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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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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以为继的爱》连载

第八十二章 难为无米之炊的巧妇

回去的路上,贺晓岚说:“我看媛媛姐有时还挺凶的,可她对您就像是另外一个人。”

王娴笑道:她呀,是讲‘内外绝对有别’的一个人!哦,对了,我把你的一百块先还给你。”

贺晓岚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掏的钱,“什么一百块?您啥时候借我钱啦?”

“就是我妈给你的呀?刚开始我还想把这一百块当成本费给媛媛的,可后来又怕她会恼,也就打消了给钱的念头。”

“不给她钱,可以吗?”贺晓岚一边接过钱,一边问,“我看她挣钱也挺不容易的,等我们走了以后,她会不会后悔?”

“这你就可以放一百个心啦!说白了,她也是在还我过去的一个人情!那还在我们上大学那会儿,她父亲突然得了一场病,据说光手术费就要好几万——好几万在当时可不是个小数目啊!把仅有的存款拿出来,她家还要借大量的外债,如此一来,媛媛家的生活便陷入了困窘之中。有一天,她告诉我说,她想退学,因为看到家里那么困难,她不忍心再要家里一分钱了。我就劝她说,像她目前的这种情况,是有条件申请学校的助学金的。但是她却摇了摇头说:‘算了,我可不想让别人知道我现在的处境;他们除了会施舍同情外,还能给我什么样的帮助?与其在别人的恩惠下卑琐地生活,还不如昂首挺胸地离开这里哩!’后来我又建议:‘即便是如此,你也应该到我家先辞个行吧?’其实,在她去我家之前,我父母就已经知道她家的情况了。我爸说啥也不同意她这么做。他后来还说:‘看你的这个同学的个性还挺强的,如果我们资助她,势必会被认为是我们在可怜她。不如这样吧,我和你妈就把她收为干女儿得了,反正她家也不在这儿,也需要有人能照应一下。’媛媛实际上并不比我大。她的个性在过去一直都很张扬,处处都想以一个成熟者的身份自居,久而久之,我们俩儿反而都默认了这样颠倒的大小关系。我没在乎她把我当妹妹看,因此也乐意自己有这样一个特殊的‘小姐姐’。你看,她行为直爽;但要涉及到她的自尊,她就会变得相当敏感,比如在经济方面,以及她个人的感情方面,她的心思就会变得特别缜密,这也是她能做裁缝这一类细致活儿的一个原因吧。所以,你看我们在开玩笑的时候,有时她简直就是毫无顾忌的,但我却从不敢触碰她感情上的那块儿伤疤,从不敢在经济上让她感到很没有面子。既然她就是这样的人,当我们尊重了她的选择——不管这种选择是否有道理,也不管这种选择是否会让我们陷入不利于自己心理平衡的那种境地——也等于是尊重了她个性化的人格了嘛。

“起初在我父亲提出要认她做干女儿的时候,她表现得还挺逆反的,尤其是在她认为她的这个秘密被除了我俩以外的其他人知道以后,就变得更不太高兴。她倔头倔脑地对我父亲说,她不喜欢被人帮助,因为被人帮助的背后,往往隐含着被人施舍的意思。当时她的这一席话,使在座的人感到都很不舒服;不过感到最尴尬的就要属我了,因为对于她而言,我成了背信弃义的人;而对于我家的人来说,我又成了让人下不了台的大傻瓜。幸好我爸爸的一番大道理打动了她,否则我以后还真不好意思再见她了呢。我爸语重心长地对她说:‘靠自尊的方式帮助你克服自卑,其实也是可选择的方式而已;自尊,因为是靠伪装自己的情感来实现的,所以自尊也是虚誉欺人的虚伪表现。伪装自己的情感,难道就能把自己所面临的问题都解决啦?既然你知道那也是自欺欺人的做法,却还要固执己见,并拒绝别人对你的好意;如果你不能这么一直坚持下去,自己势必会陷入“自己是无能之人”的自责之中。既然你有勇气让自己忍受自责的折磨,为什么就不能勇敢地面对接受别人帮助的愧疚呢?既然接受和不接受,你都不无法超越那个困难,又何必又让自己明知不可为而要付之一叹呢?’——后来,她也承认自己有过度保护自尊心免受伤害的那种毛病,原因有可能是她父亲动辄辱骂导致的后果。她知道自己的父亲根本就不喜欢她,长期被人忽视的结果,也使她有了很想超越别人的内心冲动,这无疑使她的性格也有了改变,比如每当感到自己很压抑的时候,都想通过去压抑别人来得以释放,久而久之,自己就有了很想控制别人的冲动。所以,现在再让我来看,她的这种现象也可能是羡慕而导致的改变,也就是说,当她感到自己被压抑的时候,实际上也在羡慕父亲所具有的那种力量,利用其它的机会在另外一种环境去模仿父亲的样子,反而让自己有了能抵消自己被压抑情结的解脱方式;时间久了,自己便成了父亲的一个替代品,而她自己却浑然不知。”

