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事结束,好事即来,老小工的光棍生涯快到头了,不是一个寡妇想见他,而是俩。吸毒风波三天后,顾航和刘宏发正在机房指挥控制柜就位,庞工进来告诉他俩:“陈寡妇在办公室等你们呢。”
刘宏发以为她是来要工资的,和顾航一块回到办公室。
陈寡妇见了他俩,喜得合不拢嘴。
顾航问:“你乐什么呢?”
“逮走小吕那个祸害,俺做梦都笑醒了。”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
“你这么快就知道了?”顾航问她。
“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大前个早上那么大动静,村里人谁不知道。”
刘宏发有点不自在:“你是来拿工资吧?当初怎么不打招呼就走了?”
“俺还想接着干呢,工资一块算吧。”陈寡妇说。“小吕那个挨刀货,老对俺动手动脚,该他下大狱。”
顾航趁机问:“你不担心小吕纠缠,还怕不怕那个胡子像你爹的农民工?”
她很认真地问:“咱商量一下,你是他领导,能不能让他把胡子剃了呢?”
顾航忽然意识到陈寡妇和老小工这桩未竟情缘还有起死回生的可能,于是说:“金身罗汉的标志性胡子,只有两个人能让他剃掉,一个是续县长;再一个,可能就是你——我是说可能啊。”
“金身罗汉是谁?”刘宏发问顾航。
“老小工呀。”顾航回答。
“你倒会美化他,也会乱点鸳鸯。”
顾航澄清:“还是有缘嘛,这不柳暗花明啦。”
刘宏发对陈寡妇说:“你来得正好,给我们张罗午饭吧。”
“今个不中,俺娘家杀猪呢,俺得过去帮忙,明个来吧。”陈寡妇说。
“你娘家杀猪呢?卖不卖猪肉?”顾航问。
“杀了不就是卖嘛,俺娘还让俺问问,你们工地要不要生肉?”
“当然要,这场雪把祁口县主要公路都封死了,听说城里连猪皮都买不到。”顾航说。
“农家猪好吃,有肉味。你去买上半个后座,和包工队二一添作五。”刘宏发说。
“不能出车,半个后座我可扛不动啊。”顾航说。
“我知道你想叫上顶包,好吧,快去快回,我去焦化厂看看进气管线。”刘宏发出门。
陈寡妇问顾航:“顶包是谁?”
“就是像你爹的丁二一,外号顶包。”
“咋叫这外号呢?他还真顶了俺爹的包?”
顾航一边洗手一边琢磨该不该带老小工去。长得像陈寡妇爹,陈寡妇娘见了他,万一也吓个半死怎么办?他征求陈寡妇意见:“还是别带丁二一去了吧?”
“怕啥?怕把俺娘吓着?”
“是呀,我可担不起这责任。”
陈寡妇爽笑:“放心吧,俺娘胆儿大着呢,早年间,杀猪捅刀子,敛尸穿裤子,啥都敢伸手。”
“你和丁二一这事,也和你娘说了?”
“说了呀,就是俺娘想见他。”
“你娘也想见他?可你娘……”
“别说话磕磕巴巴的,这有啥呢,俺娘也是寡妇呀。”
“你家俩寡妇呢?你娘今年多大岁数?”
“六十四。”
“你娘六十四……你四十八,合着你娘十六岁就生下你了?”
“农村还稀罕呢?俺娘重外孙都满地跑了。俺娘说了,地球人口几十亿,还能没个脸面相仿的,人好比啥都好。”
“你娘想见他,是给你把关吧?”
“那不废话嘛,你以为老寡妇、小寡妇,跟一个光棍相亲?”
“你可真是……什么都敢说。”
“俺这人拉糊,俺娘怕俺招不来金身罗汉,招来个索命太岁。”
“那好,我把丁二一叫起来,给他化化妆。”
“化妆?”
“只让他露半张脸,让你娘有个适应过程。”
“半张脸咋露呢?”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来到老小工宿舍门口,陈寡妇提心吊胆躲到一旁,好像顾航要放虎出笼。进屋,蜂窝煤炉子上还烤着解放鞋,味道熏死人。他把被窝里的老小工拽起:“走,跟我买肉去。”
“买肉?坐不坐车?”老小工一双黑手揉着眼睛问。
“不开车,走着去,就在寺头村。先把你那黑脸洗洗。”顾航给他倒了半盆水,捻来一条抹布似的毛巾扔进盆里,“把胡子也剃掉。”
“那俺不去咧。”他停止穿衣服。
“知道你就是这话。”
墙上挂着搬水泥用的防尘口罩,顾航把滤盒打开,里面全是灰粉。抖落干净,再组装好,把防尘口罩递给他:“不剃胡子就戴这个。”他在九公司工地见过戴防尘口罩搬水泥的老小工,差点没认出来,也是突发灵感。
他接过口罩,莫名其妙:“戴这干啥?”
