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菜市场,李淑芳想给家里买一些蔬菜,而且冰箱里的牛肉也已经用完了。
菜市场里,挤挤插插塞满了人和自行车、摩托车等轻便的交通工具。为了一点点的小便宜,有一个买主和菜贩子发生了口角。买菜的妇女说:“秤不准,就别出来卖菜,耍这样的小聪明,又能多捞几个黑心钱?”卖菜的男人也理直气壮地争辩道:“你说这秤咋不准?合着按你的角度去看秤的刻度,你就不怕心眼儿会长歪?”买菜的妇女气得把手里的一棵芹菜放在台秤上,就向围观的人嚷嚷:“你们大伙儿都来看看,到底是谁的心眼儿有问题?走,咱到市场管理所去评这个理儿!”两个人你推我搡地向市场管理所走去,一二十个围观的人立刻就变成了尾随者,并且在后面起着哄。
李淑芳也跟着瞧了一会儿热闹,眼看大伙儿的兴趣都变淡了,自己才去办自己的事儿。她买了半斤尖辣椒、半斤豇豆、四两茶树菇和一斤牛里脊;快出市场时,又买了五个热烧饼。她提着一大堆的东西正要往前走,忽然有人在她后面喊。她立刻站在原地等那个人,后又眉开眼笑地说:“哟,怎么会是你,”她发现喊她的人是她熟悉的女人,而且手里也提了好多的东西。那个妇女气喘吁吁地说:“我刚才喊你,见你没回头,还以为认错人了。”李淑芳说:“我耳朵背,可能没听出来,如果下次再遇到像今天的这种情况,你就拿着一百块钱对我喊:‘淑芳,你的人民币掉了!’这样,我准保不会听错的!”那位妇女被逗得哈哈乐道:“看把你美的!我会有那么傻?——咱还是说点儿正经的吧,我倒有一件事儿想问问你:今天早上,我在西边正街看到你家闺女了。她好像和一个男人进了一家律师事务所。不会是你们家出了什么事儿吧?”她们边走边聊。
“你说什么?律……师事务所!一定是你的眼花了吧。我们家可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咋可能和律师扯上什么关系!”
“我看到的真是你的女儿!”这位妇女非常肯定地说,“在我们来回打照面的时候,她还向我打了一声招呼。等我们相互错过以后,我还特意跟了他们一段路程哩。”
“那你问没问我的女儿:她去事务所干啥去了?”李淑芳紧跟着问。
“我可没敢问她。你想,去那种地方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不愿意告人的私密。问不好了,岂不会招人一肚子的怨恨?”
“这个死丫头!”李淑芳心里暗暗骂,“会不会又是为了那个徐峰?贺晓岚呀,贺晓岚,你说你都这么大的人了,咋就不能让你老妈省点儿心呢?像徐峰那样一种人,别人躲都来不及嘞,你现在可倒好,专往人家身上贴。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咋想的?不行,我得找徐峰的爸爸聊一聊这事儿!”
