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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察团在平固县麒麟大酒店自助餐厅进早餐，曼华迟迟不见男一号露面，有点犯疑。不一会，小黄匆匆进来，与她嘀咕几句。
“不在房间？是不是出去遛弯了？”沈曼华揣测。
“外面也找过，没有。”
吃罢早饭，县政府相关部门的负责人都到齐了，男一号还是不见身影。
沈曼华忽然想起什么，问胡局长助理：“你是胡局长助理吧？你们局长呢？”
“胡局长陪同于董事长去小西天考察了。”助理说。
沈曼华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心里那个怒气，直往脑门上窜。虽然冒火，还不能外露，她在戏里才是董事长助理，哪敢主次颠倒。当家的还不是想去哪儿去哪儿，乐意了告你们一声，不乐意就我行我素。
沈曼华到一旁掏出手机，拨通宋副市长的电话：“宋副市长吗？……”
“沈助理，你好……”宋副市长在电话里应答。
“胡局长私自拉上男一号去小西天了。”
“什么？这个胡日鬼！哦，这是他外号，他尽搞些不着调的事。他们县里的小西天项目至今没有找到合作方，可能有些着急。没事，我给县长打电话，让胡日鬼立刻返回。”
“您最好亲自来一趟。”沈曼华说。
此刻，男一号和胡局长正在斋堂前脱鞋进去用膳，胡局长对他说：“斋堂要肃静，不能说话，也不能接打电话，咱俩都把手机关了吧。”
“我从来不用手机啦。”
“为什么？”胡局长一边关机一边问。
“骚扰太多啦。”
“您这办法好，大老板有秘书有助理，手机就是摆设。”胡局长附和道。
宋副市长把电话打到平固县副县长那里：“我三番五次告诉你们，不允许单独与客商接触，搞私下交易，都似你们这样，那不乱套了？还要市政府干什么？”
副县长挨完训解释：“胡局长把手机也关了，我马上派助理赶往小西天。”
吃完斋饭从斋堂里鱼贯走出，男一号撇着嘴说：“和尚饭不好吃，跟工地差不多，还不让自己添饭。”
胡局长好奇地问：“于董事长，在维港的建筑工地，农民工是不是也很多？”
“全世界都有啦，坐上飞机，腾云驾雾就去咧，俺要不是晕……”
“晕？……您晕什么？”
“你让俺说家乡话，俺就想起过去咧。”
“您过去？……也是苦出身？”
“我没有过去，只有现在啦。”男一号的语言输出开始乱码，南腔北调。
胡局长不明白，也想不出所以然。
天光大亮，晴好无云。小西天景区在平固县城西北方向，整座寺院依山势叠造，碧瓦飞檐，高低错落。
胡局长陪着男一号，缓步登临大雄宝殿寺院。古柏森森，幽竹簇簇，一色青砖铺地。仰望主殿，雄浑伟岸，瑰丽辉煌。
住持站在殿门一侧，双手合十，躬身行礼：“阿弥陀佛。”
男一号哈腰回敬：“阿弥陀佛。”
胡局长悄悄说：“——供养。”
男一号赶紧掏出信封，双手奉给住持。
“好人一生平安。”哪位住持都是这句话。“施主请——”
进得大殿，迎面一尊金身释迦摩尼佛巍峨坐立，慈目低垂。男一号在供案处点燃三柱高香，跪在莲花宝座下的拜垫上，三拜九叩。住持击响铜罄，余音悠长深远，庄严神圣。再拜过左右两尊佛，男一号慢慢起身。
香也上了，佛也拜了。住持双手合十：“贫僧告辞，请施主自行礼佛。”
男一号回礼，待住持离开，兴致盎然地背手迈着方步浏览佛殿。他对胡局长说：“俺瞅这里边，跟《西游记》那个小西天差不离。”
胡局长讲解：“此小西天非彼小西天。此小西天始建于明朝崇祯元年，距今将近四百载，因有佛像千尊，造型精美，蜚声海内外。”
“天上的神仙不是都来咧？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咋没看见？还有托塔李天王、太上老君……”
“您是把《西游记》与佛学搞混了，二者有相通的地方，但不是一回事。中国的佛学起源于印度，最早从东汉开始……”
“九百九十九个佛，加上俺就是一千个……俺现在成佛了吧？”
“您还真有佛相。”
“那就修个卷帘大将佛。”
“卷帘大将佛？”
“就是沙僧——沙和尚，他在天上不是管卷帘子嘛，后来修成正果，成了金身罗汉，修个金身罗汉佛也中。”
“您又回到《西游记》了。小说是把佛教与民间传说揉合在一起，但与佛教有着本质区别。”
“那如来佛到底从哪来的？”
胡局长更没办法说清：“容我以后慢慢跟您解释。”
两人转悠到刚才拜过的药师佛像前，供案上摆奉着糕点一类的供品，不知放了多久，男一号停住脚步。
胡局长继续介绍：“这尊是药师佛，也称药师如来，与阿弥陀佛和释迦摩尼佛通称横三世佛……”
