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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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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以为继的爱》连载

第一百一十六章 难以承受的耻辱和不安

李淑芳,这个可怜的女人,因为姐姐给她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她的精神几乎快要走到崩溃的边缘了。她又羞又恼,又无计可施;而且当着女儿的面,她又不能把心中的仇恨、愤怒、悲伤和绝望,一股脑儿地都发泄出来,因为无私的母爱告诉她“这样做是很不合适的”。为了让女儿不知道她此时遭遇到的最大不幸,她故意唱歌、开玩笑,甚至还在自己的卧室,一边用水洒给植物浇水,一边还给女儿叨唠着她过去遇到的开心事儿。她努力消除女儿对她神经质原因的 “猜疑和误解”。但是,即便是她再怎么努力去做,依然能感觉到女儿的冷漠、厌恶和不屑,这多少让她一直都在克制自己悲伤的努力,也有了泄气的念头。她瞅准女儿还没有注意到她的机会,便一个人悄悄地出门了。

她昏头昏脑地来到姐姐家门口,脑子里却突然出现了一片茫然的空白,“啊,我见到姐姐,我该怎么说?是诉苦,哭泣,竭斯底里的叫喊?是用理智来维护自己早已经被蹂躏的自尊?还是怨天尤人的责怪?”她觉得自己是一个被命运抛弃的人,而且连命运最鄙视的小人也会凑过来向她大吐口水。她觉得胸口“突突突”的一阵狂跳,接着就感觉左肋下像岔了气似的一阵绞痛。她连忙用手扶在了积满灰垢的窗台上,没曾想,她却把窗台上的一支火钳子拨到地上了。

听到外面“咣当”一声钝响,屋里陆续都跑出来了。

“咦——是……淑芳呀!你怎么会在……”王耀武一脸吃惊地看着蹲在地上的她。

随后出来的还有一脸愕然的王娴,以及诚惶诚恐的李爱琴。

看到姨妈的脸上呈现出一副痛苦的表情,王娴便想把姨妈扶起来。见到姨妈非常难受地对她招手制止,她便不知所措地立在一旁。

李淑芳的一手抓着窗台的边沿,一手按在只要稍稍呼吸就会感觉肝脏像被一颗无形的钢钉打穿了的那种绞痛的肋下部位,而且她的头向胸前极力地蜷缩着,姿势就像快要画成句号的逗号似的。当她上半身的重心开始向后偏移、并且重心的位置已经超出她的一只手和两只脚在地上形成的投影面时,她的上半个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开始向后倒下。

李爱琴看到妹妹仰面向后倒去,便张大嘴巴,怪声怪气地叫道:“啊!妹妹,你……你怎么啦?嗳哟,我的姑奶奶呀!”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惊慌、愧疚、愤恨和痛心。当听到妹妹的后脑勺触地的声音时,她的整个身心就像是被敲碎的玻璃瓶似的,一下子变得乱七八糟的,“啊!我的妈呀!”她甩着双手,并且忙不迭地胡乱嚷着。随后她又推开前面的丈夫,慌张地朝妹妹奔去。

李淑芳霍地倒下后,感觉全身的负担全都卸载到坚硬冰冷的地面上了。她的左手微微翘起,并来回地晃动着,像是不知所终地在寻找什么东西;右手像一根软绵绵的裤带,夹在身子和墙角之间,有时还会不经意地动弹一下。她张开大嘴,喘着粗气,像是刚还岔了气的气流重新又回到纳新吐故的正常通道了。此时她也不知道自己是痛苦还是舒服,她睁大眼睛,看着上面的天花板,而且若有所悟地喊道:“岁月剥离了我的容颜,也剥夺了幸福的权利,而我却偏偏幻想着:躺在春天的怀抱里,享受微醺甜蜜的美好春光。岁月已经把我变成被男人鄙视的女人,而我却要装出一副很清高和很自豪的样子,仿佛自己还是自信和骄傲的小公主。这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小把戏而已,可这种安慰也是我能感到欣慰的幸福。我的头颅即便是高高地举起,所看到的也只不过是翻过来的大地,在翻过来的大地下面,我是我现在的未来;而躺在大地的上面,又是我未来的过来……”她像中了邪似的大喊大叫,而且神情肃穆、凝重和庄严,仿佛站在倒立着的小讲台上,朗朗颂诵一首悲哽的诗歌似的。

三个人七脚八手地把李淑芳抬到客厅。李爱琴忙给平躺在沙发上的妹妹掐着人中穴,而且还对女儿嘟囔道:“快,快给你姨妈打点热水。这个该死的贺强,世上还真没见过像他这样的男人!……”

