奠基仪式结束后,工人们开始干活,续县长一行又来到施工现场。土方挖掘是机械作业,民工当前的工作是为浇筑混凝土备材下料。续县长与他们亲切握手,问长问短,招手让他们都围拢过来:“农民工兄弟们,我这个人不会务虚,知道你们最关心什么问题,是不是担心干完活拿不上工资?”
“是!”农民工们异口同声。
“我先给你们吃个定心丸,县政府正在采取农民工薪资保障措施,绝不允许拖欠。谁拖欠你们的工资,你们派代表来找我,我替你们要!”续县长说。
“好!”农民工们使劲鼓掌,说到他们心坎上了。
“当然,你们希望按时、足额拿到工资,我们希望保证工期、质量,两者需要有序配合。钢筋工、木工、泥水工,这是土建的三大支柱,对不对?”
“对!”工人们乐呵呵回答。
“如果是高层建筑,还有架子工。我希望你们一专多能,就是说,能够在各工种之间根据需要转换。这样的话,钢筋工能够发现木工的支模问题,泥水工能够发现钢筋工的配筋问题,人人成为多面手,我们的工程质量就有保证了。”
工人们鼓掌。
“深一步讲,如果你们能看懂图纸,那就更好了。图纸是工程的眼睛,你们多一双眼睛,工程就少一份损失。我想问问,你们当中,除了班组长和工长,哪位工人能看懂图纸呀?”
工人们大都不好意思地笑了。
“一位都没有吗?”
王二贵和金锁、银锁撺掇李有才,让他举起手。
“真有一位呀!”续县长十分高兴,“你叫什么名字?”
“李有才。”
“你能看懂什么图纸?”
“平面图、结构图、配筋图……”
“嚯,不得了!”续县长给他竖拇指。
“他还能自己绘图呢。”武金锁说。
“怪不得叫李有才呢。你是经过培训?还是自学成才?”续县长感兴趣地问。
“自学。”
“好,干中学,学中干,这种精神特别值得提倡,我喜欢这样的工人,相信班组长、工长、包工头,乃至项目经理,都喜欢。谈谈你的经验吧?”
李有才说:“俺也没啥经验,主要是提防包工头在定额上算计俺们。”
工人们大笑,小吕却有点尴尬。
续县长也笑了:“这么说,你被包工头算计过?吃过亏?”
“要说吃过亏,被包工头算计只是小亏。”
“大亏是什么?”
“大亏……有人不让俺们说。”
小吕恼火地阻止李有才:“够喽够喽,你别蹭着来,好不好?”
续县长看出名堂:“没关系,你说吧,是不是遇到欠薪问题了?这个问题普遍存在,也是我国劳动力市场‘特色’之一。国家在健全这方面制度,各级政府也在想办法,采取各种措施,保障农民工能按时、足额拿到劳动报酬。”
郭秘书与摄影记者低语,记者把摄像机放下。郭秘书狠狠瞪了刘宏发一眼,刘宏发急得抓耳挠腮。
“欠俺们两年多了。”李有才说。
小吕抢话:“晓得晓得,那是你们哥四个跟西建总签的劳务合同,发生在义临市,跟我们这里八竿子打不着,你跟续县长提这个有啥子用?”
“续县长是农民工县长,祁口县归义临市管,俺们想请续县长帮忙要一下,咋就八竿子打不着呢?”李有才脖子又有点抽。
“你别激动,欠薪单位是西龙建筑总公司吗?”续县长问李有才。
“对。西龙集团大老板叫朱晋龙,外号朱三定。市政府出面协调的时候,他露了个面,给俺们签了还款协议——”李有才掏出一张快揉烂的纸。
“哦……是建设义临市全民健身中心的事情,真有两年了,欠你们十三万呢?一点没给吗?”续县长看着协议书问李有才。
“没给。俺们找过劳动监察大队、找过建设单位、还上法院立了案,没用。朱三定放出话来,闹得越凶的越不给。”李有才委屈地说。
“讨薪靠闹也不是办法。”续县长把协议还给李有才。
“闹也不给,不闹也不给,你说俺们该咋办?只好求你续县长给俺们说说话。”李有才真是逮住机会不放过。
郭秘书对他说:“续县长也不是万能县长,管辖内的事,可以给你们帮忙,管辖外的事,不好应承你们。尤其你们这种历史积案,成因错综复杂,耗时耗力。续县长日理万机,无形中增加他的工作负担,请你们理解。”
“那就不要叫农民工县长呀。”李有才有点得理不饶人。
“你怎么不识抬举呢?”刘宏发对李有才挺搓火。
“俺们就指这钱养家糊口呢,不欠你的你当然不急。”李有才又跟刘宏发吵。
续县长摆手阻止道:“这位农民工兄弟,李有才同志,我知道你们的血汗钱来之不易。不要灰心,你写份材料,我可以找机会转交朱董事长,他是市政协委员,有时候开会能碰到。不过,能起多大作用,我无法预料。”
顾航对李有才说:“续县长能帮到你们这一步,可以了,还不谢过续县长。”
“中,俺们先谢谢续县长。”李有才上前握住续县长的手。
“谢谢县长!谢谢!”其他三个拜把子兄弟一起上前致谢。
参加完气源站开工奠基仪式,续县长邀请华总到县政府喝茶简坐,一行人上一溜车,离开工地。
不该见的人见了,不该提的事提了,刘宏发气得脸色铁青,送走车队后使劲踹了工地大门一脚:“真他妈不吉利!”