“挡住你那吓人的胡子呀,把安全帽也戴上,捂低点儿。”
顾航先出门透口气,两边瞧瞧,陈寡妇不知躲哪儿去了。
老小工用防尘口罩把胡子鼻子挡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上半个脸,效果不错。走出工地大门,顾航回头瞅见陈寡妇在后面远远跟上来。
顾航扽扽老小工让他走慢点:“上次给你介绍那对象,还想不想再见一面?”
“就那……不男不女的?”老小工戴着防尘口罩,说话有点瓮声瓮气。
“发型像男的,实际是女的嘛。”
“她是不是毛鬼神?”
“毛鬼神是什么意思?”
“疯疯癫癫不靠谱,咋咋呼呼像老虎。”
顾航笑了:“你就见那一下,总结得还挺到位。”
“俺听旁人说过她。”
“你觉得不合适?”顾航认真讲,“这个问题我也考虑过,你俩可能有点性格差异。但是,从你的禀性来讲,需要找个稍微厉害的女人管住你。第一,你不敢再给别人无原则顶包,尤其是顶包犯罪;第二,别人看你老婆厉害,也不敢找你顶包,明白吗?”
“那俺的艺名就毁咧。”
“毁了还不好,又不是光荣称号。”顾航朝后看看,“她来了,你别摘口罩啊。”
“万一成了,俺不能戴这个跟她过日子吧?”
“你倒想的超前,成了再说。”
陈寡妇好像又放慢脚步,有意保持距离。顾航拉老小工站住,回身向她招招手,示意走快点,这叫什么相亲法,真磨叽。
她小心翼翼挪着碎步,快到跟前时,突然加快步伐,超过之后侧脸瞥了一眼老小工,竟自笑得蹲在路边。
“你严肃点行不行。”顾航嗔怪她。
她直起腰来看看老小工,还是笑个不停:“你戴的那是啥呢?像个猪嘴。”
老小工胆怯地瞅她一眼:“你……温柔点儿中不中?”
“温柔点儿?”陈寡妇说,“你把胡子剃了俺就温柔了。”
“续县长不让。”他嗫嚅出一句。
“续县长?县长还管你剃不剃胡子?”
顾航劝道:“这一点你先别强求他。我给你解释一下,续县长在我们工地见过他一次,说他胡子有特色,让他保留,他就当真不敢剃了。”
陈寡妇难以理解:“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还没见过这号奴才呢。”
“领导说啥就是啥。”老小工说。
“就是个奴才。”
顾航咳嗽一声:“好了,咱们边走边聊。我给你俩正式介绍一下,这位是丁二一,现年五十三岁,未婚,祖籍是中南省顶山县牛蹄村,特长是……干啥都中。”
“中。”老小工使劲点头,对顾航的介绍相当满意。
陈寡妇大大咧咧:“俺自我介绍吧。俺叫陈桂英,现年四十八,儿女都成家,丧偶没找下,祖籍也中南,这里结的瓜,干啥啥不中,就爱搓两把。”
陈寡妇的顺口溜张口就来,合辙押韵,顾航大感意外:“好!”
老小工见顾航表扬她,也不想露孬,顺口溜应对:“俺叫丁二一,活得没出息,吃啥啥没够,干啥都不济。”
顾航欣赏:“哎呀,别人是对山歌搞对象,你俩是对顺口溜搞对象;别人是先介绍自己的优点,你俩是先暴露自己的缺点,这是不是‘丑话说前面,好话放后边’?”他最后也是顺口溜。
“中!”两人异口同声。
顾航趁热打铁,问陈寡妇:“你也爱看《西游记》吧?喜欢里边哪个人物?”
老小工十分注意她说什么。
“俺喜欢沙和尚,任劳任怨,后来成了金身罗汉。”陈寡妇说。
老小工眉眼舒展,肯定偷着乐。
“你呢?你喜欢《西游记》里哪一个?”顾航问老小工。
“沙……沙……”他激动地有点口齿不清。
“别傻傻傻的,你喜欢傻呀?你也喜欢沙和尚,对吧?”顾航特意强调。
“中。”
“你喜欢沙和尚?你知道他箱子里装的啥?”陈寡妇问。
“行李。”
“不对。”
“干粮。”
“不对。”
“那俺……知不道咧。”
“告诉你吧,箱子里装着麻将,四人一桌,取经路上正好打麻将。”
“俺挑了一路,咋不知道呢……”老小工傻乎乎地。
“陈桂英,你老家是中南哪个县的?”顾航再次引导,这媒人真是尽职。
“周定县。”
老小工戴着防尘口罩憋屈,不知说了几个什么字,还直往身后瞅。
“你说啥呢?大点声!”陈寡妇往老小工耳边凑了凑。
老小工突然惊恐地朝后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