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走几步,贺晓岚便问:“你不介意我刚才的无礼吧?”
孙淼低头笑道:“没有。至少现在我已不这么认为了。”
“那么刚才……你是这样认为的喽?——哦,我可不是个爱刨根问底儿的女孩儿,至少我为我刚才的不逊,会有一点点的……不安。”她不好意思地瞅了他一眼。
孙淼奇怪地看着她说:“这会儿你可不像刚才的样子!”
贺晓岚红着脸儿说:“我就是我,难道我还能变化了不成?”
“凭良心说,你今天这身打扮……还有头发——算了,我看我还是不说的好,因为对别人评头论足,可不是什么君子所为。”
“怎么,你还挺介意我姐刚才说的那一番话儿?——凭我的直觉,我在你的心里……好像并不比她重要。当然,咱俩也仅仅是刚认识不久的朋友;不过,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也应该比她能重要一些吧?”
“这样比较,好像没什么意义吧?”孙淼冷冷地回答,“说实在的,我唯能容下的,也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我……心目中的那位母亲。”
“你……很爱你的母亲?”
“我不知道。”孙淼平静地说,“也可能算是这样的吧!”为使自己能摆脱悒怏的感觉,他把忧郁的眼神渐渐投向了波光粼粼的湖面。
贺晓岚因为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话儿来安慰他,所以也就和他一样的呆呆凝视在湖面上几只游弋的小船上。
岸边柳树阴凉下的湖水是墨绿色的,而靠近湖中央的地方,颜色就显得较为明亮。有三四个靠脚力驱动的车船在布满涟漪的湖面上拖出一条条银白色的白练,车船的周围也时不时会出现个几个突然扩大和又渐渐泯然的涡盘。车船上大都是痴痴昵昵的恋人,尤其当靠近岸边的小船里传出一对对男女欢快的燕笑声时,贺晓岚的心里就感觉有点儿痒痒的。她快速在湖面上浏览了一遍,发现租船的地方就位于前方的不远处,于是她就对孙淼说:“走,咱俩也去租一条船!”
孙淼撇着嘴巴笑了笑,然后又摇了摇头,“算了吧,那可是孩子们乐此不彼的游戏。”
贺晓岚忍不住乐道:“你老吗?我咋一点儿也没有瞧出来呢?”
“不是人老了,而是心老了!你也许觉得我说的话会很可笑吧,但是我确确实实已经有了这样的感觉,而且在衰老的背后,有时还潜伏着很幼稚的心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双重人格,但至少有两种心理在我的身上形成了某种程度上的对立——在渴望成熟的同时,又为成熟后的困惑而烦恼。”
“可我并没看出你有这样的特质呀?”
“是的,如果你真能看出来的话,那我就该是——”
“该是什么?难道是精神分裂症吗?”
“这怎么可能呢?双重人格和精神分裂根本就不是一码子事儿!前者具有两种完整而又不一样的脸相,但后者却是畸形、破碎和怪诞的面孔。”
“那你的意思是说,你既能扮老生(老生,戏曲中生角的一种,扮演中年以上男子),也能演小生(小生,戏曲中脚色行当的一种,扮演青少年男子)——也应该算是特优秀的演员咯?”
“算了,跟你说,我是说不清楚的!”他忽然变得不耐烦了。他不高兴的原因,并不是贺晓岚没有说到点子上,而是她拿演戏的人跟自己比较,明显有冒犯他的意味儿;更何况他本来就没把她当平等的朋友看,也就听不得她略带讥诮的调侃了。
贺晓岚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惹着他了,但为了能缓和眼下的不谐气氛,她装出一副自己很无辜的样子。
俩人快走到红楼建筑的凌香饭店,孙淼忽然停下来问:“你……还没吃饭了吧?哦,你看我这个人的记性,”他用手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到底还是呈现了老的迹象!”
贺晓岚尴尬地笑了一下,“难道你就没打算请我进去吗?”
“不,不不!我可别误会我的意思!你想想,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又怎么会把你引到这儿?你看到那些环绕着湖面、长得郁郁葱葱的柳树了吗?”他转身指给她看,“也许就是因为它们,我才有了一股悲戚的情绪。这让我想起了先秦诗经《采薇》里的一段诗文了:‘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饥载渴。我心伤悲,莫知我哀。’——意思是说:‘战前我出征的时候,正是杨柳依依、春意盎然的时候;战后在归途的路上,我经历了被苫蒙荆和忍饥挨饿的痛苦;回到故乡,已是雨雪雰雰的冬季了;回想逝去的岁月,我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悲凉,可是又有谁能体会我此时的心情?’正当我为自己的苦痛感慨的时候,我忽然听到自己的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了。本来我的意思是想先征求你的意见,因为尊重女士毕竟是男士的一种风度和美德嘛!可是,当想问的话刚溜到嘴边,表达出来的就不是自己的真实意思了。”
贺晓岚乐道:“好了,我们现在也别管刚才是怎么想的了,既然你请我是出于自己的真心,又何必去理会本意之外的表达呢?来吧!”她用左臂把小可怜搂好,然后大胆地向他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就像你说的‘行道迟迟,载饥载渴;我心不悲,莫说我哀’吧!”
