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显注意到了她的警告,同时也因为她的决绝态度而感到苦恼。
作为田凯的朋友,他心里其实并不怎么平静。在上大学的时候,他和田凯一直都是很要好的朋友——放学后,拿起饭盆一起到学生食堂打饭和吃饭;上晚自习,也是挎着书包一起到教学楼或者图书馆找空位子;周末空闲的时候,要么在一起打羽毛球,要么找地方看电影。直到田凯工作了,并有了自己的女朋友以后,他们之间的联系反而变得相对少了。田凯和王娴的婚礼,他应邀参加了,当时王娴给他的印象也仅仅是楚楚动人和美丽,除此之外,好像也没有能让人怜香惜玉的那种感觉。这就好比是一张特别好看的仕女图一样,如果你的脑海里没有掺杂任何的想象,那么你的快意也仅仅表现在你的视觉上。心灵需要有目的去激发才能活跃起来,当激发的心灵可以满足你的感觉、情感和灵感的需要时,你才会有喜、怒、哀、乐等复杂的情绪和情结;这些复杂的情绪和情结又从一定的意义上丰富了你心灵的内容,并在你的心灵深处形成了一种具有持续性力量的精神动力。能够激活心灵的目的是有社会性的,因为人本来就是与自然契合而成的整体,所以在认识别人的时候,实际上也是在认识自己的能力,而情绪激动的目的,也正是为了激动后获得的心灵满足。与王娴的第三次接触——也就是田凯夫妇乔迁之喜以后,在他们家里的那一次请客宴会上——他发现与别的女孩子相比,她的美是那么的孤特:她是灵心慧性、善解人意的女人;即使不施丹傅粉,也同样会有仙姿玉色之美和毛施淑姿之容;尤其在具有那么多优点的情况下,她还依然能保持温恭自虚和沈声静气的贤淑美德,反而让她在他的心目中变得更加可敬和可爱了。他喜欢她的声音——柔美清越之中,稍稍有一点裂帛的宛妙;尤其在她生气的时候所流露出来的娇嗔模样儿,几乎能让他整个的心都浸渍在甜滋滋的感觉里。这可能就是他心里的第一次初恋吧,虽然这是畸形单向的情感,但也足以让他的心灵感到充实和满足;虽然他也曾和几位女性有过短暂的接触,但是那也只不过是过眼的烟云和转瞬即逝的往事。所以在他发现自己对王娴有了特殊的感觉之前,他根本就不知道喜欢上一个女人竟然还会有那么美妙的感觉和感受。从视觉上的了解,到心灵的感知和探索,他发现自己像是一艘巨轮似的在一处美丽的浅滩搁浅了——除了无奈地继续发掘这里的秘密之外,他几乎不可能做其它任何的事情——当他在探索的过程中渐渐熟悉这儿的沙滩、森林和唧唧啾啾的鸟鸣时,他觉得这个地方的亲切和温馨,就如同一个长年客居外乡的游子突然回到自己家乡了一样的让人欣喜,让人沉醉,让人回味无穷。自那天借回来《食堂烹饪技术指南》和《新编大众菜谱》这两本书以后,他抽空就开始自学和练习,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做出几道像模像样的菜肴,并让她也能对自己刮目相看。为了能准确掌握书中的技巧,他还特意买了一杆中药房抓药用的小秤,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自己做出来的菜好像总有诸多不如意的地方——做出来的菜,要么菜色不好,要么就有一股咸涩的味道:总之,做到后来,连他自己都觉得气馁了。
即使如此,他也不想把这两本书就还回去,因为他觉得这两本书和自己已经有了一种很微妙的关系,因此这两本书对他来说已经变得很重要了。通过这两本书,他能隐隐约约在脑海里发现她的身影,所以这两本书从某种意义上讲又像是她的隐形相册——是通过内心的臆想才可以“看到”一帧帧动态影像的特殊相册。在这个特殊的相册里,她凌波微步地从簿册里走出来,她的轻柔优美的姿态,仿佛像是飘然而至的凤蝶;而他的心,也随之激越、高亢,就好像自己是风度翩翩的英武才俊,也徐徐步入到了这个非非之想的奇妙舞台上了。想象,成了他生活中最重要的一个部分,也是最令他振奋的一个事情;想象,是蜡烛上的火焰,同时也燃起他的渴望之火,当他从想象的虚拟世界中清醒的时候,他的失望几乎也是不能承受的,因为他开始体会到了自己不曾经历的痛苦,那就是孤独的痛苦。孤独就像宇宙风形成的黑洞,会悄悄吸走自己的热情、微笑和喜悦,所以有时他会在半夜里突然醒来。既然无法入睡,他就在月光投进来的一片亮光地上走来走去。他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仿佛只有这样没头没脑地来回走动,他才能找到自己当晚第一次进入梦乡的那个隧道入口。
他不知道此时她是怎么想的,即便是普通的朋友,他也希望他们之间的交流常常都能像是在她家那种轻松、诙谐和幽默。但是现在他们之间似乎已经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纸墙,而且她用“丈夫”来称呼田凯,分明就有要绝断他和她之间关系的意思。他暗暗绷紧嘴巴,然后漫无目的地沿公路的方向看去。不一会儿,王娴要等的公交车来了。她转身看着他说:“我该走了。也请等我的电话吧。”而且最后她还轻佻地补充了一句,“下一次,你可不能再找理由来敷衍我啦?”
