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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一号盯着楼梯口，续岩峰县长出现了，还是那么和蔼可亲，朴素慈祥。男一号惊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俺的救命恩人哪！……”
续岩峰跑下来搀起他：“不要这样，千万不要这样。”
“俺以为见不上你咧……真是你呀？……”男一号沉浸在似信非信的恍惚中。“这、这不是梦吧！……”
“当然不是梦，是现实。”
“你……你就是那个……重量级人物？”
“对呀，以后我们就是一个剧组的，我给你搭戏。”
“哎哟，你给俺搭戏？！……搭啥戏呢？”
“你是董事长，大老板，不是有句话吗，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就是推磨的，一堆推磨的。”
“一堆鬼？”
“咹……就是主角和配角的关系，主角只能一个，配角可以多多。”
“颠倒咧，真是颠倒咧，俺、俺不敢演咧……”
“你不演，那我可要批评你了。”
“哦，那俺演，好好演。”
“这就对了。我给你提三点要求，你记住这三条，保证能演好男一号。”
“你说吧，俺到死也听你的，你说砍了俺脑瓜，俺把脖子给你洗干净。”
沈曼华和田建平被逗得嗤嗤直笑。
续岩峰郑重其事地说：“第一条，我要给你改名字。”
“改啥也中，俺名字是父母给起的，你就是俺再生父母。”
“来，我写给你看——”续岩峰将男一号引至书案旁，研墨挥毫。
沈曼华和田建平进厨房准备年夜饭。曼华感慨：“有时候我真怀疑，封建社会到底结束了没有？”
田建平撇撇嘴：“骨子里的东西。”
续岩峰用毛笔蘸上墨，在宣纸上一笔一划地给男一号书写：“你的新名字叫于——九——川。你看：于，比你的丁字多一横；九，汉语数字里的九。”
“俺认识九，顾经理教给俺咧。”
“川字更好写，就三根竖道。”
“你给俺起的名字跟俺爹起的差不离，又好记又好写。”
“第一条记住了？”
“记住咧，俺叫……于——九——川，戏里的名字，俺过去演戏，也改过名。”
“好，这第二条，与第一条相关。你既然改了名字，就要忘掉过去的一切，包括你的亲友、工友、领导、相好的，一切的一切，统统忘掉。万一见了面，就当不认识，不多看一眼，不搭一句话。”
“哦……那俺下了戏呢？”
“你下不了戏啦，只要我在位，剧组成员在位，你是永远的于九川。”
男一号深感意外：“永远？……一辈子？……”
“对，这洋房、洋车、还有巨大的产业、花不完的钱财，都是你的，你可以受用一辈子。”
“哟，那俺是不是……重新投胎咧？”
“对，这个比喻好得很，你起死回生，等于重新投胎。”
“俺能演一辈子带长的，吃一辈子好饭？”
“你想去哪个馆子吃，就去哪个馆子吃。”
“那……坐飞机呢？”
“更简单，你可以周游世界。”
沈曼华过来对男一号说：“记住，你有三重国籍，除了中国维港，还有澳大利亚、基里巴斯……”
男一号叫停：“STOP！‘基里巴斯’？……你是说，俺有四个老婆？”
曼华不解：“什么四个老婆？”
“基里巴斯的男人，不是能娶四个老婆？”
曼华笑问：“你从哪儿听来的山海经？”
“李有才说的。”
续岩峰说：“你没有过去，只有现在，过去的人和事都不要想，不要提。”
“前两条都记住咧：俺叫于九川，谁都不认识，重新投了胎，好的管饱吃。”
“顺口溜说得不错！”导演、编剧、剧务齐声夸赞。
续岩峰接着说：“第三条最关键：从头到尾听导演。”
“‘从头到尾听导演’……那……你呢？……”
“我也听她的。”
男一号摸着胡子，用目光请示续岩峰。
续岩峰毋庸置疑地点头：“听导演的。”
他转向沈曼华，毫不犹豫：“剃吧。”
“好嘞，准备带妆彩排！”曼华领着男一号进入化妆室。
续岩峰来到厨房，洗净手和田建平一块包饺子。
田建平提过来那只旅行包：“朱董事长让我转交您一样东西——”
“这是什么？”续岩峰问。
“我没看，大概是年货吧，他说祝您过个好年。”田建平又想起什么，“忘了，我车上还有熟肉没拿。”他离开厨房，去外面车上取东西，其实是回避。
续岩峰拽开旅行包拉链——全是整捆的人民币，一共五捆。他脸上没有惊，没有喜，没有愁，没有惧，平静得如同看到一堆纸，慢慢合住拉链。
田建平见续岩峰提着旅行包上楼，这才回到厨房。在《灰狼计划》剧组里，他的角色比较尴尬，只知道五峰铝业价值十八亿，需要一个替罪羊，详情不了解，也不想了解。他只想实际一点，依靠表妹的关系，自己的铺垫，加上周到的服务，得到集中供热项目。剧组哪个成员他都惹不起，连昔日的烂小工，今日的男一号，他都得用心伺候着。颠覆性角色，对他来说也是颠覆了地位，颠覆了认知，自己都觉着下贱。他只能蹭热度，等别人心情好的时候相机行事。
