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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口县人大办公楼顶部镶装一圈棕色歇山式琉璃瓦挑檐，与马路对面县政府办公楼相映成双，倒也壮哉。今天举行竣工交接仪式，按惯例，民生工程高调，政府自己的项目低调，免得背上奢侈之名，尤其在续县长治下。没有锣鼓喧天载歌载舞，厅前摆一溜桌子，挂上横幅，楼体从上到下斜拉一串串红色的三角旗烘托气氛。宏大集团派来的代表级别也不高，总裁助理和经营部顾航。
仪式上最风光抢镜的当属田建平，他讲话里通篇赞美县委县政府县人大，压根不提宏大集团。仪式最后，象征性移交一把金晃晃的大钥匙，本该宏大总裁助理与县人大副主任手递手交接，起码级别差不多，可当郭主任刚宣布这一项，田建平竟然自己抱起大钥匙，有模有样地递交给人大副主任，站一块合影。他全程与宏大方面几乎没有交流，仪式结束后宴请协作单位和特邀嘉宾西建总的代表，却把宏大集团撇开，得志便猖狂的嘴脸显露无遗。
田建平的做派估计续县长都看不下去，仪式后让秘书请宏大总裁助理和顾航到办公室小叙。他客气地先询问华总近况：“华总怎么没来呀？”
“华总刚做了支架手术，还在恢复调养期。”助理回话。
“哦，请代我问候他，祝他早日康复。”续县长又问顾航，“在气源站和你搭班子的刘宏发来了没有？”
“来了，他去气源站了解运行情况，还有一堆设备存在农户院里，准备拉走。”
“干吗拉走？你们哪，总以为备胎没希望，这是误区，我反复强调过这一点。”
“可是，西建总和田建平已经在合作了。”顾航说。
“那又怎么样，入了洞房还有悔婚的，转包本身就不合规。田建平有没有安装方面的经验，你们集团最清楚吧？”续县长问助理。
“实事求是讲，他这方面业绩确实差强人意。”助理没添好话，肯定窝着火。
“西建总人才济济，也许能助他一臂之力吧？”顾航问。
“靠人不如靠己，尤其是技术方面，以其昏昏使人昭昭，那怎么行。”续县长对顾航说，“你把刘宏发叫来，中午在招待所一块吃顿便饭。”
刘宏发可逮住机会攻击老冤家田建平了，饭局间无保留地向续县长吐槽：“我听投标组主要成员讨论过这次落标，绝对出了内鬼，里应外合。”
续县长笑问：“这个内鬼是谁呀？”
“谁吃了独食就是谁。”刘宏发肯定地说。
“你直说田建平不就得了。”续县长直截了当。
“对，就是他。田建平是怎么窃标的，大家都清楚，投标组的人说，最后一次定标时，都按规定把手机交出，他虽然交出手机，却戴了一块黑色运动表。”
“黑色运动表？……”续县长思虑。“你们怀疑，他那块表有问题？”
“黑市上能买到带微录功能手表。”
“黑市能买到，不能证明田建平戴的就是那种表呀。”续县长不以为意，招呼吃饭，“来，动筷子吧，你们远道而来招呼不周，四菜一汤，捞面管饱。”
刘宏发仍不甘心：“田建平为达目的，什么下三滥手段都用，包括吃软饭。他搞了个女朋友，据说是西龙集团董事长妹妹，西建总还能不照顾他。”
顾航象征性阻止：“扯远了。”
“你们是怎么知道的？”续县长好奇。
刘宏发翻出手机照片递给续县长：“——这不，两人在省城大北门买手机呢。”
续县长随便瞄了一眼：“我眼睛有点花了，你发过来，我辨认一下。”
刘宏发将照片发给续县长。
顾航说：“搞对象也正常，谈不上什么吃软饭吃硬饭。”
“我同意顾航的观点，不要牵强附会。你们七公司承建的气源站运行到现在，没出过大问题，说明你们安装功底还可以。如果你们没找到合适的工程做，我的建议是，设备先不要拉走，即使祁口县没活，还有义临市嘛。”续县长说。
总裁助理对刘宏发讲：“既然续县长这么建议，你不妨再等等。”
听人劝吃饱饭，刘宏发打消运走设备的念头。
顾航觉得续县长话语里很有潜台词，宏大集团做为集中供热第二中标人，确有转正的可能，至于如何转正，那就不好说了。
这趟来祁口，顾航是开自己的凯美瑞，总裁助理和刘宏发搭车。刘宏发原准备押送设备卡车回省城，计划改变后，还是三人同返。午餐后稍事休息，顾航顺道去了一趟寺头村。陈寡妇和丁二一到底成没成，他还不知情，更不晓得怀揣东洋梦的陈寡妇嫁给了“日本郎君”郑团长。
凯美瑞开到陈寡妇院门口，一辆黑色大奔停在那里，司机在车上候着。顾航以为认错门了，没敢贸然下车。只见一位潇洒俊逸的中年男人搀着一位身着和服、趿着木屐、发髻高盘、油头粉面的女人出门，女人怀里还抱着一只日本哈巴狗，两人与陈寡妇娘道别，美滋滋坐进奔驰车里。
瞅着大奔开走，陈寡妇娘回身正要进院，顾航下车打招呼：“大娘！”
陈寡妇娘再转身：“哟，这不是顾经理吗？哭你七娃！”深鞠一躬。
“咹？”顾航一怔。
“桂英两口子刚走，那不么。”陈寡妇娘指着奔驰背影。
“刚才……那日本女人……是陈桂英？”顾航不敢相信。
“不是她能是谁，两口子先去上海，再飞东京，旅行结婚呢。”
顾航半天才缓过劲：“哦……那男的是？……”
“‘九川太郎’。”
