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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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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以为继的爱》连载

第一百四十一章 盂兰盆节的斋食宴

走到大街上,她举目望天,发现天上的乌云,像用毛笔的没骨法画出来的,亦如狼毫画出的飞白之处;像羊毫汲取淡墨在生绢上留下的柔和、圆润、浑厚的饱满笔触,也有游龙般皴擦的刚劲。满天看去的明暗,是阴中有阳,阳中有阴,万涂有向,犹如江河顺流而下的那么自然、流畅和生动,“这是一幅好美的图画!”贺晓岚忍不住在心里叹道,感觉自己像飞在云层上看大海的自在和逍遥。当她再看街道上的车流和人流时,那种从天上下来的感觉,又让她有了点儿沮丧和失落。

很少能看见一位女士独自来茶馆喝茶,茶博士殷勤地将她请到靠窗户的位置,然后又用异样的眼神瞅着她问:“喝什么茶?”

“就来一杯……中等的好茶吧!”

“你最好看一看茶水价目表,再做出比较明确的决定,”茶博士将价目表移到她眼前。她看了价目表,发现最便宜的一壶水也要三十多块钱,心头微微一怔,就不好意思地对侍者赸笑道:“就来一杯白开水吧。”

“白开水?”茶博士撇着嘴巴,笑了,“不行,这里没有这么个招待法儿。如果仅仅是为了图便宜,您完全可以在路边的小卖铺里买一瓶纯净水,而且喝起来也比较方便。”

贺晓岚脸庞涨红。她不自觉地站起来,又灰溜溜离开了。

被一个伺候人的侍者嘲笑,她感觉像“堵塞的烟囱”,是既憋气,又窝火,但又没地方去宣泄。随后,她便有了想到田凯家打工的想法。

李淑芳正和李爱琴在客厅神情诡异地嘀咕着什么,看到贺晓岚懒散地回来了,李淑芳忙迎上去,“哎呀,我的小姑奶奶呀!你一天到晚的在外面瞎跑,就像是打狼队的队长似的。难道你就没想过你老娘的感受?”

“啥感受?”贺晓岚不高兴地问,“我跑得再远,还不都要回来的?”

李爱琴看贺晓岚进了自己的房间,便小声地对妹妹说:“我回去也因为只呆了一小会儿,而且你姐夫对我也没说那么多。不过,这一切全都已经过去了,至于说……那个场面是怎么样的,我们还再操那份儿心吗?”

“对,对对!”李淑芳乐道,“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儿,我还真不知道贺强这个狗东西还能有那么大的善心?不仅把那个女人送到医院里了,还帮她养病送终。这要是轮到我有这么倒霉的时候,还不知道他会不会有那么殷勤?”她咬牙切齿地瞪着小可怜。小可怜似乎也感觉到了她对它的不满,便起身去找另一位女主人去了。

“你们以后也能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了!”李爱琴替妹妹庆幸道。

李淑芳却忽然叹道:“想一想那个女人竟会有这样的下场。其实,我觉得她也挺可怜的!”她眼圈儿一红,忍不住滚下两行辛酸的眼泪。

李爱琴拍着妹妹的后背,安慰道:“现在,你就当是一个水泡破灭了吧!人世间的事情,不都是这样的吗?一生一灭,也就等于一来一往。”

就在两个女人唏嘘之间,王娴提着两兜蔬菜回来了。将提的东西放到厨房里,她就顺便洗了手。走到客厅后,她对两位长者叹道:“我可把菜都买来了,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李爱琴说:“你今天就自己看着办吧。你没见你姨妈正在伤心着的?”

