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女儿高高兴兴出门以后,李淑芳在客厅拉着王娴的手说:“这事儿,也多亏你了!以后,不管他们能不能成,我们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王娴莞尔一笑,“我不相信你会不管,毕竟那半个儿子,将来也是要把您叫‘妈’的!”
李淑芳呵呵乐道:“让我管,可我又能咋管?充其量也只能给他们多做几顿可口的饭菜,可你的意思又不让我这么张罗,这样一来,我这个预备的丈母娘,也只能‘坐在河边儿投饵钓’——专等着那条大鱼儿自己上钩了!”后来,她觉得“钓鱼的人不该是她本人。”便不好意思地补充说,“其实我担心的还是岚儿那张不饶人的嘴儿,有时我这个当妈的都受不了!”
王娴安慰道:“看岚岚刚出门的样子,就已经说明她不再像原先的大喇喇了。尤其在咱三个人一起逛街的时候,当她提出想要买甜美粉红色的唇膏时,我还以为她是在开玩笑哩!可结果是:她在刚才出门之前,还真把口红仔仔细细地用上了!”
李淑芳笑道:“平时你看她像男孩子一样的野,也都是因为她没遇到合适的人。她那样的性格呀,就像是野马一样——能被人套住了,才会服服帖帖的,否则她就会不停点儿地给人家尥蹶子!”
“姨妈,看来您对这个问题的分析还挺精辟的!”王娴哑然失笑。
李淑芳叹了一口气儿,“算了,我们还是别说这些好了,娴儿。”她把外甥女推到沙发上,“等我准备好了果盘,咱娘儿俩边吃边聊。”
王娴起身想走,还是被李淑芳给按住了。李淑芳说:“说实在的,我现在害怕一个人呆在家里,所以我需要有一个人能陪我说一会儿话儿,只要能让我的嘴巴不闲着,我才觉得这会儿我还是比较正常的!”
李淑芳今天显得异常的亢奋,可能是担心女儿约会后的后果。她刚要走开,便忘了自己该去干啥了,“唉,我……现在这是要去干啥?”她思索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当下的使命。她笑着拍着自己的脑袋,“你看我,一想起岚儿,我就想起我那会儿谈恋爱的时候,” 她去了厨房,然后边洗水果,边对客厅的王娴唠叨着,“可这会儿,我也是‘古月黄昏自凄清’的人咯!”她想把话儿说得较为文雅点儿,也是想让外甥女知道自己并非就是一个粗夯之人。
王娴在沙发上扭着上身,冲着厨房的方向,乐道:“有人活到五六十岁就去世了,而有的人即使八九十岁还耳聪目明的。您想想看,活到八九十岁的人,在他五六十岁的时候,也只能算是而立之年,其关键的区别并不是年龄的问题,而是前者因自认苍老而衰,后者因自认壮硕而健,也就往往这一念之差,却能轻轻松松地修改寿夭生死册籍嘞。”
李淑芳乐呵呵地端上果盘,又替外甥女削着苹果皮,“所以,时常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每当在镜子里看到白头发了,心里难免会有‘岁月不待人,流水无情意’的感慨,尤其一想起自己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却是在懵里懵懂的情况下被人花言巧语骗去的,心里难免会……”她停下手里的水果刀,像是灵魂将要离体的恍惚和呆木。她怕王娴会看出她的心事,于是便对王娴说:“娴儿,你自己把电视打开吧。”
李淑芳将削好的苹果递给王娴,“其实,我最担心的还是岚儿那张得理不饶人的嘴巴,因为我知道她是有口无心的人,而且爱护她,就能迁就她的所有错误;可是那个男孩子会这么想吗?也许他在他们家也是被人迁就大的,若是两个被迁就的人相遇到一起,你说谁又该去迁就谁?”
“当然应该是那边了!假如两个人的关系倒反过来,也只能说明对方可能是社会中的一个弱者,而这种人又怎么可能为自己的家起到遮风挡雨的作用呢?”
“说是这么说的,可是那边比岚儿的条件不是要好很多?岚儿又有什么资格去摆这个谱?”