王娴上了车,车很快就启动了。男司机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就吹着口哨,摇头晃脑地驾驭方向盘。她找了个位子坐下来,又回头看了看车站的站台,发现孙淼仍然深情地注视着她,于是感到心头一暖,仿佛有滚烫的泪儿想要涌出。她忙正过身子,却无意中发现司机正通过他上面的后视镜窥视着她,她又羞又恼地向车窗外望去,心里烦得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车到站了,她匆忙跳下车。看看手腕上的坤表,还不到十一点的指针让她如释重负。她忽然觉得有点儿头痛、胸闷和恶心,才让她想起自己该去医院找大夫看一看了。
在医院,大夫诊完以后,说她是这暑湿感冒。给她开了一些中成药,还建议她在家里休息一天。她仅要求开了上半天的病假,然后取了药,就病恹恹地回去了。
由于没精神做饭,她就在路过的商店里买了三包方便面。
回到家,她吃了药,就到卧室换上睡衣。躺在床上,她用毛巾被把自己从头到脚都裹上了,便平着身子睡下了。这会儿她才觉得自己的骨骼能舒坦一下,不过感觉身上还有点儿酸痛,而且不论怎么辗转反侧,都觉得很不舒服,于是她弓着身子,把田凯的枕头也塞到了自己的身子后面。
过了好一会儿,她觉得有点儿困了,就想好好睡上一觉。当她朦朦胧胧地没了感觉时,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又坐了起来。她悄悄下了床,向卫生间走去。当她快走到卫生间的门口时,整个卫生间却坍塌了,她“妈呀”一声的想抽身逃离,但由于重心已失去了控制,最终她还是身不由己地“噗通”落入了足有两层楼高的黑乎乎大深坑里。深坑里的废墟掩埋到她胸口以下的部位,她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她努力在垮塌的废墟中挣扎,厚厚的尘土和沙砾的混合物却把她死死地禁锢在下面。她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双腿极力想从中挣脱,可任凭怎么使劲儿,都是徒劳,于是她想哭,又想喊,但是她的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粘住了。就在她急得快要发疯的时候,在她掉下来的那个地面位置好像有一个人影在那儿晃动,而且那个人影还蹲下来向她俯视。她想:“他一定是田凯,因为我们家的门锁钥匙也只有我们俩有,何况这也正是他该回来的时候。”她想喊,依然喊不出声音,于是她就拼命地摇晃露在废墟外的上半身。嗓子里由于吸进了大量的灰尘,干得就像焦裂了一样。那个黑影似乎看不见她在下面挣扎的样子,但他的那个像塔一样的身躯很快便从她的视线里消失了。她的眼泪顺着面颊不停地流淌,泪水浸湿了眼眶,眼前的世界也变得像是在雨幕中一样的模糊不清。就在她感到绝望的时候,忽然有个人从她的背后抓起了她,她的双肩也有了冰凉凉的感觉。她怕抓她的是鬼,忙转过头儿端量,却发现这是一个男人,而且她根本就不认识他。她想等自己被救出以后再想办法跑掉,可是当她被人从废墟中拉出来以后,又被人捆起来了,而且那个男人还在她的身边架起了一口大锅。此时周围的情景全都变了:除了这一堆火红彤彤的篝火外,四周都是漆黑黑的荒草地;在她的身后还有一个隆起的土丘。她不知道那个土丘是干什么用的,但在那个土丘的上面似乎还有一个会动的黑影。这个男人背对着她,一个劲儿地往火堆里添木柴,始终都不说一句话儿。她像布袋似的躺在地上,手能活动,腿却动弹不得;她想问他是什么人,但她还是说不出话,于是她便拿起旁边放的一本书。