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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海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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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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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大包》连载

第三章 不该见的人见了

民工到位,万事俱备,气源站开工在即。县政府办公室把刘宏发叫去,交代注意事项。顾航指挥员工布置奠基仪式现场,先将“安全第一质量至上”八个标语牌固定在护坡上。

不一会,刘宏发开着本田SUV回来,下车对护坡上的顾航说:“特大喜讯!明天奠基仪式续县长要来,媒体要来,咱们宏大集团华总也来。郭秘书还传达续县长指示:不许摆酒宴,不许送礼品,不许铺张浪费。”

“给你省了开支,就算喜讯?”顾航不以为然。

“这方面,我和小吕的观点一致,省下就是挣下。我特意打听了下这位姓续的县长,他刚调来两个多月,外号叫‘农民工县长’。”

“‘农民工县长’?这怎么是外号呢,应该是称号,可能人家接地气。”顾航停住手里的榔头,若有所思。

“我还调查了一下,续县长只比咱俩大两岁,今年四十五,巧的是,他跟咱俩的专业一样——土木工程。”

“哦,也许这称号与他的专业有关,从工地摸爬滚打出来的。”

“那咱俩就是农民工经理喽?”

“说不说吧,天天跟农民工打交道。当然,也给咱们提个醒,做工程需要更加仔细,人家能从专业角度挑毛病,你想糊弄都糊弄不了。”

“谁想糊弄啦?我不就嫌工程造价有点低嘛。对了,郭秘书特别提醒,明天有媒体在场,不该见的人不要让县长见,不该提的事不要跟县长提。你是坐办公室出身,分析分析,这是什么意思?”刘宏发对顾航招手,“下来说。”

顾航边思考边从护坡台阶走下,对刘宏发讲:“这种提醒带有普遍性,主要预防两种人:一种是媚官的,见了领导比见了亲爹还亲,激动得容易脑出血;另一种是仇官的,好像跟领导有杀父之仇,横眉怒眼。这两种人都会让领导下不来台。你可能偏向第一种。”

“去你的吧,你才媚官呢。咱们项目部的,跟我多年了,没你说的两种人。”

“农民工里有没有呢?”

“更不可能有。头脑简单,四肢粗壮,工钱一装,回家盖房。”

“这位‘农民工县长’的称号总有个说道吧?”

“可能和他专业有关,搞土木工程接近农民工,或许他长得像农民工。”

“秘书是领导肚里的蛔虫,他不会无缘无故这么提醒你。我觉得,农民工县长的称号可能有另外一层含义,续县长爱跟农民工交流,为农民工办事。所以,你应该把重点放在农民工群体。”

“可郭秘书提醒,不该见的人不要见,不该提的事不要提?这不自相矛盾?”刘宏发帮着顾航插彩旗,又问。

“刘宏发呀刘宏发,你才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呢。”顾航拿起彩旗准备离开,“你去跟小吕说清楚吧。”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我觉得,你称之为老小工的丁二一不能让续县长见,胡子不刮,邋里邋遢,光看外表,六十有八。他要上了电视,影响农民工形象,也影响咱们声誉。他下夜正好,白天睡觉,让小吕把那间厕所改的宿舍上个锁。只是……那俩女工混住实在麻烦,万一让领导看见不好办。”

顾航提议:“明天上午,让小吕给两个女工放半天假,逛街去。”

“还有‘不该提的事不要提’呢?”

“这个……是说咱们项目部,还是说农民工?”

“我看都不能排除。”刘宏发考虑,“咱项目部的人懂分寸,农民工那边我得跟小吕交代一下,不要让他们提框外的事情。”

“你提醒小吕,要特别注意李有才他们哥四个,我昨天见他藏了一块标语布,上面印着‘还我们血汗钱’。”

刘宏发警惕起来:“哦?不是为了对付咱们吧?这个李有才我了解,是人才,也是刺头。”

第二天,续县长不按常理出牌,开工奠基仪式定在上午十点,他九点就来到工地。两个女民工放半天假,刚要离开工地,正好被下车的续县长瞧见。

“你们上哪儿去呀?”续县长戴着自备的安全帽,关心地问她俩。

“工头给俺俩放半天假,买点日用品去。”一个女工回答。

“你们包工队有几个女民工?”

“就俺俩。”

“那你们暂时不要离开,或者晚点走。”

“你是谁?”

“他是续县长。”郭秘书介绍。

俩女工只好留下。续县长“突然袭击”把工地先前的准备全搞乱了,刘宏发和顾航急忙出来迎接,宏大集团华总随后赶到。彼此寒暄几句,续县长提出先看农民工宿舍。妈呀,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让人措手不及。

他端详着农民工居住的两排破旧砖房,又看看项目部的彩钢屋,笑着对刘宏发说:“你们很会‘因地制宜’啊。”

刘宏发解释:“公用局让保留这两排平房,将来拆掉三面,用后面那堵横墙做气源站东围墙,我们就把它利用起来了。”

县公用局周局长闪烁其词:“是两家共同商量的。”

“农民工和你们是平等的,不要搞得差别太大。”续县长对刘宏发说。

“是。”刘宏发尴尬地点头。

华总问刘宏发:“我看施工场地比较局促,加工气柜钢板,能施展开吗?”华总这么问,实际也是为刘宏发开脱。

“我也发愁这个问题。本来气柜和机房基础应该同时开挖,可场地有限,只能干完一项再干另一项。”刘宏发说。

续县长也对场地的局限点头认可,没再说什么。进入一间农民工宿舍,他捏捏被褥,拿起一床被子抖了抖,里面的棉花塌成一团。他耸起眉头:“全是黑心棉,你们项目部也盖这种被子吗?”

