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贵与臭小的关系越来越好,两人年龄相差一倍,却称兄道弟。臭小摆起龙门阵来,全是野史歪说,没几句正经话。二贵不当回事,顶多数落他一句:“小小年纪,你算毁了。”
鱼塘老板和老板娘住在厨房后面的包厢里,二贵和臭小在餐厅隔出的一小块空间,只能摆放两张单人床。
正月十三晚上,老板和老板娘回家去了。臭小躺在床上,边玩手机边抽烟,
二贵在餐厅修理坐坏的餐椅。狼狗在外面叫起来,臭小跑到厨房冰箱里翻出一块剩肉,准备拿去喂狗。
“你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偷上肉喂狗。”二贵埋怨他。
“你知道狗为啥吃屎?就因为吃不上肉。”臭小还挺有理。旋即,他从外面回来,略带紧张地问:“二贵哥,今天是正月十几?”
“正月十三。”
“你来你来。”
“看不见我正干活呢。”
臭小将二贵手里的斧子取下,把他拽到外面。狼狗朝大棚那边叫得非常凶,臭小指给二贵看——
只见大棚里亮着灯,白色奥迪Q5停在外面,乔胖子好像在车上驾驶位坐着。
二贵好生奇怪,老板没交代有夜钓的,是朱三定妹子来了?她这时候来干吗呢?走入大棚一看,水塘边上有个人影在烧纸,吓得赶紧退出来。
回到餐厅,臭小问他:“碰见鬼了吧?”
二贵困惑:“有人在水塘边烧纸呢。”
臭小似乎早就料到:“是那个钓鬼的婆姨吧?”
“婆姨?俺当她是姑娘呢。”
“开了包就不能叫姑娘了,这还不懂。”臭小学女子走路,“大姑娘走路是这样——腿缝夹得紧;婆姨走路是这样——中间能跑火车。”
二贵问:“你注意过那个钓鬼的婆姨走路?”
“我还知道她是谁呢,她是朱三定的亲妹子,叫朱晋萍。”
“朱三定是谁?”二贵明知故问。
“你不知道朱三定?”臭小诧异。
二贵摇头:“我刚从老家来到义临市,哪知道那么多。”
“朱三定是义临地区首富,当官的红人,老百姓的祸害。”臭小恨恨地告知。
“哟,你还仇富呢?”
“不义之财,为非作歹,当然招人恨。你是不是冷血动物?”臭小反问。
“你才冷血呢。”二贵再问,“朱三定妹妹朱晋萍?半夜三更的,给谁烧纸呢?”
“给她男人呗。”
“她男人?”
“她男人喜欢钓鱼,两口子就准备结婚呢,结果,半夜淹死在鱼塘里了。”
“哪个鱼塘?”
“就跟前这个大鱼塘呀。”
“啊?哪年哪月的事儿?”
“就去年今天,正月十三,这不正好一年,女的来吊魂。”
“合着咱俩每天睡这儿,就是跟鬼作伴呢?”
“你怕什么,男人女人的事都经历过了,我要是被鬼逮去才亏呢,白来一世。”
“行了,你比成年人还懂得还多呢。”
“小两口虽说没办手续,感情可深呢,有个词叫啥……青梅……跑马……”
“青梅竹马。”
“对,青梅竹马。朱晋萍原本不爱钓鱼,只为想她男人,每礼拜三来包场,你的话:钓鬼呢。”
“哦,今天这是周年祭奠,怪不得老板和老板娘都躲走了。”
“他俩肚里最清楚。”臭小脱口而出。
“清楚什么?”
臭小欲言又止,也可能卖关子,问:“还有烟吗?”
二贵掏出半盒烟递给他。臭小拉二贵回到两人房间,往外看看,关紧门压低话音:“我只给你一个人说,千万不敢传出去啊,传出去咱俩都得完蛋!”
二贵认真点头。
臭小话音更低,带着神秘和恐惧:“告你个惊天大秘密,朱晋萍老公不是落水淹死的,是被朱三定两个打手摁进水里呛死的。”
二贵吓一跳:“这可不带胡说啊!你亲眼见了?”
“问这么细干吗,我还信不过你呢,万一你把我出卖喽,灭了口,我可亏死。要不,你先领我逛一回大马村?”
“大马村有什么?”
“有小姐呀。”
“去去去,你三句话不离本行。”二贵还是难以置信,“我总觉着不可能,当哥的害死亲妹夫?”
“朱三定黑着呢,谁碍他事往死干谁,妹夫算个蛋。”
二贵当然领教过朱三定的心狠手辣,身上的伤疤还在呢,所以哥四个才横下一条心,计划宰了这个祸害。可机会未到,二贵也不敢流露一点真实意图,还得装胆怯:“这朱三定,也太狠了点儿……”
“把老板和老板娘吓得几夜睡不着。”
“他俩是不是看到动静了?”
