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慢慢亮了,外面的脚步和嘈杂声奏响了这一天生活的序曲;在天光下变得越来越明亮的风景,也渐渐恢复到往日熟悉的样子。
李淑芳虽然一晚上都没怎么合眼,但是一想到还有特别的事情要去干,就兴奋得不能自已。她翻身起来,走出卧室,看到丈夫也起来了,便没好气儿地埋怨:“这才几点钟,你就把大家伙儿都折腾醒?”
贺强慌张地看着她说:“都……都快迟到了。”他将沙发上的东西都收拾好,便去洗漱,然后出门。
贺强前脚刚走,贺晓岚后脚就从房间出来了。她揉着腥松的眼睛,不满地嚷道:“这才几点,你们就吵吵闹闹地聒噪个没完!”
李淑芳忙拉着她说:“这也正好!我还害怕你一觉会睡到大中午哩!——等一会儿你跟妈出去一趟,今天还有要紧的事儿要去做嘞!”
“什么事儿?”贺晓岚懒懒地坐到沙发上。
“就是,——反正就是关于你自己的事儿,而且到时候你就清楚了。”
“要去,你去。我可不干没头没脑的事儿。”
李淑芳温和地对女儿说:“就是……到你大姨妈家,问一问那个男孩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呀?——噢,我还差点儿忘了,昨天你大姨妈来过,兴许就是为了提这档子事儿的,却被那个老……”她本想说是“老混蛋”,但后来一想,女儿对他俩的吵闹本来就挺反感的,如果真的说出来了,反而会破坏她今天的兴致,于是她就换了一副说话的方式,“人心都是肉长的嘛,看你大姨妈不辞辛劳地跑来跑去,我们至少也应该拿出点儿自己的诚意吧?”
“问题是:我根本就看不上他!即便是我……能看上他,你又知道他是咋想的?”
“这难道就是你的心里话?——人家可是大学里的老师呵!”
“我可没有功夫做这么无聊的事儿!”她不高兴地到回了自己的房间。再过了一会儿,她又出来对她妈说:“我出去一趟,中午可能赶不回来。”
李淑芳气得浑身哆嗦着,但转念又一想:“她不去,也对。谁知道我姐是为何事而来的?”
早上快九点的时候,李淑芳来找她的姐姐。还好,李爱琴正打算出门。
妹妹问:“您是不是有事儿要去办?”她见姐姐把外套都已经穿上了。
“哪儿呀?要去,也是去你家!昨天看你们两口子搞得那么起劲儿,你说,我今天咋能安心呆在屋里?再加上岚儿的事儿,我也是急得心焦火燎的。”她把妹妹让到客厅的沙发上,去了外套,又去沏茶。等招待的事情都做好了,就坐到妹妹的身旁问:“后来你们再没闹出啥乱子吧?——你看看你们这两个人!如果岚儿嫁出去,你们也快是做外公和姥姥的人了!——我不是早就给你说过了吗?你就别拆穿他那张小纸条的事儿!怎么,你就这么沉不住气儿?”
“姐,我没说!”李淑芳坚决否认,“只是一想起这件事儿,我就忍不住地想朝他发火!——按理说,是他做了亏心事儿,就应该由着我数落,才对吧?难道我不待见他,还算是我的错啦?”
姐姐不耐烦地挥了一下手,“算了!反正你们的事儿,即便是跑到棺材里也说不清楚!——我现在只想问的是:上次提到的那个小伙子已经答应见面了,你们家的岚儿又是咋想的?”