对于贺晓岚来讲,王娴最后所说的观点,她还是第一次听说。她想,王娴对自己恐怕也有她的看法;但是,她又怕王娴说的都是自己不爱听的。

“岚岚,看你今天的打扮,完全可以倾倒一大片人啦!”王娴忽然对她开起了玩笑。

贺晓岚不好意思地说:“我这也是‘小丑化装——粉墨登场’,哪能比得上姐姐您呀!即使不涂脂抹粉,照样也能亮瞎很多人的眼睛!”

王娴笑道:“挖苦人的水平,现在快要赶上我啦!哎,岚岚,姐现在给你说句实在话吧,孙淼……”她看贺晓岚并没有制止的意思,便知道她已不介意这方面的话题,“其实谈情说爱,难免都会遇到自己意想不到的问题,因为彼此交流的目的,就是通过相互的了解来看自己是否还有进一步发展的必要;而此时情感里所掺杂的内容,就不一定仅限于欣赏了,比如他还有可能拿你与他以前的女朋友进行比较——”

“他有过女朋友?”贺晓岚好像不经意地浏览着从自己身旁掠过出的店面和橱窗。她的脚步充满了自信,与刚才来的时候相比,似乎已有了某种很微妙的差别。

“应该有过吧……但我不敢肯定。不过,这也没啥可稀奇的!毕竟靠一见钟情就走上红地毯的人,还是寥寥可数的嘛!更何况像他这样有点儿木讷的人,跟他的人恐怕也像是朋友似的扯了几句闲话而已。”

“他说,他对自己的事情从来都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而且还说……人情方面的冷暖,他都已经尝够了,所以冷漠和孤傲的僻性,才是他现在的写照。有时候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他对未来的生活就没有憧憬,又何必要来做一下样子?更何况当时来的时候,他也应该知道是为了啥吧?”

王娴心烦意燥地说:“是吗?他居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而且心想:“怪不得岚岚后来会如此反常。”她知道孙淼说这些话的用意,就是想表明他对自己还没有死心,“但是死不死心,我又能怎么样呢?难道为了你的付出,我就要牺牲我的名誉吗?”她对这个结果感到害怕,因此她拿定主意,争取一定要让贺晓岚同意她为他俩安排的下一次约会,于是她就劝道:“不过,你也别和他那种人认真。人与人在性格方面的磨合,本来就是一个渐长的过程。就拿我和田凯来说吧,我们俩结婚都那么久了,不也时常会有尖言冷语的时候吗?如果你把这种事儿也看成是生活中不该发生的,那么你对真正的生活就太不了解了!平平常常之中我们是不可能看清一个人本质的,而本性的表露,也正好给了我们能进一步了解对方的机会,并在深一步磨合的过程中,把所有的问题都慢慢解决掉。”