王耀武进了卧室,因为感觉有点儿眩晕,便在床上躺下了。当他的头刚接触到软绵绵的枕头,脑海里便闪出妻子不久前的一句怒斥:“那边的保姆,怎么会把电话打到咱家?而且还亲切地叫着你的小名儿……”他想:“阿玲为什么要把电话打到这里?难道她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他害怕被妻子误解,虽然他妻子本来就知道他过去的事情,但他还有一些事情是瞒着她的,“可是,我又怎么对阿玲说‘那个地方已经不再需要你了’的话儿?即便是自己能说得出口,对阿玲的以后,我又该怎么安排?难道再让她回到她丈夫的暴力之下?”

他侧耳谛听着外面的动静,发现妻子叨叨的声音已经没有了,想必小姨子的情况已经有了好转,于是他的头便陷入到枕头的正中央。没多久,他便迷迷糊糊进了梦乡:他感觉自己走到一个黑黢黢的地方,依稀的月光下,是一片秋割后的郊野。在长满硬茬茬和刚被收割工具收刈的麦地上,有零星散落的秸秆、麦穗和麦粒。麦粒的样子却很特别:大小如枣核,样子却像蚕蛹,而且在地里能蠕动爬行;当两个麦粒相遇后,还会像小动物似的撕咬起来。他蹲下来想看个究竟,发现很多麦粒都是这样的,像是分属几个不同蚁后的几股兵蚁,并在空阔的麦田里发生着你死我活的厮杀和搏斗。不过,这还不算是稀罕的,接下来发现的才更为惊异:愈来愈多麦粒纷纷卷入到这场大厮杀之中,地面也渐渐出现了分裂的坎陷,而且这些坎陷在大地上相继连成网络,又使这个区域也坍陷下去。他沿着还没坍塌的朽脊,疾步跑向地势较高的地方,也就是以这样的方式,他才逃离了险境。他喘着粗气,背靠在一处断壁残垣的土坯墙上,土坯墙却像海绵似的向后坍落过去,后面随即便出现一个充满浓郁乡土气息的田园风光。他走在乡间的小路上,领略着变幻莫测的旖旎风景,却被很多人堵住了去路。其中有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身穿咖啡色的连衣裙,披散着长发,一只手抓着一把毛茸茸的东西——或许是草,但他看不真切——另一只手却举着一只大空碗。她走出人群,走到他的对面,说她是蚁后,也喜欢暴力、厮杀和血淋淋的啃咬。她还说,她的右手是树藤,左手是丘井,在丘井的另一头,便是她居住的华丽王宫。他很奇怪地跟在她后面,她分开人群,走到一根独木桥的中央。在桥的中央,他发现桥下面是一片蠕动的星光。星光犹如海中的鱼群身上细密的鳞光,并随其追逐的洋流在海中流动,倏忽发出乱而有序的图案,倏忽又如巨型的狰狞怪兽。就在他为下面的景色感到惊诧的时候,那些鳞光所组成的图案,又瞬间被她收到碗底里了;她还将另一只手里毛茸茸的东西往下面一丢,桥下随后便出现了向上疯长的树藤。丛密的树藤很快便缠住他的双脚,他抱住独木桥的木棍拼命地往回爬,但是任凭他怎么使劲儿,都无法挣脱树藤的纠缠。就在他拼命喊救命的时候,他从桥头围观的人群当中,发现了他的妻子向他跑来,手里还提着一只鞋子,而且边跑,还边嚷嚷:“快起来,快起来!难道你想下地狱吗?……”他渐渐从梦中醒过来,发现李爱琴就坐在他的身旁,而且还摇着他的胳膊,轻声喊道:“耀武,快醒醒,快醒一醒!”

李爱琴见丈夫眉毛稍稍动了一下,便接着问:“你说,接下来咱该怎么办?”

迷迷糊糊的王耀武坐起来,揉了揉眼睛,且很不高兴地嘟囔:“好不容易遇了一个好梦,却让你给吓跑了!有什么事儿,还非要在这个时候说?”他用手捂着嘴巴打一个哈欠,“而且……你妹妹,她走了吗?”

“没有!”李爱琴绷着脸儿,温和地回敬,“就是因为没有走,我才不知道该咋办嘞!”她趴在丈夫的耳边低声地嘀咕,“前一次说错了话儿,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话了!”她暗暗向客厅使了眼色,意思就是针对她妹妹的。

王耀武低声说:“只要你少说点儿‘正经话儿’,就一点儿问题都没有了!”