男一号却只盯着那些供品，斋堂里讲究太多，早饭没吃饱。他信手捏了一块糕点，吹去上面的灰土，放进嘴里。
胡局长惊愕不已，这是个什么老板呀？一点素质都没有，难道旅居海外就可以这样吗？
“往下说。”男一号边吃边催促。
“我……我说到哪儿了？”胡局长脑子有点乱。
“钥匙佛——管家门钥匙的佛。”
“‘管家门钥匙的佛’？……”
“有管卷帘子的，肯定也有管家门钥匙的，对不？”
胡局长简直要晕过去了。
游览过寺院，因为认识住持，可在茶堂稍事休息。胡局长从公文包里取出景区规划图，铺在桌上，给男一号讲解：“县里规划，把通往景区的道路扩建为双向四车道。在隘口处——就是这里，修建一座山门。售票处和停车场扩建在这儿，还要购置浏览车，修建盘山路，配套服务设施。项目初步预算四个多亿，除了财政拨款，准备向社会集资，特别欢迎海外华侨华商投资。这是投资意向书——”
男一号接过意向书，却捂着肚子皱起眉头，一副痛苦的样子。
“于董事长，您怎么了？”
“哪有……”他做个WC手势。
“您要上厕所？”
“哎哟……拧得疼哟……”
“我领您去。”
“纸呢？”
胡局长掏出一包纸巾递给他。
男一号蹲进厕所半天不出来，刚出来又捂住肚子进去蹲，一会儿OK手势，一会儿WC手势，把胡局长带的纸巾全部用光还不够。老汉以前不是这肚子，吃钉子能拉出铁丝，可能最近营养过剩，胃肠搞得娇贵起来，一块馊点心就让他跑肚拉稀。
趁男一号一趟一趟蹲坑的当儿，胡局长可以静下心来分析些问题。小西天半日游，他费尽心机，却落个欲哭无泪，倒贴私房。还指望投资呢？这位董事长驴唇马嘴对不上，竟然还偷吃供品，怎么遇了这么个外商老板呢？……他是外商吗？从昨晚到今天上午，于董事长的所言所行，让胡局长越分析越觉得不对劲。
正在此时，局长助理擦着汗跑到他面前：“胡局长，你咋不开手机呢？”
“哎呀，进斋堂关机，忘了打开。”胡局长急忙掏出手机打开。
“县长可生气呢，嫌你和外商搞私下交易。”
“外商？……他是哪门子外商？”胡局长一声冷笑，“没准是个冒牌货。”
“你可不敢胡说啊，这些投资商都是经过市政府严格筛选的。于老板人呢？”
男一号边系裤子边从厕所出来，打着OK对胡局长说：“我还是那句话啦，修个卷帘大将佛，要不修个金身罗汉佛，不修，我就不投资啦……”拿出投资意向书，“全是简化字，看不懂啦。”
胡局长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热情劲，冷面冷语：“回去再说吧。”
男一号午饭没吃，服了几片痢特灵，躺在总统套房里休息。这可是他顶大包以来头一次缺席正顿，拉得脸都黄了。立地成佛受这罪，真不是去灾，是遭灾。
在会议厅里，不同行业的资方和需方分成几个区块洽谈，宋副市长也亲临现场。胡局长在港华公司这个区块就座，转着两只警觉的眼睛在公司成员身上扫来扫去。
沈曼华也精着呢，一看胡局长这劲头，心想男一号一定演砸了，她脑子里盘算应对之策。其实，上午参观一家艺术玻璃厂的时候，她就想好了预案，准备虚晃一枪，与该厂签个意向书。意向书不受法律约束，离正式合同还早着呢。
宋副市长为救场也赶来，沈曼华心里有了支撑，对主管经济的副县长说：“我们对天美艺术玻璃厂的项目，还是很感兴趣的，也注意到，彩绘艺术玻璃器皿、深加工玻璃制品，在国外的价格走势一直看涨，回报应该不成问题。”
“关键是，我们县的石英矿资源非常丰富，品位高，杂质少，二氧化硅含量一般都在百分之八十以上。”平固县副县长说。
“如果我们厂扩产以后，再引进环保型天然气池炉，还能进一步降低成本。”天美艺术玻璃厂的厂长介绍。
“在项目推介会上接触以后，我们向德国巴伐利亚州生产厂家询过天然气池炉价格，对方已经把资料传过来了。”小黄把外文资料传真件和译稿递给厂长。
“还是国外的好，热效率提高百分之三十，就是价格……”厂长略显遗憾。
“可以绕过中间商，直接从德国采购，而且能在产品出口补贴、税收方面得到优惠。”小黄说。
“那就能省一大块了。”厂长很高兴。
“我看你们双方很有合作意愿呀，是不是草签一份意向书？”副县长建议。
“我们需要向于董事长汇报一下。”沈曼华说。
“胡局长，你怎么不说话？你陪于董事长去小西天，考察得怎么样？”副县长问那位默不作声的胡局长。
“哼，于董事长……”胡局长阴沉着脸。
众人不解其意。副县长斥问他：“你搞什么名堂？”
“我对这个于董事长的身份，深表怀疑。”胡局长说，“他不像个董事长，倒像个农民工！”
胡局长的话像是引爆了一颗炸弹，会议室的气氛骤然紧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