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凯夫妇将田凯的母亲和妹妹送回家,把租来的婚礼服也都退还了。
在回来的路上,王娴感慨道:“咳——,你看这事儿闹的!早知道是这个结果,这个婚还真不如不结,也免得我们都被人当笑话看了!”
田凯说:“本来我就不赞成他们的婚事。你想想,人的生活有时就像塑料制品一样:刚注入模具,它是软的,并随着模具型腔内的结构而改变;等到基本成型了以后,把塑料件从模具的型腔里拿出来,它仍然还有一定的柔性和弹性,因此你还能有限地改变它的形状,比如在一定程度上的弯曲和压缩。如果这个塑料件经过长期的风吹日晒和种种侵蚀,变得也已经老化了,不再有曲学阿世的柔韧特性了,在一定外力的作用下,反而变得更容易脆裂。”
王娴随即附和,并提出自己对这个问题的看法和意见,“有时我就在想:婚礼上的誓言其实并不可信,如果对誓言施加一种约束,比如婚礼上都必须签订具有法律效力的什么婚约,而且法律也规定这种人在什么情况下是不能提出离婚的,或许这样的誓言才有点儿意义。”
田凯也赞同道:“是呀,假如违背自己的誓言,必将付出沉重的代价,离婚现象自然就会变得愈来愈少,这恐怕要比戴什么戒指,还更管用。”
“那你会爱我一辈子吗?”王娴突然看着他问。
“怎……么?你担心我会对你不忠吗?”田凯笑道。
“谁又会知道?”王娴向前看着路。
“好吧,我现在就向你起誓:除了会有心脏病之外,我的心,永远都不会改变!”
“哼,这就是你发的誓?这叫偷换概念!请问:‘心脏’和‘心’是一码子事儿吗?假如两个就是一码子事儿,问题倒也变得简单了!等你想变心的时候,就把你变坏的心割掉,再把我的心送给你一半,这样一来,你会是我,我也会是你,想改变这样的事实,恐怕也不可能喽!”
“这可不成!”田凯故作惊讶地喊起来。
“为啥?……”
“因为……如果‘你是我,我也是你’,等咱有了孩子,又算是谁生下的?”
王娴的脸儿立刻变得红一块白一块的,“讨厌!”她用拳头打他一下,“你看你这个人,从来都不说一句正经话!”她忽又抱起丈夫的胳膊,款款地一路向前。
快到田母的家门口,他俩便发现有一堆人,而且人堆里还传出一个男人哭诉声:“雪华,你……就认为我是老糊涂了,好不好?也许……当时我被幸福冲昏了头脑,也许这就是生活对我们的一次考验,而考验也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内容……”这像是夏振海的粗哑声。
两人走上去,围观的人也纷纷散去。
田凯夫妇对夏振海安慰了一番,随后又敲开门。开门的是田歌,而田母此时正坐在里屋的床上,并且一言不发地低着头。
夏振海随田凯夫妇进来后,便灰溜溜地坐到客厅的沙发上。
其实,在田凯夫妇还没来之前,夏振海就已经在外面聒噪半天了。屋里的田母当时恨透了他,也想不通天底下竟会有他这样的一种人?他高兴的时候,会像小绵羊一样的乖顺;他不顺心的时候,脾气就像一点就燃的一堆干草烈火。既然他的做法已经伤透她的心,她也不打算再给他任何的机会了。所以,当他在门外面向她赔不是的时候,她丝毫都没有要原谅他的意思。她把田歌叫到自己的卧室,并且严肃地交待道:“去,把外面的门窗都检查一下,看看都关严实了没?如果那头傻牛发起疯来,恐怕连咱家的水泥墙都不管用!”田歌笑道:“妈,您说得也太夸张了吧!他又没有牛角,还能撞破咱家的墙?”田母怪怨道:“你真是一个傻闺女哟!——没角就不能碰墙啦?你看他的那张利嘴,都赶上啄木鸟的尖喙啦!”田歌呵呵笑道:“妈——,您这在是夸他,还是在贬他?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田母嗔怪道:“傻丫头,你听过有这样夸一个人的?”房子里,母女俩在一起进行着有趣的对话;房子外,却有好多人在瞧夏振海的热闹。夏振海依然穿着田凯夫妇为他买的紫红色中式对襟儿,并蹲在地上哭诉,也就在这时,田凯夫妇俩恰好走来。
田凯把夏振海让进客厅,没话找话地问:“夏叔叔,您身体还行吧?”
