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贵仿佛不会开车了,奥迪Q5一顿一顿穿过马路,到了龙湖公馆大门口,锌钢门自动打开,保安立正行注目礼。朱晋萍指挥二贵沿右侧便道行驶,停在物业公司办公楼前。
“等我一下。”朱晋萍进办公室。
此刻的王二贵是无以言状的懊悔加自责,浑身快湿透了,说不出冒的是冷汗还是热汗。之前梦寐以求想进来,岂料像个俘虏被押解至这里。朱晋萍干什么去了?去报警?或叫保安?万一再进派出所,只能咬紧钢牙不松口,决不能招出另外那哥仨。他掏出手机,想通知李有才他们赶紧转移。转念再想,朱晋萍如果要抓他,刚才一进大门就能让保安动手,何必等到现在?说明自己不一定完全暴露,要冷静,不能一错再错。他把手机慢慢放下,脑子里急速考虑要不要向她说出“马王爷计划”,以求配合。但是,他觉得时机还不成熟,因为双方接触太少,性命攸关的举措对谁来说都要慎之又慎。
朱晋萍换上工作服,端着保温杯出门,上车后把热水连同一板感冒通递给他:“先把药吃了,你感冒还没好呢。”抠出两粒药丸,不由分说塞进他嘴里,“看我干什么?这又不是毒药。”把剩余的药板扔给他。
二贵瞅瞅药板上的字样,确认是感冒通,这才把嘴里的药丸服下,水也喝干。
“说吧,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鱼塘打工的。”
“打工的干嘛要说谎?”
二贵勉强笑笑:“因为……我不了解你。”
“你想了解我?你是不是我哥派来的卧底?”朱晋萍直截了当问。
“‘卧底’?”
“我哥准备给我点自由,可又不放心,所以派你来鱼塘打工,暗中监视我,对不对?”
二贵终于明白朱晋萍的疑点,可又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摇头:“都说女人的心思男人不懂,其实男人的心思女人也不懂。”
朱晋萍拿出对讲机:“既然你不肯说明身份,我只好叫保安来。”
二贵握住她准备拨号的手:“等等,我现在只能对你说:我不是你哥的人。”
朱晋萍感觉到什么,把他手掌翻过来,摸着上面的老茧,从他真诚的眼神中似乎看到了可信的闪光。她半信半疑:“我哥身边的人没有你这样的手,这是重体力劳动者的手。也许,你也有难言之隐?”
二贵扭转脸,眼里燃烧着愤恨和复仇交织在一起的火光。他看看朱晋萍:“我……暂时不想说。”
“我不勉强你,我们都需要加深了解。回去继续吃药,把车交给乔胖子。”朱晋萍拿着保温杯下车,目送Q5掉头驶去。
次日,天还没亮,老板把二贵和臭小喊起来,让他俩给鱼塘泼洒消毒剂。
“这死老板,比《半夜鸡叫》老地主还坏,才四点半就让长工干活。”臭小揉着惺忪的眼睛,瞅瞅挂钟。
二贵受苦受累受惯了,睡眠不足是常有的事。他穿好雨靴,披上军大衣,先去大棚里打开照明灯和增氧泵,然后进库房。老板已经配好消毒剂,和二贵一块搬到鱼塘边,拿着水瓢往塘里泼洒。网箱里黑压压一层活鱼,翻溅着水花。
臭小懒懒地走过来,老板把水瓢递给他:“看你这身懒肉,不想干就滚吧!”他却打着哈欠,回卧室去了。
“你他妈还知道补回笼觉呢。”臭小气鼓鼓朝老板身后啐一口。
“为啥每次开钓前,都要洒消毒剂呢?”二贵问臭小。
“洒了消毒剂鱼受刺激,不开口吃食,都让钓客把鱼钓走,老板不是赔钱。这鱼塘中间还有一道暗沟,鱼儿平时都在沟里猫着,不出来打食。”
洒完消毒剂,臭小把空桶底朝天翻过来,坐下抽烟,二贵拿起扫帚打扫场地。
“二贵哥哎,你就不累?”臭小问二贵。
“累啥呢?”
“昨晚上那么好的机会……”
“你算完蛋了,好的学不会,坏的学一堆。臭小呀,哥跟你说句真心话,你还是好好上几天学吧,在社会上越混越坏。”
“我想学法律,将来当律师。你看电影里,律师能把死人说活,把活人说死。”
“律师当然不赖,我认识一位项目经理,人家懂法律,有机会介绍你俩认识。”
“好啊。”臭小递给二贵一支烟,“不过,你别转移话题,我不能白给你和朱晋萍拉皮条。”
“我都结过婚了,孩儿还两个呢。”
“乱搞男女关系的,哪个不是有家有口的。昨天给你创造了那么好的条件,你该好好犒赏我。”
“你给我创造什么条件了?”