李淑芳笑道:“看你妈说的!我有啥可伤心的?现在笑还来不及哩!不过,娴儿,你也别怪你姨妈心眼儿褊窄,同样都是女人,同样为一个男人受尽了苦,谁又应该是更委屈的人?是我!是我这个本应该过清净的日子、但却要过着委曲求全生活的悲惨女人!”李淑芳浑身散发着悲愤之气,也终于有可以抒发满腹怨怒和牢骚的机会了。

为了缓和紧绷的气氛,李爱琴又改变了谈论的话题,“今天我们两家的女人都在这里,男人这会儿也回不来,咱就做一顿斋食(斋食,就是正午之前的素食,其意就是清除心中的不净)吧。”

为了表示虔诚和敬意,王娴把锅碗瓢盆都洗了一遍。

做什么菜也是王娴都考虑好的,老姊妹俩便按照王娴的吩咐,分门别类地把每一种食材都择好和洗净,并整齐码放到相应的盘子里,有:黄花菜、胡萝卜、豆腐、台蘑、泡菜等——这是做“慈航普度”这道菜的食材,黄花菜、山药、番茄、青豆、台蘑、油豆腐等——这是准备“莲蓬献佛”的食材,水蜜桃、核桃仁、胡萝卜和芹菜——这是蒸品“出三界桃”的食材,豆腐皮、土豆、白萝卜、台蘑、冬笋和芹菜——这是“白塔响铃”要用的食材。

王娴按每种菜的所需,或切成块状,或切成条状以及圈状,有些食材还要用开水汆一下。该上锅蒸的食料上了蒸篦以后,她才觉得稍稍轻松了点儿。她笑着对两位长者说:“你们可以去休息了,剩下的,我一个人就行。

李淑芳问:“需不需要把田凯也请来?”

王娴笑答:“不用了。他公司里还有其他的员工,他是不会让自己饿肚子的。”

“员工?”李淑芳不解地问,“哦,就是那个半傻不傻的毛蛋?我看,那个小子可不像是什么好人,最好让田凯多提防这点儿。若公司栽在他手里,那才是喊‘阿弥陀佛’也不灵喽!”

李爱琴说:“那孩子还小,说不定经过田凯的一番点化,还真的变成有用的人嘞!”

李淑芳不服道:“他像是一个有用的人吗?算了,本来今天是不该造口孽的,所以,——哎,岚儿呢?哦,”她咯噔噔地走到女儿房间的门口。她敲了敲门,见里面没有反应,就又敲了两下,“岚儿,该起来吃饭了。”见里面仍然没有任何的回应,就推开女儿的房门,“哎哟,这都快要到正午了,你却趴在床上睡大觉?”

贺晓岚在床上翻了一个身,然后又用手揉着眼睛说:“这才几点,你就大呼小叫地瞎吵吵!”

“我大呼小叫地瞎吵吵?你自己推磨着时间算一下!”李淑芳不甘示弱地数落女儿,“今天你可不许迟到啊!”

“迟到?”贺晓岚用头枕着交叉的胳膊,“我现在又没上班,从哪儿找来这样的歪理儿?”

“还歪理儿嘞,”李淑芳开始拽女儿的胳膊,“今天吃斋饭,是不允许超过正午的!”

贺晓岚顺势也起来,“你先帮着开斋,还不成吗?”

“不成!”李淑芳坚定地说,“本来这事儿就是为你搞的,你这个唱主角的不到场,让我们这些跟着瞎哼哼的人,又怎么好意思动筷子?”

贺晓岚懒洋洋地站起来,然后跟着她妈来到了餐桌前。看见赏心悦目的一桌菜,她惊呼道:“哇——,这种菜,似乎我从来还没有见过嘞!”

李淑芳也搓着双手,附和道:“就是。让你姐也好好讲一讲这些菜的来头。”

王娴将围裙褪下,笑道:“这也是我买菜前,从书店的书中偷学来的做法。”

李淑芳惊讶道:“靠这样,也能偷学成?”

王娴骄傲地说:“这有啥难的!如果经常看菜谱,就很容易记下浏览的内容。”她先指了“莲蓬献佛”这道菜,“这道菜的菜名是‘莲蓬献佛’。酒杯形的丸子,实际上是由台蘑、黄花、油豆腐和山药做成的,上面再放几粒煮熟的青豆,你们看,像不像是十二个莲蓬?不过这些莲蓬下面的每个莲花,则是由番茄去籽以后剖成的八瓣弄成的,可能多少看起来不像是真莲花的粉色,但整个花型和无上庄严的八叶莲花差不多吧?佛教中莲蓬意指的就是大日如来佛,下面的八叶,则代表了宝生、开敷华王、无量寿、天鼓雷音等四佛,以及普贤、文殊、观音、弥勒等四菩萨。一个如来,加下面的四个佛和四个菩萨,合为九尊,故八叶莲花又称八叶九尊。”她指了另一道菜肴,接着介绍道:“这道菜的名字叫‘慈航普度’。就是先将黄花菜、胡萝卜、台蘑和泡菜,用开水汆好后,再和其它的菜一起爆炒,等淋了汁之后就可以出锅了。慈海指佛为众生做的救度方舟,普度指以佛大慈悲之心,普度芸芸众生过烦恼生死海之意。”