“可问题是……他对我好像根本就没有……冲动!”说完这句话,贺晓岚便后悔了。她原来是想说‘他对我好像根本就没有兴趣’,但是她觉得没兴趣,就等于说自己没有魅力,也间接把自己的形象给贬低了;当她急忙寻找合适的词来表达他的冷漠时,“冲动”一词却稀里糊涂地脱口而出。由“冲动”,她便联想到男女之间的事情,因此她的两耳也顿时热了起来。随后她便极力掩饰道:“当然,他有这样的权利,可问题是他也浪费了我的时间……”她本想通过几句无关紧要的套话来摆脱自己因口误而造成的尴尬,但觉得自己越解释,就越解释不清楚,后来索性就不想再说了。

王娴会心一笑,表示认同。她知道表妹能把自己的抱怨都说出来,说明表妹的口气也开始松动了,于是她便一鼓作气地接着说:“我不是来的时候就对你说过了吗?世上就有这样一种人——嘴巴上说‘非’,就等于心里在说‘是’;如果孙淼真的说了‘很无所谓’的话,不就等于说他还是挺在乎你的吗?当然,我并不是在为他的不礼貌来替他开脱,如果一个人你一眼就能洞悉他的内心,这样的人你恐怕也未必会喜欢;因为真正优秀的人,就是一部永远也读不完的小说,他内心丰富的程度,足以让你把所有阅读的时间和精力全都花在他一个人身上了。而小说的魅力,就应该像诗歌一样,在‘事物’和‘思想’之间,创造出自然和自由的情感空间,从而让你的意识始终都处于半朦胧和半清晰的愉悦状态,这也间接的让你有了很多的错觉和幻觉,从而把那样的魅力情景全都在心底里虚构出来。所以说,小说的魅力,实际上是由作家的作品和读者的思想共同创造的,就像一对恋人相互给予的美,实际上也正是由一方虚构的存在,加另一方激发出来的想象,间接幻化出来虚拟环境下的一种产物;单纯的印象加单纯的意识,就不可能在男女之间出现这种朦朦胧胧和令人陶醉的恋爱效果。因此我们也可以这样说:是感性认识创造了我们生活中所有的美,而感性本来又是最不容易捉摸的东西,所以当我们既要求理性做最终的判断,又要求在心理层面上有某种片面性的初级体验,这显然在生活中就行不通了,因为理性在要求我们尊重客观实际的同时,也结束了我们纯粹只为愉悦自己心灵的那种审美活动。”

贺晓岚喃喃地说:“其实我也知道读书人是不最容易打交道的,也可能是知识让他们看问题的方式不像我们那样的单纯。他们可能认为单纯的人就是头脑简单的人,殊不知世界本来就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复杂,我们读书读得太多,反而会把这个世界看得很扭曲。所以我就很想问他:为什么我们要用自己的感性去了解这个社会?难道理性就因为它的真实性和客观性,反倒要遭到人们的唾弃吗?”

王娴苦笑道:“我刚才说的根本就不是你的这个意思!”她摊开双手,做了一个连自己都感到很无奈的动作。她觉得和贺晓岚谈话从来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但现在又有什么法子呢?她需要去帮她解开她遇到的困惑,又不能让她失去克服困难的决心和信心,因此也只能处处都迁就她。天已经黑下来了,路灯和店铺里的灯光使这条大街看上去也不怎么平坦了。她不知这些灯是几时亮起来的,只记得在张媛媛那儿就好像已经有灯光了。不过当时还不算晚,即使有灯光,自己也没有傍晚的感觉。但现在,你就不得不注意灯的存在,因为不借助这些灯光的照射,你几乎就跟瞎子一样。

王娴觉得贺晓岚不仅头脑简单,性格也很执拗,跟这种人打交道,几乎就没有多少成功的胜算,于是她看着前方,非常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唉,此有则彼有,此生则彼生,此无则彼无,此灭则彼灭。你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贺晓岚疑惑地摇了摇头。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宇宙万法的生起和存在,实际上都是因果循环递变的结果,它们是暂时幻现的假相,也无实在性可言,这便是宇宙万物存灭的恒常道理吧!然而,宇宙间一切现象的存在,又都是相对依存的,就如水应风之缘而起波,种子因雨露和农夫之缘而生稻谷一样;所以一切的结果,又都是各自缘分的聚合啊!”