王娴报打不平地嚷嚷:“姨妈,我可不是这么认为的!虽说他的条件是比岚岚要好,但是两个人的生活并非靠的也只是这些吧?世上最美丽的是女人最温柔的心肠,而这也是成熟的男人一直都渴望想要得到的。岚岚从外表上看,是有点儿大喇喇的样子,这也是因为她还没遇到值得她去认真的缘故。仅从抹唇膏的行为来看,我们就知道其实她也有很可贵的另一面,所以我相信岚岚并非就是您想象的那么逊色!”
李淑芳知道这是外甥女在安慰自己,也就没把她的话儿往心里放。不过,一想起女儿今天种种的变化,连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儿意外。她不禁破颜一笑,算是部分赞同了外甥女的观点。
“唉!”李淑芳心情复杂地叹了一口气,“过去我总担心岚儿太厉害了,嫁到婆家也是不会服人的主儿。可是等到她真要谈对象了,我又担心她会被人欺负,因为她对感情有点儿太投入了,反而不怎么会对人使心眼儿。哦,其实我很早就想问问你了:这个男孩子的家庭……是咋样的一个情形?我好像从来都没听你们说过!”
王娴吞吞吐吐地回答:“其实……我所能知道的情况,也是在今天上午……和您一起听田凯说的。连田凯他都知之甚少,我又咋能了解的……比您多?”
李淑芳这才想起今天上午田凯说的那一席话。她低头沉吟道:“假如他是一个孤儿,我并非觉得就是一件坏事情,因为少了那边的亲家,我还能把他当亲儿子养嘞!可是,假如他的身世一直都是一个迷,我就会觉得:他并非是能让人感觉踏实的人。谁会知道……在他的身后是否还有一个讳莫如深的诡暧之事?我可不希望岚儿提出想要结婚的时候,才开始考虑这个问题;更何况他的事儿对自己的好朋友田凯都要隐瞒,这不都已经说明其中会有问题了?”
对于王娴而言,李淑芳所提到的问题,其实也是她想探究的。由于她和他曾有过意识上的暧昧交织,她也就很难把这件事当成是一个媒人应该了解的问题。想起在公园里他曾经对她说过的话,感觉他的身世是不简单的;当丈夫怀疑他是一个孤儿的时候,她才有点儿豁然了悟。她想起他曾用虫草中的真菌来比喻自己的过去,以及他说他不应该得到别人同情等之类的丧气话,感觉他在她面前好像很自卑,而且他还说‘和您在一起交谈,我总有一种很踏实、很温馨和很幸福的感觉’,也说明在他的内心深处肯定还有一种不为人所知的渴望。渴望通常就是自己曾经没有体验过的、但又非常想体验的希望,因此她觉得他过去的生活似乎是在‘不安定、不温馨和不幸福’的环境中度过的。如果和他过去的生活状态做一个比较,也就能理解他现在的性格表现;因为自尊通常就是为了掩饰自己不为人所知的自卑,从另一个侧面也间接说明了他现在为什么会那么好强的一个原因,而这种人能够在她的面前表示软弱,也的确值得人去玩味一番。她想:“他的爱,是复杂的,因为他的性格,就具有好几种复杂的心理特征;那么他的爱,难道会是那么简单的吗?”她担心他对她的爱是畸形的,也担心贺晓岚会陷入一场复杂的感情漩涡里,这也是她渐渐对孙淼这个人有点儿恐怯的原因之一。”于是她厚貌深辞地对姨妈说:“我觉得……我们不能总想着怎么去怀疑别人。您想想看,田凯是个处事特别谨慎的人吧?如果孙淼有什么问题的话,田凯能和他在一起相处得那么久吗?更何况……他也是大学在编的正式教师,即便是这个人再怎么复杂,也不可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
李淑芳觉得王娴说的有几分的道理,自然也就不对这个问题再纠缠下去,何况一味地怀疑对方,对王娴也是不公平的,因为她是自愿来帮忙的,她又有什么理由被人无缘无故地横加指责?随后她便把谈论的焦点又转移到王娴搬家的这件事情上。
王娴担心姨妈会再提出让贺晓岚过去帮田凯办公司的事儿,因此说什么也不愿意在这儿再呆下去。李淑芳觉得自己中午出去逛了大半天的街,身上也有点儿乏了,便没有强留她的意思;何况也快到做晚饭的时候了。