李淑芳一听,心头便是一喜,“是吗?”她来回搓着双手,仿佛这样的喜悦已超出了她的意料之外。
“这还能有假!娴儿为了这事儿,急得都快要哭出来了!——说是什么……时间本来都已经商定好了,却迟迟不见你这边的消息,现在看来也只好把原定的计划取消了!”李爱琴有意把事情说得那么严重,目的就是让妹妹能重视这个问题。
“那……”李淑芳果真是着急了,“那您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岚儿的脾气,您也不是不知道:即便是我跪下来向她磕头,她未必也会为自己的决定而有所改变。这都要怪她的那个让人恶心的爹了!”说到这儿,她就想哭。
李爱琴忙制止道:“你看你这个人!咋把啥事儿都往一块儿扯?——这本来就是年轻人的事儿,而年轻人的事儿本就该年轻人来管,但是你说全让娴儿管吧,我又有点儿不太放心,因为年轻人的缺点就是好冲动,如果使起性子来,就三七二十一的什么都不管,最后反而会把事情搞得没有余地。”她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而在这期间,李淑芳却一直在全神贯注地看着她姐姐的表情。
“我看还是这样吧!”李爱琴抬头注视着妹妹,“下个礼拜三,好像是田凯的生日,所以我就……和娴儿说一下,想把田凯的生日放到明天来过。虽然田凯白天还要上班,但是娴儿却有的是时间,假如把岚儿也拉过去帮忙,她们姊妹俩就刚好有好多的时间可以在一起聊。”
“这样最好!”妹妹抚掌乐道。
两人接着又商量好了主意,就一起去找王娴去了。
王娴也正好为此事儿发着愁。她原想:“如果岚岚不同意见面,我该怎么办?如果有人给孙淼另介绍了一个女朋友,我又该怎么办?如果是后一种情况,那倒也好办,至少我现在就可以解脱了;可问题是:如果岚岚在这个节骨眼上也同意的话,我这个红娘当得岂不就变得很窝囊?”自从心里有了这件事儿以后,晚上的时光她几乎都是在“要么是噩梦,要么是失眠”的状态中度过的。她的眼眶明显有了凹下去迹象,皮肤的颜色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华,轻轻的咳嗽声略微有点儿沉闷和秽浊的声音,使她整个人的精神也像是大病了一场。现在正是她们放暑假的时候,她本可以计划一下自己轻松、愉快和自由自在的暑假行程,但是现在她却怎么都提不起劲儿。她的心就像是被拖进了阴暗咸湿的山洞,除了浑身都感到很不舒适外,精神也像是打蔫的茄子——始终都没有能振作起来的时候。田凯也只是认为她有了微恙,临出门之前还主动烧了一壶喝药用的开水,而且把早餐用的豆浆和油条也买来之后就急匆匆上班去了。她本来就没有吃的欲望,尤其看到油腻腻的早餐就更没有吃的兴趣。等她下了床,到厨房吃了药,她就回到卧室又躺下了。看着外面炙热明丽的阳光,她想:“我该怎么办?夜晚已经过去,可我还看不到希望。”迷茫,无异于精神的死亡,对于一个多少还有点儿清高的人来说,精神的死亡,无疑是痛苦的。就在她苦思冥想和无计可施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了敲门声。她努力下了床,当听外面的敲门声显得很不耐烦时,她便一路趿拉着拖鞋跑到大门前。急急忙忙打开门,这才发现母亲和姨妈都来了,于是她便兴奋地叫道:“哟,是您二老哇!我还以为是田凯忘拿啥东西哩!”
李淑芳笑着说:“看这小两口——人不在一处,心却系在一起了:这样的日子,才叫日子哩!”
王娴苦笑道:“我想的可是你们二老啊!——本来要过去看你们的,一不小心却中了暑气,所以现在也只好赖在床上,享受一下准病号的自在和散闲!”
“找医生看了吗?”李爱琴关切地问,“这会儿看病,正是人少的时候。不行,妈现在就陪你去医院。”
“妈,我早就去过医院啦!——您瞧,”她用眼示意了一下餐桌上的药品,“而且,瓶子里的药也快被我喝光了!”她见母亲还是一副不大相信人的样子,于是就又说:“这比昨天都已经好很多了,只是躺的时间有点儿久,看起来也有点儿虚弱。”
“反正身体是你自己的,我们可替不了你去受这份儿罪!”李爱琴先坐到客厅里的沙发上。
李淑芳说:“我们来,不为别的,也就是为了岚儿的那件事儿。这恐怕又得你这个当姐姐的多操心了!——她现在……是我唯一的心病,而她平时的执拗,也都是我放任和娇纵的缘故,以至于我们大人的话儿她也听不进去了。你说说这个倔丫头!她怎么会生就一副……男孩子的脾气和心肠呢?”
