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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建平有一条说对了，甲方——公用局周局长，包括郭秘书，先后给刘宏发打电话，商量照顾欣荣厂保温材料的事。这些官僚，只为在续县长那里邀功卖好，丝毫不考虑实际情况。气源站外管网用的PRC管已经用石英砂高压除锈，没法向厂家退货，而且主材退货也是甲方的事，还面临工期延长的问题。机房外墙就那点面积，用不了多少保温板，祁口县建材市场就能买到。
刘宏发和顾航都挠头，项目部一拨人站在气柜焊装现场想主意。
顾航找来的气柜专家白总毕竟见多识广，他提出个办法：“如果非要用保温材料的话，可以给气柜‘穿棉袄’。”
“气柜‘穿棉袄’？”刘宏发压根没听说过。
白总从手机里找出资料，给刘宏发和顾航看。
刘宏发念出声：“节能新工艺——储气柜密闭水槽里的水冬天需要电加温防冻，用柜体保温的方法可以降低热损失，减少加温次数……”他越念眼睛越亮，声音越激昂。
顾航抢过手机浏览，看完后却没那么激动：“高寒地区才适用这种工艺。祁口属于高寒地区吗？肯定不属于。所以，设计院当初就没给祁口气源站做这种工艺设计。再说，咱们这座储气柜密闭水用的是焦化厂的热循环水，热得能烫猪毛，就是零下三十度，水槽也不一定结冰。”
刘宏发把顾航拽到一边说：“你脑子进水了？是甲方让咱们想法照顾续晓峰的生意，咱们把这个建议提供给甲方，等于把难题甩给他们，做不做是他们和设计院协商的事，咱们只管施工。工程变更是好事。”
“好事？”
“甲方增加预算呀，你学着点吧。”
“这不是变相掏国库吗？”
“去去去，玩什么高尚，明年集中供热你还想不想干了？死心眼儿。”
刘宏发安排顾航先去欣荣厂订一批机房外墙保温板，舍近求远，也是明摆着照顾续晓峰。另外，把气柜保温材料拿些样品回来，给甲方和设计院做参考。
次日晨起，刘宏发从铁皮柜里拿出合同专用章递给顾航：“气柜的保温材料，你跟欣荣厂说个活话，等甲方定下来再说。”
“气柜保温要阻燃的？”
“肯定呀。”
“他们刚中试，不知道成没成。”
顾航暖车的当儿，拿出名片在车外给续晓峰打电话，确认他在不在厂里。
“顾经理，今个去哪采购呀？”李有才过来问他。
“义临市大营村。”
“买保温板？”
“你怎么知道？”
“俺在义临干了几年，去过大营村，尽做保温材料的。俺给你开车带路呗？”
“你先跟小吕请假去。”
跑长途多个司机当然省事，皮卡不是自动挡，怪累的，还省下流量看百度地图。小吕准了李有才请假，谁承想，带上李有才带错了，这个反腐斗士是个坏事油子，爱多管闲事，可把顾航气得够呛。
上午十点半左右，江铃皮卡来到义临市南郊大营村。欣荣保温材料厂在村级公路西侧，韩厂长和续晓峰等人在厂门口迎接，顾航下车与他们握手寒暄。紧接着，九公司的皮卡驶到，老孟也是来订货。
“司机师傅请进来吧，进屋暖和暖和，喝点水。”续晓峰招呼李有才。
这李有才下车，却盯着续晓峰使劲瞅，张口要问，被顾航捏了一下。刚进厂区大门，他掏出烟卷，门卫阻止道：“不能抽烟！”指给他看禁烟标识。
他在大门外抽完烟，和门卫搭讪：“你们这个戴眼镜的厂长姓许还是姓续？”
“姓续，叫续晓峰。”
“哦，他爹是不是在祁口县当县长？”
“好像是。”
顾航和老孟在韩厂长和晓峰陪同下先参观欣荣厂的产品陈列室，拿了几块样品，然后到厂长办公室商谈。韩厂长是个大烟筒，办公室里允许抽烟，招待烟也不错，李有才进来喝水，蹭了一支烟，坐在沙发一侧玩手机。
“你们这种新型阻燃保温材料有点像三明治啊。”顾航看着样品说。
“对，娃娃们给它起的外号就叫‘三明治’。说实话，偶还没吃过三明治呢，见都没见过。娃娃们可下辛苦研究来，做了几十次试验呢。”韩厂长满口土话。
“如果你们只做外墙保温，这种复合硅酸盐板就可以。”续晓峰拿着一块深灰色样品对顾航说。“‘三明治’刚开发出来，成本有点高，价格也贵。”
顾航问他：“‘三明治’用在什么地方？”
“高档小区和工业设备，不差钱的单位。”
“咱们上次见面的时候，我简单介绍过，我们是制作和安装储气柜的，储气柜就是工业设备。”
“有必要给储气柜做保温层吗？原设计图纸是怎么要求的？”晓峰问。
顾航说：“只要不是结构问题，工艺可以干中协商。”
李有才突然插话：“图纸上只要求给柜体刷两遍防锈漆，俺看过图纸。”
顾航很是不悦，呵斥他：“你懂什么，柜体保温是近两年推广的节能新工艺。”
“这位司机师傅是干什么的？”晓峰问。
“一个农民工，有时候帮我开开车。”顾航没好气。
“请你说下去。”晓峰对李有才说。
“明摆着脱了裤子放屁，谁见过给气柜做保温层呢？这是慷国家慨，用纳税人的钱照顾你们厂业务，变相巴结你老子呢。”李有才直言不讳。
