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小工迟疑着、考虑着,终于憋出一句:“保密。”
“啥?”哥四个瞪圆眼睛。
“她让俺……保密。”老小工小心翼翼。
“她让你保密,你就保密?这不是重色轻友吗?”李有才火了。
“俺先应承了她。”老小工为难地说。
哥四个大失所望。李有才还不死心:“坐下坐下。给丁老哥拿双筷子,边吃边聊,别像过堂似的。丁老哥,你吃——”
“你叫俺啥?……丁老哥?……”老小工盼望已久的尊称,迟迟才从老乡嘴里发出来。
“你只要实话实说,俺们诚心叫你丁老哥,再不叫你外号了。”李有才说。
老小工激动得筷子都拿不住,眼睛也开始关注桌面,好几样肉碟子呢。
金锁劝老小工喝酒,被李有才阻止:“他坐车还晕呢,喝两口更晕,全是胡话,咱信还是不信?”继续套问老小工,“女的让你保密,那咱不问了,说说那男的。”
“男的?还有男的?”老小工纳闷。
“娘个逼,没男的,女的跟谁打野炮呢?”金锁先烦躁。
“对……是有个男的。”老小工想起来了,“他们……‘造爱’呢。”
“造爱就是打炮。”李有才说。
“造爱比打炮……好听。”老小工说。
“别扯没用的,正经八板问你呢,那男的你认识不?”银锁问。
“他跑咧。”
“没干好事才跑呢。”
老小工傻笑:“嘿……搭伙计呢。”
“你再想想,那女的是不是喊过那男的名字?”李有才启发他。
老小工努力回忆:“喊过名字?……好像是……喊过,对,喊过。”
“那男的名字里是不是带个峰字?”李有才耐心追问。
“风?……啥风?”老小工问。
“峰前面是不是还有两个字?”李有才迫切地看着他。
“……西北风?”
“去你娘的!有叫西北风的?你再想想,也可能,峰前面是一个字?”
“……蜜蜂?”
李有才差点气晕:“你他娘一点都不傻,一到关键词就装洋蒜!”
“棒槌。”金锁添一句。
李有才还是忍了忍:“最后问你个问题,那男的啥模样,你瞅清没?”
“瞅清咧,这个瞅清咧,俺见过。”老小工毋庸置疑地说。
“你见过?”李有才大喜。
哥四个高兴地把凳子挪到老小工跟前,一块追问:“他是谁?”
“他是……扫马路的。”
“扫?……”
“别问了,扫马路的制服和护林员差不多。”二贵懊丧。
李有才气坏,拿起白酒瓶喝完,眼珠子通红:“开豪车甩大票,款姐和扫马路的打野炮?跟你扯筋真他娘浪费感情!”上前揪起老小工,“告诉你——顶包,祁口县的领导里就一个人名字带峰,俺看过公示栏,你想知道他是谁吗?”
老小工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他叫续岩峰,就是给你一身保暖内衣,你像盼爹一样盼的那个县太爷!”
老小工像变了个人,眼里喷射出怒火:“不许你说续县长坏话!”
“百分百是他!俺明个就上县政府揭发去!”李有才把老小工搡在凳子上。
老小工像被惹恼的蛮牛,低着头直冲过去,咚的一声将李有才撞翻在地。哥几个赶紧把两人拉开,李有才疼得几乎坐不起来。
饭馆老板喝道:“耍酒疯呢?结了账,外边打去!”
金锁和银锁搀着李有才出门,老小工坐在凳子上发呆。二贵结完账,看他一眼,不知该说什么,叹息一声离开。
老小工咽了口唾沫,把桌上的剩饭菜全部清光,抹着嘴离开。
饭馆老板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奇怪。
祁口县资源多,开发商多,外来人口也多。经济的发展,思维的活跃,与歌厅的崛起好像不是必然,似乎也非偶然。人分三六九,色跟二五八,县综治办扫整治好几次,效果如同割韭菜,一茬割完一茬生。元旦春节期间,在政府办公室牵头下,综治办、公安局、文化局联合下发通知:扫黄扫毒,严控严打。气源站项目部也收到相关文件。
“新官上任三把火,郭主任挺有魄力啊。”刘宏发把文件递给顾航。
“有魄力总比温吞水好。”顾航说。
小吕来到办公室,顾航把文件复印件递给他,同时告诫:“我管住我的人,你管住你的人,到年根又要严打了,别往枪口上撞。”
“严打个锤子哟!就会整治老百姓。”小吕看着文件,不满地嘟囔。
“别讲怪话,严打期间,你少往城里跑。”刘宏发瞪起眼。
小吕走后,刘宏发同顾航交代:“你外出采购尽量不要带小吕和他的人进城。
“翻过两个山头就是县城,怕是防不胜防。”顾航说。
“这不你也看见了,我当面警告过他。我的意思是,万一防不住,别把咱们项目部扯上,尽量避嫌。”
“万一?……”顾航心想,刘宏发和小吕打交道多年,知根知底,互相打掩护。刘宏发嗜酒,小吕替他找人顶包;小吕好色,在陈寡妇身上显露出来,刘宏发替他开脱。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呢?真得多个心眼儿。
这天午饭后,老小工扛着铁锹拎着工具,跟在小吕身后准备离开工地。小吕穿着军大衣,跟老蔡打个招呼:“下午把管道沟第二截法兰盘换一个,抓紧柜体除锈。我进城干点私活。”
小吕和老小工登上野猫岭后山梁。进城后,他边走边对老小工吩咐:“记到路,回去别走差喽。”
“你不回咧?”