孙淼忙帮她纠正,“不是‘我心不悲,莫说我哀’,而是——”
贺晓岚撇着嘴儿,微笑道:“我知道,我知道!这不也是一句‘口是心非’的话儿嘛!怎么,难道我就不该有这样的水平?”
孙淼并没去拉贺晓岚的手,因此她就有点儿下不了台了。她站在原地保持不动,等孙淼冷眼走出好几步远,她才尴尬地放下了自己的手,然后假装不高兴地嚷嚷道:“哎,难道你就不想管我了吗?”
孙淼忙回头,看她低着头在那儿偷偷地笑,心想:“看来这个人还挺难缠的!”他知道他不能主动走过去,如果他主动走过去了,她肯定会没完没了地又提出其它的要求,因此他假装欣赏周围的风景,好让她自己主动走过来。
俩人在原地僵持了一会儿,贺晓岚便极不情愿地走了过去。走到孙淼跟前,她娇嗔地问:“是不是你们男人,都是那么的固执!”
他回答:“并不是我固执,而是我不愿意走回头的路。”
走进饭店,适逢吃饭的时间,所以楼下根本就没有空的位子。正当两个人站在门口犹豫不决的时候,有个服务员走过来了。
服务员客气地问:“楼上有位子,我可以带你们去吗?”
走过一楼的餐厅,再沿着铺着绿色地毯的丹梯上了二楼,便是这个饭店的最高层了。服务员走到一个靠窗的、而且还是四人坐的空位子跟前,先将一把高背靠椅向后拉出,等贺晓岚坐下以后,又利落地绕到对面,并用同样的方式让孙淼也落了座,随后就把餐桌上的菜谱薄递到了贺晓岚跟前,贺晓岚随即就推到了孙淼面前。等客人开始翻看菜谱薄的时候,服务员就从上衣口袋掏出了纸和笔。
贺晓岚环视着周围,“这怎么像是西餐厅?”
服务员笑了笑,“中西风味的菜品这儿都有。这里主要面对的不仅是国内的游园者,还有国外的游客。”
孙淼问贺晓岚:“要回锅肉吗?”
“要!我倒想尝尝这里的回锅肉到底炒得咋样。不过菜可不要点得太多,因为我根本就吃不了几口;如果浪费了,我倒觉得有点儿可惜。”
孙淼点完菜,服务员便用纸和笔快速记下来,随后便到一楼的灶房去交代结果。
孙淼端起桌上的茶壶,先斟了一杯茶,然后把茶水推到贺晓岚的跟前,接着又给自己沏了一杯。他端起茶水,看着窗户外旖旎的风景,自己轻轻抿了一口。他想:“如果能和王娴在这儿一起欣赏这里的湖光山色,该有多好啊!但现在跟这样一个人在一起,就别提有多扫兴了!”
贺晓岚想去解手,便将小可怜放到靠里面的座位上。她不好意思地站起来说:“哦,我得去一下洗手间,如果菜来了,你就先吃。”
孙淼笑道:“我还没饿到连一点儿礼数都不讲的程度吧?”
贺晓岚刚转身要走,孙淼忙叫住了她,“哎,你的小狗。我可照顾不了这么个淘气的小东西!”
贺晓岚把小可怜抱起来说:“那就让它随着我好了。”就在她刚要离开的时候,忽然有个人向她走来。那个人向贺晓岚打量了一番,然后惊喜地叫道:“贺晓岚!——啊,没想到在这儿也能遇到你!”那个人立刻伸出双手,摆出一副想要热情握手的姿势。贺晓岚一看是他,脸儿也立刻拉了下来。但是在孙淼跟前,她又不能使性子,于是她强笑地对那个男人说:“哦,真的是很巧。怎么,就你一个人来这儿逛?”但她并没把自己的手伸给对方。
那个男人无趣地缩回了手,脸上现出一副茫然自失的样子,“不是!像这样的地方,可不是我这种人乐意来的。这都是因为她的缘故,”他回头用嘴向隔了两个桌位的地方示意了一下,然后小声地嘟囔,“呶,就是那个穿黑色连衣裙的蹩脚女人!”