贺晓岚听出王娴的话里有不想管的意思,便默不作声地低下了头。她边走边抚摸着小可怜头上的毛发,似乎被冷落的心情唯有她手里的这种感觉才能给她一丝半缕的某种安慰。随后,她看灯火朗照下华美橱窗里的各种陈列物,而且心想:“我的另一半缘分在哪儿?”等到她们来到街的对面,并接近返程的那一路公交车站时,贺晓岚才咭咕道:“我知道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可是……”说了半截儿,便沉吟不语。

王娴哑然一笑,“我就知道你是沉不住气儿的人!不过我已经帮你教训过他了!”

贺晓岚羞涩地问:“那他……后来……又是怎么说的?”

“他说他为了那次草率的行为,自己一直都如坐针毡。”她见贺晓岚羞口羞脚地走着路,心想:“这个傻丫头还挺有意思的!自己喜欢的事儿,却非要让别人替她说出来,这才叫‘玻璃镜照着清泉水——嘴里(虽)不说,(其实)她心里(还)挺明白’的!”她继续陈述着她知道的事情,“后来他还说,如果你要有了什么三长两短,那他还有什么颜面再面对——”她忽然默不做声了,原因是这句话本来是孙淼对她说的,而且原话还是:“如果她要是有了什么三长两短,我还有什么颜面再面对你呢?”

贺晓岚此时正心慌撩乱地看着地面,王娴戛然而止时候,她还沉醉在只属于她自己的遐想里。

王娴又重新把最后半句话重复了一遍,“那他还有什么颜面再面对田凯呢?看来这次他真的是知道错了,否则也不会专门跑到我家向田凯道歉了!”她知道自己说了一半的假话,所以自己就像干了一件坏事儿似的感到胸口都是兀突突的。

贺晓岚嗫嚅道:“其实……我也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只怕他……不知好歹地再……”

两人走到车站,长风便扬起二人的头发。

王娴笑道:“我敢保证:他还没这个胆量!至少他也应该为自己说过的话儿负责吧?”

贺晓岚开心地嚷道。“啊——!今天走了那么多的路,反而不觉得那么累;这要是在过去,我早就把路边的石条凳当一张床啦!”

王娴乐道:“这恐怕是心情好的缘故吧!不过我的两条腿几乎都不属于我了,因为它俩过去一直都被我娇宠惯了,真到了用的时候,反而要使出酸麻困乏的招数来迫使你就范;所以,我最好还是屈服了它吧!”

贺晓岚使劲儿揉着小可怜身上的皮毛,张眉努眼地乐道:“只有小可怜今天是最舒服的!它把我都当成它最得意的摇篮啦!”

看到要等的公交车到了,两个人便喜滋滋地迈进了车厢。

车行了几站,她俩便下了车,随后二人又分了手。

王娴独自在路上想:“现在该解决孙淼的问题了,”不过,之前她就已经和他谈妥了,现在就差安排时间和地点了。至于地点,她早就想好了,就是她和孙淼去过的植物公园。想想当时和孙淼见面的情景,她现在的心里还慌得要命。她知道孙淼对她还没有死心,这也正是她急于想促成他和贺晓岚这件事的最主要原因;她决定把时间安排在明天,也是她急于想看到他俩能走到一起的这个结果,这就等于让自己摆脱了不名誉的地位,虽然他们之间的暧昧本不由她而起,但是她隐隐觉得自己也有一点儿的责任,这个责任就是自己不该长的那么漂亮,更何况自己已经是结过婚的女人,还刻意把自己妆扮得那么靓丽。她想起张媛媛的那句玩笑话,心想:“我是可供欣赏的艺术品吗?如果我是艺术品,别人当然就有理由来欣赏我和喜欢我了。但是,被人喜欢难道就是我的错吗?就像一件艺术品被人喜欢难道就是艺术品的错吗?如果艺术品有错,艺术品还能算是艺术品吗?”她极力想为自己寻找辩解的理由,然而不想见孙淼的想法就足以让她感到紧张、心悸和胸闷气短——就似乎已经成了她心理的条件反射。

回到家里,她见田凯很不高兴地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看电视,便惭愧地问:“回来得这么晚,你可能等得不耐烦了吧?”