她像主人似的向大家示意,“都先坐下吧。坐下后,你们再慢慢听我解释其中的寓意。哦,有更重要的一件事儿还需要我们先做嘞!你们先都照我的样子做,”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然后双手合十,表情严肃而又虔诚,“吃斋之前,我们还需要吟诵供养偈。我说一句,你们就跟着轻声念一句。”她见大家都把双掌合拢于胸前,而且微微低头,轻闭双目,于是开始颂赞道:“三德六味,施佛及僧。法界人天,普同供养。施者受者,俱获五常,色力命安,获无碍辩。”

大家礼毕,李淑芳便拾起筷子,向大家招呼道:“来来, 大家都吃!哎,娴儿,你这……都是佛和众生之类的供物,还让我们怎么……下这个筷子?”

王娴笑道:“我们吃斋,也是真正意义上的礼佛和敬佛哩!”

李淑芳乐哈哈的刚要对斋食下箸,贺晓岚却拦阻道:“妈,我姐还没把其余两道菜说清楚哩,你现在就吃,能吃出名堂吗?”

李淑芳忙搁下筷子,不好意思地乐道:“这不都是……害怕错过开斋的时间嘛!”

王娴对自己右边的姨妈笑了笑,“还有一个小时哩!按照正规的仪式,我们应该先请食于佛,在供养期间,念现在佛,心专注于一境;念过去佛,了因果相同;念未来佛,于一切众生起等同想,从而速成三昧,早结正果。念诵之后,才能乞食。乞食的目的就是让我们心生大惭愧,念饿鬼苦,从而常行悲济之善事儿。”

贺晓岚急道:“姐,你就讲那两道菜的含义吧,否则就真的要过正午了!”

王娴抿嘴一笑,轻展皓齿星眸地说道:“这道菜,名目唤作‘出三界桃’,是将水蜜桃去核,再将蒸熟的软黄米填到桃子里面,然后用蒸锅蒸;蒸好后,淋上桂花蜂蜜汁液,也就成了。最后这道菜,叫‘白塔响铃’。这个白塔是用白萝卜刻的,不过好像不太有那么回事儿?”她指着盘子中央放的一个像白塔一样的食料,随后又自嘲式地笑了笑,“把胡萝卜、台蘑和冬笋都切丝爆炒;土豆蒸烂后,再弄成泥状。将爆炒的菜和土豆泥用小块儿豆腐皮包好后炸成金黄色,再放在白塔的周围;其它的空处再放几片胡萝卜小花和芹菜叶也就成了。白塔因为含有以众生纯生之心堆叠而起之意,故白塔又被称之为心塔,是佛门境地的象征之物。不过我有一绝话儿可要先交待给你们:吃斋如念佛,可是不能说话的喔!”

李淑芳赞道:“没想到你还懂得那么多!听你这么解释,我倒要再拜一次了!”她神情肃穆地双手合十,对着这一桌子无上殊胜的庄严道场,默默祈祷了一会儿。拜罢,她抓起了桌子上的筷子,“来吧,我们……这就开始吃斋吧?”但又不敢肯定是现在吃的,于是就瞅着王娴。见王娴也开始动筷子,自己便照着“莲蓬献佛”这道菜,下了一箸。

大家静静享受着这一桌以妙心和智慧诸法和事理的水陆斋,感觉升起慈悲心,又豁然入禅定,在享受澄湛凝寂的喜乐中,使以往的憎爱和缘欲,瞬间变得荡然无存。

斋毕,李淑芳净过手,又到佛像前供养焚烧的灵纸。将厨房里忙于收拾碗筷的王娴也替下了,“这些事儿还是由我来,刚才你都已经忙了大半天,难道你就不让我对佛也表示一下慈悲喜舍的精神吗?”

