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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地方——聚友鱼塘，是朱三定的造孽之处，他迷信冤魂不散易犯冲煞，可线索都指向那里，不亲自去一趟恐怕对掌柜的不好交代。思来想去，让悍马车队开往西山龙泉宫，拜谒山行道长，卜个吉凶。这山行道长原是个看风水、占八卦的神汉，天地阴阳，吉凶祸福，一套一套，拜服他的人不少，鬼使神差也让黑老大避过两次凶险，这处龙泉宫就是朱三定给他修建的。
“今日酉时三刻为董事长的吉辰，刻时而去，当有大利。”
山行道长五迷三道做完法事，神兮兮从签筒里拈出一卦，让朱三定喜出望外。
酉时三刻就是下午五点四十五分，朱三定掐着钟点来到聚友鱼塘。室内大塘正在清底，泥浆泵呜呜吼叫，二贵和臭小穿着连体雨裤像俩泥猴在劳作，把淤泥汤往泵坑里赶，再把漏网的活鱼扔到岸上。鱼塘老板在东岸指挥他俩干活。
朱三定和薛助理及两个保镖来到大塘岸边，鱼塘老板瞧见，又惊又喜：“哎呀朱董事长！哪阵风把你老人家吹来了？”晃晃悠悠跑过来想跟朱三定握手。
朱三定斜厄他一眼：“你也喝了猫尿咧？”
这货真喝酒了，用两个指头比划：“每天中午……一口口……”凑到朱三定脸前悄悄说，“董事长你真神咧，算见偶今天清塘呢？偶盯着那部三星手机呢。”
朱三定也觉得赶巧遇上清塘，不是偶神，是山行道长神，说不定真有大利。他问：“上次清塘没找见，这次能找见？”
“上次是十冬腊月，抽干水，塘泥就冻住了，清得不彻底。”
“那个干活的壮后生就是王二贵？”
“对呀。董事长咋知道他名字呢？”鱼塘老板好生奇怪。
“你他妈招工人咋不跟偶打个招呼？”
“你……没吩咐呀。”
朱三定往小塘那边瞧瞧，几个钓客正在掐鱼比赛，闹哄哄的，遂向鱼塘老板示意，老板将掐鱼的钓客统统撵到室外。
二贵和臭小对朱三定突然现身也感意外，不动声色交换一下眼神，兀自干活。
塘底的淤泥里杂物真不少，多是钓客们遗落的物品，架杆、饵盆、抄网把、眼镜、钥匙……应有尽有。
“这儿有个手机！”臭小从泥里抠出一部手机。
“快扔上来！偶看看！”鱼塘老板欣喜地跑过来。
朱三定过去瞧，可惜是部老款翻盖手机，遗落者估计都懒得捞了。他对身边人吩咐：“都下去找找，看有没有一部三星手机。”
薛助理、保镖、鱼塘老板一块挽裤脱鞋，顺梯子下到塘底弯腰寻觅。朱三定点起雪茄，瞪大牛蛋眼，围着塘岸转圈往泥浆里瞅。
鱼塘老板指挥各位：“大家不要乱踩，踩乱了更不好找。咱们排成队，从头往下一块一块排查，就像航母上的大兵，慢慢看，慢慢摸。”
二贵和臭小再次交换狡黠的眼神，臭小趁人不注意，弯下身不知把什么物件塞入鱼塘老板直对的泥沟里。这条泥沟在塘中央，二尺宽，是老板故意挖的鱼窝，经营黑坑的都做此类手脚。摸排寻觅间，老板不知喝多了还是咋的，一个趔趄崴倒，脸上身上溅满泥浆。
众人大笑，老板却疑似中了风症，痴愣着眼睛抖着胳膊腿，慢慢从脚底抠出一样东西，揩净一看，激动地似哭似笑：“手……手机！三……三星！……”趟着泥水奔向岸边的朱三定，“朱董事长！三星手机找见咧！”
朱三定扔掉雪茄，顾不得手机脏，把那泥乎乎的玩意儿接过来，先在高档西裤上蹭蹭，翻来调去看一遍，又到水管处冲洗干净细瞅——后盖上刻的那个Z字清晰可见，牛蛋眼珠差点蹦出眼眶！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抑住激动走出室内鱼塘大门，坐到车上，嘿嘿地独自笑了半天。