田凯站起来说:“我是等得有点儿不耐烦,因为我不知道该不该到你家去找你,也不知道除了你家以外,我还能到哪儿去找你!——还有,就是你装的这部电话机,总不该就是家里的一个摆设吧?”

王娴乐道:“怎么,这会儿才想起家里还有一个女主人?我还以为这个家里有没有我都是一样的!”

田凯不悦道:“你不就是想说:我的工作比你还重要吗?可是,我为了工作,不等于就是为了这个家;为了这个家,也就等于是为了你,难道这个道理,你都不懂?更何况你说要让我为了你好,可我怎么做才算是为了你好?总不该让我辞了工作,天天守着你,才算达到你的目的了吧?”

王娴本想和他开个小玩笑,活跃一下家里冷清的气氛,没想到丈夫口诛笔伐地向她宣泄一通,反而让她有了几分的不快。她想:“这就是你为我好的结果吗?——田凯呀田凯,也许你永远都不懂女人的心!”她对他感到既生气,又失望;既然这条路就是她自己选择的,她也只好硬着头皮往走下去。她想:“也许他在单位又有了不顺心的事儿。过去他一贯都是这样的——在单位高兴,回来就会开心;否则,这个家就像是冰窖似的,”她本想问一问这方面的情况,又怕换来的是更为刻薄的讥笑和嘲讽,于是她放下挎包,故作镇定地说:“现在还没弄吃的吧?我这就去下厨房——”

“早就弄好了!”田凯懒洋洋地走过来,“要等到你回来弄,说不定准备的就不是今天的晚餐了!”

王娴拉着长脸,去换衣服。等她走出来,田凯已经把碗筷都摆放好了。

田凯诡秘莫测地看着妻子,“你看,今晚我都为你准备啥好吃的?”

王娴不屑地说:“为我?你难道会有这么好的心!”

“你应该问我‘为啥会有这么好的心情?’才对哩!”田凯一边把扣饭菜的防蝇网罩拿开,一边纠正妻子的话,“在下班回来的路上,我就想:‘到路过的那个菜市场买点儿菜,也算是我为这个家做出的一份贡献。’可到了市场门口,我却停住了。因为我想,今晚说啥我都得买两样下酒的菜,否则也就太对不起我的好心情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为啥会有这样的想法,感觉……世界上的一切,都像是为我而存在的,而我就站在这个世界的中心,看着周围的鲜花和可爱的笑脸。奉承的语言已经不足为奇了,谄媚还有婢膝奴颜,就像草茎一样的在我脚下蔓生,而我也像攀登者登高望远的那种感觉!”

王娴希诧地问:“到底是啥事儿,竟然让你乐成了这样?”

田凯急道:“你先别打岔。先坐下来听我慢慢地讲,等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清楚了,你也就不会怪我要拒绝你的置喙。这可能都是我太高兴的缘故,所以看什么东西都觉得特别新奇,比如第一个打烧饼的人是如何想出能赢得千百年来人们喜闻乐见的烤饼法子的?又是谁发明了烧制瓷器的方法?为啥官窑一个个都成了历史的遗迹,而打烧饼的烘烤炉却依然比比皆是,这难道就能说烧饼比瓷器更重要吗?还有就是据说由范蠡发明的七星杆秤,算不算是中国的第五大发明?因为对于经济社会来说,它毕竟是货币时代能实现公平交换的一个重要前提。再一个就是野菜和蔬菜又该怎么区分?难道蔬菜在过去就不是野菜吗?”

