自责和难过根本就解决不了问题,所以她要把自己心中的不快都说出来,也好让他们为自己的抱怨也付出点儿代价。
“岚儿,我可不允许你用这样的态度和我们说话!”李淑芳对女儿厉声道。
贺晓岚根本就不理会母亲的态度,而是继续发泄着自己的怒火,“既然你们把自己的生活过得都是一团糟,也别指望女儿的生活会有什么好转!”贺晓岚说完,便摔门而去。
李淑芳见女儿出去了,便把心中的怒火都发泄到丈夫的头上。她对丈夫吼道:“你听到了吗?你刚才听明白了吗?你也知道你在她的心目中是啥形象了吧?要不是乡下的生活能抚慰她内心的那份儿伤痛,我真不知道她会在绝望中坚持多久。现在她回来了,带着一份希望回来了,这是我原来不曾想过的转变,为了让这个结果变得越来越好,也让我们家里的人变得越来越和睦,我愿意为你做任何的改变,但是你想过要改变自己了吗?你是不是也应该拿出点儿行动与那个狐狸精一刀两断……”
贺强苦恼地弯下腰,双手紧紧抓住头上稀疏的头发。对于他来讲,他已经够苦恼的了,因此他也只能装出一副可怜虫的模样,好通过博取同情的方式来缓解她更为刻薄的指责和谩骂的程度。
…………
贺晓岚离开家,感觉像是冲出笼子的鸟儿。她走出院子,穿过两条马路,头也不回地朝西走去。路的两边栽了一溜三球悬铃木,绿叶稠密,枝干擎天而起,而且颇有擎天柱的一番气势。
此时正是吃晚饭的时候,经营餐饮业的店铺里灯火朗照,热闹非凡,服务员围着客人忙得不亦乐乎,吃饭的人也围着桌子边吃边聊的。洗脚店则是温文尔雅的另一番景象:两个身着旗袍的女门迎站在门口,有人从她们之间经过时,她们便会点头哈腰地展露一副可爱的笑容。
贺晓岚在一个炒货店里买了一小包葵花子,就边吃边走地散着心。她看了腕上的手表,又发现前面有一圈人,于是就向那个圈子走去。那是一个卖艺的场地,已被两三层人围成一个大铁桶,铁桶的中心则是萎缩在一块木板凳上、单从相貌上看也就三十来岁、大腿以下的部分是遭遇非人经历留下的空白、五短的身长看上去就像是五六岁大的早熟男孩儿的残疾男人。他的身旁有一套器材——扩音、放音和音频输出设备——全都放在一个用铁条子制作的小推车里;在他前面的空地上还放了一个大鞋盒子,里面有几枚硬币和几张纸钱,像是卖艺人讨生活的容器。他手持有线话筒,唱腔浑涵,嗓音像水流经过砂石的声音,而且细细品味起来,并不比真正的歌唱家能逊色多少。他的脸色黝黑,且有点儿肮脏,脸上的皱纹也像八爪鱼的触手抓住了脸。他唱歌专注,也很卖力,陶醉于音响的曲声当中。
贺晓岚没心情听残疾人唱歌,尤其当听到围观者低俗不堪的阔笑时,就愈发觉得与他们为伍是一种屈辱。
离她和朱俊龙见面的时间尚早,她必须找一个能消磨时间、又能使自己神经放松的地方。她刚离开的人群里有人高喊:“嗳,你唱的歌词好像不对吧?——应该是‘美丽的夜色多沉寂’,而不是‘多沉沉’,还有……”挑刺的人还想发问,另有怒怼的人就高声嚷道:“你跟卖艺的叫个什么劲儿!”
两个争吵的人走出人堆,由于不忿,便继续争吵。
“小心我对你不客气!你以为你是谁呀!”