夏振海表情复杂地回道:“我……我是来向你妈道歉的。——田凯,你来得正好,快帮我做做你妈的工作,就说我夏振海今天的确是犯病了,而且犯的还是不可饶恕的大病!还有,你就说……我脑子里的神经搭错了地方。当然,我现在也不求她马上就能原谅我,即使她不想惩罚我,我也要狠狠地惩罚我自己;但是,有一点还需要你帮我向你妈解释:我这次真的是诚心诚意来悔罪的,所以请她千万别……别再提离婚的事儿!……” 夏振海面露尴尬,语气滞碾,语调中还充满悔恨之意。
“夏叔叔,我……看您现在还是回去会比较好,因为……有很多的事情——”田凯吞吞吐吐地说。
“我明白!我需要时间来改变我给你妈造成的坏印象,你妈也需要时间考虑能否原谅我的错误。唉,你说人都老了,怎么……还能闹出这么大的笑话?”他抹了一把眼泪,黯然无神的离开了这里。
王娴进了里间,发现婆婆并没有什么异样的表情,于是就坐在婆婆身旁,笑嘻嘻地说:“妈,刚才外面都快要闹出人命了,您在家里还像是没事儿人似的,您说,就这么一道墙,又咋能隔开两个人的心?”
“唉,”田母叹息道,“像他这样的人,你最好就别去理他,否则连你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人了。婚礼上租来的东西都还了吗?哦,还有我这一身,我现在就脱给你,”她站起来,准备换衣服,却被王娴制止了。
王娴笑道:“不急,明天还,也能成。”
田母复又坐下来,“现在只要一看到与婚礼有关的东西,我都会恶心得想吐!你说,天那么大,地也那么大,为啥我在茫茫人海中就找到这么一个让人倒霉的坏男人?”
“妈,这才叫缘分哩!”田歌也走进来插话,“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人往往因爱生恨,也同样会因恨生爱,所以这才叫‘笃爱愈深,伤害愈切’哩!”
“你……你看你这个死丫头!”田母不好意思地嚷嚷,“你咋能拿那么肉麻的话来打趣我?我对他现在恨得也只有咬牙切齿的份儿,哪儿还能有……什么真感情?”
“妈,我这可不是乱瞎说的,我嫂子在这儿就可以作证,嫂子,您说咱妈的脸儿是不是红起来啦?脸红生红莲,欢喜叫冤家,这爱和恨呀,又有谁能晓个分明?”因为忍不住,田歌自己倒先咯咯地笑。
“看你这张嘴巴,几时也变得那么泼辣?”田母的脸上有点儿挂不住,就红着脸儿地骂,“这要是以后找了婆家,还不把婆家的人全都气死?王娴,你帮妈抓住她,也让妈好好教训这个没大没小的小人精!”她褪去自己的一只拖鞋,抓在手里,就光着双脚追女儿;田歌随即便在屋子里乱跑,王娴早就笑得直不起腰。王娴松开田歌的手,就提着婆婆的另一只鞋子追出去,而且在追的时候,还开着玩笑说:“妈,您越对她狠心,就等于越对她偏心;如果您要是这样想的话,还不如不追了呢!——越打,就等于越爱,这样追下去,岂不让我也会跟着吃酸醋?”田凯的母亲一听这话,又生气地嘟囔道:“哦,合着你们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就是为了戏谑我的?”于是手里的拖鞋就调转方向,朝着儿媳妇便挥舞过来:“好,那就让我也爱一爱你,也省得你们都说我偏心!”忽然,外面有“砰砰”的敲门声,这娘三个才停止不分大小的玩闹。
“先看一看是谁?”田凯的母亲撂下拖鞋,警觉地提示,“如果是老夏,就千万不要开!”她穿了儿媳妇拿给她的另一只拖鞋,还骂咧咧地说,“这个老东西,一趟趟地往这儿跑;他再这样没脸没皮地在外面穷吆喝,我现在就拉他到婚介所去办离婚手续,也省得他把这里闹得风风雨雨的!”
田凯扒开窗帘的一角,向往一望,又回过头对母亲说:“是王娴的姨妈,”紧接着就去开门。
田凯的母亲慌忙把衣服和头发整了整。
门一开,李淑芳便尘仆仆进来;见到田母,又吱哩哇啦地吆喝道:“嗳呀,老姐姐!你们这到底唱的是哪出戏呀?刚结婚,就闹成这样,要不是别人说起这件事儿,我还以为你们俩正美滋滋地度蜜月嘞!”