王娴从姨妈家出来,感觉稍稍轻松了一点儿;但一想到姨妈家的这些麻烦事儿,她的心情又变得沉重起来。眼看她这边快要开学了,而姨妈的那边还无法释手;如果她那边儿的事儿能到此为止了,她一定会对自己高声地喊:“啊,解脱了!我解脱了!我感谢你让我解脱,也感谢解脱你能让我现在就回家美美地睡上一觉!”可是,想脱身的事情,反而变的更无法释怀:为了满足她姨妈的好奇心,她还要去打听孙淼那边的家庭情况;假如孙淼和贺晓岚谈得又有了意外,她还得苦口婆心地再撮合他们,这些问题就像套在她颈项上的一条条绳索,使她无法从这些羁绊中挣脱出来,“这些事情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她一想起此事就感到悴沮,渐渐绝望的念头有时会让她很想发疯似的乱喊一通。
她拖着疲惫的身体,沮丧地走回来了。
………
回到家里,她看到丈夫正埋头摆弄他新买来的电脑,她也只是“咦——”了一声,其话外音无外乎就是:“电脑这么快就到货了!”而田凯的反应却是不冷不热地回望了一眼,这也算是对妻子表达了他的迎客之意。
两个人同在一间屋子里呼吸,每个人都在忙碌各自的事情——田凯在电脑里安装以后将要用到的各种软件,而王娴换了睡衣,便无所事事地横躺在床上。
“今天的收获如何?”田凯边忙边问。
王娴疑惑地反问:“什么收获?”
“就是你姨妈带着你们去收获的收获?”
王娴懒懒地回道:“我收获的是疲惫,她们收获的却是丰富的信息——可能结果也就是如此吧。”
田凯笑道:“如果你就是她们其中的一个,她们的收获,不也等于是你的收获?”
王娴冷笑道:“现在可是彼盈我竭啊!你又怎么能说我和她们是一样的?”
“反正……你们都是‘一丘之貉’的关系嘛!”
王娴反唇相讥道:“如此一说,你和老夏的关系,也算是‘依此类推’的啦?”
提到夏振海,田凯便想起了一件事情。他停下手里的活儿,扭过身子,瞧着妻子,“提到我们的老夏,我倒要和你商量一下了。就是……你上午刚走没多会儿,我妈就跑来了。她说她想让……老夏的孙子——也就是那个叫臭虫的孩子——和咱俩住在一起;因为我妹妹马上就要返校了,空出的那间屋子正好就可以——”
王娴立刻坐起来,嚷嚷:“我——不——同——意——!”后又觉得自己有点儿失态,便强忍心中的怒火,耐着性子地解释,“臭虫那孩子,可不是个能让人省心的主儿!他爷爷那么厉害都管不住他,就凭咱两个荏弱无能的人,又怎么敢‘在桥孔里插扁担’——担当起如此大的重任呢?”
“可问题是……我们现在根本就没有其它的选择:那个老夏口口声声说这房子他也能做一部分的主,而且我妈现在也是‘灯草当秤砣——(说话)没一点儿份量’,所以我们也只好——”
“今天上午我见老夏和你妈在一起鬼鬼祟祟的,就猜想接下来准没好事儿,现在果不其然——还没过宿夜呢,噩耗就已经传来了。早知道是这样,我们就不应该搬过来了!”
“你的话里,好像有埋怨我的意思。可是形势逼人,我们还有其它的选择吗?更何况我妹妹如果回学校了,那间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为何就不能让我妈在心理上也有一个可以平衡的理由?”
“可……这房子不是你妈的吗?难道干自己的事情也要看别人的眼色?”
“她不是已经嫁出去了嘛!你以为她的角色也仅仅是我的母亲?我知道她现在也有难处,所以才不忍心拒绝她的这点儿要求的嘛!”
“说来说去,就显得我在这个问题上是没有发言权的!”
“王娴,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空着的房间,住人和不住人,对咱又会有多大的影响?而且你完全可以把臭虫看成是一个小动物,或者是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人!”
“你看,你说的有多轻巧?他住在这,吃喝拉撒,又有哪一样是我们可以省心的?更何况,他们家教育出来的孩子,却要放在这里,难道你就能够放宽心啦?”
“他在这儿,还能把我们怎么样?而且臭虫在这儿,我妈也必然会过来照应,所以也不会让你费太多的心思!”