“桂英嫁了个日本人？”
“中国版的日本人——郑团长。”
“郑团长？”
“草台戏班子团长，早年去日本留过学，对桂英可好呢，钱也大大的有。”
“哦……那丁二一呢？”
“别提咧，视频通话来，他一直在包头打工，刚回到老家。桂英在集市上犯二五眼，把个洋老板认成丁二一，你们工地那几个工人也脑残，都弄差咧。逼婚不成，人也不来，幸亏郑团长救场，歪打正着成好事。”陈寡妇娘总结得挺到位。
顾航听得直摸后脑勺：“那……那我恭喜你啊。”
“阿里嘎托！”陈寡妇娘又是一躬。“进屋坐会儿吧，俺给桂英瞭着房呢。”
“不了，我是到祁口出差，顺便过来看看。你气色真好，保持住啊。再见！”
“撒由那拉！”陈寡妇娘在女婿的教引下进步挺快，半生不熟的日语随时用。
刘宏发一头雾水，问顾航：“怎么回事？”
“我还懵着呢。”顾航开车离开寺头村。
田建平自以为傍上西龙集团要钱有钱要项目有项目，都不想正眼瞧宏大集团，一副数典忘祖有奶便是娘的嘴脸。刘宏发怀疑田建平有微录手表，未经证实便说给续县长，还发给续县长一张偷拍照片。续县长表面上不漏声色，转手把照片发给沈曼华，当然还提到那块黑色运动表。
田建平的麻烦来了，麻烦还大呢！
沈曼华多警觉呀，上次《灰狼计划》剧组在梅岭庄园开密会，她安排田建平买食材，当时谈到一些剧组的情况，田建平开着车，她是确认朱晋萍不在车上时谈的。现在想来，如果两人共同捣鬼，谈话内容被朱晋萍听到并录下，就是重大隐患；还有，田建平打球戴的那块黑色运动表，沈曼华也见过，早有疑心。
曼华驱车来到省城大北门，比对照片背景，确认路边那家三星专卖店。停好车，她扮作顾客进店浏览。店里的销售经理一如既往正在对顾客海吹：
“我是咱中北省最早的三星经销商，不是吹牛，我闭着眼能把三星手机拆开，再闭着眼把它装起来。”
见那位顾客寡淡，经理又搭讪曼华：“美女，您看上哪款啦？”
“最新款的三星手机有吗？”曼华问。
“您是问S8000？对不起，只有样机。”经理从柜台里拿出样机。
“我见有人用上这款手机了。”曼华把玩着样机说。
“那都是交了预付款的，您能看见也是眼福，中北省的客户都在我这里提货，加价也得等一个月。”经理自信满满。
“还加价呢？加多少？”曼华问。
“看诚意。”
“没诚意我就不来了。”
“好，里边说话，一看您就是我们三星的忠实拥趸。”销售经理把沈曼华请到隔断间，端来一杯水，桌上还有糖块。
“你们对回头客有没有照顾？”曼华拈了一块糖，慢慢往里绕话。
“您在我们店里买过手机？”
“我哥刚买了一部S8000，是他介绍我来的。你该对他有印象吧？上上礼拜六，应该是上午提的机。他有点谢顶，开一辆白色霸道。”曼华把照片给经理看。
“这是田老板嘛，对，上上礼拜六，我们一开门他就来了，还带着这位……”销售经理觉得往下说不妥，收住话。
曼华从坤包里捻出两张百元钞，放在玻璃茶几上。
销售经理为难：“客户的隐私，我们有义务保密。”
曼华又捻出三张，拍在茶几上。
销售经理顿悟：“哦，我明白了，您不是买手机，是来调查老公婚外情的？”
曼华把钱推过去：“算是吧。”
销售经理左右看看，把钱卷起来攥在手里，压低声音：“刚开始，我还以为田老板带着他女儿呢，后来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当然，这年头嘛，用市面上的话说，‘老牛吃嫩草，手机买不少’，我们都见怪不怪了，您嘛……也想开点儿。”
“你是怎么发现，不是那么回事？”曼华掏出一盒中华细支烟。
经理殷勤地给她点上烟：“那姑娘有意支开田老板，让他去买雪梨水，然后，问了我一个古怪的问题。”
“什么问题？”
“她问我，在水里泡了一年多的三星手机还能不能恢复数据？我说三星手机虽然防水性能好，但是泡了一年多，估计够呛，就是韩国泡菜都泡坏了。结果呢，她真拿出一部旧三星手机，让我看看能不能恢复数据。”
沈曼华指间的烟支在微微发颤：“你确定，是一部泡过水的三星手机？”
“没错，屏幕都泡白了，还有股鱼腥味，搞不好是鱼塘里捞出来的。”
曼华起身走到窗口，努力抑制自己内心紧张。她回过身，还是若无其事：“我猜想，那姑娘可能有重要隐私存在那部三星手机里。”
“应该是。她可执着呢，还让我打电话问总部技术主管，我装模作样应付一下，实际没打。不过，据三星官网最新发布的消息，长期浸水的手机也能部分恢复数据，对那姑娘来说，应该是好消息，能找回自己的小秘密了。”
“老少拍拖，没几个真心实意。”曼华似乎释然。
“对，大部分老男人都是凯子，有钱不贴家，全给情人花。所以，我劝你也及时行乐，你条件这么好，找个小鲜肉还不容易，跟他打对台。”
“谢谢你的建言。”沈曼华拧灭烟。
销售经理把自己的名片呈给她：“真需要买手机给我打电话。其实，田老板人不错，他那把岁数，也花心不了几年啦。”
“几年？用不了那么久。”她脸上挂着冷酷的笑，透出残忍和凶狠，离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