王娴笑道:“您把道场准备得那么好,佛怎么会因为我做了一点儿小事儿,就喜向于我?倒是姨妈对我有点儿多心了!”

李淑芳乐道:“这是哪儿的话?佛德广大无边,以慈为乐,他又怎么会在乎布施与众生的多与寡?”忽然她暗暗沮丧,“这次唯一让我不满意的,就是岚儿这个倔强的小祖宗,否则就该是多么好的圆满啊!”

起初,贺晓岚享过斋饭,就回了自己房间,但又觉得此时应该把心里想的问题就提出来,于是就走到厨房门口,吞吞吐吐地问:“那个……我的工作。还有人……愿意管我的事儿吗?”

李淑芳愣了一下,“什么……工作?”然后又是一阵窃喜,“难道这几天你在外面揪着马尾巴乱跑,就是为了找工作的事儿?”

贺晓岚怒道:“不管,就算了,你也没必要这么挖苦我?”她转身就走,李淑芳忙问后面的王娴:“她……今天是怎么啦?为什么只说了一半儿,就……走了?”

王娴猜测道:“她恐怕是想要去工作。”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李淑芳恍然大悟,“可是,她对我说这些话儿干吗,难道我能帮她?哦,该不会是想要到你们家的公司去工作吧?”

王娴为难地回答:“我现在住在我妈那儿,对田凯的事情,我……已经不太过问了。”

“什么?”李淑芳吃惊地看着王娴,又回身看了一眼在客厅边看电视边嗑瓜子的姐姐。见姐姐并没有什么反应,就又回头看着王娴问:“你怎么会……这么做?难道你和田凯之间有了什么……梗滞?”

“没有!”王娴断然地否认,“他在家办公司,而我却要受慅慅之苦,所以我想等公司有了合适的地方,再考虑搬回去住。”

李淑芳半信半疑道:“你们真的就为了这点儿小事儿?”

王娴笑道:“除此之外,我们还能有啥?”

“那么……”李淑芳若有所思地说,“你可以帮岚儿解决这个问题吗?我是说,就是岚儿刚才提到找工作的事儿。”

王娴心想:“姨妈好像怀疑我是因为孙淼……才和田凯分开的。”于是她故作镇定地说:“应该可以吧,只是害怕岚岚……和毛蛋同处一个屋檐下,多少也会不方便的。”

“毛蛋?这……和毛蛋有啥关系?”

王娴不好意思地说:“他那个人,难道您还不知道?只要是在你眼前晃动一下,接下来的那顿饭,你就没心思吃了!”

李淑芳哈哈乐道:“你这话,算是说到我的心坎儿里了!”

李爱琴好奇地走过来,“看你俩乐得像叫花子捡了大元宝似的,说出来也让我稀罕一下?”

王娴笑着抱怨:“啥时候都有您来凑热闹的时候!”

“什么事儿?”李爱琴更加不解地问。

王娴知道自己刚才一时失语,便不好意思地说,“就……这样吧。其实呀,什么都没有。”

李爱琴知道女儿不想说,便转身到客厅看电视去了。李爱琴刚坐在沙发上,王娴就跑来对母亲说:“斋戒期间,是不能吃东西的。”李爱琴忙吐出嘴里的瓜子,并将手里剩余的瓜子也放回果盘。

李淑芳过来问:“娴儿,刚才我问的问题,你也考虑一下;如果岚儿到那边工作,你也回去住的话,这对田凯不也算是精神上的支持吗?”

李爱琴这才知道刚才那俩人在厨房嘀咕的是啥了。她下意识地从果盘里抓起一把瓜子,又想起刚才女儿提醒的话儿,便把刚伸出去的手又缩回去。

王娴犹豫了一会儿,问她的姨妈:“就两间卧室,我们又该怎么住?”

李淑芳充满自信地说:“我刚才也都替你们想好了:如果毛蛋还想赖在那儿不走的话,就让田凯和他住在一起,这也是田凯咎由自取的结果,而你就和岚儿睡在大屋里。”

王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自己又不能说什么。

“怎么样?”李淑芳笑着追问,“我想,你也能给我一个准信吧?其实,这也是目前最好的方案了,因为贺晓岚想工作,就能为公司做更多的事情,而且现在到外面找来一个不知根底儿的人,你能放心一个陌生人在自己的家里走来走去的?”