“你妈也要过来?”
“她也是白天抽空过来一下。可能还会帮忙做一做饭。”
王娴气得什么都不想再说了,因为她已经听出丈夫的意思——丈夫所谓的“商量”,实际上就是“没得商量”,而对于随丈夫一起来“逃难”的她来说,就真能把自己当成是这儿有一半发言权的女主人吗?她越想越生气,越生气就越没了困意,最后她整个脑子里都是乱哄哄的声音。她很想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可是她发现自己的上身在不由自主地瑟索。她能想象得出自己的脸色是什么样的情形,这让她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可能会很可怕,于是她轻轻下了床,想在卫生间的镜子面前证实一下自己的担心。
她拉开卫生间的灯,关了卫生间的门,然后就站在镜子前观察自己的容貌。她觉得自己的表情很拘滞,也很陌生。她用双手抚摸自己的脸庞,发现面部肌肉也有点儿僵硬。她想偷偷地哭,想偷偷宣泄一下心里的压抑和不满,等到她用双手蒙住眼睛想痛痛快快地这么做的时候,她忽然又改变主意了。她的手从脸上迅速抹下来,然后睁着迷离恍惚的眼睛瞧着镜子里痴眉钝眼、活生生复制在对面的“另一个女人”。她心想:“你老了,你看上去老了,岁月的余晖,已经掩盖了丽质,柔美的眼神,也被涂抹了一层忧悒和哀伤。曾经年轻的容貌,是被人妒忌的理由,可是你却执拗地,要飘落到冷的僻壤;不再嬉戏的角落,是由红变蓝的冷色,穿过心灵的窥孔,却能让往事在眼眶里凝淀;泪雨哝哝低诉,是项上冰寒的珍珠,在天色灰暗的时候,也是缠绵幽怨的顾影。你老了,你看上去老了,空洞苍白的微笑,已经暴露出你的苦涩,潮湿的灵魂,化为怒卷的风花和雨雾。曾经流啭的欢乐,是山涧流动的甜蜜泉水;可是你远行的步履,却为何还在遥夜里百转?不再欢愉的空虚,是由明变暗的灰滞,迷失前方的路标,就等于走向了绝望。郁抑絮絮的连牵,是穿过烦恼的觖怅,在心情沮丧的时候,也是悲丝织纴的遣哀和失望!”等到她的思绪还在幽暗的空间里跌跌撞撞找不到出路的时候,她觉得她眼眶里的泪花再也噙制不住了,于是她从架子上取来自己的毛巾,然后盖住自己的脸庞,便呜呜地哭起来。
就在王娴一个人在卫生间里哭泣的时候,忽然有人在敲卫生间的门,随后便是田凯的声音:“王娴,你……在里面没啥事儿吧?我……知道你平时备课是需要绝对安静的,可现在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的嘛!更何况这也绝非长久之计,当我们有能力买了房子,你再回头看一看,它还能再算是一件事情吗?”
王娴害怕田凯会嘲笑她的样子,便在里面收起了眼泪;但是她却无法和他理论,因为她害怕自己在激动的时候,会忍不住失声痛哭。她吞声忍泪地对着镜子开始抹粉施脂,目的还是为了掩盖脸上的变化。不过,幸好她哭的时间并不长,她的眼圈儿也没有出现让她感到很难堪的忧伤迹象。
田凯见自己说了半天,里面依然没有回音,便自感无趣地离开了。
王娴觉得自己也该出去了,就犹犹豫豫地推开门,不巧正赶上田歌哼着小调儿从外面回来了。
田歌见嫂子从卫生间出来,就乐洋洋地对嫂子说:“姐,您现在就到我屋里来,我又有一个非常重大的秘密要告诉您啦!”
王娴强装笑颜道:“好吧,看在你一脸‘坏相’的份儿上,就让我替你卸下这份儿喜悦的包袱吧!”她对小姑子开着玩笑,还是想让丈夫知道:她刚才在卫生间并没有干其他的事儿,而且也没留意丈夫刚才在门外说的什么话儿。
等王娴进了自己的房间,田歌便把门轻轻掩上。
她把嫂子拉到床边坐下后,便一脸严肃地说:“嫂子,我向您郑重宣布:从今天起,我开始谈恋爱啦!而且,还是从今天下午才开始的。”
王娴吃惊地看到田歌,“谈……恋爱?你要和谁谈恋爱?”