“嗳,大妹子,都怪我的命不好哇!”田母暗暗抹泪,“没伴儿时,总想有个伴儿;有伴儿时,却发现还不如没伴儿的好!人老了,本想贪个清闲,图个安逸,可谁知……却非要找一条枷锁套在身上,如果当初就知道:老女人嫁男,就是犯贱……”她哽咽的说不下去。
“老姐姐,你也别多想,”李淑芳打断她的话,见田凯在旁边听,就向他丢了眼色。等田凯走开,她又接着做劝慰的工作。
看两个人聊得挺投机,王娴和田歌也悄然退出。
后来,等田母的情绪平静下来,李淑芳又凑在田母的耳根下,咬着耳朵:“这会儿王娴咋还没有动静,该不会是谁有啥毛病吧?去医院检查过了吗?”
“谁知道呢?”田母烦乱地回答,“问多了,一个比一个更不耐烦,好像谁都没权利管他们似的;你说,我这头乱糟糟的没啥指望,他们那头也不能让人省心!”她忍不住又哀哀地抹泪。
“这个小丫头!”李淑芳恨恨地说,“早先我就给她织好了小衣裳,本指望她能理解我的一片苦心;谁承想,他们压根儿就没把我的念想当一回事儿!这样吧,现在我就把他俩都叫过来,看他俩到底是咋想的?也好让我们的心里有个数。王娴!”
“算了,大妹子!”田母连忙制止,“我问都没用,你问了就有用?更何况你同着我的面来问他俩,他俩还以为是我在背地里乱嚼舌头嘞!”
“老姐姐,您甭管!如果都像你这么软怯怯地想问题,这孩子几时才能被生出来?”
不一会儿,王娴笑吟吟地来了,并且好奇地问:“姨妈,叫我有啥事儿?”
“啥事儿?你说我会有啥事儿!哦,你先替我猜一个谜吧,谜面是……‘一头牛’,猜一个字,来,坐到这儿,”她给王娴腾出地方,“你现在就猜,猜中了,姨妈还有奖励哩!”
王娴红着脸儿地坐在姨妈旁边,“这个奖,我可不想要。姨妈,不如这样吧,我也给你出个谜语,谜面是‘迷路’,请打一个通俗用语;这个谜语的谜底,恰好就能回答您的那个谜底。”
“这孩子,分明是要堵你姨妈的嘴巴!不行!你得先猜我出的谜语!”
“好姨妈,你就猜猜吧!” 王娴摇着姨妈的胳膊,撒起娇,“反正你说出我的谜底,也就知道我猜的是啥了嘛!”
“去去去,我,我不知道!”李淑芳故作生气地推开她。
“哎,姨妈,你咋一下就猜出来啦?”王娴故作惊讶地说。
“什……么猜出来了,我……”李淑芳懵头懵脑地看着外甥女。
“您刚才说的是啥?”
“我……我刚才说的啥,就是……‘去去去’呀?”
“还有,您继续说,”王娴瞅着姨妈的表情,乐呵呵地追问。
“就这些了……再还能有啥?哦,还有就是‘我不知道’。”
“去掉‘我不知道’中的第一个字,就是我说的那个谜语的谜底,”王娴喜滋滋地说。
“这丫头!”李淑芳打了王娴的手,“出落得越来越像个鬼人精啦!原来你早就知道我要问的是啥啦!既然天窗都已经打开了,那咱就亮亮堂堂地把话儿挑明了!——你坦白说,你是?”
“哎呀,姨妈,您别再来逼我了,好不好!我不都已经向您说明白了嘛,干吗还要‘逼兔子上树——往急里赶’哪!”
“啥,你……说我这是‘逼兔子上树’?咳,算了,你不想说,我就告诉你妈去,我倒要看看你这只小兔子是不是到了该上树的时候了。”
李淑芳又和田凯的母亲扯了一堆婚礼后的闲话,就急急忙忙回家去了。
走在路上,李淑芳还在想:“这老夏,咋是这样一种人!你不想结婚,也就算了,干吗还要拿前妻的遗物来挑事儿?我要是张雪华,非把你家捣个底朝天不可!这大婚的日子,竟拿出这么个晦气的东西!”她想不通田凯的母亲怎么会找这样一种人,更想不通田凯的母亲在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后,居然还能在家里沉得住气,“反正这日子也过不下去了,还不如痛痛快快地闹上一场哩,这样一来,你也算和他家的人扯平啦!也省得别人会说‘新婚在婚礼的当天,就被死人气跑’的话儿!”