“她是你的……对象吗?可是看上去好像并不比你年轻吧?”刚说完,她便后悔自己说的话。心想:“他要找的人如何,关我贺晓岚什么事儿?如果他把我刚才说的话往歪处想,可能还以我为那个女人吃醋了哪!”想到这,她便不想和他再说下去。她低头为怀里的小可怜梳理着毛发,又回头向孙淼瞄了一眼。
那个男人嘿嘿笑道:“我看我们还是别再谈她了吧,也省得让人感到晦气!那就是你的……新男友?”他后来也瞅着孙淼,“看来像是一个饱学之士!有学问还是好哇,至少不会像我这种人除了有三招两式的花拳绣腿,就再也没有其他可显示的能耐了。想必徐峰也找过你吧?你看那小子——”
“对不起,我可不想和你在这瞎胡扯!”贺晓岚听出对方是来捣乱的,就很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说实在的,我和你也仅仅是半面之交,至于你说的什么的人,我就更不知道是何许人了!对不起,我可没空和你在这里瞎吧吧,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和你该说些什么。”
“晓岚,难道你现在还在生我的气吗?你看,对我来讲这是多么不公平的啊,因为当初——”这个男人死皮赖脸地纠缠着。
“对不起,我看我们的谈话就到此为止吧,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我知道我对不住你,可是……你总该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吧?”
那个穿黑色连衣裙的女人吊着脸儿走过来了,“哎哟,俊龙呀,你们谈得那么热乎,怎么也不找个地方先坐下来?难道连找一个位子的时间都不愿意浪费?”
朱俊龙怒不可遏地对那个女人吼道:“快滚回你的位子!这里哪儿有你插嘴的份儿?”
那个女人不甘示弱地嚷道:“怎么,看到你的旧情人,就把新相好忘了不成?我知道她是谁,因为你以前和我说过。她好像是叫……蓝蓝,还是黑黑的那个姑娘。咋了,难道你对她的旧情又复燃了吗?”
贺晓岚知道在这儿根本是没法吃饭的,于是就去拉孙淼,“走,咱再换一个地方吧!碰到像他这样的神经病,我们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起初在贺晓岚和朱俊龙说话的时候,孙淼并没有在意,因为他是诟如不闻和知书达理的人,当然也就不会把女朋友和旁人的正常交往当成一回事儿了,更何况他目前还没把贺晓岚看作是自己的女朋友。但是毕竟那二个人就在他的跟前言晤,而且从他俩年龄上相差大概有近十岁的情况来看,他自然也多了一份好奇心。他想:“根据情形判断,他俩以前似乎很熟络,但是贺晓岚显然很不耐烦,而那个男的看上去却很殷勤……”当贺晓岚突然拉他要走的时候,他有点儿不知所措。他喃喃道:“这……点了一桌子的菜,难道是说走就能走的么?”
贺晓岚说:“就算我求求你了,好不?既然我根本就不喜欢这里的菜,我们何必又要花那么多的冤枉钱呢?”
贺晓岚一手抱着小可怜,一手毫无意识的拉着孙淼的手,准备离开餐桌,侍者端着两盘热气腾腾的佳肴走来了。他见这二位顾客起身要走,忙把菜放到桌上,然后跑过来拦道:“哎,二位客人,这菜都端上来了,你们怎么能说走就走?”
贺晓岚怒道:“我又没吃!你还可以把菜再卖给别人嘛!”
侍者悖然道:“哎,你这样说话可就有点儿不讲理啦!——如果没人要,就让这些菜成为剩菜不成?更何况又有谁会喜欢被人点过的剩菜?”
贺晓岚撒野道:“有没有人愿意要,我可管不了,因为这原本就是你们饭店的事儿!反正我没付过钱,这笔交易就不能算数!”
饭店的经理也跑来了。他低着头,从眼镜框的上面投出两条愤怒的眼光,然后又不无阴郁地说:“你们这样做,可是违法的啊!我可不希望为了一百来块钱的事儿,就把警察也叫来,这不仅破坏了我们饭店的声誉和形象——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这儿是什么案子的犯罪现场——同时也让你们变得措颜无地吧?说实在的,一百来块钱对于敝店来说并非是一个多么大的数目,即便是你们的做法很不合情理,我也乐意用这点儿钱买一个交情;但问题是一旦在没有征求你们意见的情况下我就这么做了,那么你们自尊心肯定就会受不了的吧?因为这样做的结果,就等于让我成了变相的施与者,可是……我却一直都是把您二位当成这儿最尊贵的上帝来看待的啊?”他以嘲弄者的眼神环视着围观者的表情,也是想博得更广泛的支持和理解吧。
孙淼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很不好看,他忙从口袋里掏出钱包,向面前的饭店经理解释说:“哦,对不起,我们可没有赖账的意思,因为事出有因,所以在仓卒之际,倒把付账这件事儿给忘了。人在急切的时候总会犯点儿小错误吧?而你也不会因为别人一时的疏忽,就大惊小怪把警察招来吧?”
饭店的经理听出对方的话里是软里带硬,自然也不就想把这场不愉快的争执再持续下去。他转身对刚才的侍者训斥道:“我曾经告诫过你多少次了?——对待客人一定要有奴者的谦卑,因为这是这份职业所赋予的这种责任!这才过了几天,你就把我的话全都当成耳旁风了!人家本来是想到柜台付账的,你却说我们尊贵的顾客企图赖账,你看人家钱包里一大沓的钞票,难道会在乎你要的那这几个小钱?如果下次你再不长点儿记性的话,就趁早从这儿给我滚蛋,也省得你帮忙使我获得的利,比我眼睁睁看到你所造成的损失还要多!”随后,他奴颜婢色地用双手接过孙淼递来的二百块钱,又转身交给身旁的侍者,“还不快点给尊贵的顾客找零?”侍者忙接过钱,诚恐诚惶地向柜台跑去。
孙淼怏然不悦地说:“算了,你也不用找零了,剩余的部分就权当买了一次教训吧!”
