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公司的皮卡车满载白菜包拐进县人大办公楼工地,老孟把车停在农民工食堂门口,朝厨房吆喝:“出来卸车!”
里边出来俩厨娘,正是刚离开气源站的“搭伙计妻子”女钢筋工。
俩厨娘打开后马槽搬白菜包,忽然惊叫:“娘哎,咋还有个活人呢!”
“咦,这不是顶包吗?你这回顶了个白菜包?”一个厨娘问老小工。
“你把俺俩当樊冰冰追呢?”另一个厨娘取笑他。
老小工困惑地端详四周:“这是哪嗬呀?”
老孟打量老小工:“你也是跳槽的?”
“跳槽?……嗯。”他稀里糊涂点头。
“这么老还跳槽?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
田建平正在巡查工地,走过来问:“怎么回事?”
“农贸市场捡了个跳槽的,那儿常有农民工找活。”老孟回话。
一个厨娘介绍:“他叫丁二一,跟俺俩原来都在气源站工地打工。”
“你是什么工种?”田建平问老小工。
“啥都中。”老小工还是那句话。
“打杂的?我们这里不需要小工。”田建平说。
“俺也没打算在这嗬干。”老小工说。
老孟挺搓火:“那你跳什么槽呢?”
“跳……马槽。”
老孟气得鼻子快歪了:“快滚吧!”
“顶包,你咋还有小脾气呢?”一个厨娘劝他。
另一个厨娘向田建平求情:“田经理,他是个老实人,干活不挑不拣,还尽替人背黑锅。”
“哦?你替什么人背过黑锅?”田建平问老小工。
一个厨娘脱口而出:“替刘经理呗,上次替他顶酒驾。”
另一个厨娘拉了她一把,不让她往下说。
田建平多聪明,马上意识到这个替刘宏发背过黑锅的老农民工有利用价值,起码是攻讦刘宏发的一张牌。他和颜悦色问老小工:“顶酒驾就是顶罪呀,你当时愿意?”
老小工嘟囔:“人家是当官的……”
田建平问:“你还顶过什么包?”
一个厨娘说:“顶过死人包,还差点顶了仿真警察,刚才顶了个白菜包。”
另一个厨娘说:“他当过群众演员,缺啥顶啥,装啥像啥。”
田建平更感兴趣:“你还有表演基础?”
老小工自己都不屑一提:“全是下三滥的角。”
田建平对老孟说:“留下试用几天,你领他见见工头。”
老小工还有点拽:“俺回气源站呀。”
两个厨娘你一句她一句劝他:“你傻呀?气源站你还有啥呢?你个老光棍,走哪嗬不是家,哪个工地有这嗬好呢。”
“关键是田经理人好,这不,怕俺们受苦,照顾俺们下厨,还给俺们腾出一间鸳鸯房呢。”
“铺盖都是新棉花,哪像气源站那黑心棉,早上起来,腚沟子都是煤渣。”
田建平和蔼地对老小工说:“没关系,我们用人都是双向选择,你觉得好就留下,觉得不好可以离开,一分钱工资不欠。”
“俺回气源站……想见续县长。”老小工表白愿望。
“你还认识续县长?”田建平又感意外。
“他叫俺老哥呢,这是他送俺的。”老小工解开领扣,自豪地亮出保暖内衣。
田建平说:“你还不知道吧,我们这个工地是人大办公楼,对面就是县政府,是续县长上班的地方,他没事就溜达过来了,想见他很容易。”
老小工两个眼睛顿时变亮:“俺能见上续县长?”
“肯定呀。”
“那俺留下呀。”
“带着身份证吗?”
“带着呢。”老小工激动地掏出身份证,递给田建平。
田建平嫌他的身份证脏,皱着眉头,没伸手。
一个厨娘接过来:“哎哟,瞅你这身份证脏的哟,像沾了狗屎。田经理是个干净人。”她跑到水管处冲洗一下身份证,揩干净,回来递给田建平。
“好,你跟我来指挥部一下。”田建平领着老小工到了项目指挥部,对其他人说,“你们先出去。”他掏出手机,摁下录音键,吩咐老小工,“坐下说吧。”
“说啥?”老小工小心翼翼,不敢就座。
“先说顶酒驾的事。”田建平笑眯眯地。
“哪天的事?”他眨着眼睛。
“我怎么知道哪天,是不是前几天?”
“前几天?”
“对呀。”
“……几天?”
“我怎么知道几天。哎,你是不是脑子不够数呀?”
“俺……俺不识数。”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不认识?”
“俺就是……七和九,捯不清。”
“我明白了,你在农贸市场,把我们九公司的车,认成七公司的车了?”
“可能是……”
田建平起身往自己的保温杯里续了些水,问老小工:“喝不喝水?”
“喝。”
田建平用一次性纸杯,在饮水机前接了些水递给他:“你要想见续县长,就把那天替刘经理顶酒驾的事说出来,我还要给你奖励呢。”
老小工把杯里的水一口喝完,自己到饮水机前接,不会摁出水键,鼓捣半天也没接上,傻愣愣搞不清咋回事。
“这货咋这么傻呢?”田建平自言自语。他把手机录音键关掉,给老孟打电话,“老孟,你把这个跳马槽的送回农贸市场吧。”
老小工听到要打发自己,回身说:“俺见过续县长,就跟你说顶酒驾。”
“你现在为什么不说?”