“不客气是啥样?你给我使一下看,让我也领教一下你的能耐!——你也别在我面前抖什么威风,你以为我是从小被人吓大的?”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就像来回啄食的斗鸡一样。后来也不知是谁先动的手,两个人开始扭打起来,听唱歌的人也纷纷涌过来看热闹,残疾人和他的器材一下子被暴露在那片空地上,而且看上去与这个繁华城市的容貌也极不协调。
由于心烦,她将没吃完的葵花子全扔进了垃圾箱,然后双手插在裤袋里,怏怏地朝前走。走出不远,就想起自己曾经也是街头上的行尸走肉,虽然和他们庸俗的方式并不相同,但是对于那些在社会上无所事事的人来说,她和她所讨厌的那些人,其实也没太大的区别,“人为什么要苟活于世上?苟且于世,就如同在炼狱里煎熬,”她继续思考这方面的问题,刚才清高的感觉也荡然无存,“爸爸为了一个女人,变得几乎就像另外一个人;妈妈为了爸爸,也变得像个十足的妒妇;我将来会是什么样子?我活着又为谁?为朱俊龙,还是徐峰?如果说是为了朱俊龙,为什么和他在一起我就没有过兴奋的时刻?”
有一对恋人从前面的一个咖啡屋走出,并且与她相向而行。高挑的男青年风度翩翩,神采飞扬,充满自信的脸上洋溢着一团蓬勃的朝气。靓丽的女青年拥有一头飘逸的长发,妩媚的眼睛始终都在斜睨着男友。男友俯耳说了一句话儿,女友便乐得不可开交,男友顺势将恋人揽入怀里,意气风发地从贺晓岚的身旁走过,这让贺晓岚的心里感觉很不舒服。她想:“我为什么就不能遇到一位高雅、风趣和充满激情的男孩子?最终我会和谁结婚?何时结婚?婚后会不会和母亲一样——与一个像爸爸的男人结婚,最后也让我变成竭斯底里的人?——朱俊龙像我的爸爸吗?朱俊龙就是我未来的男人吗?……”她苦苦思索,希望拨开沉郁在心中的层层迷雾,“如果世上真有先知先觉的人,那么人们就无需为自己的未来操心了……”她自我安慰着,也想给自己一个能乐观起来的理由。
天渐渐暗了下来,她看了看腕上的时间,脚下也加快了速度,大概走了五六分钟,她来到了一家餐店的门口。她又看了一下时间,便站在那儿焦急地等待。天色越来越暗,路灯也一盏一盏地亮起。她一会儿左顾,一会儿右盼,一会儿看着路边像穿着陆军迷彩服的三球悬铃木的树干和树冠,眼看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但她还是没有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于是她走进路旁的一个电话亭,开始拨打他的手持电话,回答她的却是“对方已经关机”的提示。她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前面徐徐飘来烧烤的熏香味儿,也让她的肚子里发出“咕咕”的叫声。在她左右为难、举棋不定的时候,徐峰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咦,——怎么会是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她惊愕地向后退了两步。
“是我。难道就不能是我?——我告诉你吧,你等的人已经不来了!”徐峰自鸣得意地说。
“为什么来不了?——你怎么会知道我们要在这儿见面?”