李爱琴笑道:“不说正经话儿,舌头也要短三截儿。难道你想让我变成‘歪嘴尼姑念经——从来都没个正经话儿’吗?”

王耀武侧身下床,然后穿鞋,“假如真是这样的话,你也不会惹出这场刺挠人的风波咯!”

李爱琴将丈夫轻轻推了一把,便起身往客厅走去。见女儿正在忙着摆放果品和茶点,又便对女儿吩咐道:“厨房里有菜,我看你就在这儿帮个忙,晚饭也顺便在这儿吃吧。”

王娴笑道:“帮忙,那倒没啥。若要在这儿吃饭嘛……恐怕这就不行了。”

“为什么?哦,难道是为了田凯的缘故?”她见女儿撇嘴笑了一下,就已经领会女儿的意思。她叹了一口气,低声抱怨道:“ 这才是‘好袄做成了破马褂——穷折腾’嘞!好好的工作,不好好做,非要搞什么……自己的公司。可是公司是那么好做的?如果公司会这么好做,恐怕遍地都是大把捞钱的人了!但是,光有捞钱的人,却没有被人把钱捞去的人,你说,像这样的好事儿,真是那么好找的?”

王娴见姨妈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怕姨妈躺在沙发上也是假寐,便没立刻接她妈妈的话茬儿。她转身走到厨房去忙自己的事情,把厨房里该准备的事情都弄得差不多了,她便净了手,然后去取自己的外套。

她从门口的衣架上取下外套后,又走进卧室对父亲说:“爸,我现在要回去了。明天我到学校还有点儿事儿,所以我就不在这儿呆得太晚了。”等快要出门的时候,她又对母亲说了几句担心的话。见母亲有依依不舍之意,她便急匆匆地离去了。

走在路上,她看着自己在黄昏下被拉伸的影子,影子就在自己的右前方,而且随着微风把自己的风衣从里向外鼓胀得很丰满,地上的影子也同样改变着裁剪的形状。她将双手插进了风衣口袋,发现风衣的前襟在微风中飘摆,像一面旗帜在流动的秋风中犹犹豫豫,也犹如她隐隐不能坚定的决心和信心。

回到家里,已是下午快七点的时候了。她见卧室的灯光下丈夫正趴在电脑前吃着什么,便轻轻走到他的背后,半开玩笑地说:“你背着我,搞啥阴谋诡计呢?

田凯戏谑地回应道:“肚子的欲望,是野性的根源。当动物感到饥肠辘辘的时候,想到的问题也是尽快地满足生命的需求——这恐怕就是一个生命能轻易地漠视另一个生命的原因吧。”

“你不就吃了一碗方便面嘛。”

田凯扭过身子解释说:“小麦也是又生命吧?虽然它不能感觉被夺去生命的痛苦,而我却能感觉到它的绝望;也就是说,痛苦是一种精神感觉,并非是身体的感受和感知。”

“你对小麦的感情,好像比人要好吧!”王娴随口发泄了心中的不满。

田凯依然滔滔不绝地说:“人爱宠物,有时会好过人类自己,因为宠物总能顺从主人的意思和意愿;而人与人之间,即便是最要好的朋友,有时也会发生尖锐的冲突,比如人比动物更富有情绪和情感,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原因,在绝望中,人也更容易感到沮丧和郁悒。而且也只有人,才会用理智来掩盖自己原始性的堕落和凶蛮。”

“交流是为了表达我们的思想,然而思想远比思想者本人还要幼稚!”

“哎,”田凯扭过身子,看着妻子,“为什么你对我们的思想,会有那么大的歧见?”

“因为思想也会把人引向歧途。既然思想已经把他带到他想要去的地方了,而且他也不认为自己的思想会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如此一来的行动,也只能算是在重复那些注定了就会失败的过程中,再用实际的行为又重复了一次而已!”

“你认为……我会有失败的可能?”他趴在电脑桌上,沉思了一会儿,“如果干一件事情之前,就已经知道‘自己注定就会成功’的话,也就不存在冒险的刺激和快乐了。”

王娴因为知道丈夫的脾气,接下来的话儿,也就不想再多说了。她对着他的背影苦笑了一下,又把他留在桌子上的垃圾都捡起来,便扭身去了厨房。

她想:“不管是对,还是错,现在都已经是这个样子了!抱怨过去的鲁莽,也只能把过去的悔恨和遗憾再重新迎回到我们中间;可……这又能解决什么问题?”一想起前一段日子他神志不清、荒诞迷离的样子,以及刚才在路上所想到的那种“可能性”,她便暗暗地认为:他现在的样子,已经是很值得庆幸的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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