田歌猛地仰头,躺在床上,“肯定是一个男生喽!”
王娴生气地用拳头捣了她的大腿,“废话!要是女生,我们就该把你拉去医院了!”
田凯霍地又坐起来,并且意气洋洋地说:“你知道我今天出门都去干啥了?”
“你又不是在这儿坐牢,你出去干啥,又有谁能管得了!”
“那么,我现在就告诉你吧!不过,我的秘密,在家里这一圈儿人当中,也仅限于你和我知道,否则我就真该找医生看病去了!”
“说吧,死丫头!等你说完了之后,我就把自己的嘴巴用铁锁锁起来,好让这个秘密从此就烂在我的肚子里!”
田歌喁喁道:“把您的嘴巴锁起来,我哥他能愿意吗?”
王娴的脸色有点儿黄中带红地骂道:“你还没出嫁,就想着学坏了!算了,我看你还是别对我说了,否则等你真变得没了样子,我恐怕也会被你株连的!”她假装站起来要走,却被田歌给拽住了。
田歌告饶道:“姐,您看您,开个玩笑,您也要急!就算我是‘猴子捅马蜂窝——倒挨了一锥’吧。可是,您刚才说的话儿,可是要算数的!我可不希望我的爱情之花才刚刚开放,就被某些叨叨唠唠的人给无情地扼杀在花冢里了!”
王娴笑眯眯地转身对着她,并装出要用十根手指挖她的样子,“你刚才说谁是马蜂窝?看我咋样来收拾你,否则你在家里就真要成猴子精了!”
姑嫂俩在床上嬉闹了一会儿,等俩人都安静了,才把话题转回到田歌回来时所提的那个问题上。
田歌坐在床边,两手在身后撑着向后倾斜的上半身,看着自己两只小幅度踢荡的脚,且显得有点儿不太好意思的样子,“其实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儿!这可能应了一个心理学家的一句话:愿望是比较固执的行为倾向,在合适环境的刺激下,就会发生与这种愿望相符合的事情。——也许他很早就想这么做了,因为他的愿望就是想要见到我,所以才会发生了今天对我来讲也算是一件我生命中最值得骄傲的事情……”
也许王娴的这个小姑子实在是太激动了,所以她的嘴巴就像是把她的脚当靶子打的机关枪的枪口;但是王娴却希望她说话的语速能稍稍慢一点儿,因为她情愿在这儿花更多的时间来听田歌用慢拍打着流水板(流水板,中国京剧的一种表演方式)的故事内容,也不愿意回到她丈夫的身旁听他讲那些所谓的“商议”。她对他想要说的事情已经感到恐惧和厌倦了,而且她还发现每当他说有事儿要和她商量的时候,她心里都会感到没来由的紧张和担心,即便是她事先能感觉到他所说的可能并非就是坏的方面,但是她内心里也会有类似于严重的焦虑所导致的那种本能的条件反射。
“姐,您看,这就是他送给我的东西,”田歌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举到王娴的眼前。
“王娴愣愣瞌瞌地问:“这……是什么东西?是谁送给你的?”
田歌忙收起手里的小盒子,娇嗔道:“姐!敢情我刚才说了大半天,您什么都没有听进去呀!难道您刚才去梦游天姥山(天姥,山名。位于中国浙江省嵊县与新昌县之间)了?”
王娴不好意思地笑道:“一点儿小恩惠,就让你立刻有了归属感?好了,就算是我刚才不小心走了神儿,才没把你的话儿全听到底。不过,我知道即便是这样,你也不会轻易就放过我,因为你肯定还想让我再替你出一些好主意,是吧?你总不能让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信口胡说吧!”
田歌转怒为喜地对嫂子抱怨,“姐,看您说的话儿!我可不是因为这一支笔才这么认为的啊!我爱他,是因为他也爱我,否则即便是他把金山搬过来,我也不会稀罕的!”
王娴猜到了那个男孩子来找过她,便顺藤摸瓜地说:“难道送东西就能代表真心爱你啦?”
“一支钢笔,当然值不了几个钱;但是,他千里迢迢地跑来送这一支笔,所包含的意义难道还不算大吗?”