“我晚点回。”
县城正街南面有一条小街,小吕熟门熟路,领着老小工从小街一条胡同拐进去,这里散布着几家歌厅和洗脚屋。在一处名为百花歌厅的门口,敲敲玻璃,老板娘打开门,两人进屋拎出些沙子水泥,开始干活。台阶确实脱落了几块砖,小吕装模作样指挥老小工干活,警惕地扫视周围。他假装抽烟找火,进入屋里。
老板娘朝一间练歌房努努嘴,小吕过去敲门,里面传出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天上一盏灯。”
小吕回答:“地上两个坑。”
“灯下有黑影。”
“坑里没有冰。”
暗号对上,门是反锁的,还有两道插销。打开一道门缝,小吕闪身进入,里面黑乎乎的,门又反锁。
老小工不明白这是什么地方,更不明白小吕鬼鬼祟祟搞什么名堂,只顾干活。
小吕很快完成交易,从练歌房走出,向老板娘要来针线,把军大衣下摆缝合。然后叫老小工进屋,军大衣让他穿上:“你先回吧。”
“活还没干完呢。”老小工纳闷。
“抹灰你又干不好。”
“俺不穿军大衣,爬山不方便。”
“要下雪喽,山上冷。记住,丢了命也不能丢了这件大衣。”小吕给他系紧扣子,特意捏了捏下摆。“铁锹拿上当拐杖,还能垫土防滑。”
老小工哪晓得军大衣里藏着什么,出门拎上铁锹,朝胡同口走去。
小吕一边给台阶抹灰,一边看着老小工安全走出胡同口,快速抹完灰进屋。
“风声紧,你找个替死鬼就对了。”老板娘心知肚明地对小吕说。
小吕留下一百元,拎着抹灰工具出门,若无其事朝胡同口走去。
田建平正在封顶的人大办公楼上检查内装修质量,周边建筑都不高,居高临下能俯瞰那条胡同,偏巧先看到老小工从从百花歌厅出来,后来看到小吕。他似乎猜到什么,对身边人嘱咐几句,匆匆下楼。
天空已经开始飘雪。小吕远远跟在老小工身后,看着他出城,沿输气管路往山上攀登,返身回到城里。他知道顾航今天在建材市场采购,想搭车回工地。一是为安全,二是他把大衣给了老小工,确实感到冷,上山怕冻成冰棍。
顾航在建材市场买了些苫布和油毡,小吕找到他,帮着装车。
“你到城里做什么呢?”顾航问他。
“干点私活,一个熟人跟我说了好几次喽,抹不开面子。”
顾航知道小吕想搭车回工地,他倒是记着刘宏发的告诫,可刘宏发只说不要带小吕他们进城,没说不要带他们回来。况且,雪花越来越密,天也快黑,他还帮着装车,怎好拒绝呢。
田建平的霸道开来,停在七公司皮卡车旁,瞧着顾航。
顾航转脸看见田建平,戏谑道:“你也当采购了?”
“看看行市。顾部长,到我车上坐会儿。”
顾航登上霸道,小吕也同田建平打个招呼,看样子他们过去有交集。
田建平问顾航:“刘宏发还用小吕这帮人呢?”
“大概相随日久,弃之难舍吧。”
田建平哼了哼:“有污点的人,再得力我也不用。”
他和刘宏发总是相互攻奸,顾航习以为常了。但是,他说出“污点”这个词,加上那种口气,顾航觉得他对小吕的了解程度可能更深。
“你领走的那个不机迷,他混得怎么样了?”田建平似乎有意无意问。
“你问丁二一?”
“是呀,你不是说,他跟寺头村一个寡妇搞对象,到底成没成?”
“不知道发展得怎么样,反正那寡妇不来闹腾了。”
“你……把他还给我怎么样?”
“还给你?怎么,我把他领走,你后悔了?”
“不是后悔不后悔的问题,我是担心,丁二一迟早毁在你们工地。”
“这是什么话?”
“他替刘宏发顶包酒驾,难道不会替其他人顶包其他犯法的事情?”
“你把话说明白点行不行?”
“我是提醒你多留点儿心,小吕不是个好东西。”
如果田建平说刘宏发的坏话,这不奇怪,可他把矛头指向小吕,有点费解。顾航说:“我知道小吕好色。”
“好色叫什么污点,哪个男人没有。刘宏发没跟你说小吕的既往史?太不应该了,明显不信任你。不要以为我挑拨离间,我是出于一种责任心,才提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