王娴懒懒地说:“其实我也正想过去和您谈这件事儿的,但后来听我妈说,岚岚好像并不热心。”
“她不是不热心!”李淑芳急忙替女儿解释,“她这个人,生就的就是一副死要面子的脸儿,而且光听她嘴巴上穷呱嗒,你是了解不到她真实想法的!——她今天早上还跟我发脾气说:‘即便是我能看上他,你又咋知道他是咋想的?’这分明就是想见那个男孩子的意思,只是心里的话儿羞于说出来罢了!”
“要是这样,那就好了!”王娴一下子来了精神,“姨妈,您可能还不知道吧,岚岚的这件事儿,几乎都快要把我给愁死了!先不说那个男孩子现在是怎么想的,就岚岚让人琢磨不透的脾气,让我的心里也没了底儿。如果那个男孩子同意,而她不同意,说句实在话,就是拒绝了他,也是为了我妹妹好;但我一直担心的还是:如果我妹妹心里愿意,嘴上却不说出来,若是真的把那个男孩子回绝了,单单从最后的结果来看,我这不等于是在戏弄我的妹妹吗?而这个戏弄的罪名,恐怕就是有十个娴儿也担不起啊!”
“行!只要有你这个当姐姐的说了这句话,我也替岚儿感到放心了!——说实在的,岚儿有你这个当姐姐的诚心帮忙,也可以说是够幸运的了!可谁知,就是她那个爹……否则,我们家本应该是一个很幸福的,——唉,不说了!只要一提起这些事儿,我就会感到心碎,所以我也就指望岚儿有一个好归宿,也不枉为这个家忙活了一场!”
看到姨妈伤心的样子,王娴的心里也不是滋味。
李爱琴见女儿的脸上有点儿窘相,便接过话儿说:“我刚才也和你姨妈商量过了,觉得有好多话还是你们年轻人在一起说会比较方便。我们毕竟是隔了代的人,说得好听点儿,就难免会有要支使人的意思;说得不好了,便有点儿要强迫人的意味。因此我就想用田凯的生日做他俩见面的借口,一来你们年轻人在一起气氛也活泼;二来你们姐妹俩随便拉拉话儿,可能就把该说的话儿都说透了!”
王娴用手支着脸儿想了一会儿,便提议道:“那还不如让他们俩都一起来嘞!这样,也可以省去很多的麻烦。行,就这么定了!等我问完岚岚,就让孙淼也过来。”
“这进展……这好像有点儿太快了吧?”李淑芳怀疑地问。
“姨妈,您想一想:他们又不是没见过面;何况孙淼又是田凯的朋友,他也理应来道贺才对吧?而岚岚是田凯的小姨,难道就不应当过来帮衬一下?”
“好,你们的事儿,就由着你们来决定!”李爱琴站起来向女儿授权,“反正我们俩就等着最后的结果,”接着她又对妹妹说,“走,跟我到公园去转一转。整天呆在自己的黑屋里介介然的,最后还不定会搞出啥毛病哩!”