饭店的经理卑躬屈膝地把二人送出饭店,回到柜台后,便对自己的人咕哝道:“哼,想来我这儿吃霸王餐(吃霸王餐,比喻用粗暴的态度拒绝付账的餐饮),你们肯定是找错地方了!”柜台后的两个女人偷偷笑道:“带女朋友来吃霸王餐,这还是头一次见!不过看那个小伙子一脸正气凛然的样子,倒不像是赖账的人;而那个女的,说起话来倒有几分泼悍劲儿,一看就知道她在家里就是缺家规和失教养的。” 饭店的经理不满意地回道:“其实那个男的才是最令人讨厌的人哩!也许你们根本就没有看出来吧:他不想掏钱,就怂恿女的撒泼放刁。你们想想看:本来掏钱就应该是他的责任,赖账的事儿又怎么能让女的出面呢?何况那个女的又是他的女朋友?”柜台后的女人知道她们的经理有点儿嫉妒那个男的,便在一旁偷偷议论着别的事情。经理见没人响应自己的话,就沉下脸儿,怒道:“快认真干活!别在上班的时间里搞其它的小动作。”等那个侍者经过柜台,他又把他叫到跟前,而且拍着肩膀,轻声夸赞道:“今天干得不错。等快下班的时候,就到会计那儿领一份我特批的奖金。”侍者笑着问:“多少钱?”经理回答:“十块钱。”侍者沮丧道:“才十块!这也太少了吧?”经理不悦道:“十块钱还嫌少!——起码够买大半斤生猪肉吧?晚上自己在家里小炒一下,然后再喝上一杯小酒儿犒劳一下自己,难道这还不算是一件特别滋润的事儿?”侍者低声下气道:“你至少再给点儿酒钱吧?否则这种奖励也算不上圆满。”经理即刻怒道:“你可别给脸不要脸啊?奖励重在荣誉,轻在利益。而且做好份内之事,本来就是你义不容辞的责任!快点儿干活去,否则因为工作不积极而被扣掉的钱,可能就不止是这个数目了!”侍者怏怏离去。经理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让另外一个侍者把孙淼点的菜全都拿来了,这也算是今天和顾客发生正面冲突的时候自己委曲求而应得的一份酬劳吧。
孙淼和贺晓岚走出饭店,心里很不痛快。
孙淼愤气填膺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你和那个男人……有什么多露之嫌?我看,你好像一直都在回避他谈论的话题,虽然这并不是我应该关心的问题!”
按照贺晓岚往常的脾气,如果有人胆敢用这种态度对待她,可能早就遭到她狂风暴雨般地回击了,可是今天她却像是温顺的小绵羊。也许爱情的力量已经抑制了她内心恶劣的天性,抑或爱情像是一股甜津津能令人涌触的幸福感、把她性格中粗率和拗执的部分浸渍和软化了。她低头不语,好像已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虽然他说的话,她并不爱听,但从他怒不可遏的想要泄恨的表情中,她还真是第一次尝到了一个女人心甘情愿地忍受男人的斥责、而得到的那股说不清、也道不白的个中滋味儿;何况通过自己的软弱,也衬映出他的刚强,这反而让她觉得自己倒更像是一个玉软花柔的小女人。她很想体验做一个妻子的感觉,但她却不知道自己该以谁为模仿的样板,她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母亲,又觉得‘如果孙淼就是父亲的翻版,她情愿不要这样的生活’;如果把王娴当她的榜样,觉得自己在各个方面好像又和王娴差别太大,何况即便是自己想去模仿她,恐怕也进不了那样的角色里,于是她便有点儿不耐烦了。她索性放弃了要模仿的努力,她想:“我就做回我自己好了!虽然还有许多的缺点需要一点点的纠正,但是我想我和他在一起的生活,肯定会有别样滋味儿的。”既然孙淼提到了朱俊龙的问题,她当然也是无法回避的。不过她也很高兴他为这件事儿有了芥蒂,因为这说明了他还是挺在意她的,而这也是她非常需要的结果。她很乐意解释这个问题,好解除他在这方面的戒备心,从而使他们之间的关系能再走近一步,因此她笑眯眯地说:“女孩子到了一定的年龄,难免会被自己不喜欢的异性汲汲营营地追求,这也是我们女孩子通常都会有的烦恼。有些人被拒绝以后就会知趣地离开,但有些人就没那么明智了——明知道自己就是令人厌恶的癞蛤蟆,却自以为是一只能变成白马王子的长股青蛙。刚才在饭店里遇到的那位不知趣的人,其实就是我刚说的这种人,我本想把他当长者一样的看待,而他却以为自己有了追求我的机会,反而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德性的人了。”
孙淼嫌贺晓岚说话有点儿刻薄,就不想和她再说下去。
两个人一边漫无目的地朝前走,一边揣度各自的心事,走近路边的一个小卖铺,贺晓岚便停下来说:“我肚子饿了,你能给我买一个面包?”孙淼便去了小卖部。
等到他买了一块儿巧克力加奶油的法式面包回来后,贺晓岚则暗暗欢喜道:“亏你还记得我爱吃这种面包!”她想起大家为田凯过生日的时候,关于巧克力蛋糕的玩笑话儿。当时她说她最爱吃的蛋糕就是巧克力味儿的,王娴还趁机开了孙淼的玩笑。她撕开面包的外包装,掰下一小半,留给自己,把带有包装纸的另一多半,递给了孙淼,“给,想必你也饿了吧。”
孙淼忙用手制止道:“不饿,不饿。还是你自己吃吧。”
贺晓岚狡黠地对他笑了笑,“真的不饿?那我就自己吃了啊?”