“祁口县日杂市场就卖这一种,还是军用棉被呢。”刘宏发苦笑。

“祁口县没有好被褥,可以到义临市买嘛。”华总批评刘宏发。

“我们马上给他们换。”刘宏发郑重表态。

续县长又问:“马上进入冬季了,取暖问题怎么解决?”

“我们订购了一批蜂窝煤取暖炉,很快送到。”刘宏发回答。

“有些钱是不能省的。庄稼人常说:人哄地皮,地哄肚皮。农民工吃不好睡不好,怎么拿出精神为你们干活呢?”续县长说。

续县长的话让刘宏发脸上很是无光。华总快六十岁了,也跟着受寒碜。

出了这间宿舍,一行人就要走到老小工住的茅房,刘宏发给不远处的小吕使眼色,小吕领会,快步走到厕所门口站着,有意无意挡住门扇。黑心棉被子让续县长不满,农民工住茅房不是更惹麻烦,刘宏发和顾航紧张极了。

续县长偏偏停下脚步,从排房这头看到那头,根据布局,他猜到什么,问小吕:“这间应该是厕所吧?”

“厕所改到那边儿喽——”小吕指指西南角刚搭建的简易茅房。

“在那边?冬天下雪怎么办?方便成了不方便啦。”续县长说。

“冬天……再说喽……”小吕支吾其词。

续县长似乎看出问题,拨开小吕推门,一看上着锁,正要离开,偏偏老小工在里边哼了一声。

“怎么,厕所里还住了人?打开。”续县长很不高兴。

小吕没办法,只好打开锁。续县长推开门,一股骚臭味扑面而来。屋里光线暗,还没装灯,老小工揉着惺忪的眼睛从床上坐起,不知发生了什么。

“他不是我们包工队的,你看花名册——”小吕掏出一卷纸。

“不是你们的工人,怎么住在这里?”续县长不看小吕递来的东西。

“他是……流浪汉,自告奋勇,给工地下夜。”小吕搪塞。

“是不是这样?”续县长转问刘宏发。

“是的是的,他什么也干不了,工地给他口饭,让他看场子。”刘宏发只好跟着小吕胡说。

“你叫什么名字?”续县长问老小工。

“……顶包。”老小工还没睡醒,稀里糊涂回答。

“顶包?”

“你看,哪有叫顶包的。”小吕一个劲给续县长看花名册。

“你是流浪汉?”续县长再问老小工。

“……演过。”老小工低着头擦拭哈喇子,回一句。

“‘演过’?”

“顶过。”

“‘顶过’?什么意思呀?你家是哪儿的?”

老小工闭着眼睛,低头打瞌睡。

“你多大岁数了?”

“十八……”他栽倒又睡。

“他脑壳瓜得很,说话颠三倒四。”小吕告诉续县长。

续县长不再追问,走到外面,嘱咐刘宏发:“下夜的也不能太随意,不是逮个人就能干的。”

“临时用他几天,工地正规了我们重新安排。”刘宏发喏喏。

“那俩女民工你们是怎么安排的?”续县长再问,简直让项目经理崩溃。

“她们……有老公,跟老公一块住。”刘宏发只能自欺欺人。

续县长似乎也想到这个问题比较晦涩:“农民工夫妻档越来越成为趋势,你们要注意安排,不要乱‘搭伙计。”

这位农民工县长什么都知道,刘宏发和顾航相觑无语。

十点,气源站开工奠基仪式开始。因为从简,没有搭建主席台,没有锣鼓队,只扯起两条红色横幅,在准备开挖的基坑中心竖起一块奠基石,工地周边插满彩旗,挖机和自卸卡车挂上红花,准备了一些鞭炮和礼炮。主持人——县公用局周局长,用便携式麦克风宣布仪式开始,先介绍来宾,简述项目概况,然后,提高嗓门:“现在,请祁口县县委副书记、县长续岩峰同志,讲话!”

续县长接过麦克风:“同志们,农民工兄弟们!你们好!……”

顾航陪华总参加过不少类似仪式,没有哪位领导称呼“农民工兄弟”的。这位中等个、戴着黑框细边眼镜、清秀儒雅的续县长,长相跟农民工相去甚远,讲话的语调却昂扬激越。他不用讲稿,除了强调气源站建设的重要性,对农民工不吝赞美之词,队伍很受感染,不时发出掌声。

他最后说:“我不爱听官话,也不爱讲官话。开工奠基是喜庆,听说你们当中很多人来自中南省,我看过你们省专为农民工创作的节目,那个《工地迪斯科》就不错,等气源站竣工那天,我请你们一起跳,好吗?”

农民工们同声齐应:“好!”

续县长很会煽情,把一般流于形式的开工奠基仪式搞得有声有色。接着是领导和来宾给基石象征性培土,鞭炮噼啪,挖机轰鸣,气柜基础开挖。

老小工被鞭炮声震醒,提着裤子出来看热闹,小吕刚才没锁门,一看“流浪汉”又露面,吓得赶紧把他哄回去:“你是不该见的人,我的爷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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