老姊妹俩又对王娴交代了一些其他的事情,便一起向她们的目的地出发了。
王娴此时也变得兴奋起来,她想:“幸亏妈妈帮我想了这么好的主意,”她忽然又皱了一下眉头,明丽的眼睛也变得黯然了。
她不知道如何对自己的表妹提这件事儿,因为她隐隐感觉自己对她好像有一丝愧疚之心。每当想起她和孙淼在公园里那种说不清楚的暧昧关系,她都会忍不住向心中的佛忏悔着。可是,需不需忏悔,为什么要忏悔,有时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她可以说自己的行为就是为了表妹,但是当孙淼柔情似水的恭维和讨好在她脑际中绵绵波动时,她又觉得自己像是被他俘虏过的女人;她也可以说自己就是为了寻求感觉上的享受,可是她急于想要撮合孙淼和贺晓岚的企图和过程,一直表现得都是那么的坦然和淡定,好像自己也没有五味杂陈的复杂感觉,好像自己也没有什么嫉妒、怀恨和非分之想,甚至连一丁点儿舍不得他的心情都谈不上,又怎么能说自己对贺晓岚有愧疚之心呢?——她心里在自我矛盾着,而道德的大法官有时会不请自来,所以她便觉得自己需要为自己的行为进行一番解释和抗辩;而责备和抗辩又都出于自己一个人的理智之内,所以在不相上下的争论当中,她无疑总是受害的一方。——她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好以此来抵消这个不分胜负的几个回合。她不想宣布下一个争论的开始,是因为她害怕会忍受不了这样的折磨,于是她决定去看一会儿书,好用另外可以随意放纵的遐思,来置换她此时也感到很混乱的内心感慨。
不过,现在还不是出门的时候,因为她记得她姨妈说,表妹打过招呼说中午不会回来,因此她还有时间在床上再眯上一觉,何况早上喝下去的药力也开始发作,她的困意也慢慢解除了她紧绷绷的神经上的所有披挂。
她慢慢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看到有一群人闯进来了。他们有的拿火把,有的拿砍刀,还有的拿棍棒,仿佛是要进来搜什么人。她想下床逃走,但是任凭她怎么使劲儿,身子就像粘在床板上的。她在人群中寻找田凯,但她失望了,而这种低落的心情反而让她不觉得害怕,于是她坐起来。也就在这个当儿,发现对面是一群天真、活泼和可爱的小孩子,他们当中有自己的学生,也有她不认识的人。孩子们都对着她傻笑,有几个孩子还拿着打火机不停地打出长长的火苗。她害怕火,并要求孩子们不要玩火,但是他们不听,还有一个稍大的孩子拿着有火苗的打火机走过来了。他把她的床单点着,并开始取笑她。她惊恐地看周围,发现自己依然坐在床板上,教室里的讲桌不见了,现在已经没有能保护自己的任何障碍物。她急忙下床,但床榻的一角燃起了火苗。有的孩子从外面舀来清水,并把盆子向前扬起,翻覆,她看到泼过来的水就像鲜花一样四溅开来,纷纷扬扬的花瓣落在自己身上,感觉像是很热很热的水珠。她穿的紫红色睡衣也被他们淋湿了,湿漉漉的睡衣紧贴在身上,渐渐凸显出她丰颀美好的身体轮廓。她又羞、又恼、又恨,却无计可施。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一个人的笑声,而这个笑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苦苦寻找、却又找不到的人——田凯。她对他说,她身上着火了,能不能给她一件防火衣。田凯却说,她也只有这个样子才会让他动心。还没等她明白他的意思,她的床榻就已经被烧塌了。她吓得挥舞双臂,希望抓住能让她不坠下去的攀物;但是,她觉得她的周围全都是空谷之音,就像自由落体的重物坠入天井里的感觉,而且狰狞的死亡也开始向她露出魔爪,四周本来还是红砖砌成的井壁也瞬时变成凌乱不堪的兽骨和兽齿。她“妈呀!”一声的叫了起来,等自己腾地坐起来,并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这才知道自己是从噩梦中逃出来的。她摸摸自己的睡衣,感觉浑身湿漉漉的,想一想可能是药力的作用。
她愣愣怔怔地想着刚才的梦,不知道梦是想告诉她什么谶语,总觉得隐隐约约像有什么不好的预兆,但又说不清楚会是哪方面的。
她想起来冲热水澡,浑身汗津津的滋味让她感觉无法忍受,但又担心热汗还没有出尽,反而会让她的病不能快点儿好起来。为了能早点儿痊愈,她忍着汗渍的折磨。她用毛巾被把自己裹好,又躺到枕头上想自己的心事。
她想等到晚饭以后再去找贺晓岚,由于现在还无事可做,便又盘算起见到表妹该怎么说了。她觉得自己应该笑着对她说话,但笑的尺度她就不好把握了——如果笑得过于自然,她表妹也许会认为她有居高临下的意思;如果笑的有点儿拘谨,那么她表妹也许会认为自己是不情愿来帮忙的。由于第一个问题就让她苦恼了半天,因此她便不愿再想下去了。
她用无聊的事情来打发时光,太阳也不知不觉升到了头顶。
田凯回来了,因为他最近很忙,所以也就懒得回来做饭。他在路过的小饭馆买了一大一小两碗牛肉面,还有用于下饭的两样小菜——虾皮拌豇豆和蓑衣黄瓜。
他兴冲冲地进来,隔空就向卧室的方向喊:“王娴,我回来了。”见里面的人没吱声,就把东西先搁到餐桌上,然后蹑手蹑脚地走进卧室。她见王娴正坐在床上看书,于是问:“我跟你说话,你咋不理会我?”