顾航没想到兀然冒出这么个“义士”，不分场合，不识大体，直接揭盖子。他急忙分辨：“不不，跟续县长没有丝毫关系，纯属工艺变更，还没最后定下来。这神经病脑子不正常。”吩咐李有才，“你还是到车上去吧。”
“何必这样呢。我父亲号称农民工县长，我这里却排斥农民工，多不合适。”晓峰挽留李有才。
晓峰的同学刘强在网上搜到什么，递给续晓峰。
晓峰看罢，说：“确实有柜体保温工艺，多是高寒地区做，咱们这里可做可不做。顾经理，既然原设计没有，那就不必变更工艺了。工程变更肯定要追加预算，传出去对我父亲影响也不好。”
顾航尴尬地笑笑：“我们只是有想法，还没跟甲方协商呢。”
“我已经说过，我跟父亲的关系是：他做他的官，我做我的生意，无需关照。我们是凭产品性能和质量闯市场扩销路，如果你们是看我父亲的面子照顾我的生意，甚至不惜变更工程追加预算，来买我们的产品，说句不好听的，那就是对我们产品不尊重。”
李有才站起来鼓掌：“讲得太好了！官二代都像你这样，中国就有希望了！”
同晓峰握手，“俺叫李有才，认识你真高兴。”
“李有才？你还真有才，农民工群体也藏龙卧虎呢。”晓峰夸赞他。
九公司老孟一直旁观不语，起身到屋外打电话。
顾航虽然被李有才气得牙根痒痒，却也无可奈何，供货商不希望客户买自己的产品，真是奇闻怪事。一桩隐性贿赂的买卖就这样被李有才搅黄了，项目部和欣荣厂只签了六百平米复合硅酸盐保温板供货合同。
离开欣荣厂准备上车时，顾航对晓峰说：“你给我上了一课。”
“不是我给你上课，是他——”晓峰指指驾驶位上的李有才。
“他？我回去才收拾他呢。”顾航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不能啊，人才难得，懂技术又敢仗义执言，你们不用，我还想用他呢。”
韩厂长握住顾航的手，拉到一旁说：“晓峰太年轻，社会经验不足，说话有点冲，顾经理别往心上去啊。”
“没事，我不计较。”
“晓峰他老子当县长，他反而放不开手脚。你有偶的电话了哇？”
“有你的名片，咱们常联系。”
“吃了午饭再走哇？”
“不了，我们去市里还有点事。”
行驶在路上，顾航训李有才：“你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你们哥四个那笔老账还指着续县长要呢，你却到处拆台说凉话，传到续县长耳朵里好吗？”
“两码事么，续县长要是个真清官，他也不会同意损公肥私。”
“你懂个屁！你们流动性强，我们还要在祁口县继续做工程呢。”
中午在义临市里吃过饭，下午采购了一批劳保用品，装完车打道回府。顾航和李有才一路没话。到了工地卸车时，李有才说：“顾经理，今个得罪你了。”
“你以后再别想跟我外出了。”顾航恼火地摔住车门。
回到办公室，刘宏发从包里取出一张图片递给顾航——保温储气柜外图。
“网上下载的还是你画的？”顾航问。
“当然是我画的。”他说。
“拉倒吧，我在网上见过类似图片。”
刘宏发说“我上午和周局长商量，他立马领我见续县长。”
“你以前想见续县长，兜兜转转见不上，这回容易了？”
“周局长也想表功呀，可他不懂技术，得我给续县长做介绍。我把柜体保温好处说了一堆，特别强调焦化厂生产不正常，热循环水冬天不一定能达到温度，密闭水槽结冰的可能性不能排除，应该采取双保险措施。你猜续县长怎么表态？”
“看你兴高采烈的样子，应该有门？”
“续县长嘱咐周局长，去气象局查一下祁口县极端天气历史，还说气源站是民生工程，为确保万无一失，需要考虑极端气候条件下气柜正常供气问题。”
顾航会心一笑：“很有说话艺术。”
“抬轿子的更是耳聪目明，看周局的意思，准备和我去设计院提工程变更。”
“设计院肯定想，你们有钱就做呗，脱裤子放屁还放得干净呢。”
“你在集团坐办公室，发现不了工程上这些猫腻吧？”
“感觉就像一群贼，变着法儿偷国库，某种程度上，还不如农民工呢。”
刘宏发手机铃响，看着来电告诉顾航：“郭秘书电话……”到一旁通完话后，气呼呼问顾航，“你去欣荣厂把李有才带去了？”
顾航不爱背后翻闲话，本来不想把李有才的“义举”说出，估计是老孟汇报给田建平或者直接告诉郭秘书。县长秘书都知道了，顾航也瞒不下去，只好承认：“我也没想到李有才是个搅屎棍。”
“他们是不是不想要那十三万欠薪了？”
“新版唐吉坷德。”
“续晓峰怎么说？”
“也不同意为了使用他们厂的产品，变更气柜工衣。”
刘宏发愣了：“放到嘴边的肉不吃？乳臭未干吧？”
“晓峰是副职，厂长姓韩。”顾航把韩厂长的名片给他，“你们再商量吧。”
“尽快把李有才哥四个打发走，一群祸害！保不住还要出事。”
“他们是多面手，正用人呢，气柜竖起来再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