李爱琴说:“你姨妈说的也是一种办法,而且就拿田凯善良的性格来说,他也应该有个人能帮他提醒一下。”

李淑芳连忙附和道:“就是,就是!我原来的意思也是这样的,只是没你妈说的那么好而已!行了,你再别低头抓鸡似的瞎磨叽了。”

“那好吧,”王娴终于点头答应了,“不过这还得和田凯商量一下,毕竟公司是他的,如果——”

李淑芳抢过话儿说:“行,行!这我都能理解!——岚儿,”她忽然对卧室里的女儿大声地喊,“岚儿——,快出来一下!”

贺晓岚的房间立刻传出不耐烦的声音,“啥事儿?今天你是不把人聒噪到死,你是不甘心的!”

“是我把你……”李淑芳憋懆的张着嘴巴,无奈的诉说着自己的委屈,“哎——,你们看,我这一直都是为了她好,而她却……认为我这个人聒噪到她了?是她先提的问题,现在倒横竖责怪起我来了?”她忍不住暗暗地骂着。

王娴安慰道:“刚才她能提出这样的问题,也表示她想要有个这样的结果,所以姨妈刚才您问的问题,确实是有点儿多余了!”

“这倒也是!”李淑芳破涕为笑,又用手擦拭着眼泪,笑呵呵地说,“你看我们母女俩:要说不是一对欢喜冤家吧,连鬼都不会相信的!整天为这了没来由的废话,咣当来、咣当去的,似乎生活的精彩,就有赖于我们俩之间了!”

李爱琴说:“这就要怪你的不是了,如果当初怀她的时候,你的脾气就能好点儿,她也不至于会像你这样的臭脾气了!”

三个人齐声笑了起来。

等大家都冷静下来,李淑芳便提到要让女儿和孙淼再见一面的想法,“上次我对你提过这件事儿,不知道你进行得咋样了?”

王娴回应道:“我记得……是要让岚岚先考虑好的,而且……我不也把孙淼的电话都抄给你们了?”

李淑芳猛拍自己的脑门,悟道,“我想起来了!岚儿,岚儿——”她再次跑到女儿的房门前,刚抬起手想去敲门,又猛然想起她俩龃龉不合的情景。她回到客厅,对王娴解释说:“当我忙完眼下的这些事儿,再问一问她是怎么想的吧!”

李爱琴母女俩都不想再在这儿待下去,就和李淑芳道了别。

…………

李爱琴和女儿回到家里,见丈夫黑着脸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便走到跟前,关切地问:“怎么,没让人把你的魂魄都勾走?”

王耀武发了一个激灵,后又愣怔地说:“谁……还能把我怎么样?”

王娴知道他们要谈保姆的事儿,便悄悄回到自己的房间。

李爱琴说:“是谁,还需要我提醒?”

王耀武见女儿没在跟前,便起身叹道:“阿玲就要回去了。”

“回去?”李爱琴感到很意外,“她……为什么要回去?”

“在这里,并没有属于她自己的生活,所以回去也只能是她当下的选择。”

“哦,这样也好,毕竟在一个不属于她的城市里生活,又怎么能像我们在自己家里过的那么轻松和自在?这也是早就能想到的事情,所以你也别再为此有什么心理包袱。”

“我有什么心理包袱?我和她又没有啥关系!”王耀武霍然恼怒道。

“你也别对我使那么大的嗓门,我又没什么错!”

“你是没什么错,也就因为你没什么错,才在我面前老摆出一副骄傲的审判官模样儿?”

“老王,你今天是咋啦?我回来又没有说啥,难道就因为我刚刚进门说了几句话儿,就要向你道歉吗?”

“你又没有错,你需要向我道歉吗?”王耀武嗤之以鼻地“哼”道。

“那么……我们俩又该怎么样?你没错,我也没有错,现在咱俩儿却在一起吵个没完,难道我们两个人都有毛病吗?”

