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服丧期间色戒为先,现在哪有那么多讲究,丧事结束后第三天晚上,续岩峰驾车来到梅岭庄园,这里比滨湖公馆安全,空气也好。家父入土,悲伤难免,某种程度也是一种解脱,只是晓峰表现出越来越强烈的悖逆,实在让他不放心。
清晨早起,续岩峰和沈曼华在薄雾缭绕的林间漫步。梅岭庄园有高档客房,还有几幢独栋别墅,大都被些豪门、赌客和中外专家包租。朱三定把庄园左手倒右手“卖给”港华公司,自住的别墅也腾出,遛狗的地界成了养人的清野。得天独厚的小江南冬暖夏凉,天然氧吧,对曼华肚里的胎儿有益。她在公馆和庄园两头住,城里生活方便,高尔夫俱乐部来钱。
男一号比他俩起得还早,狗屎运加桃花运,迷上高尔夫,一千六百亩地任他挥杆潇洒。只是对女球僮不敢造次了,沈导管着呢,再发配回老家忆苦思甜咋办。朱三定住过的别墅味道不好,狗腥气太重,他倒不在乎。
再好的环境也驱散不了续岩峰心头的阴霾,他忧郁地对曼华说:“应该是下大雨那天晚上,我怕淋湿电脑,放到吊顶灯槽里忘扒密钥,被晓峰发现了。”
“你们这种对立的父子关系真少见,富二代官二代巴不得父母将国库掏空呢,还是你教育有问题。”沈曼华埋怨。
“我该怎么教育?教育他把入党做为升官发财的敲门砖?”
“教育他适应和接受潜规则呀,李有才那帮刁民都服软了,跟谁过不去也不能跟父亲过不去,把老子送进监狱就是党性强的表现?简直泯灭良知泯灭人性!”
“我昨晚跟你商量过,能不能把《灰狼计划》变通一下。”
“不可能,马上就要签约,临门一脚你却认怂。”
“我没认怂,是换一种策略和方式。大领导什么意见?我昨晚累得早早睡了,好像听到你给他打电话呢。”
“干爸对你很失望。”
续岩峰为难地唉声叹气:“我出了问题不要紧,咱们是团队。”
“晓峰不就看了分镜头剧本嘛,文学创作,虚构的东西,谁会当真。”
“我写的可是实景实物,来龙去脉、应对方案、反馈意见、培训男一号的计划、台词等等,都是真的。”
“人物是字母代替,他指认谁呢?”
“田建平把主要人物都说漏了,就怕那帮农民工和晓峰串连起来。”
“顾航不是把四个农民工稳住了吗。”
“顾航……毕竟跟咱们没有深交,人心隔肚皮。我父亲治丧,他把王二贵带去帮忙,王二贵和晓峰有过接触。”
“是朱三定想放长线钓大鱼,让王二贵出来活动,通过他找到臭小。这件事请示过我。”
“臭小是谁?”
沈曼华有所讳言:“涉黑命案,你不是不想听吗?”
续岩峰马上拒绝:“那就别跟我说,这是原则问题。”
曼华损他:“掩耳盗铃。”
两人走进球场。续岩峰说:“我的想法是,让港华公司与华铝集团联营,由华铝集团牵头拿下五峰铝业,然后回购港华股份,一样得利。”
“失去主动权,利润大缩水。”
“可安全呀。”
“五峰铝业前两任法定代表人教训摆在那里,华铝集团董事长就不怕风险?他能像男一号那么视死如归?如果这样,我们何必培养顶大包的。”曼华拿出手机,“我先和朱三定沟通一下。(拨号)……朱董事长,起床了吗?……”
续岩峰回避到一旁,暗自摇头:“贪得无厌……”
曼华打完电话,过来安慰他:“朱三定说了,王二贵和续晓峰有接触不怕,已经派人盯住晓峰住处了,臭小一露面就抓。”
续岩峰反而更加担心:“可不能伤害晓峰啊。”
“晓峰已经和你切割父子关系了,还考虑那么多干吗。”曼华鄙视道。
男一号扛着球杆走来:“续县长,你看我这次回来,比以前有进步吗?”
“有进步。”续岩峰敷衍。
“忆苦思甜就是好,找到感觉忘不了。”男一号又来顺口溜,“五个山头再拿到,这一辈子满足了。”
曼华对续岩峰笑道:“看,男一号都不想放弃。”
“续县长,五个山头什马时候签字哪?我可等不及喽。”男一号问。
一只野兔跑进球场,曼华欣喜地去追逐。
续岩峰急喊:“慢点儿!小心!……”
话音刚落,曼华踩到球洞,一个踉跄从果岭滚下,摔进沙坑,续岩峰飞跑过去,她卧在坑底昏厥,身下的白沙被鲜红的血液一点点洇染……
续岩峰手忙脚乱打120:“梅岭庄园有个孕妇摔倒了……四个多月……肚子出血了……”
男一号走到沙坑边,只听到后面一句,傻呵呵问:“兔子出血咧?压死咧?”