与那个妇女分了手,她将买来的东西都放到家里,又给丈夫留了一张小便条,意思是说:今晚回来得会比较晚,让他自己解决晚饭的问题。
她将自己简单化妆了一下,就把门锁好,出去了。
赶到医院,天色也有点儿麻麻黑了。她在医院门口的花店里买了一束鲜花,就到住院部的护士值班接待处询问徐大江的床号和床位。她很快来到徐大江的病房门口,并推门进去。
徐大江正坐在病床上,还和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正说着话儿,见有人向他走来,便欠起身子问:“您是……找我吗?我们好像……并不认识。”
“我是贺晓岚的妈妈,”她大大方方地介绍,“当时你生病的时候,也是我和我女儿守着你的——”
“哦,原来是贺晓岚的母亲!您……快请坐,”他忙把被子的一角往身后掖。
刚才听徐大江说话的那名男子,也很有礼貌地站起来,并顺手接过李淑芳递来的鲜花。他将鲜花放在床头柜的柜面上,便默默闪到病床的一边。
徐大江不好意思地对李淑芳说:“您看,人一生病,就像一个废物似的——不仅自己不中用,还连累得大家也不得清宁。这次多亏您的女儿,否则我那个不争气的畜生还不知会是啥样儿嘞!”徐大江眼眶一红,就有几朵泪花在眼眸中闪耀。
站在旁边的男子显然觉得自己是多余的,就客客气气告辞走了。
徐大江继续侃侃而谈:“有时我还挺妒羡你们一家的!晓岚姑娘那么懂事儿,一定让你们省了不少心思吧?不像我家里的那个混世魔王,整天游手好闲的不务正业。您说,我徐大江咋就没那个福气哩?要不是看在他死去妈的份上,我还真不如和他没什么关系……”他低下头,脸上也没了她刚进门时的那种精神和光彩。
李淑芳安慰道:“其实你也不必这么想,谁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人嘛,都是因为爱自作聪明才误了自己,您想一想,如果人人都能傻得那么一点点,对什么事情都不往心里去,也许大家也都不会有那么多的麻烦和苦恼。其实,她也不是让人能省心的人,如果您是他的父亲——哦,不对,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也仅仅是个比方——您就不会这么认为了。这不,我最近又听说她和什么律师也搭上什么业务了!”
“律师?难道她有什么麻烦了?”他立刻坐直身子,直勾勾地看着她。
“不是我女儿,而是你的儿子!这也只是我个人的猜测,也许准确,也许不准确,但是不管准与不准,你最好还是过问一下,会比较妥当。你想一想,在法律面前,孩子就和我们女人一样——都是孤立无援的弱者。如果你散手不管,可能‘咕咚’一声,就掉到大陷阱里了,但他自己还以为是一个小坑哩!”
“您是在说……我的儿子?这个不争气的狗东西!不行,我不能老躺在这里,”他“呼啦”一下,掀开被子,“我得出去打个电话。”也正在这时,一群准备交接班的医护人员来查房了。
“六号,测一下体温,”其中一名护士递给他一支体温计,“报一下今天的大小便次数,”这名护士从自己的腋下抽出一个硬壳本子,准备记录她想要的结果;另有一名穿白大褂的人,像是徐大江的主治医生。这个主治医生做着手势,似乎是给其他穿白大褂的年轻人讲解徐大江的病史和临床病理方面的知识——年轻的医生,像是来这儿实习的医科生,或者是新来的同事。
等这些医护人员呼啦啦走了以后,李淑芳问徐大江,“这些年轻人好像是学生娃吧?”
“是学生娃。一天来几次,简直都快要把人烦死啦!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现在是一名患者,只能任由人宰割,就像您刚才说的那个弱者一样!哦,对不起,您在这儿稍等一下,我到外面去打一个电话,”他“蹭”地跳下床。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他才悻悻地回来,“您看我今天有多倒霉!——走到电话亭,才发现口袋里没有零用钱。想拿大钱到附近的商店换,人家却说:‘想买东西,就可以换;否则就请到医院外面的那家银行吧。’没法子,我只能买了一包香烟和一盒火柴,而且还在想:‘反正现在也烦得很,香烟又是自己离不开的东西。’可谁知,找回的零钱,仍然没有能用的硬币,于是我就问:‘你能不能给我一枚硬币?我要用它打一个电话。’他却说:‘您再买一块这个牌子的香皂,刚好就能找给你一块钱。’您说,户外的电话亭如果都是这么个用法,还不如不设的好哩,这也省得名义上是为了老百姓,实际上却是在为商家谋利益啦!”
