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晨,男一号穿一身白色运动装、棒球帽、炫彩运动墨镜,走下别墅台阶。小黄和小林一个替他拎着杆包,一个扶他坐进车里,曼华随后上车,别克商务驶出龙湖公馆大门。
李有才在设备间观鸟镜前看得真切,匆匆乘电梯下楼,驾驶蛋蛋车从金地苑驶出,喷着黑烟追上去。
商务车里,沈曼华叮嘱男一号:“舅舅……”
“叫我董事长啦。”男一号昨晚的不愉快还记着呢。
曼华忍了忍,说:“我们把您送到梅岭庄园,下礼拜您就在那儿好好玩,好好练球,梅岭庄园一日三餐都有,朱董事长会给您安排。”
“就那个牛蛋眼董事长?”
“哟,您可不敢叫人家牛蛋眼,咱们办事处就在西龙大厦里边,朱董事长是千军万马的统帅,您不是也想当统帅吗,好好跟人家学。”
“学什马?”
“学人家怎么管理企业,怎么说话。”
“学说话是我的特长啦。”
商务车开到梅岭庄园,从大门口到接待大厅前站着一排亭亭玉立的少女球僮鼓掌欢迎,这种接待方式不同于考察团所到之处,政府部门哪敢这么开放。
朱三定在门厅前迎候,男一号下车,两人再次拥抱。小黄小林请男一号坐上高尔夫球车,帮他把球杆包放到车上。
沈曼华环顾左右,问朱三定:“你给找的教练呢?我跟他谈谈。”
“偶就是教练呀。”朱三定拍拍自己胸脯。
“什么?你?……你当教练?”曼华出乎意料。
“咋呢,偶不可靠?还是技术不行?”
“你、你日理万机,哪有时间。”
“管理人员成千,还用偶操心呢。偶的最大能耐就是调教人,一礼拜后你来验收,准保让你见识不一般的于董事长。”
沈曼华没想到朱三定亲自给男一号当教练,事已至此,只能这样了。她说:“我肯定相信你呀。不过,你可千万注意,不能让他沾酒近色。”
“他没外胆子,偶在龙凤度假村见识过他,‘皇帝套餐’还把他吓尿咧。”
“还要注意方式方法,恩威并重。”
“胡萝卜加大棒么。放心哇,偶带出来的徒弟全国都拿上名次咧。”
曼华不能再说什么,有点担心地和小黄小林登上商务车离开。
两个保镖坐到球车前排。朱三定和男一号在后排,朱三定先问他:“你看上这里哪个女娃儿咧?用不用带上?”
男一号愣一下,瞅瞅那些女球僮,对朱三定耳语:“导演不让啦。”
“悄悄的,谁也不知道。”
“肯定悄悄的啦,马路上干的是狗狗啦。”
“好,偶晚上给你安排。”
球车从侧门驶进球场。男一号望着四周:“空气很好呀,环境很美啦。”
“你不用跟偶南腔北调,偶知道你是个做几(干啥)的,说你的中南话哇。”
“这块地方真得劲。”男一号用中南话称赞。
“一千六白亩,马上就是你的咧。”
“一千六白亩?赶上俺牛蹄村全村耕地咧,俺成大地主咧?”
“你还要当大资本家呢,祁口县有五个山头大铝矿,不用多久,也是你的咧。”
“娘呀,俺顶山可出人才咧。”
朱三定忽有触动:“顶山?……你是中南省顶山的?”
“俺是顶山影视城的腕儿,下工地是体验生活。”男一号越来越会吹牛。
“你们出来打工,相跟了几个人?”朱三定再问。
“别问俺过去中不中?俺没有过去,只有现在。”
“你除了在田经理的工地打工,还在哪个工地干过?”
男一号不答。
“你们老乡里,有没有个瘦高个,一激动就脖子歪的?”朱三定继续问。
“俺是死去活来的人,过去已经装进棺材咧,你想让俺再进棺材?”
“你真是个好演员,演得连自己是谁都忘球咧。”
李有才的蛋蛋车来到梅岭庄园牌坊处三岔口,拐上沙沟村土路。他把车停在树荫下,卸掉前后车牌放进车里,顺山坡攀着树枝下来,藏身于一片灌木丛后面。这里距果岭不远,很好的观察位。他拿出早就备好的双筒望远镜,调整焦距。
高尔夫球车停在果岭下,两个保镖站在远处警戒。
朱三定拉开自己的杆包,对男一号说:“一般人都是从发球区开始练,咱们不用守规矩,从后面开始练,让人家觉得咱们是高手,都打到果岭咧。”
男一号也拉开杆包链,却愣住了:“咋给俺带了一包拐棍呢?”
朱三定笑道:“这是打球的杆杆。你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谁说俺没吃过猪肉,猪肠头一次三根。”
朱三定帮他选了一支木杆递过去:“来哇,你先练习挥杆。”
“等一下,一提猪肠头,肚里直咕噜,早饭呢?”
“你不但是个好演员,还长了一副好下水。一会儿回去吃哇,趁早上人少,多练会儿,别让外人看不出你不球行。”
“空肚子没劲。”
朱三定不耐烦,对保镖喊:“让人送两份早点过来。”
男一号看到草皮上一粒高尔夫球:“咦?鸽子在这里下蛋呢?”