顾航问他:“你对当地比我熟,听说西龙集团董事长朱晋龙是义临地区首富,在中北省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产业遍及能源、矿产、建筑、娱乐、房地产。他那朱三定的外号有什么说道?”
“一说是,能搞定领导、搞定女人、搞定银行。”刘宏发回答。
“还有另一说?”
“另一说……”刘宏发自己先笑了,“说他搞女人,一晚上最少定三炮,所以叫他朱三定。”
顾航也被逗笑。
刘宏发反问:“你信哪种说道?”
顾航不置可否:“我在电视上见过他,市政协委员,气场大,人脉广。我看李有才他们那笔欠薪……”摇头。
“活该要不回来!这四个蹭子,给我砸锅来了!”
“他们可是你挑的哟。”
“也是走了眼呗。”
刘宏发情绪低落。昨天还为省下费用高兴呢,没想到开局就是坑,不知有多深。他手机铃响,看看来电,对顾航说,“——郭秘书电话,挨骂呀……”
顾航听到郭秘书一句:“……你们不是给领导出难题吗!不想干别干了!……”
项目经理其实也是受气包,受甲方的气,受周边村民、村干部的气,受法律意识淡薄的农民工的气。都说干工程是合法范围内最来钱的行当,谁干谁知道,四个月工期,把七公司搞得焦头烂额,而最大的麻烦正是出自内部。
华总来祁口县出席气源站开工奠基仪式,一是与新上任的续县长会面,巩固既有成果,开拓未来市场;二是调解集团七公司与九公司的矛盾。祁口县明年要上马集中供热项目,宏大集团志在必得。问题在于,同在该县做工程的七公司与九公司积怨已久,矛盾很深。按常理,气源站开工仪式,九公司经理田建平怎么也该来捧捧场,可他只派来一个采购经理老孟,估计也是看华总的面子。一个屋檐下勾心斗角,既有损集团形象,也不利于深层次参加当地建设。可调解七公司和九公司的矛盾太不容易。
午后,华总在黄河酒店主持协调会,刘宏发和田建平在会议刚开始就剑拔弩张,翻老账,数新仇,气氛越来越紧张。
“你刘宏发不就仗着岳父是省人大领导,给县里施压,才把气源站抢到手?你这跟吃软饭有什么区别?”田建平句句带刺。
“你田建平少骂人啊,不然我对你不客气!”刘宏发本来就脾气火暴,开工仪式不顺,被郭秘书训得狗血淋头,正窝着火呢。
两位经理没几句话就要动手,随华总来的助理和其他领导赶紧把两人劝止。
华总把顾航叫到休息室,忧虑地问:“小顾呀,他们俩在一个县做工程,这么对立怎么行,一点沟通余地都没有?”
顾航无奈地摇头:“华总,您应该知道,他俩不是现在才这样。”
华总说:“你原先在经营部很会协调矛盾,劝劝他俩,这像什么样子,让当地政府怎么看我们。这样下去,很可能谁也拿不到明年的集中供热。”
“依我看,他俩都想挤走对方,在集中供热项目上吃独食。”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个道理都不懂?”
“他俩是宁愿让渔翁得利,也不会让对方得手。”
华总回到会场,用手里的铅笔敲敲桌子,对刘宏发和田建平讲:“我今天来,不是来听你们叙旧的,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谁也不许再提。我跟续县长交流过,祁口县资源丰富,基建缺口很大,就是说,只要你们工程质量过硬,价格公道,有的是项目。但是,如果你们相互诋毁拆台,恶性竞争,很有可能被别人趁虚而入。现在,我只想听听,你们对该县明年的集中供热项目,都有什么想法。”
沉寂了一会儿。刘宏发先发言:“我认为,祁口县明年的集中供热项目是以安装为主,集团应该支持优势一方,力保竞标成功。”
田建平反唇相讥:“你有什么优势?摆摆看。”
刘宏发说:“我七公司既有土建经验,更有安装经验,设备齐全,人才济济。”
“可你哪样都不精通,都是半吊子。”田建平鄙夷道。
“我的业绩摆那儿了,污水处理厂,你干过吗?捣固焦炉改造,你听说过吗?”刘宏发得意地摆谱。
“你还好意思谈业绩?我问你,你得过什么大奖?哪怕小奖也算。我田建平起码获得过中北省优质工程奖,奖杯就在我指挥部。你连摸都没摸过吧?”
华总又用铅笔敲桌子:“好了好了!七公司、九公司,各有各的专长,我希望你们能优势互补。古人云: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我就问你们两位经理一句话:能不能尽弃前嫌,合作共赢?”
田建平冷笑:“过去又不是没有合作过,个子挺大,心眼贼小。”
“我心眼再小也不像你,满肚子阴谋诡计,就会害人,老婆都给你戴绿帽。”
“过了过了!不许谈与会无关的事!”顾航一看两人又要干仗,站起来强调。
田建平把一杯茶水隔着桌子泼过去,刘宏发腾地跳过来,两人扭打在一起,椅子都用上了。
华总折断铅笔扔下,怫然而去,直接让助理退了房,回往省城。协调会没起作用,反而加深了七公司和九公司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