“商家不赚钱,国家咋会有税收?所以,虽然你麻烦了点儿,也算是变相的爱国嘛!”李淑芳也开起了玩笑。
徐大江乐道:“是呀!经您这么一说,也让人心里好过了很多。怪不得您的女儿也擅于辞令,您的口才就不弱嘛!”对李淑芳恭维了一下,他接着就讲述徐峰被打以后,贺晓岚是如何说服他来医院的全部详情,这时候的李淑芳脸上终于有了为女儿的自豪感。她在心里暗暗嘀咕道:“没想到,这个傻丫头还有这么一股女豪侠的劲头,看来我这个做母亲的有时还真的不了解她!”她开始暗暗自责自己有时的粗鲁态度,当别人认为女儿是一块翠玉时,她才看到女儿身上闪光的东西;既然是一块珍贵的玉石,也就有被别人掠去甚至毁损的担忧。
两个人在闲聊的过程中,王会计却推门进来了。
“老王,最近你都在忙啥哩?”徐大江开门见山地问。
“我……能忙啥?不就是学校的那一摊子烂事儿嘛!”王会计紧张地瞅了李淑芳一眼,心想,“她来干啥?莫非徐峰的事情,贺晓岚都告诉她了?这丫头!咋这么没心性呢,难道你就不知道老徐还是一个病人吗?”
徐大江对王会计说:“我的那个臭小子现在又在干啥?听说他在外面又闯祸了,怎么也没听到你向我反映?难道我躺在医院,你就认为我已经是个废物啦?”
“不,不不,你可不要这么认为!都是我不好,可……谁又能料到有些意想不到的事情?……这也许——”王会计吞吞吐吐地说。
“老王,你到底想要说啥?这样吧,你先说一说‘请律师’是怎么回事儿吧,”徐大江很不耐烦地打断王会计的话。
“律师?你……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王会计还想试探一下徐大江的口气。
徐大江看了李淑芳一眼,意思是说:“您说,我该怎样接下来说?也许律师跟我的儿子根本就没有关系。”但是,后来他又一想:“可能她希望我问个水落石出,否则她从那么远的地方又跑来做啥?”于是他看着王会计,又若无其事地说:“哦,事情是这样的,昨晚我做了一个梦,好像看到这个臭小子又跟一帮子人打架了,而且他……满身是血。当我跑过来的时候,他已体力不支地倒在血泊中。忽然,有一辆警车飞驰而来,车停稳后,警察用担架把他抬上车,我也急匆匆上了车。警车在密林里穿梭,却驶入一个旧房子里。我问一名警员:‘你们为什么不把我儿子拉去医院,停在这里是什么意思?’另一名警察走过来说:‘你去请律师吧,如果律师说他没有犯罪,我们才能把他拉去医院进行医治,否则他也只能在这里等死了。’我一听,便急忙去找什么律师。”
王会计试着替徐大江解释:“俗话说:‘梦是心中想。’比如你过去留意的一件事儿,就一定会在你的脑海留下一个很深的印记,而且这个印记,其实并不像我们白天清醒时在脑海里所‘看到’的那种情景,因为意识本来就是一个多层次的框架结构,落在意识里的每一枚印记,也会是渐变的、半透明和具有半渗透形式的精美图案,就像一滴墨水落到白纸上,一定会有浸淫的那种效果一样——”
“啊,你说的,恐怕也太复杂了吧!” 徐大江一脸惊奇地看着王会计,“做梦的时候我可没想过梦里竟会有那么多的怪问题。老王,你还懂得真不少哩!”
“精神世界本来就是这样一个奇怪的世界,它不仅能展示‘存在’,同时又能把‘存在’加工成具有心理经验的形象符号。当这些符号被抽象的思维工具重新排序以后,你就会觉得‘梦是不可思议的和不可理解的’。如果有人能将抽象和无序的思维素材,按照以前的逻辑顺序再还原回去,那么我们就有可能会揭开梦境反映生理信息和真实现象的一般规律。”
“老王,你就说一说我的梦里为啥会有‘找律师’这档子事儿!有时梦里的某一句话,就是一句很好的谶语。现在谶语已经告诉我‘有人已经卷入一场官司里了’,所以你就帮我来分析一下,这个什么……印记的真实存在,是否就是要印证什么事情?”