“你想知道吗?如果你想知道是怎么回事的话,就乖乖地跟着我到那边儿去,”他用手示意当街尽头的一株大树下,自己就先走过去。
“我……我不能跟你去。谁知道你又想啥歪心眼儿了?”她倔强地站在原地。
徐峰回身站住了,“难道你就是这么认为我的?——晓岚,我们也不是第一天才认识的吧!难道你一直……都是这么认为我的?你……你让我感到太伤心了!——跟我过去说一句话,我又能把你怎么样?”他激动得浑身发颤。
贺晓岚说:“就算我刚才说错了话儿,你也不该向我叽里呱啦、夹枪带棒地耍横吧?——你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但给人总像是一种很幼稚的印象。你几时才能变得成熟起来?什么时候我跟着你才会有踏踏实实的感觉?你过去对我好,这我时时刻刻都记着哩。但是,就因为你过去对我好过,我就必须把自己的终身也托付给你?”她气得嘴巴哆嗦,也想把对朱俊龙失约的愤怒一股脑儿地都宣泄到他的头上。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我对你……是真心的——”
“我知道你的本意并不是这样,但是你的言谈举止都说明你就是这么想的!”她转过脸,望着街上一辆正在行驶的公共汽车;望着车厢里微弱的灯光下、一颗颗由于车体惯性运动而摇晃的小脑袋,“何况,两个人处朋友是一回事儿,结为百年之好又是一回事儿,所以你最好把这两种情况能区别开来,否则我们俩恐怕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我……我不知道你居然会有这样的想法!这都怪我这个人也太粗心了!——不过,我可没有刚才你所说的那种想法。这是真的,我可以对天起誓:如果我徐峰——”
“算了,你就省点儿力气吧!——你现在还是说一说朱俊龙为什么没有来、来的居然是你的原因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莫非他被什么人缠住了?”她直视他的眼睛,心里却有说不出的抱怨和恨意。
“晓岚,我建议咱俩还是找一个吃饭的地方,何况我现在也饿得没有力气,总不能就这么让我饿着肚子发牢骚吧?而且我想,你恐怕也没有吃饭,所有凑巧也让我请你吃上一顿。”
两人来到烤鸭店,入了位,等里面的人准备好了应有的鸭肉,面皮、黄瓜条、大葱和面酱等也一盘盘端上来。徐峰忍不住夹起一片鸭肉就往嘴里送,也就在他要送、还没有送进嘴里的时候,他忽然想起她还没有下箸,于是就想把那片鸭肉再放回去。
“哎,你可不能放!要是放了,我就不吃啦!”贺晓岚惊慌地叫喊,也引起周围的人的注意,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
徐峰哆哆嗦嗦地把肉填到自己的嘴里,“好了,没让煮熟的鸭子飞走,算是一件让人庆幸的事儿!”他自我解嘲地苦笑道。
“啥意思?”贺晓岚拾筷子,“你现在可以说朱俊龙为何不来的原因了吧?”贺晓岚边吃边问。
徐峰将面皮铺在干净的盘子上,又往面皮上放入鸭肉、黄瓜条、葱丝等食材,“他已经灰溜溜地回去了,”他一脸平静地回答。
“什么?回去!他回……哪儿了?”她懵头懵脑地问。
“就是他原来的那个老家,也就是那个连羊都不啃青的穷山沟里。”
“为……为什么?他为什么要回去?难道是回去探亲?”
“也许吧,”徐峰的脸上浮现出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据说,他的前妻——也可能现在还不能算是前妻——把他告到法庭上了。对方拿出一大堆证据,好像是要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仍然是合法的夫妻关系:总之,整个事情看上去很乱,连我都被搞糊涂了。”
“他……他说他已经离婚了,”她感觉自己被欺骗了,因此也变得异常的痛苦和烦躁。
“不光你是这么认为的,连我的那个混蛋父亲也是摇头叹气地对别人说:‘搞不懂,搞不懂,离就是离,没离就是没离,何必要对大家开这样的玩笑!难道这样的玩笑也是可以随便开的?’——这是那个老头子的原话,我可没做任何的曲解——既然有原告,也有被告,法院的传票也就寄来了。不过,我只知道他必须回去,否则若对他缺席审判,他的麻烦肯定会变得更大。”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你该不会是因为嫉妒,才胡乱编排了这样一个故事!”
“至于我是怎么知道的,你就甭管了,反正这都是确凿不移的事,否则他又怎么可能会找我当这个传话筒?——其实,我来找你,也是他请求的结果,也只有我才认识你,所以干这样的差事,没有人比我是更能胜任的了!”他得意地吃着卷好的食物,似乎感觉非常的满足和惬意。
“他为什么不直接找我!”她愤愤不平地吼道,但又慢慢平静下来,“难道找我比找你会更费周章?”