“肚子!不是兔子!来搭把手,先把她抬上来。”
两人把曼华从沙坑抬出。男一号看着自己两手鲜血,吓坏:“这……这咋……出人命咧?……”
续岩峰紧张地考虑,对男一号说:“你跟上救护车去医院,就说她是你老婆。”
“俺老婆?”
“再顶个包。”
“给谁顶包?”
“我。”
“哦……中……”
曼华脸色苍白,微微睁开眼皮,射出锐利又怨恨的目光盯住续岩峰,吐出四个字:“你真……卑鄙……”一阵疼痛又昏过去。
环城快速路上,一辆运输甲醇的罐车侧翻在路口,公路封闭,120急救车堵在路上过不来。
续县长和男一号已经把曼华抬到高尔夫球车上,开到丁字路口。看着奄奄一息的曼华,他手足无措地对男一号说:“急救车堵在路上了……”
男一号二话不说,抱起沈曼华,朝急救车跑去。急救车担架员和一名女医生、一名护士跑来接应,把曼华抬上担架,推入急救车里。
女医生问男一号:“你是她什么人?”
男一号回答:“她……是俺老婆。”
他被允许登上车厢,急救车鸣着警笛开走。
续岩峰边擦汗边拨手机:“曼青……曼华出事了!……”
沈曼华被送入妇产医院急救室。男一号焦急地等在外面,浑身血呼啦碴,看着骇人。小黄小林开车赶来,匆匆跑进大厅,急问男一号:“人怎么样?”
“正抢救呢。”男一号大言不惭对他俩吩咐,“就说她是俺老婆。”
小黄小林先是一愣,随即领悟:“哦,明白、明白。”
小黄对男一号说:“车里有衣服,您去换一身吧。”
男一号跟着小林上商务车,换上长袖衬衣和吊带西裤。再回到急救室门口,女医生和护士正好出来,三人围上去。女医生对男一号说:“你老婆很危险,需要输血,她这种血型血库里暂时没有。”
“什么血型?”小黄问。
“熊猫血。”女医生说。
“俺是熊猫!”男一号急得脱口而出。
女医生笑道:“别着急,慢慢说。”
“俺是熊猫……血。”男一号自我纠正。
“真的吗?”女医生问。
“真的,俺给熊猫输过血。”
“什么?”
“不,俺给熊猫血的工友输过血。”男一号急得像笨嘴说绕口令。
女医生困惑:“你是梅岭庄园董事长吧?路口大广告牌上有你的招贴画,多会儿给工友献血呢?”
“别问咧,救人要紧!”男一号跺脚。
“你真是RH阴性血?”
“啥?”男一号不懂。
“您确定自己是熊猫血?”小林追问男一号。
“没问题!”男一号肯定道。
“先化验一下,你要是RH阴性血,你老婆就有救了。跟我来——”女医生领着男一号去往化验室,边走边问,“你上次献了多少血?”
“七百斤。”
“啊!”
“七百……”
“七百CC吧?”
“对,七百……西西。”
“夫妻都是熊猫血,巧得不能再巧了。”女医生都觉得稀罕。“如果血型配上,可能需要你多次输血。”
千分之一、二的概率,男一号和沈曼华血型吻合。他躺在输血床上,血浆顺着右臂上的输血管淌入存血袋……
朱三定事业做大后给老娘在城北三交村建了一串大院,雇两个保姆服伺老娘,主要陪老娘打麻将解闷。他把亲妹妹送进精神病医院,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保命和保密难两全。他担心老娘牵挂,这些日子每晚都回来住,慢慢开导老人。
续晓峰的同学马亮正好是三交村人,自己有辆二手瑞风商务车,朱三定老娘家里的采买之类他就捎办了。老太太去年摔了一跤,行动不便,马亮有时还开车连轮椅带老人拉出去散心,渐得朱三定信任。
今天,朱三定陪老娘吃过早餐,准备登上悍马去单位,老娘操纵电动轮椅出院,再次问他:“萍萍一个疗程多长时间呢?你咋还不领偶去看看她?”
“能不能看她偶说唠不算,听医生的。她看见你,万一激动得再抽起来,反而加重病情。”朱三定说。
“你要敢骗老娘,打烂你骷髅(脑袋)!”老娘警告他。
“你现在就打哇。”朱三定把脑袋往老娘怀里伸。
“快滚哇。麻将桌坏咧,让小马给修一修。”老娘吩咐。
马亮开着瑞风商务过来,朱三定喊住他交待事项,马亮推着老太太进院。
朱三定登上悍马出发,薛助理来电话:“董事长,梅岭庄园眼线报告,沈曼华可能流产了,续县长让男一号冒充她老公,去了医院。”
朱三定大感意外:“甚呢?姓续的能做出这种事?男一号这个老傻屌,大包敢顶,烂包也敢顶。”转念一想,“这倒是好新闻,你马上联系媒体去采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