续岩峰再回到厨房，田建平有意无意地说：“我们集团准备让顾航主持集中供热竞标。”
“我已经知道了。”续岩峰好像不愿接这茬，继续包饺子。
“山中无老虎……”
“集团大，还是分公司大？”续岩峰问。
“当然是……集团大。”
“所以，不要把别人看得都不如自己。你先配合顾航参加投标筹备工作，特别是安装标段的技术标和综合标，重在掌握要领，实在不行就干中学，学中干。”
续县长说出这番话，田建平感觉他口风有点变，这是给我打预防针呢？他装作调节煤气灶的火候，一边煲鸡汤，一边呆想。越想，心里越有种难以抑制的忿懑，从曼华第一次来祁口县政府采访到现在，我他妈当了一路电灯泡，鞍前马后地服务，哗哗的银两付出，就差扶着屁股帮操了。今天给男一号置办行头又花去好几万，我不就图集中供热吃独食吗，你续岩峰心里应该有数呀。怎么现在又让我干中学，学中干？明显还是信不过我。说他妈无商不奸，无官不奸也同样。《灰狼计划》要开拍，我的集中供热反而降了温。幸亏我留了一手，也算有先见之明，提前跟朱三定打过招呼。看来真需要拉呱上朱三定的妹妹朱晋萍，做两手准备，该吃软饭也得吃。
田建平只顾想心事，没防住鸡汤溢了出来把火扑灭了，手忙脚乱地端起沙锅，还差点烫了手。
“你看着鸡汤还能溢了。”续岩峰拿来抹布揩灶台。
突然，从客厅传来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前奏，两人忙出去观看——
沈曼华搞了个追光灯，只见男一号斜戴着酱红色英伦礼帽，白色浅纹衬衣，米色吊带西裤，黄色软底皮鞋，搭配金丝变色眼镜，一手拎着洋拐棍，一手插在裤兜里，面皮光亮，无一根杂毛，酒糟鼻抹了遮盖霜，腰板笔直，笑容可掬地站在客厅中央。沈曼华手持摄像机，转圈从各个角度拍摄男一号。
“欣赏一下横空出世的于董事长！”曼华得意地介绍。
“于董事长！过年好！”续岩峰和田建平一同上前与男一号握手。
“判若两人，还是你会捯饬。”田建平向表妹夸赞。
续岩峰说：“外表容易打扮，内秀才见功夫，谈吐的方略、专业的素养、气质的拿捏……”
“你这编剧赶紧动笔写吧，我将文字转化为实际，这是本导演下一步的重点。”曼华很自信。
男一号快绷不住了：“导演，俺这个造型拍完咧没有？”
“OK！”沈曼华做个手势。
男一号像泄了气的皮球，摘去帽子擦汗，恢复光头驼背罗圈腿：“真累……”
田建平又笑得收不住。
沈曼华狠狠瞪他一眼：“你笑得好放肆。”
田建平捂住嘴跑进厨房。
“好了，片场休息。”曼华拍拍巴掌挥挥手。“准备吃年夜饭。”
男一号屁股刚挨沙发，一听年夜饭，又站起来，到处瞄。年夜饭在餐厅摆了满满一桌，他眼睛都直了。
田建平把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来。
曼华瞧腕表：“春晚开始了，今年换了导演，看看水平如何。”打开餐厅电视。
田建平裤兜里的手机铃响，出门接听。不一会儿，他站在餐厅门口，一脸迷惑，不知如何是好。
沈曼华和续岩峰注意到田建平的表情，一前一后出来。曼华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田建平说：“刚才接到看门人电话，陈寡妇上工地找丁二一去了，还送年夜饭呢。”
“她不是和丁二一掰了吗？”曼华关住餐厅推拉门，怕男一号听到。
“陈寡妇是谁？”续岩峰问。
田建平说：“是个神经病女人，脑子不够数。刚才把看门人当成丁二一，撒泼耍横。我让看门人告诉她，丁二一被解雇了，坐长途车回老家了。”
“她为什么去你们工地找丁二一呢？”续岩峰问。
“我把丁二一从县医院接上，担心七公司顾航找麻烦，跟他打了个招呼，估计是他挑唆的。”
“顾航为什么要挑唆？”续岩峰再问。
“他是他俩的介绍人，还想成人之美，他在单位就喜欢管闲事。”
“也是他在县医院拦住我，才有了抢救丁二一那一幕。”续岩峰说。
“陈寡妇万一上丁二一老家找人怎么办？”曼华担心。
“我就是发愁这个。”田建平说。
续岩峰分析：“一个四海为家的老光棍，村里才不管他在哪儿过年呢，陈寡妇去也白去。关键是顾航，这个人和男一号的交情不比我差。”
“他是华总的红人，不想让他出现只有一个办法，把宏大集团挤出祁口县和义临市建筑市场。”田建平说。
“狭隘。”续岩峰拒绝。
“这个人能不能争取过来，辅助我们改造男一号，事半功倍岂不更好？”曼华问续岩峰。
续岩峰未置可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