“他说,他没脸告诉你。”
她停下筷子,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其实,这件事儿本来就不复杂,复杂就复杂在:他和他的老婆是不是已经离婚了。如果他们没离婚,或者已离婚,在我们面前他都有一个明确的婚配关系。但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官司却让他的身份变得模糊了,而且他几时才能从这场官司中解脱出来也是一个大问题。”
“算了,”她苦笑道,“还是由着他去吧,反正他都已经滚回乡下去了,反正他都要和他的老婆在法官面前唇枪舌战了,这不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她沉默忽而眼巴巴地盯着徐峰,“你咋不请我喝酒呢?”
“喝酒?——这儿哪会有酒!”
“走,出去找个能喝酒的地方去,”贺晓岚忽地站起来。
徐峰忙算还了钱,随着她情绪激扬的步伐,一路追过去。
他们来到了一个小餐馆,先要了一瓶大曲酒,又点了凉拌三丝、回锅肉和芙蓉鸡片作为下酒的小菜。
两只小酒杯都斟满酒,贺晓岚便举杯说道:“今天我的嘴巴馋得要命,所以咱俩一定要不醉不归,否则我就跟你翻脸了!”也不等徐峰碰她的酒杯,她便仰起脖颈,一饮而尽。她放下酒杯命令道:“倒酒,快倒酒!——好久都没有喝酒了,没想到一口酒喝下去,感觉还是那么的痛快淋漓!——来,你帮我再满上!——咦,你咋不喝?难道怕一瓶酒不够我喝?我现在已经不同于以往了,而且口袋里面也有钱,虽然这不是我自己挣来的,但我的父母却很高兴我能帮他们挥霍这些花花绿绿的包袱,”她端起酒杯,又喝了一下,“再替我满上!也不要心疼你口袋里的钱!——钱这个东西,向来都是没有主的奴才——谁需要它,它就跟着谁走,在一个人的手里最多呆不过一个钟点,就会心甘情愿地跳到另一个人的手里;所以,你心疼它……还不如心疼我,虽然我也是从那个男人的手里挣脱出来的,——咳,我们还提他干嘛!那是一个不清不楚的家伙,也没资格得到我对他的重视和挂念。我与你喝酒,是……喝酒;我与他吃饭,是吃饭,但是酒中有情,饭里无义,因此他和我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关系!——我和你……又有什么相干?其实……相干的人并不相干,不相干的人反而有藤蔓缠绕的瓜葛,你说这个世界……是不是被人搞颠倒了,是不是颠倒了才算……是正常的,不颠倒反而就……变得不正常了?”几杯酒下肚,贺晓岚就有了几分醉意,说起话来,舌头也在牙齿上下绕起弯子。
“晓岚,你别喝了,我求求你啦!你何苦要这么……折磨自己?——”徐峰后悔当初答应她过来喝酒的要求了。
“请你闭上……鸟嘴!”贺晓岚忽然大叫,“你知道吗?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一点:对别人的事情,熟视无睹,却非要装出一副很会体贴人的样子。这是什么,这是虚伪,是赤裸裸的虚情假意,是我最瞧不起的……卑劣和龌龊!”大闹了一场,她的酒劲儿也稍稍挥发掉了一点儿,于是就端起酒杯,嚷嚷着还要喝酒。发现杯子里已经没酒了,就对徐峰大喊:“难道你想节省一杯酒的小钱吗?如果连一杯酒的……钱,你都舍不得花,那么……我就不让你再出钱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也算是完蛋了!之外……所以,——快给我倒酒。要知道,酒……可以使虚伪的本性失去活力,让……纯洁的想法成为行为的主宰,所以喝酒的想法有错吗?让虚伪的行为都他妈的见鬼去吧,难道……这句话儿也有错了,不成?”她流着眼泪,盯着酒杯;起身,向前探,再用手抓住酒瓶子。
“晓岚,你不能再喝啦!”他抓住她的手,低声下气地恳求。
“松开手!快松开手!我父母都管不了我,你凭什么管我?难道就因为你是我的那个前任男朋友的表弟吗?——哈哈,笑话,说牛马下蛋,你都快要笑死人啦!如果你真想做我的男朋友,就和我一起痛痛快快地喝,一直喝到我能看到你的真心为止,怎么样?你……敢吗?不敢了吧!”她用微醺的眼睛盯着他,就像已经发疯的小牛犊子。
“喝……喝就喝,”因为周围的人都看着他俩,因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去附和,“今天我……我就豁出去了!——老板娘,给我拿一个大杯子!”