他俩刚走出几步,贺晓岚就又停下来。她再一次央求道:“光吃面包也太难咽下了,麻烦你再去给我买一瓶饮料吧。哦,不,是两瓶——咱俩一人一瓶。”
孙淼没奈何地又去买了两瓶果汁饮料。他递给贺晓岚一瓶,自己用力将另一瓶的盖子拧开。就在他举起瓶子正要喝的时候,贺晓岚却把她手里的一瓶递给孙淼,“给,帮我把这瓶也打开!你看我的手里……”她扬起拿面包的手,意思是说:自己既要抱小可怜,又要一手拿面包,根本就腾不出手来干其他的事情。
孙淼将刚才正要喝的那瓶递给了贺晓岚,把另一瓶拿来的也打开了。他边走,边喝,边浏览湖面上的湖光交映的美丽风景;等快喝下了大半瓶,他镇定地问:“谈一谈你在农村的生活吧。”
贺晓岚惊讶地看着他,“怎么,终于知道该关心人啦?”
“也许是吧,”他声色不动地说。
贺晓岚知道他爱面子,所以在这个问题上也没敢再开他的玩笑。
她喝下一口饮料,若有所思地看着湖面上游弋的小船,“到了乡下的头一天,我就大口大口地呕吐。起初我还以为自己快要死了,就对我的大姨奶说:‘奶,你把我送回去吧,我想还再看他们一眼,虽然他们把我当成了他们的累赘,但是又有谁能改变我们的血缘和亲情呢?’我大姨奶说:‘没事儿,没事儿的!你别拿八不挨的话来吓唬大姨奶了,啊?如果你不放心大姨奶的话,就让你妹妹去把乡下的大夫请过来瞧一瞧!’我的大姨奶果真让我的表妹去请大夫了。没过多久,乡村大夫被请来了。他替我切脉,又看了我的舌苔,然后坦然地说:‘这是水土不服,没啥大碍。我给你开点儿草药,喝上两三剂恐怕就好了。’等郎中开了处方走了以后,我的大姨奶笑着对我说:‘你看,我刚才没说错吧?’就因为他们和我的关系远不如我父母和我的关系那么亲近,所以我才觉得这种非常朴实的关心和爱护,反而更容易让人感动。你说,我在处理亲情这个问题上,是不是有点儿不太公平?”
孙淼笑道:“其实这种事儿说起来也挺正常的。对安全感的需要,也是人的一种本能,当一个孩子呱呱落地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样的意识,譬如自己理所当然地要得到父母的关怀和照顾,否则就会以哭的形式进行抗议。”
“是的,你说的很对!也许我以前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我才会把父母的爱看成是理所当然的。可问题是,我为什么不喜欢自己的父母,而更乐意依靠别人呢?比如我的大姨奶,难道这是我成熟的表现吗?就是通过自己对父母的反抗,来实现独立生活的愿望;可是,当我离开他们的时候,我为什么又没觉得自己有多快乐?”
孙淼说:“通过分析你做的梦,我感觉你过去生活的环境好像并不怎么安定,这也导致了你有一种强烈复归母体的愿望,也就是我曾经给你说过的:人在整个生命过程中,都会想方设法地通过各种途径和各种手段,来清除和克服自己心灵中的焦虑感。这种焦虑感是你出生以后就自然而然产生的,如果你不能排挤和修复心灵的创伤,你就会坠入痛苦的泥泞中而不能自拔,譬如自己的家就是母体的象征,当你在家里无法消除这种焦虑时,你就会寻找其他可以替代的方式。”
“所以我大姨奶的家,就是我复归的另一个母体?”