这本书的封面看上去并不清晰,但内容看上去又像是曾经见过的,至于是在哪儿见过的,她就想不起来了。正在她苦苦冥想这本书的来由时,土丘上的那个黑影却向她跑来了。跑来的黑影就像骷髅一样的可怖,声音听起来却非常斯文,而且还对抓她的男人说,他讨厌烧火,但又很想附到这个女人的身体里。她放下书,当书接触到地面,书就瞬间变成了一株亮莹莹的红色鲜花。正在她对地上的这个变化感到惊奇的时候,黑影和男人却打起来了,而且殴斗的武器就是相互向对方撩拨火堆,因此火星四溅,被扬得到处都是。她害怕火星烫到她,吓得拔腿就跑,可是任凭她怎么跑,那两个打斗的黑影都在她的身后,而且他们手里的火也越烧越旺,扬起的火星也越来越多,以至于整个天空都变得越来越亮。眼看两个殴斗的黑影就要撞着她了,她的脚底下忽然冒出了很多的水,两个黑影和火也瞬间消失了。水很快漫到她的胸口,她因此拼命地挣扎。眼看她就要被水淹没了,忽然她又被人从水里拎出来了,她“哇”的一声就醒了,方知刚才做了一场噩梦。
她揉了揉略带惊恐的眼睛,发现他就坐在床边,于是不好意思地嘟囔道:“多亏你把我叫醒,否则我还不定会被怎么样嘞!”
田凯笑道:“大白天的蒙头睡觉。你想做啥白日梦呢?要不是我替你揭开毛巾被的话,你恐怕就有性命之忧哩!”随后又嘿嘿地打趣道,“梦里该不会被吓得溺裤子了吧?”
“你看你这个人!”王娴气得摔着毛巾被,“说话咋就没一点儿斯文气儿?我可是你的老婆呀,我溺……了裤子,你这个当老公的脸上就有光啦?人家也只能说你这个人没本事儿,居然把这样的女人也娶回来!”
“这你还别说!能有这种本事的男人还真不多,更何况‘为了玫瑰,(你)也要给刺浇水’(阿拉伯谚语)吧?所以这就叫作有个性;而个性,也是男人的魅力之根嘛!”
“看把你美得!该不会是在单位又遇到啥开心的事儿了?”她下了床,把床上的毛巾被叠好,把枕头放好。
“你知道我们单位的那个小袁吗?他今天可被王志宏臭骂了一顿。幸亏他耍的小聪明没把我装进去,否则我还不定有多冤嘞!”
“他骂他,关你何事儿?幸灾乐祸,可不是真君子所为!”
“这不也是情不自禁的嘛!有时心里高兴不高兴,可不是自己能说了算的。”
“你可不能有这样的想法啊!”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们这样恨来恨去的有啥意思?依我看,这就是你们自私自利的个人主义作祟的结果!”
田凯不高兴地回敬道:“行啦,行啦!你高尚,你咋不替环卫工人去扫马路呢?”
两个人都不高兴地吊着脸。
王娴到厨房烧水煮方便面,田凯就在客厅看电视。
过了一会儿,田凯嬉皮笑脸地走到厨房,“你去找孙淼了吗?结果咋样?”
“那还能咋样?”她掩口轻咳了两声,“本来就是答应过的事儿!难道履行他的诺言,还需要我去请求吗?幸亏他自己还没那么笨,否则连我都会瞧不起他的!”
“只要他答应就行,这让我的心里也轻松了一些。哎,你今天到医院去啦?”
“你咋知道的?”她将壶里烧开的水,注入放好食料的大碗里,放了面饼,盖好盖子。
“那还用问?客厅里放的有药,而且我还听到你咳嗽的声音。”
“你还知道关心我呀!我还以为我死了,你可能还以为我出去干了啥好事儿了嘞!”她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想知道他的回答是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看你说的!”他的兴致忽然高涨起来,“你还真以为我不关心你?即使,有没关心到你的时候,不也是因为工作所迫吗?何况工作也是为了生活,而生活也是以你为圆心所画的圆!”