王娴正在自己房间里收拾自己的东西。已经取出来的衣物,现在又要放回自己拿来的包袱里。她心中觉得很不舒服,很想对什么东西发泄一下自己的情绪,但是她找不到发泄的对象,因此也就没耐心地把手里拿到的衣服狠狠地丢进箱子里。当她听到外面有吵吵闹闹的声音时,这才放下手里的东西,静静地走出来。

“为什么总是你有理?难道所有的道理都是你的?”李爱琴恨恨地说,似乎也不考虑自己的语言会不会有什么忌讳。

王耀武也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愤怒:“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因为你就是用那个完美的要求套着我的,所以我不管是否跃出了这个圈子,也不可能是一个完美的人!而你呢,就没有要反省的地方吗?”

李爱琴不解地问:“我反省?我走的路,就像两根筷子一样的直,你说我还有啥是要反省的?”

“算了,你还是别让我说出来了吧!”王耀武一副轻蔑的和不予置评的表情。

王娴站在他们之间嚷嚷:“你们今天是怎么啦?吵吵闹闹的,难道就不害怕邻居有意见?”

李爱琴拉着女儿的胳膊说:“你看你爸这个人,我好心地到他跟前问候他,他却一盆屎、一盆尿的往我头上扣;你说,他这个人是不是被人搞晕乎了,甚至连好坏香臭都分不出来啦?”

王耀武正要替自己解释几句,却被王娴止住了。王娴说:“不就是一个没有主题的争吵吗?既然吵到现在也不知道是为了啥,干吗还要再吵下去?”

吵架风波,因为相互在女儿面前的忍耐,算是平息下去了;但是父母的争吵却对王娴造成了心理影响。王娴想:“难道是爸爸根本就不愿意我在家里住,才故意对妈妈找茬儿的吗?”她默默回到自己的房间,并开始收拾自己的衣物。现在除了难过以外,她似乎一无所有,而且在自己家里也要遭到亲人的冷遇,这让她的心中升起了无限的感伤和惆怅。她的眼泪悄悄在眼眶里打旋,等到亮晶晶的泪珠落下来的时候,她的母亲正好走进来了。

李爱琴见女儿低头悲戚的样子,便惊讶地问:“你怎么了?是因为你爸那几句讨人嫌的话儿吗?不过,他也都是冲着我来的,和你又没什么关系?”

王娴揉着眼睛,苦笑道:“我没有难过,而是——”

“只要不是,那就好。其实我并没有要怨怒他的意思。都是因为他说你张玲阿姨要回去,才为他没来由的难过嘟囔了几句。”

“张玲阿姨要回去?”她暗自庆幸地想:“那个女人走了也挺好,否则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安置她。”但是在她感到庆幸的同时,也为张玲黯然离开而感到悲凉和伤怜,她甚至想到自己在这几个家里来回的颠沛和兜转,还有自己的将来,“将来我会不会也像张玲那样的结局——荡析离居?张玲虽然不幸,她在农村毕竟还有一个家,而我呢?如果真要是到了我没地方可去的时候,难道就独自在街头上流浪吗?”她忍不住暗暗哭泣,而且哭得非常伤心,以至于让站在一旁的李爱琴也忐忑起来。

李爱琴哄着女儿说:“我刚才不都已经给你解释清楚了吗?——刚才你爸犯犟,并不是因为你的问题!——王耀武,你过来!”她快步走到女儿卧室的门口,并厉声对丈夫吆喝道:“都是你刚才犯了该死的毛病,才让娴儿躲在这儿伤心落泪的!”

王耀武急忙跑来解释说:“我怎么会对娴儿怎么样呢?我刚才……也只是想发泄一下心中的愤恨,而且我的愤恨和你俩都没有关系!”

“那你就解释一下刚才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也让我们娘俩儿都听一听你心里是咋想的?”李爱琴不失时机地向他发出了自己的强音,同时也要为女儿讨回一个合理的公道。