“问题是他曾经躲你的原因,你都搞清楚啦?”
“他这次来,其实就是为了说这事儿的。他说他当时感到很矛盾,还是我的两个同乡都找过他的原因,而且他们还把他看成是介入别人感情生活中的一个最不道德的人,因此他便陷入自责、苦闷和彷徨之中。他说他虽不在乎他俩会怎么看他,但是他会很在乎我的看法,因为他不想让我也认为:他是一个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的人。可问题是他并不知道我当时的意见和态度,假如我就是我的两个同乡之一的女朋友,那么他再想把‘获取本小姐的芳心’当成是他要实现的一项计划和任务,显然就是在挑战他的道德底线。所以,他一个假期都把自己关在家里思考这个问题,比如我是否表示过我有男朋友的意思,还有就是我在和他交谈的时候是否流露过我对他的好感或者厌恶,以及在他送给我那本书的时候我为什么会没有任何的反应,等等。他说当时他很后悔自己在放假前没抓住时机和我单独见上一面,假如他搞清楚了我有没有男朋友这个问题,也不至于会让他在这个假期里一直过得都很凄惨了。”
王娴嘲笑道:“没想到你在学校还挺抢手的嘛!”
田歌羞赧地反嘴:“我知道您在学校也曾是花坛中的领袖,粉阵里的班头;而我不过是个小喽啰级别的小人物,竟也让姐姐感到不愤啦?”
王娴找她身上裸露的地方,轻轻拧着,“你这个坏丫头,我不好好教训你一下,你就该上房揭瓦了!你快点坦白对我说,那支钢笔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该不会是你心目中一直都想渴望见到的人,却不远万里地送上门儿的吧?还有,就是你和他一见面,就在一起干了啥?”
田歌笑得缩成一团,并哀哀地讨饶。等王娴终于罢手了,她才直起身子开始埋怨:“姐,您就会欺负像我这样的弱女子,而且说话的口气,也像个老太婆的样子!我可警告您了:您可别想着要变成我的第二个妈!有一个啰啰嗦嗦的妈,就已经够不幸的;假如再出来一个更絮叨的,那么我就该变成这个世界上最悲惨的‘超级儿童’了!”她装出一副很可怜的样子,把王娴又给逗乐了。
王娴忍住笑,并侧着身子推了她一把,“行了吧!你还是言归正传,把自己的问题一件一件地都交代清楚!”
田歌忽然低头喃喃道:“当他在电话里说‘他已经到了火车站’的时候,连我也被搞懵了。我只记得你们的电话号码我只告诉过我中学时的一个同学,而且我也没听我的这位同学说过她和他还有什么关系,后来才想到我和他在交谈的时候说漏过一次嘴。那会儿我们学校还没有放假,我偶尔在图书馆碰见了他,我一气之下便想把他给我的书还给他——既然两个人的关系都已经拉倒了,我还拿着她的书干嘛!”
“你为什么不到他班里去找他?既然大家都在一个学校,难道你就不知道他的一点儿底细?”
“我可不想让他们系里的人知道我和他还有这样一层关系,更何况他都不想再见我了,我干吗要主动去给自己找没趣儿呢?我把书给他的时候,他尴尬地瞧着我说,这本书是他送给我的,干吗还要还回来?我说我无功不受禄,更何况这本书的主人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这大概也是我们快该放假的时候,为了让彼此都能回到他给我那封信之前的普通友谊,我们又在图书馆周围的花园里聊了一会儿。可能也就是他在提起当老师如何如何辛苦的时候,我就说了你在学校的一些情况。”
王娴绷着脸,笑骂:“你这个卖主求荣的狗东西!你们想在一个凼子里和稀泥,偏还要把我也勾连进去?”
田歌解释说:“他原先就有当老师的志向,也就多打听了您在这方面的情况。”
“算了,这也都是过去的事情!可这和他今天来这里,又是什么关系?”