她见他对这个问题的态度并不严肃,便去打开碗上盖的盖子,一边用筷子拨弄着泡软的面饼,还一边气咻咻地说:“说是这么说,做的却是另外一回事儿。说白了,你说的圆心,其实就是你所谓的事业,而我也只是能帮你完成你的这个事业的小工而已。你说工作是为了生活,但是工作不应该完全都是为了生活吧?因为工作仅仅是为了保障我们生活的需要,而生活的意义并非就是你所理解的经济成就吧?”
“这个问题……我看我们还是别再争了吧,因为你没有经济方面成功的成就感,也就不可能知道它实际的意义。男人本就应该是这个社会大剧场里的角斗士,否则他也只能是被人奴役的下等人。”
“别忘了:角斗士也是古罗马时代供奴隶主享乐消遣的下等人——”
“我看我们还是准备吃饭吧,”他不高兴地打断了她,“我的肚子已不允许我再和你进行这场毫无意义的争论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说,“要说是奴隶,你说这个世界上有谁不是奴隶?但是,奴隶也有高低贵贱之分——高贵的奴隶可以支配贫贱的奴隶,而贫贱的奴隶也只能靠出卖自己的劳动力来延续自己的生命,虽然高贵的奴隶也会被比他更高贵的奴隶所支配,可毕竟他被人支配的机会要少于他能支配别人的机会吧?——可问题是:你付出的智慧和劳动是不是和你所获得的回报是对等的?这才是我一直都感到困惑和苦恼的关键所在!”
她把泡好的一大碗方便面放到了餐桌上,然后冷心冷面地对他说:“快来吃吧,吃完了,我还想再睡一会儿哩!”
吃饭的时候,田凯意犹未尽地说:“生活本身的意义就是获取,因为获取可以丰富我们的生活,而丰富的生活才是它本身存在的意义。就拿维吾尔族的一句谚语来说吧——‘生活的理想,就是为了理想的生活。’所以为了理想的生活,我们就必须努力去索取我们想要得到的东西!”
“问题是:什么才是理想的生活?”她忍不住地问。
“当然是每个人都希望的那种生活方式咯!比如有钱,有地位,还有你可以颐指气使地支配你想要支配的任何事情,并使自己从中感受到一种非常惬意的和非常满足的那种生活内容:总之,不是那种寄人篱下、又于心不甘、还不得不靠违背自己的意愿去低声下气顺从和附和别人意志的那种猥琐的、和被人瞧不起的生存方式。”
“说来说去,还是你的自私心理在脑子里作祟。自私自利的人往往都会有这样的特点:武断,专横,自以为是,而且还喜欢听好听的话。自己不高兴听、就会马上把它当耳旁风的人,其实都是不太愿意考虑别人感受的人,因为在他的心里也只有他自己的感受,当然也就会把别人看似难为、实则帮助的好意拒之门外。可问题是,除非你是各方面能力都很优秀的人,否则当你遇到自己根本就无法解决的困难时,别人对你也会袖手旁观地看你的好看,因为他们觉得你这种人是不值得别人来帮助的。”
“你说我自私,那我就算是自私好了!”他勃然不悦地撂下筷子,“我为了这个家,你却说我是自私的人?那么等我啥也不干的时候,你就别再啰里啰唆地让人烦了!”