李淑芳忙在一旁附和:“就好像‘左眼皮跳是福,右眼皮跳是祸’一样,你说不相信吧,可有人就信它;你说这反映的不是真的吧,但这样的谶语毕竟也流传几百年了。”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对你们说了。这样吧,你们不如把梦里的东西都统统当成一个水泡好了,它的存在也只是相对的和暂时的,虽然它存在过,但是当它破灭以后,就等于什么都不存在了;既然它已经不存在了,那么我们是不是有理由说‘它根本就没有存在过’呢?因为它和‘根本就没有存在过的水泡’的意义是一样的。所以说,你刚才提到的‘找律师’,也是同样的道理啊!”王会计为自己的这一番解释颇感满意,因为从理论上讲,他并没有说谎,同时又将实际的情形用很隐晦的方式间接地告诉他们了,至于他们能不能理解,也只能看他们自己的悟性了。
“王会计,你的意思是说,‘找律师’是确有其事?”李淑芳不失时机地反击,“既然‘水泡’破灭过,你怎么能说‘它根本就没存在过’呢?难道‘破灭’,会在子虚乌有的水泡上发生?”她一直想从王会计的口中找到有价值的东西,也一直在琢磨和‘找律师’有关系的说话内容。
“我……刚才说什么了?哦,是的,当然就是这样的!”王会计尴尬地笑了笑。
“老王,今天你是怎么了?说话吞吞吐吐、含含糊糊的,你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啊!”徐大江耐不住性子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还瞒着我?是不是‘找律师’,真有其事?如果有,你就痛痛快快说出来吧,别等我心里一急,眼睛一翻,就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了!”他变得激动起来,脸上也显露出不太正常的潮红色。
“老徐,你可别激动啊!”王会计着急了,“如果你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就请你答应我一个条件:不论我说到什么事情和什么情况,你都不能激动,否则我也只能‘嘴上贴膏药——不好开口’喽!”
“好,你说吧!我向你保证我不会激动,”徐大江把身子向后移了移,便眯着眼睛,专心致意地听。
“事情是这样的……”王会计便将事情的经过,简单陈述了一下,最后又说,“可我敢肯定,徐峰一定是被人冤枉的。他全身都是伤,又怎么可能会干出连正常人都难以完成的事情?问题还是……那把该死的刀,却直接提升了他的嫌疑程度——”
“刀——?他……怎么会有那种玩意儿?而且他拿那玩意儿又想干啥?”徐大江用抖动的手,点了一支烟,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雾很快便在床头上蔓延开了;见李淑芳暗暗咳了两声,徐大江忙转身在床头柜上的一张纸上按灭了香烟,“哦,对不起!”接着又对王会计说,“继续说吧,我还很想听听你的意见。”
“所以,也只有找律师这一条路可走,”王会忧郁地说。
“这下可好了,玩火,烧到自己的屁股了!”徐大江下了床,并在地上走来走去。他拨拉着自己散乱的头发,像是要把心中的烦恼全都拨拉掉似的。也就在这时,有一名护士推门进来。
进来的护士尖着嗓门喊道:“谁在病房里抽烟?这里是抽烟的地方吗?你——”她指了李淑芳一下,“快点儿把窗户都给我打开!”当她发现床头柜上还戳着大半截儿香烟,以及已经烧黑的纸张时,她‘哎呀’一声叫了起来,“这是您搞出来的事情吧?您这人咋这个样子!这张纸可是你的临床监护日志啊!你看,现在都烧成啥样儿啦!”
“什么?哦,对不起!我还以为……”徐大江不好意思地笑着,“我还以为是一张废纸哩!”
“你以为,你以为,你以为的事情,就是如此的?你看,还让我咋跟护士长交代?”她气嘟嘟地把戳歪的那只香烟和烟灰全都抖进搪瓷痰盂里,拿起那张纸,就嘟嘟囔囔地出去了。
“这个小丫头片子!”徐大江翻着眼皮,不服气地责怪,“人不大,脾气还不小!”接着又尴尬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