田凯罗嗦了一大通,让王娴有点儿坐不住了。她焦急地抬了一下身子,然后嚷嚷道:“哎哟,你就先说一说你们单位里的那些事情吧!”

田凯这才慢慢地坐下来,意犹未尽地说:“这都是我在菜市场里突然蹦出来的怪念头。也许兴奋能激发一个人的好奇心,就好像你原来对好多的问题都感到没什么精力去想,此时精神却突然变得特别的旺盛。不过这也仅仅是我想要讲的一小段小插曲而已,因为后来我还遇到了一件更可笑的事情哩!”他忍不住自己先嘿嘿笑了,然后看着妻子说,“我刚买好黄瓜和莴笋,便有一个顾客来找这个菜农。她可能是买完菜回去以后,发现自己买的一大把蒜薹里多了一根葱,于是就纳闷地找来了。找到这个卖给她蒜薹的这个菜农后,她就说她买的是蒜薹,不是葱,菜农为何要把一根葱也偷偷地搭进来。那个菜农说,她不想要这根葱,就把它取出来好了。但是这个买主却不答应了,她说她这根葱既然已经按不公平的价格卖给她了,他咋能说拿走就拿走呢?后来那个菜农就问:‘你说现在该咋办?’买主建议道:‘很简单!就是把这根葱再称一下,然后按蒜薹的价钱,把多收的钱再给我退回来;因为我没提出要买葱,何况蒜薹比葱的价格要贵出好几毛哩!’菜农说:‘这可不成,因为你把菜都已经拿出市场了,谁知道这根葱是不是我的?更何况我放没放这根葱,我并不清楚,为啥要按照你的方式退钱呢?’为此,两个人吵得是不可开交,等市场管理所的人跑来了,两个人才安静下来。管理员对菜农说:‘你就把这根葱给她称一下又能咋了?这根葱能值几个钱,值得你为此吵吵闹闹吗?’此话一出,这位买主就不高兴了。她说管理员的话分明是在暗示她小气,所以说啥都要让管理所的所长来替她讨公道。所以,小小的菜市场也是一个大社会,在这里你还能学到不少东西嘞!”

“学什么东西?你是学菜农呢,还是学那个不讲理的买主呢?”

“这能怪那个买主吗?”田凯拾起筷子,从盘子里夹出一片猪头肉,“现在说是‘公道自在人心’,实际上公道还得由人自己一点点地去争取。”

“可问题是:为了一根葱,就惹出那么大的气;为这么小的事儿值得去那么闹腾吗?”

田凯用筷子点着妻子说:“你呀!如果大家都像你这样想问题,这世界还有什么公道可言?所以我觉得这件事的意义其实并不在这根葱身上,而是由这根葱引出的一个问题,那就是:我们该不该主张自己的合法权益,即使这些权益看起来是很小的和微不足道的。”

“依我看,买主分明就是在小题大做嘛!”王娴平静地说,“凡事都要那么认真的话,这个世界到处都会是吵吵闹闹的,因为谁都不可能把一碗水端得很平,又怎么可能会存在绝对的公平呢?所以凡事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中的烦恼也不会有那么多!”

“你不就是在暗含地影射我吗?”田凯冷冷地说。

“影射你?田凯,你不要……总是那么的敏感,好不好?说实在的,每当我们随便闲聊的时候,可能总会有一两句无心的话就触动到你——”

“好了,好了!”田凯不高兴地打断她的话,“是我敏感,还是你总是不怀好意地想挖苦我?本来我说的也仅仅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可你绕来绕去的,便绕到我身上来了,就好像……你总喜欢拿我和那些小市民做比较一样。可你这样瞧不起我,对于你这个做妻子的来说,又有什么益处?”

王娴气得不想再说一句话了,因为她知道自己即使再怎么解释,也只能换来‘自己越描,自己反而变得越黑’的结果,于是她愤闷地搛着菜吃。

田凯此时也觉得挺扫兴的,本来自己的兴致还蛮高的,现在却被人用凉水从头到脚浇了个遍。

王娴想:“我对别人是一块宝,对你咋就啥都不是呢?你这样做到底是啥意思?难道就是要让好好的日子过不下去吗?”