“外就是高尔夫球。”朱三定打开一盒球,取出一粒递给他。
“姓高的球……咋是这样?……”男一号大惑不解。
“高尔夫不是人,是个球。”
“是个球?”
“真他妈逼,你把偶都绕进去咧。你先看偶咋打哇——”朱三定插好球托摆上球,“你离偶远点儿,小心打烂你的球。”
男一号躲得老远,恐惧地捂住耳朵蹲下。
朱三定挥杆一击,见男一号还低头蹲着,气得直摇头,吼一声:“过来呀!”
男一号走过去,俯下身在球托处找什么。
“你找甚呢?”
“鸽子蛋呢?”
“高尔夫球是外国人的球。”
“外国人的球也是球呀。”
“瞎逼打岔。你是不是外国人?”
“基里巴斯、澳大利亚、维港。”
“你是外国人,又是港商,不会打高尔夫,买这球场搓球呢?”
“俺准备……种苜蓿,养牛。”男一号憧憬。
“养甚?”
“养牛。”。
朱三定实在按捺不住,破口大骂:“养你妈的板鸡呢!”
“你……你敢骂偶?”男一号竟然学朱三定的土话。
“你还学偶说话呢?”朱三定更不高兴。
“导演让偶学你说话,偶学的咋样?都说偶是模仿天才。”
“偶知道偶说话难听,可是,你学偶说话,就是对偶不尊重。”
“你骂偶,就是对偶尊重呢?”
“你就该骂,买下高尔夫球场养牛,哪个大老板能这么败家?”
“这是偶的地方咧,偶想做甚就做甚。”
“你真是屁眼儿改逼,不是个东西!”
“你又骂偶呢?”
“骂你咋咧?不听话还要揍你呢!”
“你凭甚揍偶呢?凭你长了两个牛蛋眼?”
话音刚落,朱三定一个大耳刮扇到男一号脸上,太阳镜和球帽也打飞了,董事长打董事长,比神仙打架还离奇。
男一号的眼睛失去太阳镜遮挡,露出真容,无辜又无助,多么熟悉可怜的眼神,在灌木丛后面观察的李有才不由自主站起惊呼:“真是丁老哥!”
朱三定继续拳打脚踢男一号,李有才看着自己老哥挨打,本能地想冲过去。岂料前面是个斜坡,脚下一滑,出溜下去,弄出很大响动。
两个机警的保镖发现了李有才:“干什么呢!”、“站住!”
李有才转身往坡上攀爬,钻进蛋蛋车里打着马达,一溜烟开跑。
男一号被打得服服帖帖,再也不敢嘴硬:“别打咧!偶练球呀!……”
“说你的中南话!”
“俺服你咧,中不中?”
“属牲口的,骂着不走打着走。”朱三定停住拳脚,把太阳镜和球帽扔给他。“起来,给老子好好练球!”
男一号乖乖站起,朱三定替他插好球托摆上球,手把手教他:“左手在上,右手在下,手指头握紧杆把,扣住。两个脚板站稳,跟肩膀一样宽……放松点儿,用腰的力量带动小臂挥杆,对准球使劲打……”
男一号轻飘飘挥出一杆“空气球”,什么也没打着。
“使点劲!你没吃饭?”朱三定又急又火。
送餐的将早点摆放在随车带来的餐桌上,摆好凉椅:“董事长,请吃早点吧。”
“快点练,不练就不给你吃饭。”朱三定说。
男一号用力挥出一杆,球还在,球杆飞到天上,落下来反而砸住自己脑袋。
朱三定气馁地坐在地上:“见过笨蛋,没见过这么笨的蛋。导演说你可有灵气呢,你的灵气都放在嘴上咧?吃甚甚没够,谝甚甚没边。偶当‘铁道游击队’那会儿,三天吃不上一口饭,照样扒火车。”
“你还当过抗日英雄呢?”男一号也坐下,傻乎乎问。
“抗球的日呢,偶扒火车是偷煤、偷铁、偷木材,见甚偷甚。”
“你是小偷出身?”
“偶是拿命打拼出一块天地,不像你,一夜暴富。”
“咱俩都没有过去咧。”
“对,赶上好时气就受用。偶有个远房嫂子,在火车站卖茶叶蛋,跟铁道部长混熟咧,全国的铁路信号控制设备都归她卖,三年时间,比偶还耍得大呢。”
“也是顶大包?”
“猜得真准,你俩不愧是一路货。卖茶叶蛋的懂铁路信号控制?懂他妈个蛋!就是替死鬼,炮灰。不过她没骨气,抓进去就下软蛋,供出一堆当官的。”
“她跟俺不是一路货,俺应承啥就是啥,好汉做事好汉当,不咬别人。”
“你图甚呢?”
“不做半个人,做回人上人,谁见俺都哈,想吃啥有啥,进了阎王殿,也是一条汉。”
“这么说,给你当替死鬼的机会对你还是一种恩赐?咱俩商量下,偶把梅岭庄园白给了你,你也替偶顶个罪哇?”
“你有啥罪?”
朱三定神秘地:“杀人罪。”
男一号一愣,普通话笑道:“NO,梅岭庄园太小小啦,西龙集团也给了我哪。”
朱三定一脚把他踹开:“去你妈的!胆儿养肥咧,敢耍笑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