俩人埋头吃饭,直到吃完,谁都没再说一句话儿。
王娴把东西都收拾好了,就到卧室想再眯上一觉,但是这会儿她却睡不着,因为她感觉心里烦躁得很,合了眼睑的眼前,好像有很多的影子在飘来飘去;耳边也有好多的声音在萦缠纡绕,所以她的眼睑并不像是闲丽的荷花花瓣那样的神闲气静,而像是盖在泉眼上的一叶浮萍似的眨来眨去,像是微风中摇曳多姿的两片檀英。过了约莫十来分钟的样子,她突然翻身起来,看了看枕边放的手表,发现离上班的时间还有半个多钟头,于是就把手表带在素腕上。她坐起来愣怔地想了一会儿心事,想上午和孙淼在一起所说过的每一句话,想刚才和丈夫所发生的那些不愉快的争论,自己就像是做了一次过山车似的不知所云。她不知道她和田凯的问题到底出在哪儿,仅仅是因为他的自私,好像还不能引起她那么大的反感。他们之间相互都有谁也说不清楚的阻碍,就好像彼此之间突然有了一种很陌生的感觉,但又说不清楚这样的感觉来自何处;更为奇怪的是,在这之前,两个人还相处的如鱼水相欢一样的幸福和快乐,怎么这会儿俩人就都没耐心交流下去了?难道超出生活的想象就注定要在现实中破灭吗?难道生活的本质就是这样的吗?她不知道他们当初是怎么相处的,也许当初生活得还不够深人,所以还不会出现深层次的矛盾和问题,这也进一步证明了她很早以前不要孩子的决定是多么的明智和正确。她冷冷地看着窗外的风景,觉得能够看透生活中不能回避的现实,自己反而觉得有一种超然和轻松的感觉。
……
王娴下午下了班,先回娘家去找她妈。她知道她妈在家,因为这会儿也是做晚饭的时候。
敲开了门,见围着围裙的妈母亲手里抓了一把韭菜,她便把挎包放到客厅的沙发上,然后把母亲手里的韭菜接过来。她笑嘻嘻地对她妈说:“您咋不买人家择好的净菜?”她妈回答:“这多花的钱儿,还不如让我自个儿挣哩。我有手,有脚,又有时间和精力,人家能勤快利索地赚你妈的便宜,难道你妈就不能手脚麻利点儿让口袋里的钱包少受点儿损失?”见女儿开始择韭菜,李爱琴就把自己的围裙解下来,然后又替女儿围上;同时她又问女儿:“这会儿咋有空儿跑来啦?”
“还不就是来向您汇报我取得的成果呗!”王娴嬉皮笑脸地回答。
“你的成果,和我又有啥关系?”
“就是岚岚的事情呀!”
“噢,你看我这记性!咋了,那个男孩子已经同意啦?我就说嘛,哪有一见面,就知道两个人有没有缘分的!他同意,那他也就选择对了,不仅给了岚儿一次希望的机会,同时也为他自己添了一次幸福的机缘。年轻人嘛,偶尔冲动一次也没啥大不了的,最重要的还是能回到理智和理性的基础上,而且在这个正确的基础上再去重新认识棘手的问题,那么所有的问题也就不成为问题了!”
李爱琴显然变得非常兴奋,“你看,我是不是现在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姨妈?也好让她娘俩提前有个思想准备。我可不希望再看到你姨妈满腹都是失望和委屈的样子。本来人就挺不幸的,谁知道幸运之神却偏偏会想着法儿地捉弄她,因此我希望她为了这个结果也能欣喜一下,至少证明她来到这个世界上也算是值得的!虽然这件事儿和她并没直接的关系,但是间接的……”李爱琴忽然悲伤起来,“间接的也算能沾点儿福份吧?因为她会为女儿的幸福而感到……”她低下头,渐渐有了点儿抽泣的声音。王娴忙把韭菜放下,搂着她妈安慰道:“妈,您看您!这八字也仅有了那么一小撇,您就激动成这个样子了;假如这件事儿往后再有了眉目,或者已经十拿九稳的没问题了,还不知道您会是啥样儿哩!”
李爱琴抹了一把眼泪,抬头看着女儿恹恹地说:“唉,现在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只要一想起伤心的事儿,鼻子就会忍不住酸酸的,而且眼泪也会……”
王娴见她妈又想哭,忙把她妈的洗脸毛巾拿来,“妈,您最近是怎么了?以前可没发现您这么爱激动!是不是我爸又欺负您了?”见她妈拿着毛巾不好意思地揩拭眼睛,便继续试探道,“我爸这个人也真是的!”
“这不关你爸的事儿,”李爱琴忙说,“也许是更年期到了的缘故。如果真要是这样的话,可能过一段时间就好了。想想人这一辈子有时也挺让人感慨的,过去发愁吃,发愁喝;现在的日子好了,又担心不知是啥时候这个家会忽然散掉,就像你姨妈的家一样:反正总感到你就有操不完的心。你说,人活这一辈子,到底是要图个啥呀?”