“哦,我没听见,”王娴忙放下手里的书,“这两天咳嗽,咳得耳朵都不好使了。所以,你有什么要说的事情,最好把声调提高一点儿。”
他见妻子比早上的气色好了一点儿,于是就呵呵地乐道:“我有一件好消息要和你分享!”
“除了工作,还是工作;而工作上的事儿,又有啥是能拿来分享的?”
“你看你说的都是什么话儿?生活,本来就是苦和乐的错迭交争!如果大家都是佯狂避世的和平主义者,如果大家都抱着与世无争的观念和态度,那么孤独的自闭症就有可能是毁灭我们人类的最终根源,因为人为社会的聚合而存在,并为社会的分崩而消亡。”
她不想对他的悖论进行反驳,因为她发现:不管自己有没有道理,最终输掉的都是自己。因此,她对他也只是轻轻冷笑了一下,并且还很不经意地问:“那你就说一说你的好消息吧,也让我看一看这个好消息能给我们家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他斜着身子坐在她旁边,“听说王志宏要调走了!这虽是一个小道消息,但有人却向我打包票说:‘如果消息有假,你就把我的头割下来当球踢!’他能这么说,也说明他有充分的理由和证据。”
“他调走,和你又有什么相干?”
“至少也去掉了我头上顶的一座大山吧,”他看她的表情并没有改变,便拉起她的手,“而且,还可能会有另外一个幸运在向我招手嘞!”
她假装要侧动一下僵硬的身子,也顺势把被控制的手抽了回来,“王志宏能不能走,单凭‘把自己的头当球踢’这一句话?”
“虽然我也不完全相信他的话,但是‘相信’又不是多么痛苦的事儿,我干吗就不能把它当成是真的而轻轻松松地高兴一回?”
“你呀!总让自己的欲望‘高高地抬起,再重重地落下’。我可受不了你这样的折腾,所以与其毫无意义地空想,还不如踏踏实实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哩!”
“你这话,我就有点儿不太爱听啦!”他本来还搭在她右腿上的手,此时也悄悄地收回去了,“把进取,说成是折腾,可你当初选择我的时候,也没说你需要的就是……那种碌碌无为的人吧?——有时我真搞不懂你是咋想的:明明是与时俱进的积极,你却对它嗤之以鼻;明明是知白守黑的消颓,你却说这是生活的本质。如果所有的人都像你这么认为的话,这个世界还不定会变成啥样儿哩!”他扭头看着窗外的树梢上一只喙息的小麻雀;小鸟随树梢的摇曳而摇动,就像鸬鹚站在小船上似的。
“我并不是不让你好好工作,”王娴极力替自己解释,“而是……”她本想和他为这个问题再探讨一番,但又害怕言辞会变得愈来愈激烈,于是就又换了一个话题,“今天我妈和我姨都来了,说是要让我为你好好办一个生日活动。”
“我的生日?不还有一个星期吗?怎么这么早就开始考虑了!”
“说白了,就是想借你的生日用一用,”王娴毫无避讳地说。“不过,这样做,你并不吃亏,因为还有两个人也要加入到向你祝贺的行列里哩!”
“难道是你妈和你姨?”
“你看你这个人呀!这样的想法你也能冒得出来?——你还说要与时俱进呢,这分明就是与我们的传统背道而驰嘛!”
