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晓岚显得很不高兴,因为他俩人谈兴正浓,尤其是在她提出“关坎”这个问题以后,她就更急于想知道后来的结果。她妈这么一来,让两个人的交谈也因此终结,她不忿地打了一个口哨,也是为了表达她内心的不满。当她母亲想知道这个徐峰是否就是她认为把儿女拐走的那个徐峰时,就不冷不热地回敬道:“是,又咋啦?难道这也关涉到你的利益啦?”
由于困意未消,再加上刚才和丈夫大还吵了一架,接下来又心急如焚地到处去找女儿,李淑芳的体内陡然生起一团炽盛的火焰。她感到嗓子里痒痒的,像是小指甲盖大小的干辣椒皮贴在嗓子眼儿上,而且火辣辣的感觉就像是辣椒皮释放的辣椒素刺激的效果,尤其当听到女儿对她这个当妈的还那么的不理解和不体谅,她的心里就像是有一股酸不溜丢的腹水要往上涌的感觉。就在她想压抑她的这种感觉,无意中又要在短促的呼吸当中换气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右肋下有一种无名的刺痛。现在落到这么个结果,她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那种无法排遣的苦楚了,她忍住疼痛咳嗽了两下,余气呼尽以后,她就不敢再深吸气了,于是就用手压在自己的右肋下,以便转移她对那个痛处的注意。
贺晓岚发现她妈弯着腰,瘦骨零丁的影子就像是一棵枯树快要折断的样子,便马上从石条凳子上跨过来。她一边扶着母亲,一边着急地问:“妈,你咋了?你可别吓我啊!虽然我没有心脏病,可我的胆子也很小啊!”
李淑芳好不容易把憋着的一股邪气儿给理顺了,才皱着眉头苦笑道:“没事儿,死不了!像你妈这么命苦的人,即便是阎罗王见了,也不稀罕收哩!”
徐峰看到她们母女俩见面是这样一幅难过的场景,便有要走的意思,却不知道该找什么借口脱身。正当他举棋不定的时候,她们母女二人却掩口胡卢地窃笑起来。贺晓岚对她妈说:“阎王爷才没那么傻哪!他要找的人,肯定是那些非富即贵的人,因为收了那种人,他才能得好处哩!”
李淑芳怕肋下又会疼,便不敢再笑出声。后来,她对女儿说:“别净说些可怕的事儿!你看,天都这么晚了,小心真的把主命鬼给招来!走,跟妈回家,我可没精力和你在这会儿嚼舌头。”她正要拉女儿走,又看到徐峰还立在旁边,于是就问:“哎,岚儿,他是谁呀?我刚才问,你好像还没有认真回答我哩!”
“他就是徐峰,”贺晓岚爽快地回答。
李淑芳既厌恶,又不怀好意地瞟了他一眼,然后便扭身往回走。趁这个机会,徐峰偷偷向贺晓岚的手里塞了一个小纸条,又慌忙道了一声别,转眼的功夫就像猴子一样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贺晓岚便小跑几步,到了母亲的跟前。
“他……没被判刑?”李淑芳边走边问。
“怎么,你希望他呆在那种地方吗?”
“我……我不是这种意思,因为在我看来:凡是惹上官司的人,就像‘麻雀进到了瞎猫的口里——不死也要脱身毛’。原以为是没啥指望的事儿,没想到才过了几天,人就一下子恢复自由了?”
“可我总觉得你的口气分明就是希望——”
“唉——,你也别把妈想得那么坏!——我这一辈子最怕的就是法律,也可能和你姥爷当年被红卫兵‘专政’过的事情有关。所以,我一听说有这方面的问题,第一个反应就是沮丧、恐惧和悲观。”
“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你还不就是害怕我和徐峰混在一起吗?”
“你看你这个孩子!什么叫‘混’?连这么难听的字眼儿你都能冒得出口?”过了一会儿,李淑芳又说:“有时感觉就是很奇怪的东西:你会有意识地回避你很害怕的问题,也正是你刻意去这么想,反而会更关注这个问题。”
“所以,你才会用过去那个时代的观点,给现在的人的脸上粘贴自以为是的品行标签。”
“岚儿,你错了,妈并非对你们走到一起有什么敌意,只是觉得凡事考虑得周全点儿,你的生活才会变得安常处顺。虽说他……可他毕竟也是个不务正业的人吧?”
“我的事情还是由我自己来决定吧!更何况在你眼里的好人,也未必就是真正的好人!有些人看上去衣冠楚楚、文质彬彬,可一旦有了坏心眼子,恐怕就是十个、二十个像徐峰这样的‘坏人’也比不了。”
母女俩你一言我一语地斗着口齿,快到家了,两个人便住了口。
李淑芳见自己的丈夫还睡在沙发上,便冷蔑地白了他一眼,然后就陪女儿洗漱了一下,这才关了灯,各自回各自的房间睡觉去了。
李淑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想:“假如那个坏小子对女儿没意思,又怎么会三更半夜地跑来呢?假如岚儿对那个男孩子没意思,她又怎么会陪他聊到那个时候?而且在刚才的辩论中,女儿的态度明显是向着那个坏小子的。”她越想越觉得女儿走的是一条另类的路,而且她走的这条路比她丈夫走的那条路还要让她担心和害怕,“首先,那个男孩子居无定所,分明跟一个乞丐差不多,虽说他父亲有钱,但是把财产全都交到他的手里,迟早也会被倒腾个精光;更何况,他和他父亲的关系又是那么紧张,谁又知道将来他们会发展到何种地步?还有,就是眼下的他的那身打扮,如果要让他做我的女婿,光让街坊邻居看到了,还以为自己的院子进了一个贼哩!”她索性就不想再睡了,因为她的心始终都平静不下来,而且她也知道:即便是自己想睡,恐怕也是睡不着的,“既然岚儿有了不好的苗头,就得想法子杜绝她的这个坏念头,能解决的办法也就是:帮她赶紧找一个条件差不多的婆家!”
想到这儿,她想起她姐帮她张罗的那件事,“对呀?我怎么会把这茬子事儿给忘了!”由于有了一线希望,她的嘴角便微微翘了起来。她坐起来,愣怔了一会儿,又陡然想不起要坐起来的原因。她蹙着细细的眉毛,像木雕似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木质的墙角发呆;大约过了一两分钟,她又直挺挺地躺下了。她想:“姐姐介绍的那个小伙子能看上她吗?”她对女儿担心起来,“假如他看不上我们家岚儿,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岚儿和姓徐的小子可有可能会在一起擦出火苗!虽然以前他们也曾在一起厮帮过,但那时刚出校园的单纯,多少还让人有点儿傻不楞登的萌劲儿;可现在的情形却有所不同:她已经到了该谈恋爱的年龄,而且还和一个中年男子有过约会,虽然那一次约会并不尽人意,但毕竟也算是她情窦萌动的一个开端吧?”她说不清约会和情窦是否有必然的联系,但她确信:适龄的女孩子只要情窦初开,就很容易被别有居心的坏人引诱或利用,因为情窦会使人失去理性的方向,就像瞎子没有在盲道上走路一样;如果有人试图想让她去“他想让她去”的地方,只需要稍稍动一下坏脑筋,她就很容易落入他设计的圈套里。也正是基于这样的理由,她对女儿现在的处境和生活开始担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