“还不就是‘牵挂’二字呗!”王娴重新拿起韭菜,而且一边择菜,一边接着话茬儿,“换句话说,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人情。人为人情而来,就像所有的人来到这个世界以后,首先都要熟悉与他有关系的人,比如爸爸、妈妈,还有家庭当中的其它的成员;其次就是熟悉他们家里的亲戚和朋友等等。由于物质和精神方面的需要,他们相互之间都有了明确的责任和义务,而这些责任和义务又像一张网把每个人都罗织在一起。当人们需要从事某种工作或者活动之前,他都要考虑自己的行为结果,从而使自己在这个社会实践活动中,始终都处于在各种张力之下能一直保持较好平衡的稳定状态,这样才能保证自己在既可以获得自己想得到利益的前提下,同时又可以与周围的人保持和谐和良好的人际关系,而出于这方面考虑的羁绊,也就形成了我们所说的‘牵挂’,这也是牵制情感的无形力量吧。”
“那你说,如果有一天……有一个人突然发现了……过去的牵挂,那他会不会就忘了现在的牵挂?我的意思是说,当一个人突然发现了他以前的初恋情人,他会不会被她也牵挂走了?”
王娴用诧异的眼神看着母亲,“妈……您怎么会提出这么奇怪的问题?该不会是——”
“去去去!这孩子,你看你都想到哪儿去了?”李爱琴陡然慌张起来,随后又故作镇静地说,“这不都是拉的闲话儿吗?闲聊的事儿,又有谁会当真?这也是我突发奇想,说出来的话,而且我心里还在想,人的大脑里的世界有时也太奇怪了,本来这个人还在一心一意地干这件事儿,当他干到能勾起他另外一种想法的时候,他可能就会像中了邪似的把刚才正在干的事儿都抛下,就好像这个人从来都没干过刚才正在干的事儿,而是一直都在忙碌着另外一件事儿,就好像他已经把自己的魂儿系在另外一件事儿的鱼钩上了!”
“哎哟,我的好妈妈呀!您这样绕来绕去的,连我的魂儿也被莫名其妙的鱼钩给钓住了!”王娴把择好的韭菜放到洗菜盆里,“妈,您就老老实实地说吧,家里到底出啥事儿?您今天怎么拐弯抹角地说了那么一大堆奇怪的话儿?”
李爱琴笑嗔女儿道:“我不说你,你就越来越上劲儿了,是不是?我能有啥说的,除了天天像‘老和尚撞钟——过一天算一天’的日子外,还能有啥新鲜的过法?算了,我看咱娘俩还是别叨唠这些了,先说说如果我去见你姨妈,我该说些啥吧?——这一头算是说通了,那边的岚儿还不定又会是啥样子嘞!弄不好,可能还会弄得‘泥菩萨洗脸——面子上不好看’哩!”她见女儿把控好水的韭菜码放到菜板上,就把女儿推到一边,“还是让我来切吧。你不知道我要干啥,切不好了,还会让我在灶台边坐腊哩。”
王娴忙把围裙解下,又替母亲系上,就站在她妈的一旁建议道:“您就说,这个男孩儿很喜欢她。前一阵子都是因为我太忙,才让这件事儿拖到了现在。就这,男孩子还私下里打听过好几次嘞!总之,一定要让岚岚感到自己是被别人重视的,因为她的条件比男孩子差,难免会有轻看自己的想法,如果我们再说得平淡点儿,她就会以为我们是拿这件事儿和她打趣哩。如果我们的态度略显简慢的话,她自尊心一旦受到了伤害,转而就会以傲愎之心,去掩饰她心里无法平衡的自卑感。她不就是因为有了这样古怪的性格,才会变得一度放浪不羁和玩世不恭吗?所以要想让她尊重我们,我们就得先尊重她,因为尊重一个人并没有什么真理可言,而我们尊重她,不也就是为了能得到她的尊重吗?”她怕她妈会因为面子问题和表妹起冲突,便反复强调着她为人处世的观点和道理。
李爱琴一边切菜,一边点头。过了一会儿,她停下了手,略有所悟地说:“当我觉得自己是在帮助别人的时候,就会有施与的感觉,说话的调子无形中也会变得比平时高出许多。想一想你说过的话,还真有一定的道理哩!其实帮助人,又不是别人求你的,更何况帮助别人,本来自己也会感到很开心,这就已经从自己的开心中得到回报了;既然回报已经得到了,干吗还要让人再额外拿出一份儿感激呢?行啦!我知道该怎么说了!只要岚儿的大问题能解决,我就是叫她一声‘姑奶奶’,我都愿意!”
王娴喊道:“妈,为了岚岚的事儿,您不至于会这么委屈自己吧?”
“看你说的!即便是我敢喊,岚儿这个傻丫头她敢应吗?”
两个人都“哈哈”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