“关键的问题也就在这儿!下午我撂下电话就去接站,见到他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家电话号码的?’你猜,他是咋说的?他说就是因为我透露了你们学校的校名,他放假回去以后,便通过咱这边儿的查号台,联络到你们学校的传达室;再通过你们学校传达室的值班员,最终获知了咱这儿的电话号码。不过,这也太巧了吧!他来的这一天,也正好是你们刚搬来不久的时候,而且下午三点以后……电话局也刚好拆机,我也刚好把电话机装上,紧接着他刚好就把电话打来了。如果你们没搬过来,或者电话线没移过来,或者即便是电话线移过来了,我却没把电话机接好,我也就不可能接到他打来的电话,那么他在这个城市里的小旅馆里,可就要过着极其悲惨的苦日子咯!在这儿他拖着大包小包,而且举目无亲,唯一可做的事情就是再买一张火车票,然后从他现在住的地方出发,继续他的返校之旅。既然他找我的计划不幸落空,接下来我又能怎么样呢?总不能为我所不知道的事情感极涕零吧?”她得意地扬起了头,并炫耀着自己被人追求、而自己却不屑一顾的那股美劲儿,“这也等于是他做了一件‘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觉得自己很伟大’的荒唐事儿!他后来还告诉我说,为了这个计划,他犹豫来、犹豫去的,就在前天上午的时候,他突然有一股抑制不住的渴望和冲动,似乎不马上见到我,就会马上死掉了一样,因此他不顾家里人的反对,坚决要买车票先到我这儿来,目的就是想和我一起坐火车回我们学校,而且在返校的路上,他还想把他想要告诉我的心里话儿也统统地告诉我哩!”
“依我看,这小伙子做事儿也够鲁莽的!从那么远的地方跑来了,才知道要打电话告诉你;假如你提前返校了,他岂不是要扑个空?后来呢?我是说,他怎么没跟着你一起回来认个门儿?”
“我怎么敢这么做?虽然感性让我们把彼此视为自己的一个部分,但是理智却告诉我说:“嘿,田歌同学,你嫂子可是个冷冰冰的卫道士啊!”我可不想靠一时的冲动,让自己变成每天都遭人厌恶的可怜虫!”
王娴忍不住笑了,“亏你到底还识点儿相!不过,任何时候你都要记住一点:我们没有诬陷一个人的权利,但我们有怀疑别人的权利;怀疑是为了排除彼此还不能完全信任的隔阂,而这并不表示我们就要把疑惑当成是事实。”她见小姑子心服首肯地看着自己,知道她是在认真听自己的训诲,脸色也变得有点儿严肃和凝重,“因为是人都会有欲望,而欲望又是追逐成功的永恒动力。我不知道我说的,你都听明白了吗?”
田歌点了点头,“我知道!您的意思不就是要让我不轻易去相信一个人吗?可我觉得他对我是真心的,因为他大老远地从东边儿跑到北边儿,再由北边儿陪我一路南下的回到我们学校,像这样兜圈子的颠簸之苦,可不是谁都能受得了的!”
王娴看她了一眼,然后笑道:“你呀!就这么容易被别人感动,还真的不得不让人挂虑了哪!通常来讲,对美的需要,是人的精神生活中的最高需要,也正是基于这样的原因,人通常会通过美来展示自己的本质力量,其实也是一种本能的需要,比如通过自身的美,或者利用与自己有亲密关系的人的美,来博得周围人的对自己的特殊好感。既然美有这样的好处,也就难怪有人会对美而趋之若鹜。你现在的那个他假如也只是抱着‘在别人面前能炫耀自己能力’的念头,那么他的努力就不单单是为了你这一个目的那么的简单了,也就是说,在他付出的同时,实际上也是在收获他自己的快乐呵!”
田歌不服气地争辩道:“姐,我看您对人生的看法,好像总有点儿不那么乐观的成分;假如人人都想您那样的考虑问题,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恐怕一多半的时间都是在考虑该不该去信任对方了!”
接下来姑嫂俩儿的谈话并不怎么融洽,田歌也不想再谈她的事儿。她开始收拾自己返校要用的东西,还说她原计划是要买今天的火车票,现在有人替她买好了,剩下的车票钱也可以作为改善这学期伙食的资本了。她看上去很开心,正在收获的爱情让她时不时都会发出一阵放浪的欢笑声,仿佛肚子里的一件件往事正一幕幕地回溯在眼前,使她始终都处于不能自已的愉悦之中。
王娴笑着摇了摇头。她打算去忙自己的事,也想让这个被幸福冲昏了头的傻丫头先一个人偷偷地乐上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