她不愿意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因为今天早上她和女儿也大吵了一架,所以直到现在心里还在隐隐作痛。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今天早上,一家人吃了她做的早点,丈夫一拍屁股就去上班了。
她边收拾碗筷,边对女儿说:“岚儿,今天和妈去田凯的妈妈家帮个忙。”
“有必要么?”女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懒懒地回答。
“怎么没有必要。若曲算下来,我还算是她娘家的人哩!”
“妈,你最好还是在自己家里当好炊妇吧。有时候我在外面忙得要死,回到家里,却找不到可以充饥的东西,你想一想,这嗷嗷无告的滋味是那么好受的?”她从沙发中起来,走到她妈跟前,然后神秘兮兮地说,“你猜,我饿的时候我都是咋想的?哦,你等一等,我还写了几句发自肺腑的深刻感言哩!”她从口袋里摸出了小纸条,便摇头晃脑地吟道,‘空锅冷灶正歔吁,忽听饥肠辘辘歌;敢问炊妇何时归?莫让月光盛宵盘。’你说,这是不是我当时又饥、又饿、又寂寞的真实写照?”
“去去去,哪儿凉快,到哪儿呆着去!你呀,‘嘴巴搁在锅台上——光等着吃’了!我几时就成你的炊妇啦?平时连你的鬼影子都找不到,哦,肚子饿了,才想起你妈来啦?你一天到晚地在外面瞎跑,也不知道都忙活了个啥?你说,是谁钩走了你的心——整天没黑没夜地往外头跑,就像吃了谁给的迷魂药似的!”
女儿无所谓地说:“你这个人呀,真的是无药可救了!跟别人也不能好好说个话儿,就好像斗嘴、吵架已成了你和别人交流的习惯似的!”
“哎!这个死丫头,你这是跟妈妈咋说话的?噢,肚子饱了,现在没事儿干了,就拿你妈寻开心啦?”她停下来手中的活,鼓起眼睛瞪女儿。
“算了,跟你这种人说话,真没劲儿!您不就嫌我在家白吃、白住、白拿钱吗?好吧,你现在就把我当成是你们家的食客好啦,等我以后冷不丁发达起来,我还会加倍偿还给你的!”
“等你发达?就你现在的这个样子?算了吧,还是站在一边‘发呆’好了!你以为钱没长脑子,光盯着你跑了!”她轻蔑地看着女儿,见女儿根本就没有反应,便继续忙着手里的活儿。她忽然又想起让人也不能省心的王娴,“结婚都两年了,可生孩子的事儿就这么闲搁着?是不是两口子有啥矛盾了?还是……”
“妈,给点儿钱,”女儿收拾好自己,走过来说。
“咋,又要出去?是不是又要和流里流气的徐峰呆在一起?”她的神经开始紧张起来。
“妈,你就少操点儿心吧!如果真的是没事儿可干,还不如多想想你的好老公哩!”
“啥?”她立刻恼羞道,“你再给我说一遍!”
“本来就是这样的嘛!哦,他在外面沾花惹草,你不管,却把心思都用到我身上,你以为我是这间大鸟笼里的金丝雀吗?”女儿满不在乎地看着水龙头里“哗啦啦”流出的水,“所以我现在需要彻底的自由!”
“你需要自由?”她真的发起了火儿,因为女儿已无情地戳到她最致命的痛处,因此她无法再控制自己心中的怒火,“好,那你就给我滚出去!现在就滚!滚得越远越好!”
“你还给我钱哩。没钱,我咋去实现我的自由?”女儿仍然毫无顾忌地戏谑。
“给!”她掏出一张钱币,使劲甩到她的身上;钱像断了线的风筝,在空气中摇曳了几下,最后落到贺晓岚的胳膊上,“拿去,快拿去!赶快去实现你的自由吧!在大街上,自由市场里,还有风餐露宿的荒郊野外,到处都有廉价的自由!”
“妈,你还是把水龙头关了,再说吧。让水白白地流出来,可不是什么好的现象啊!”女儿睁着眼睛,一直注视着水龙头下面的盆子里溅起的水花。
李淑芳转身关了水龙头,又转回身子,继续说道:“就拿徐峰来说吧——”
“妈,您少提别人的名字!他又没吃你的,喝你的!”女儿非常不满地抗议道。
“好,我不提他的名字;但是,像他这样一类人,我总可以跟你叨唠几句吧?”
“你想说,你就说,现在我可是要走了!”女儿转身便出了门。
这就是她和女儿在早上发生的一段不愉快的事情。她为不懂事的女儿生了一肚子气,更令她生气的还是她的儿女一直夹在一个年龄比较大的男人和徐峰之间的这件事情上,更何况她认为这两个男朋友又都不是什么善类,如果照这样任其发展,最终吃亏的还是自己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