“是的!我说的母体是广义上的概念,比如说你去了你亲戚家,当你觉得某些方面可能很不习惯时,你对自己家就会有一种强烈的复归感;所以这里所说的母体,实际上是想要复归的对象。”
“在我大姨奶家过了没过多久,我就有点儿不习惯了,首先是饮食和起居,他们睡得早,起得晚,而且一天只吃两顿饭,吃的肉也很少,平时的娱乐活动那就更别提了。虽然我在城里过的日子也没啥规律,但是像这样清贫寡欲、枯燥乏味的生活,确实还让我有点儿悔不当初了!为了打发无趣的时光,我就和我的小表妹在田间地头里毫无无目的地闲逛。有一天,我们俩转到很晚才打算回去,虽然对麦稼我已经失去刚来时的兴趣,虽然对那个陌生的地方刚来时的新鲜感和好奇感也都渐渐消失了,但是我和我表妹聊得却很开心。她说她们村里有一户陈姓人家,由于日子过得非常拮据,所以家里的老大和老二快三十多了还一直没寻下个愿意嫁过去的女孩子。后来陈老汉借钱托牙子从外地买来了一个女人,可老大和老二都想要,为此兄弟俩人闹得都挺别扭的。按照通常的惯例,当然应该先紧着老大了,可是老二平时比较会说话,所以论起喜欢来讲,陈老汉对老二还是挺偏心的,但是这种话他又说不出口,于是他就想出了一个好主意。陈老汉给牙子付过钱以后,便把买来的女人锁进后面的猪圈里,然后就把兄弟俩都叫到前院。他说,按道理这个女人应该给老大,但是也应该考虑一下这个女人的想法,因为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所以最理想的方案就是看这个女人到底喜欢他们兄弟中的哪一个;如果这个女人打心眼里就喜欢她爱的人,也就不用每天都担心她会有逃跑的想法了。听了陈老汉的决定,老大当然很不高兴,但是他又不好直接反对,于是就编一个瞎话说:‘后庙里的老和尚曾给我算过命,说我在家里如果先娶了媳妇,那么生的孩子就会是一溜串儿的儿子;否则咱们家可能就会无后了。’老二不甘示弱地也说了一个缘由,他说:‘今天一大早,我进山去采药,在路上恰巧遇到了一位鹤骨松筋的老道。这位老道说,我现在有一股应天承运的好福气,想要把好福气留在你们家,你就必须马上娶妻才行,否则不仅大福不再,可能还会有一场不小的大灾祸嘞!’陈老头知道俩儿子都想娶那个女人,自己也就迟迟拿不定主意。最后还是老二提了一个建议,他说干脆就让他们俩兄弟掰手腕,比力气,看谁的力气大,这个女人就归谁。这本来就是个荒唐的做法,但是除此之外,还能再有其他更合适的方法吗?于是在陈老汉的监督下,俩儿子就趴在院子里的石碾上斗了起来,结果还是老二赢得了这场比赛。当老二欢天喜地跑到猪圈要仔仔细细瞧一瞧买来的女人长得是啥样儿的时候,却发现那个女人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俩人走了大半天,也都感到有点累了。贺晓岚看路旁有一条空着的长椅,就先坐到长椅上,孙淼随后也跟着坐过去。小可怜在贺晓岚的怀里“营营”哀叫,她才想到它一定是有点儿饿了,就把小可怜放下来,让它自己在周围找吃的。
贺晓岚继续说道:“陈老汉一看给儿子买的新娘跑掉了,就去找那个人贩子要自己的钱。你猜,那个人贩子又是怎么说的?她说:‘你把那个大姑娘锁在猪圈里,如果她不逃走,恐怕早就被活活熏死了!’你说好笑不好笑?”说完,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孙淼也跟着笑了。
她忍不住感慨道:“想一想每个人的处境,其实都挺可悲的!”她见他用嗤讶的表情盯着自己,有点儿不好意思地问,“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孙淼的嘴角依然挂着一丝浅浅的微笑。过了一会儿,他也感叹道:“是呀,我们也许有偏见,但是命运并没有偏见;所以当我们企图和命运开玩笑的时候,却发现被愚弄的往往就是我们自己。被她主宰的人们呵,别再做一只雄鹰征服蓝天的美梦了,即便我们能在自由的空气中无拘无束地飞翔,但我们的影子,也无法挣脱她那像大地一样的手的束缚!”
贺晓岚惊喜地看着他,“我发现你有时说话还挺有意思的!很平常的一句话,一旦落到你的嘴里,就变得不再平常了——我想,这恐怕就是知识的魅力吧!”