老板娘恐惧地看着他俩,随后又拿来一只稍大的酒杯,“来……来了。不过,再过半个小时,我们小店就该打烊了。”
徐峰抢过酒瓶,就往空杯子里注;不一会儿,杯子里就冒出了一个尖儿,“来,”他端起酒杯,“喝,”随后他便一饮而尽,“我要让你看看真正的酒量是咋样练成的!”他又满斟了一杯。
一瓶酒很快就被他俩折腾光了,两个人醉醺醺在饭店里大呼小叫的。徐峰挥舞着手臂,大声地喊道:“喂——,老板娘,再拿来一瓶。要六十度以上的。不管什么鸟……鸟牌子的,都成。”
贺晓岚也醉陶陶地嚷嚷:“你醉了,呵呵,眼睛都是绿色儿的。你看我,站立的状态还……可以吧!”贺晓岚站起来,一不小心把几盘菜碰到桌面外,白豆腐干、韭菜花、红辣椒丝和花盘子的碎片瞬间便在地上绽开了花形。
老板娘看到后非常生气,但又不敢言语,于是就冲着服务员大吼道:“你还不赶快去拾掇!难道你的眼睛也瞎了吗?人家吃饭,走出去都像个人样儿;你吃饭,怎么就变得没德性了!”
“你……你骂谁?”徐峰翻着眼珠子,站了起来。
“我骂谁,关你屁事!”老板娘歇斯底里地和客人较劲儿。
“你……骂谁?”徐峰踉踉跄跄地走过去。
“咋啦,想……打架吗?——伙计们,拿家伙来!”随着她的一声吆喝,从灶房便跑来五六个拿着勺子、擀面杖以及铁铲等工具的伙计,“给我打,打残废了,我替你们负责!”灶房里的人便一窝蜂地把徐峰围在中间,随后就是噼里啪啦地一顿暴打。
老板娘解了气,便让人把他俩抛出店外。
此时已是夜阑人静的时候,冰冷的地面坚硬而粗涩,砟子硌在身下也疼得让人难以忍受。徐峰身子在地上摆动,然后张着大嘴,喘着粗气,双眼紧闭,脸上的血污也让他的面目变得模糊不清。贺晓岚跪在他身旁,泪水啪哒哒地往外流。
徐峰似乎很享受此时的感觉,有自己喜欢的人在自己身边,这也是他梦寐以求的。他噏动着嘴唇,很想说几句安慰她的话,又突然感到口中有一股荤腥的气味。他急忙侧过脸,想把这股腥臭的东西啐出,但是他又忍不住咳了几声,腥臭的东西随之也被咽下去。这时,有两名值班的巡警走来,并用警棍指着他问:“身份证呢?”
贺晓岚忍不住叫道:“人都快不行了,您还要看他的身份证?”
领头的巡警忙解释说:“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问:他……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我们喝醉了,——警察同志,您能不能把他先送到医院去,然后再来问我们都发生了什么。您看,他都快不行了,也不能老让他躺在这儿吧?如果他有了什么三长两短,您问这些问题还有意义吗?”她哭着说。
“我问你:他为什么躺在这儿,而且身上还有那么多的血迹!”领头的巡警很不耐烦地嚷了起来,“这是案发的第一现场,我们有责任在第一时间掌握第一手材料。所以,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