田凯忍不住地追问,当得知真实的意图后,便抚掌大笑道:“哈!想不到我的生日,竟也能变成一个美好的陷阱!如果他俩真要是能成的话,还得年年都为我过生日哩!”
两口子商定好了办法,就一起到厨房去热饭了。牛肉面热得快成糊涂面了,但是一想到后面还有好多的事情要去做,也就顾不上去埋怨谁了。
下午,田凯上班走了,王娴准备把房间收拾了一下。她先把卧室里的床收拾整洁,就开始整理书柜和书桌。在整理书桌的时候,她想起她借给孙淼的那两本书,于是在心里悄悄地问自己:“他该不会把我的书当成是我送给他的礼物了吧?”
只要有事情可干,就觉得时间过得很快。等把家里都收拾好了,她也累得气喘嘘嘘的。毕竟病体还没有痊愈,而且上午还出过一身汗,身体多少也会显得虚弱很多。她想,等忙完之后,她无论如何都要去冲一个热水澡,因为她感觉自己的衣服就像是用糨糊粘在皮肤上似的——衣裳即便是稍稍地动一下,皮肤也有被牵动的感觉。
烧好热水,她就在卫生间里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下。热水脱去身上的汗渍,使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就在她用沐浴液在自己光滑的肌肤上制造出美丽的泡沫时,她忽然听到有人在敲她家的门。她急忙把身上的泡沫都冲洗净,并等一系列紧张的步骤在瞬间完成以后,她便穿好衣服,趿拉着拖鞋,一路小跑地开了门。来的人原来是自己的婆婆。她忙不迭地把婆婆迎到客厅的沙发上,因为没有把身上的皂液冲洗干净,她还暗暗地对婆婆抱怨了几句。
她婆婆是气冲冲闯进来的,也显然是遇到了很不开心的事,才想找个地方来宽纾一下的。
她婆婆说:“我本来是想等到晚上来的,又忍受不了在家呆着的滋味,于是就想到外面闲逛一会儿,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你家楼下。心想,既然来了,还不如找你聊聊天哩,于是……我就一步一步地上来了。哦,看你的样子像是刚洗过澡,”她这才注意到儿媳妇身上和头上包裹的黄色棉毛睡衣和毛巾,“虽然天气很热,但你最好还是别站在风口上。”
她婆婆把她让到她旁边的空位上,又转身对她抱怨道:“生活呀生活,除了织衣做饭,剩下的就是吵吵闹闹。有时我就想:人来到这个世上就是为了与人结怨的。不是就有那么一句话吗?叫做什么……‘不是冤家不聚头’。但问题是:如果冤家最后能过在一起也就算了,若偏偏碰到一个水火不容的宿世对头,那么他们的生活才叫……活煎熬、活剥皮和活受罪嘞!”
王娴刚开始还不知道婆婆的来意,也不敢贸然插话。她心想:“她来,也许是为了发泄心中的积忿,也许是为了打发难捱的时光。既然我不清楚她此来的目的,最好还是多听少说为妥,也省得无意中说不到她的心坎上,反而惹得她不高兴。”她知道婆婆和夏叔叔又闹矛盾了,这也是田凯晚上告诉她的。她一边把弄好包头巾,一边若无其事地对婆婆说:“反正我觉得任何事情都不能太过于苛求,万物本身就是混沌未凿的世界里的点点微尘,万物之间的事情自然也就很难理清楚了。如果您执意要把每一件事情都做得纤悉不苟,自己反而会被‘对每一件事情的疑惑和烦恼’纠缠住了,久而久之,自己反倒看不出大概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刚开始她婆婆还朦胧地懂点儿王娴说的意思,到后来她几乎就不知道儿媳妇在说些什么,于是她环视了一下周围,一脸诧异地问:“哟,屋子收拾得那么干净,想必是要有啥重要的活动吧?”
王娴不好意思地回答:“再过几天,不就是田凯的生日了?我这会儿正好放假在家,所以就准备请几个人来热闹热闹。”
看儿子离下班的时候还早,田凯的妈妈起身要走,由于王娴还打算去找贺晓岚,也没有再敬让的意思;更何况和婆婆在一起也只能让她感到局促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