孙淼平静地问:“那后来呢?哦,就是你刚去乡下的那种感觉?。”
贺晓岚看着自己的脚尖,接着说:“我刚到乡下那会儿,正值春夏之交。由于刚刚经历过一场小雨,所以置身于光风霁月的清晨,感觉眼前的一切就好像是清莹秀澈的世界;尤其一眼望去绿油油的麦田,和黄橙橙的油菜花,一片绿接着一片黄的绵延铺锦在广阔的平畴上,自己就好像踩在广袤无边的花地毯上一样。当白鹭在田畴旁的水塘边嬉戏或追逐的时候,你可能会有误入仙境的感觉。说实在的,刚去的时候其实我并不怎么乐意,因为离开自己的家毕竟是一件很不好的事儿,不管那个家曾给你造成过多么大的伤害,也不管当初你对它到底是多么的讨厌,但是家毕竟是心中的牵绊,也是一个难以割舍的幽怀,所以对于家的幽怀和思念,当然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儿了。但是,当我面对河润泽及的土地,再呼吸让人感到神清气爽的新鲜空气,我忽然就有了一种熏风解愠、超然自逸的醉心感觉。我想,这可能就是泥澄净现的那种体会吧!不过这种感觉随着时光渐渐的消磨,美好的感触也就变成无情无绪的苦闷了,因为我不可能把每天看到的景色都当成是出人意外的惊喜,也不可能让每日的粗茶淡饭作为我甘贫乐道的食物;所以唯一能安于现状的方式就是和我的小表妹在一起打发时光。在农村学文化并非是一件正经的事儿,因为小学毕业以后的课程对他们而言已经不再重要了;所以孩子们自从小学毕业以后就纷纷辍学回家,除了在家务农和干家务以外,大部分的时间恐怕都是在玩耍中度过。在户外玩耍大都是男孩子们的权利,女孩子凑在一起基本上都是关于针线的话题,而这对于我来说,几乎就是一窍不通的事儿。为了在乡下寻找我自己的乐趣,我带着我的表妹也和村里的男孩子们在一起疯玩,当一群人被分成对立的两拨开始用土块儿打仗的时候,我和表妹也其乐融融于这种野蛮的娱乐之中;当大家要在一起玩捉迷藏的游戏时,我和表妹也敢把纵横交错的沟壑和暴露出洞口的墓窟当成是自己最理想的隐身之所。后来我和村里的孩子们渐渐也都熟悉了,因为我的年龄最长,慢慢也就成了这帮孩子们的娃娃头。和他们在一起,我体会到了一种从来都没有过的随性、自由、野朴和充实的快乐,尤其和这些单纯的孩子们忘情玩耍的时候,我再没有把我的家挂念在心上。过了大半年,这样没大没小的生活,我忽然又觉得厌烦了,也许刚开始我还没意识到自己和他们在性别方面的差别吧,但久而久之我便觉得和他们在一起会有许多的不便之处,比如方便的时候我和表妹要跑到很远的地方才能躲开那些男孩子的观望,爬树的时候我俩也都是被同情的对象,还有就是村子里的大人们也总是用诧异的眼神盯着我和表妹看。有一次,有一个较大点儿的男孩子冲着我嚷嚷道:‘姐,你嫁给我吧!如果能成的话,我情愿把你当我的小娘。’当时我又是气,又是羞,感觉这个孩子似乎是在侮辱我的人格,于是我忍不住打了他一巴掌。这孩子又哭又闹地跑回家告状去了,后来我也被我的大姨奶狠狠教训了一顿。我知道这个孩子可能是无心的,而且我也相信他可能并不知道小娘实际就是小妾的意思,但是不管怎么说,我被人这样的侮辱,恐怕还是我生活中头一次遇到的哪!为了这件事儿,大姨奶整天就在我耳旁不停地唠叨和提醒,她说在乡下可不比在城里,有些事儿还是要讲点儿分寸的,因为农村人可不兴说什么大道理,动不了几句嘴儿可能就会动手打起架了,更有甚者还会为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发生明火执仗的械斗哩!我架不住她整天价的聒噪,于是就不再和那群男孩子有任何的来往了。为了能融入乡下人的生活当中,我和大姨奶一家人一起下地。我和我表妹一边干活,一边闲聊,而且学习和模仿也能满足我部分的好奇心,所以没多久我便知道了什么是播种、松土、施肥等农活。田间休息的时候,我就和表妹子躺在草地上,她讲她知道的新鲜事儿,我讲我在城市里的生活。
“有一天,我和我表妹到集市上闲逛,忽然有一个疯子跑进集市。那个疯子看上去穿得既破烂又肮脏,而且蓬乱的头发上还挂了一枝枯萎的花朵,以及几根长短不一的秸秆。我表妹偷偷地告诉我说,那个疯子其实就是她曾经说过的那个陈家老二。为了买新娘打水漂的事儿,陈老头一个人去找那个人贩子要钱,谁知那个人贩子不仅不买账,反而还把陈老汉数落了一番。他说,他和陈老头的事儿早就钱财两讫了,更何况陈老头当初不把买的新娘锁到猪圈里,咋会有新娘逃跑的事儿?为了该不该退钱的事儿,两个人争论了好长时间,但是陈老汉最终还是落了个‘要退钱,可以,但必须把人也给我退回来’的回应。陈老汉一路怏怏不乐地空手而归,在路过一个高而陡的山坡时,一不小心就滚到山坡下了——有少数人是这么认为的,但是有人曾试图在山坳里找,结果并没有如人所愿——从此村里的人再没见过陈老头的影儿,有人说他可能被人贩子杀害了;还有的人说他出去打工了,因为借了那么多的外债,自己总得想法子还吧?