王耀武低头嗫嚅:“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们说了,因为一切都是飘逝的现实,或者算是一缕尘昧吧。其实在悲伤中的感受……就是对逝者的离别和告慰,而且逝者是无辜的,或者就算是罪恶和清白这两种身份兼而有之的无辜吧。不管她生前对我们的某些人——比如淑芳,还有其他相关的人——做过什么,但是作为对生命的尊重和敬畏,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感到特别的伤心和难过。——似乎我们中间最难过的人是贺强,他趴在她的灵柩上哭得死去活来的。大家都以为他是在演戏,包括我在内,都是以极其厌恶的心态来对待他的;不过这也仅仅是出于内心的正义和公平而言的。血肉般的联系,本来就不是用一个有维度的绘画方式就能勾勒出来的,贺强与那个女人的关系就是这样,不管他的这份感情是不是真的,或者他的这份感情是否有价值,而我却能理解他当时的感受。对于从小在痛苦中反复轮回的人来说,痛苦就是他唯一的印象和记忆,而且在这些记忆中,冷漠、虚伪、自卑和敌意都可以让一个人变得没有感情,一切看似有感情的东西,无非都是用来确定自己认识的状态而已,比如自信、热情和是否具有生活的能力。当他在这些方面得到满足的时候,所有能确定自己价值的东西也就变得不那么珍贵了。”

王娴知道父亲说话调理性有紊乱,也都是由于他对刚刚经历的事情,有义愤,有悲伤的缘故;所以她尽量捕捉父亲言谈中的那些关键词语,并理解其中的含义。

李爱琴可没有耐心再听下去了,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丈夫在啰嗦什么。她也不顾忌丈夫此时心情有多复杂,便放开嗓门,叫了起来,“哎——,你说话就不能直接绕到正题上?比如……那个张玲当时又是咋想的?”

王耀武很不高兴地警告:“在我说话的时候,最好能闭上你的嘴巴!”他见妻子有点儿胆怯,便沉着脸色继续讲诉:“在停尸房里,贺强抱着阿芸的身体,哭声让每个人都为之动容。他说他是一个畜生,是一个很无能之辈的懦夫。突然,阿玲像发疯似的抓住贺强,而且一边打,还一边哭骂,说他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在没有良心的情况下,他也能在这个世界为恶不悛。办完葬礼,我们刚走出墓地,阿玲就向我提出想回家的想法。在她看来,城市里的生活很难让她再适应下去,比如这里的冷漠,远比想象的还要严酷;当看到阿芸的生活竟然悲惨到这样一种地步时,她甚至认为阿芸的遭遇就是城市生活的一个侧面。就在我为此叹息和深感遗憾的时候,她的老公张牙舞爪地跑来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她的老公,污秽和凶恶的相貌,让贪恋、狡诈、愚昧和卑鄙全都浮现出来了。他抓住阿玲,恶狠狠地说:‘钱呢?她死了,我的钱不就没有下落了吗?你下一步又该怎么办?’阿玲倔强地说:‘我要回去!我要离开这里,也离开你!’他愣怔地松开手,像被蟹钳夹了似的。他说他没想到阿玲会这么想,对于让他享受了农村所不能给予的生活来说,他想不通他的妻子怎么会有这么幼稚的想法和提议?于是他就开始讨好阿玲,说他刚才的话,并不是对他发出的威胁,因为善意的本身,就带有劝导的成分,而要让她把劝导理解成善意,她对他就不该有什么不好的成见。对于一个无赖来说,偷换概念或许是这种人最拿手的伎俩。目送阿玲他俩离开的身影,我长长出了一口气,感觉纷纷攘攘的喧闹和我之间有了如此小的距离,而我也只能通过这个距离来观察他俩的生活,总感觉看似协调的本身就充满了愤恨的敌意,像是每天剥开白天的外表,我们就能看到的世界本身其实就是体寂湛然的黑夜似的。”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表明自己该作的解释也就这么多了。

“没啦?”李爱琴感到奇怪地问,随后又暗暗沮丧,“你刚才不是说……阿玲要走吗?怎么到了末了,就是……什么结局也没有?”

“你还想要什么结局?总之,我想说的事情就是这些了,而且我刚才情绪低落的原因,也和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关系;所以,娴儿,你也别再多想了。你来了,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嘞,又怎么会——哎,你为什么要搬过来住?难道你们之间……出什么问题了?”

“他们又会出什么问题?”李爱琴急忙解释,“现在田凯把家已经当公司了,这人来人往的,对娴儿有多不方便呵!不过,这也不是长久的办法。”

王娴说:“我一会儿就回去一趟,因为还有一些事儿要去交代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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