“俺听续县长的。”
田建平想了想:“那你先在我这儿打杂吧,看你表现怎么样。”
顾航和李有才到氧气站把钢瓶退过,然后来到县政府大门一侧停下。李有才对顾航央计:“顾经理,俺求你个事,你跟俺一块进县政府吧,问问续县长给俺们办得咋样。俺说话太冲,形象也差,你见过世面,帮人帮到底。”
虽然不是份内的事,可又不好拒绝,顾航说:“好吧,算我没病揽伤寒。”
他俩一块下车,来到大门口传达室准备登记。正好郭秘书开着一辆灰色现代SUV出大门,顾航招招手,郭秘书把车停在一旁。
顾航过去问:“郭秘书,续县长在不在?”
郭秘书反问:“找续县长干吗?”
顾航为难地说:“那四个农民工讨薪的事,他们想问问有没有进展。”
郭秘书瞟一眼李有才:“你们也太急了吧?找朱三定也得对机会,明年能有结果就不错了。他欠你们两年多不给,这才几天。”
李有才说:“打个电话不就有结果了?”
“朱三定有十几个号码呢,哪个能找见他?你说,我现在就打。”郭秘书掏出手机。
顾航对李有才说:“算了,还是再等等吧,告诉你这不是个急事嘛。”
“续县长开会去了。”郭秘书坐进车里,开走。
李有才不再吭声,独自生闷气。
“这还值得生气?你气性真大。走吧。”
回到农贸市场门口,白菜包不见,老小工也不见了!进市场问了许多人,都说没注意那个大胡子、有点酒糟鼻的农民工。老小工人间蒸发了?还是独自爬山回工地了?那二十包白菜呢?顾航和李有才大惑不解。
当天晚上,项目部四个人和包工队小吕、老蔡在寺头村饭馆吃饭。吃到一半,顾航把老小工今天离奇失踪的情况说了一下,本意是让大家共同分析可能的下落。
“丢了就丢了,总算甩个包袱。”刘宏发挺高兴。
小吕呡了口酒说:“顾副经理,我跟你说,你莫往心上去。一个打杂的,本来就是我从火车站捡的,他可以来你这里,也可以到其他地方,又没签合同。对他来说,来去自由;对我们来说,也是解脱。我早就听说,农贸市场经常有跳槽的民工找活干。你放心好喽,他可能到了某个工地,也可能找到其他营生喽。不过,我把话说死,就他那个瓜脑壳,到哪里也是兔子尾巴——长不了。”
“你的意思,他可能跳槽了?”顾航问。
“八九不离十,也可能别个把他哄起走了么。”
“他只比死人多出一口气,也就你把他当个人物。”刘宏发说。
顾航说:“如果他确实去了其他工地,找到合适的工作,也算他的造化。我是担心有个三长两短什么的。”
小吕使劲摇头:“不会的,绝对不会。一个傻老头子,穷得左蛋碰得右蛋响,图财害命的瞎了眼也不会图球他。”
老蔡揣测:“会不会被人骗到黑煤窑呢?俺村有一个,腰砸折了才放回来。”
这事谁也说不准,顾航刚放下的心又悬起来:“要不……还是报案吧?”
刘宏发摆手:“大可不必。你以为公安就能耐得不行?吃你喝你糟蹋你,吴队不就是例子。白菜钱公司出了吧,卖逼贴干粮。咱们是讨论安装存在的问题,不要转移话题。来,白总,咱俩喝一口,下一步就全靠您了。”
老小工失踪的事就这么冲淡了,再无人提及。说难听的,就像工地来过一只流浪犬,养了几天,不知所踪,谁还上心找呢。
酒喝到半截,寺头村治保主任领着个年近五十的妇女进来:“嗬,工地领导们都在啊!刘经理,她就是我跟你说过的,能做一手好菜的陈寡妇。今天正好和大家见个面,以后,她就是给你们做饭的大厨啦,都关照一下啊。”
刘宏发有点不知所措,只能打招呼:“哦,坐……请坐。”
大家瞅这陈寡妇,留着男式齐耳短发,大大咧咧一点不怯生,从柜台拿来瓶白酒,瓶盖旋不动,干脆用牙咬开,取过杯子倒满,“来,初次见面,各喝三杯。”
各喝三杯?!顾航差点吓死!赶紧声明:“不不不,我是滴酒不沾。”
“那俺干了,你们随意。”她咕嘟咕嘟把一杯白酒下肚。不请自坐,拿起筷子夹口菜,“比俺的厨艺差远了。这饭店原来就是俺家的,去年刚转手。”
刘宏发问她:“开饭店比打工来钱呀,你怎么不干了?”
“扒三挑五张,推锅打麻将,是赌俺就上,家底快败光。”陈寡妇爽朗地说。
“她就是为了戒掉麻将瘾,出来找个营生做。”治保主任进一步介绍。
“我教你江川麻将——血战到底。”小吕佻达地插话。
“俺出火坑你推俺,真是没操好心眼。”陈寡妇白了小吕一眼。
她穿一件紧身黑毛衣,身材丰腴饱满,小吕眼睛都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