“肯定呀,要不朱三定能给他三万封口费。”
“你咋知道这么清楚?”
“我从门缝里瞄见的。”
二贵转身披上军大衣:“我听得后脊梁直冒冷汗。”
突然听到咣咣的拍门声,把两人吓得一机灵。乔胖子踢开门吩咐:“去,把那边拾掇拾掇。”
朱晋萍在乔胖子身后斥责他:“乔胖子,你能不能好好说话?我知道你有情绪,以后不想来就别来了。”
她一身素白,加上一张白脸,真有些瘆人。她对二贵还是客气的:“对不起,麻烦你打扫一下鱼塘那边。”
“嗯。”二贵点头答应。
“这是劳务费——”她掏出二百元,递给二贵。
“不用不用。”二贵拒绝。
“拿着吧。”朱晋萍把钱塞进二贵大衣兜里,坐上Q5离开。
二贵拿上扫把走进大棚,鱼塘边有一堆熄灭的灰烬,余烟缕缕。还有一些供奉的果盘、糕点、酒品,水面上漂浮着一层金黄色菊花瓣。二贵不是胆小之辈,但是刚才听了臭小那番话,心里很不是滋味。生者痛悼逝者,岂知亡灵的奇冤大恨么?朱三定造了多少孽呀,杀了他都不解恨。
二贵光顾想心事,还没开始打扫,灯光突然熄灭,一片黢黑。
“鬼来啦!”一声尖叫,是调皮的臭小关掉电源恶搞。
二贵摸出大棚,臭小撒腿就跑。两人绕大棚追逐一圈,臭小跑回住处,爬在床上累得直喘。
二贵摁住他,要脱他裤子:“把你那没毛的鸟儿喂了狗!”
“哎哟哎哟,你好大手劲!别别别,我有客人剩下的好酒,咱俩喝两口。”
“我不喝酒。”
“哎哟,饶命呀!”
“饶命可以,发个誓,你刚才讲的,句句是真。”
“这个呀……你先松开手。”臭小爬起来,“你要信,就是真的;你要不信,就是假的。”
“废话!”二贵又把臭小摁住。
“好好好,我发誓,刚才如有半句假话,也在鱼塘里淹死,信了吧?”待二贵松开手,臭小点点他脑门,“你这么大脑壳也不想想,我有几个胆子,敢编排朱三定的瞎话。”
“想你也不敢。”
“不是不敢,是没到时候,等我长到十八岁。”
“为啥要等十八岁?”
“未成年人犯罪不判刑,作证也不行吧?”
二贵搔搔脑袋:“法律问题……我说不准。可你为啥要作证呢?”
臭小振振有词:“为民除害呀,同犯罪分子做斗争,不是每个公民的义务吗?”
“咦?你小子还真是嘴烂心不烂,肚里有点正经货呢。”
“朱晋萍男人死得也冤,他是个好人,经常给我小费,我这个旧手机就是他给的。好人命短呀……男人淹死肚朝下,女人淹死面朝天,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
“这都不知道,还出来混世界呢?告你吧——”臭小附在二贵耳边嘀咕半天。
二贵不信:“哪有这道理?”
“你真白活了二十大几。”
二贵又要整他,他求饶,“好了好了,反正顶要紧就一条,刚才告诉你的,烂在肚里也不能跟旁人说。封口费可没咱俩的,咱俩只有火——葬——费。”
二贵掏出兜里的二百,给臭小一张:“朱晋萍给劳务费了,走,一块打扫去。”
臭小嬉笑着问:“哎,她是不是看上你了,出手给这么多。你水性咋样?别成第二个肚朝下啊。”
“又开始胡说八道。”
两人打扫过塘岸祭奠处,花瓣打捞干净,糕点拿去喂狗,已是晚上十一点多。臭小钻了被窝,二贵给自备的采暖锅炉添火。他到大棚一侧,悄悄打电话:
“老大,有个新情况,朱晋萍刚才来鱼塘,给他老公烧纸呢。俺听臭小说,她老公不是淹死的,是……”
二贵把情况汇报完毕,李有才半天才问:“臭小今年多大了?”
“周岁十五。”
“还未成年呢?”
“未成年人能不能给刑事案作证?”
“俺也不懂。他跟老板关系咋样?”
“不咋样,老板经常虐待他。”
“他平时说话靠谱不靠谱?”
“糙话太多,是个江湖小油条。”
“他是不是编瞎话拉拢你,一块对抗老板呢?”
“俺也半信半疑。可又觉着,朱晋萍跟老公感情再深,都一年了,还缓不过这个劲,是不是真有点名堂?”
“嗯……你分析得也有道理,你现在更需要接近她,想法搞清她老公真正的死因,咱们就好确定下一步行动了。”
“中,俺踅摸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