但在农村靠一亩三分地的收入,又咋能保证在规定的时间内还清债务?因此,唯有外出打工 ,才是他唯一的出路。但是他的身体却不是他能外出劳作的本钱,他不仅痿痿羸羸,形容憔悴,而且还有一只手经常会连续不断地颤抖,仿佛颤抖已经成了他固体的生理习惯,甚至想让他的手把卖粮食所得的收入搞清楚,几乎都是不太可能做到的事情。不过陈老汉的行踪对村里的人来说已经不再重要了,因为债权人认为他们的债务人不在了,那么对债权人负有偿还的义务和责任,自然而然也就落到陈老汉的两个儿子头上,所以讨债的人为了让债务人的这种借贷关系具有继承性和合法性,纷纷找陈老汉的儿子讨要新的字据。起初陈老汉家的老二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常,除了有几分尴尬和无奈外,似乎也找不到能和他以后的疯病有什么联系的表情。有一次他干完农活朝家里走的时候,有一个人无意中和他开的一句玩笑话,却让他的性情全都改变了。他先愣愣怔怔地走回家,就像一个木偶人。等到了第二天早上,他忽然跑到猪圈里,抓起地上的猪粪,就胡乱地往自己的脸上、脖子上,甚至还有眼角和嘴唇上抹。他说他昨晚得到神的符箓了,所以要在他还没有忘记符箓内容的情况下,就把神给的咒文先画在脸上,等神有空来召唤他的时候,他就能抓住那个逃跑的女人。老大一看老二疯掉了,刚开始还把他关在柴房里,但是老二的力气大,想要控制他的行动也就变得不怎么可能。等老二有一天自己跑出去以后,老大就再没想管过他的事情,从此老二便神出鬼没地在周围几个村庄里出现,再后来连村里的人对他的怪诞不经的行为也习以为常了。”
两个年轻人坐在一起谈的都很开心,在彼此轮流陷入沉思和倾诉的交替中,时光如白驹一样的迈过了空谷。不过女方大部分的发挥都是询问和陈述,而男方的主要表现还是在精辟的论述和分析方面;但是不管怎么说,两个人都很乐意于他们各自的角色。尤其是男方,看上去显得更为自信一些。他喜欢自信的感觉,是因为自信不仅能满足他对自尊心的需要,同时也能使他有春风得意和志满气骄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对他而言是尤为重要的。他希望这种感觉在他和王娴交流时也能助长他昂昂自若的勇气,从而消除他作为恳求者通常都会持有的悲观、妄自菲薄和容易失落和气馁等不利的负面态度。这也只是他自己在心里暗暗这么想的,由于当初他就把贺晓岚看成是他最普通的朋友,所以自然也就不存在可以自责的理由。
但是,坐在他身旁的贺晓岚却不这么想,她认为既然约会的目的就是为了以后能连枝比翼,那么双方的努力就不该偏离通往爱情的方向,所以当她感觉这次谈话谈得她心头撞鹿、情窦顿开的时候,她就想把自己的春心也悄悄送给他;因此爱慕之情随着他风趣优雅的谈吐而快速升华,她的脸上也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柔媚娇俏的少有神态了。她轻喘着香气儿,然后把喝完饮料的空塑料瓶递到孙淼手里,并且娇憨地说:“你帮我把它投到垃圾桶里吧。”她见他站起来就往身后不远处的垃圾桶走去,心想:“我这会儿到底是怎么了?刚才在路上让他买饮料的时候,我还没有这样的感觉,怎么这会儿让他帮忙丢一下饮料瓶,自己的心口也会可扑扑地跳个不停,难道我已经爱上他了吗?难道我……”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等孙淼重新坐回到他原来坐的地方,她面赪颈赤地斜视了他一眼,然后低头看着自己相互摆弄的手指。她胆怯地问:“你……你现在对我是怎么看的?比如我染的头发。”随后她便心慌意乱地扬起了头,仿佛在凝望湖面上漂浮的几叶小舟。
孙淼低头呢喃道:“说实在的,其实我……并不怎么喜欢……别人用假发来伪饰自己——”
贺晓岚瞧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乐道:“我这不是假发!可这也是为了……”她本想说自己这么做都是为了他的缘故,但是话到嘴边,就不好意思再说出来了。
“俗话说:谁隐瞒真实,谁就是在欺骗自己。就比如拿我来做个比方吧,真实的我的改变,是自然的,社会的,也是历史的,因此这个我的存在,也是独一无二和迥异于他人的。如果我试图掩盖我自己的真实,也就无异于要让自己成为另一个人的替身。所以我并不希望自己会是这样的结局,至少我对我自己还没感觉到有那么深的厌憎吧!”
虽然孙淼说的很有道理,可是贺晓岚却觉得非常委屈。她想:“我不都是为了你,才弄成这样的吗?”但她怕自己的不快,会惹起他的厌恶,于是她强笑地说:“你这一说,我也就知道了。等下次再见面,你看到的我就不会是这个样子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