一块心病总算治愈，他先给山行道长打电话：“偶的山行道长呀，你的神卦太准咧！掐掐算算，神仙转转，你比神仙还神呢。你说哇，偶给你道场送个甚呀？送个金匾哇？”
“道法自然，天地有生，是董事长吉人自有天相。”山行道长念念有词。
头一通电话打完，再翻出沈曼华的号码，却自言自语琢磨：“老子才不告诉你们呢，关键时候见高低哇。”
他把那部三星手机锁进随车保险柜里，返回鱼塘。泥浆泵已停，几个人在冲洗手脚。朱三定心情大好，对鱼塘老板说：“洗涮完一块吃饭，偶也想喝两口。”
鱼塘老板理解错了：“偶早想去你西龙大厦搓一顿呢！”
朱三定瞋他一眼：“去球的西龙大厦呢，你那装窝头的下水，龙虾鲍鱼能消化唠？就在这儿吃哇，让你老婆做口豆角和子饭，焖面疙瘩汤，切盘猪头肉。高粱白有了哇？愣球甚呢，去准备呀。”又对助理和保镖吩咐，“都去帮厨哇。”
二贵脱去雨裤准备离开，朱三定却喊住他：“王二贵，你等一下。”
二贵愣住，臭小忐忑地边走边回头。
“跟偶溜达溜达。”朱三定拍拍二贵的肩膀，沿着塘岸漫步。他掏出那几份身份证复印件递给二贵，“他们三个都跑咧，你为甚不跑呢？”
二贵看着复印件，不吭气。
“哥四个里，数你长得切塔（好看），李有才派你来鱼塘打工，是不是让你勾引偶妹妹朱晋萍，然后进入龙湖公馆，找机会干死偶？”
二贵还是不说话，心里却打鼓，这恶煞真是人精。
“偶的人现在都不在跟前，给你这个机会，干死偶哇，你身强力壮的。”
机会是不错，二贵斜瞄塘底，如果掐住他脖子滚下去，不会有多大动静。
朱三定笑了：“偶比你多吃了几年干饭，官场混得时间长，给你三条忠告哇，听不听在你，说不说在偶。第一，永远不要相信喊口号唱高调的人是好人，这种人往往最坏，坏到甚程度呢？坏到连偶这个坏人都看不下去的程度。”
二贵静静听着。
“第二，永远不要以为好人不说假话，坏人不说实话。李有才和武金锁到政协宾馆找偶的时候，偶对他们说的话现在还记得呢，原话是：‘如果偶说，偶已经把这笔钱给过你们咧，不止十三万，还加了两万利息，你们信不信呢’？”
二贵承认：“有才哥跟我们说过这句话。”
“你们习惯性以为偶不说实话，偶当下就看出你们思维固化咧，只好让你们吃点苦头，吸取点教训。当然，也是因为你们要账的方式惹下偶咧。”
二贵说：“我现在也不相信你那句话。”
“这就是你们的可恨可悲之处，信宣传、信媒体、不信真话、不信事实，活在当下，你们就只配享受假话。人被驯化到这种程度，真他妈悲哀。”
“你现在可以给了我们那笔劳务费呀，咱们两清。”
朱三定厉声道：“凭甚呢？偶现在给了你们，不是证明偶前面说的是假话？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兜兜转转绕了这么大一圈，还不明白？真没想到改造人的固化思维这么难！偶今天豁出命，豁出被你干死，再次提醒你，还执迷不悟？”
“说第三条吧。”
朱三定继续说，“第三，永远不要跟现实做对。明白人是把明白揣在肚里，随大流，装糊涂，没脑子的才瞎逼主持正义当英雄。正义是甚呢？要偶说是个球！这个世界就没有正义！”
“谢谢你的忠告。”二贵准备往餐厅走。
朱三定却拉住他：“别走，偶还得谢谢你呢，给你这么好的机会，没干死偶。”笑问，“拉呱上萍萍咧没有？”
“没有的事。”