田凯想:“你不就是想说我是毫无用处的男人吗?等到了我让你刮目相看的那一天,我倒要看你又是一副什么样子?”

两个人都在揣测对方的想法;而且,当一个人处在气头上,往往都会把对方往坏里想,不管这种想法是否已经偏离了自己原先所认为的方向,也不管自己想象出来的情况到底有没有根据和可能,一旦认为对方那样做是不怀好意的,思路就会沿着这个方向迅速地往下滑,仿佛能让自己感到痛苦的事情,同样也是能让对方受到相应谴责似的。不过,在这样的情况下,理智的角色就显得尤为重要,因为理智的声音是平等和庄严的,就像我们潜意识里的信仰一样,它能用以退为进的方式解除激情,就像两手空空的佛陀能让屠夫放下手中滴血的屠刀一样。

王娴轻轻吮吸着筷箸上的菜汁,然后若无其事地瞅着他说:“你猜今晚我回来得那么晚,实际上是干啥去啦?”

“那还能去干啥?无非就是岚岚那点儿啰哩啰嗦的事情呗!”

王娴佯装慑愕,“哎,你是咋猜到的?”

田凯不冷不热地回答:“现在能让你有兴趣的,恐怕也就是这件事情了。”

王娴低下头,喃喃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忽略你了?”

“我看,我们还是别再谈这些事儿了吧!本来这些菜就不太热,尤其是这盘猪头肉,凉得都快要咬不动了,”田凯猛喝了一杯酒,便默不作声地夹了一片椒麻口条,放入口中。

“叮铃铃……”电话铃响了。

王娴忙站起来,“这会儿还会有谁打电话?”她抓起话筒,“喂,请问——”

话筒的那边,立刻便传来了她母亲的声音,“娴儿,是我。你爸是不是在你那里?”

“我爸?他……好像没来过,”为了核实自己的猜想,她又回头瞧了一下丈夫。见丈夫没有任何的异议,她就抱着话筒问母亲,“怎么,我爸他现在还没回来?”话筒里随即便传来李爱琴的抱怨声,“你看,现在都啥时候了!不过,中午他还说过是要晚回来的,可……现在都这会儿了,连一个电话都不往家里打!咳,真是把人都急死啦!”王娴安慰道:“妈,您也别着急,我爸既然说要晚回来了,就一定有啥要紧的事儿。”话筒那边依然是气嘟嘟的声音,“那好,我就在家里再等一会儿!”

听到对方扣电话的忙音,王娴也放下电话。她回到餐桌,问田凯,“我爸今天没来电话?”

田凯望着王娴,故意皱着眉头,憋着嘴儿,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王娴笑道:“我爸没回来,你愁啥呢?”

“这还用问吗?他不在,全家人还不都得出去找?”

王娴不悦道:“怎么,你不乐意吗?”

“乐不乐意,又能咋样,结果还不都是一样的?”

王娴开始收拾桌子,她把自己没吃完的一小碗稀饭倒到一个小塑料袋里。田凯也很快吃完了,并一起把餐桌都收拾好。由于王娴不放心母亲那边,便又打去一个电话。得知结果依然如此时,她想:“我是不是应该过去一趟,顺便也把岚岚改变态度的事儿也说一说。”

她拿定注意,就去卧室换了衣服。客厅沙发上的田凯看到了,就大声地说:“是不是已经沉不住气了?我觉得你就不该操那份儿心。如果我在外面有了什么应酬,而你们却满世界地到处找我,你说,我还能对你们说些什么?这不等于是在给我添乱吗?”

王娴冷言冷语道:“你不想去,也倒罢了,何必还要给自己找一个理由?”

田凯从沙发上站起来,“我可以去——”

王娴向他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你现在就在家呆着好了!我一个人过去也就行了,何必还要惊动得每一个人都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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