“你这就是好人说假话呢。吃完饭偶把你捎到医院，去看看她哇，偶把田经理支开，给你个机会，也算给萍萍找个备胎。田经理球不行，估计伟哥都起不了作用。女人不是光靠钱来活呢，你们工地也有搭伙计哇？都有需求么。你没跟三个兄弟跑唠，还不是结记萍萍？偶猜想，昨天那场车祸，你们是相互救助哇？”
二贵头一次感觉这黑老大不是一般人，凶悍又狡诈，不讲理中似乎也讲点理。
晚饭后，二贵坐上威武的悍马，司机把他放在中心医院门口，车开走了。他走进病房，田经理果然不在，正在看手机想事的朱晋萍抬眼瞧见他，又惊又喜：“咦？怎么我想谁谁就来了？”
“早该来看你，怕遇见田经理。”二贵解释。
“他刚走你就到，点儿掐得真准。坐呀，坐下说话。”她拍拍床帮。
二贵要坐凳子，她却让他坐自己身旁，他脸又臊红，勉强坐在床边，胆怯地望望门口，又看看室内：“这病房……就你一个病号？”
“还有俩病号，她们是刷医保卡圈钱的，白天来，晚上走。”
二贵先简述：“今天赶巧，我们正在清塘，你哥突然出现了……”
朱晋萍听完，分析道：“亏是鱼塘老板找见的，换了你和臭小，反而让我哥怀疑。但是，你们更要注意安全，我哥最恨骗他和背叛他的人。”
二贵想了想，悄悄问：“你哥不会把那部换芯的手机拿去鉴定吧？”
“我做了预防，把假的机芯格式化，比照真机抹泥做旧，就像伪造古董。”
二贵低语：“臭小把真机藏好了，他手机号是……需要时候你俩联系。”
朱晋萍说：“我想趁现在我哥放松警惕，早点去北京，设法恢复数据，然后到有关部门举报。中北省是那个大人物的天下，这起凶案只能自上而下。”
“那就带上臭小，他是目击证人，也愿意作证。”
“这样更好，人证物证都有，我们可能要在北京待一段时间。”
“今天，我本来有机会弄死你哥，他却给我讲了三条忠告，我觉得有点道理。”
“他能建立那么大商业帝国，脑子不够用还行。”
“有些话我不信，他说早把十三万给了我们，还加了两万利息，鬼才信呢。”
朱晋萍却认真而肯定地告诉二贵：“我哥说的是真话。”
二贵还是不信：“怎么可能？”
“开始，我也跟你们一样，不相信我哥的鬼话，可有人确实看见他给出这笔钱了。”
“有人看见？谁看见的？给到谁手里了？”
“我暂时不能说，也请你们暂时不要追讨，因为，对于说出真相的这个人有危险。把明白藏在肚里吧，就像我哥说的。”
二贵左思右想，还是不明白：“你哥为什么要告诉我实情？”
“别以为他是同情你们，他不过是利用这笔钱继续做局。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他们圈里的都够这个资格，他最清楚这一点，所以使了这个手腕。我们想不到，是因为我们太单纯；他们做得出，是因为他们太贪婪。”
“你哥还怀疑，昨天那场车祸，是相互救助。”
“沈曼华今天也来医院打探我口风呢，他们诱捕计划失败，怎么能不怀疑。重要的是有才哥他们跑了就好，人在希望就在。”
“我也想回去，把这边情况告诉他们，一块做丁老哥工作，不要当替死鬼了。”
“回吧，我哥拿到心心念念的‘证据’，我这边可能暂时安全。对，我还没问，你怎么敢来呢？就不怕碰上田经理？”
“是你哥……”二贵吞吞吐吐。
朱晋萍明白了：“他又在耍手腕。我说怎么田建平刚被西建总老板叫走打麻将，你就来了，准是我哥安排的，”
“看看你我就放心了，走呀，回去跟臭小交代一下，明儿一早还得赶火车。”二贵准备离开。
“等一下。”她拿出手机和连接线，“把你手机拿来，我手机里还有一份影像证据，是‘剧组’在梅岭庄园打球，内容很多，备份到你手机里，千万保存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