“让你和她单独相处呀。”臭小朝后瞅瞅,压低声音说,“乔胖子让我热酒的时候,我给酒里加了点碱面,要不他俩能醉成那样?睡那么死?”
“你小子可真坏,臭小这名字没白叫。”
“姻缘不能白搭,皮条不能白拉。”
二贵想起什么:“行,犒赏你个好东西。”他走到池边,伸手探进溢水槽,那部糊满泥巴的手机还在,“犒赏你一部手机——”扔给臭小。
臭小接过手机看了看,惊疑地问:“你从哪儿弄来的?”
“昨天绑网箱,脚丫子踩住这个硬东西,泥里抠出来的。”二贵不当回事。
臭小在池边把手机洗干净,一辩手机牌子,大吃一惊:“三星?!”他恐惧地四下张望一圈,“这可能是那淹死鬼的手机。”
“淹死鬼的?朱晋萍她男人的?”
“他临死前把手机扔进鱼塘,朱三定为了找它,让鱼塘老板把水全部抽干,一堆人在烂泥里翻了好几遍,最后也没找到。”
“哦?……”二贵取过那部手机,翻来覆去再次端详。“这么说,这部手机里……藏着重要秘密呢?”
臭小有点感伤:“像藏着一条人命呀……”
“朱晋萍知不知道这部手机在鱼塘里呢?”
“应该不知道,她来钓鱼只是想念老公,从来没问过手机的事,也没找过。朱三定本来想把这间大棚拆除填平,可朱晋萍哭得死去活来,只求留下这点念想,当哥的心软了,交代老板和乔胖子好生看管,不许别人跟她接触。”
“这么长时间了,朱三定可能越来越放心?”
“对,乔胖子都懒得支应朱晋萍。”臭小又调皮地笑道,“二贵哥,桃花运让你撞上啦。”
“你能不能嘴上积点德。”
“二贵哥,这手机壳上刻着个记号——是个什么字?”
两人仔细端详。二贵说:“像是‘Z’,电影《佐罗》看过没?”
“没,你吃的盐比我吃的面多。你可以拿它试试朱晋萍,她肯定认的。”
有人拍打大棚铁皮门喊叫,大棚外已是黑压压一片人头,全是赶来晨钓的。
二贵嘱咐臭小:“把手机收好啊。”去把大门打开。
钓客们提着钓箱挎着杆包,蜂拥而入,争抢钓位,寂静的鱼塘顿时热闹起来,支杆、开饵、调漂……人人觉得自己不含糊。
下午,李有才接到二贵电话,开着面包车来到聚友鱼塘。他只身进入大棚里,二贵正在查验钓客们钓箱上贴的鱼票,与李有才交换一下眼色,李有才返身出去。鬼精的臭小却注意到他俩的眼神,佯作不察。
二贵从连通餐厅的窗口瞄一眼,见老板两口子正在厨房忙活。他走出大棚,坐进面包车里,把那部旧三星手机递给老大。
李有才看半天,凝眉分析:“朱晋萍前夫临死前扔进鱼塘?……朱三定翻个底朝天找这部手机?……如果臭小说的都是真的,这里面可大有文章。”
“俺寻思,是不是朱三定为了得到它,才弄死自己亲妹夫?”
“照你这么分析,朱三定弄死亲妹夫的事,八成是真的?可是,这部手机在水里泡了一年多,再重要的数据,恐怕也读不出来了。”
“听说三星手机防水性能好?”
“再好也只能在水里泡几个小时,这都泡了一年多,屏幕都泡白了。”
“俺是跟你商议,能不能利用这部手机,跟朱晋萍进一步接近?她昨个晚上倒是说了,要跟俺加深了解。”
“她真这么说了?”
“这还能扯谎。”
“中,等她再来钓鱼,你把这部手机有意无意让她瞅见,瞅她有啥反应。”
“可她万一激动起来,被乔胖子和老板发现,那就糟了。”
“对对对,你说得对,想个其他办法。反正,这是你们加深了解的好机会。”
二贵回忆着问:“在祁口县做工程的田经理,你认识不?”
“九公司田经理?听说过,没见过。”
“他有点谢顶,开辆丰田霸道。昨个中午,俺和顶包在野猫岭救的那个‘女兵’,也跟着田经理来鱼塘,找朱晋萍闲聊。”
李有才既意外又感兴趣:“‘女兵’出现了?还穿军服呢?”
“穿职业女装。乔胖子说,她傍着一位洋老板,也住在龙湖公馆。”
“这么巧?哎呀,必须尽快想办法和朱晋萍加深了解,打问一下‘女兵’住哪幢?俺和金锁银锁好观察她,没准能顺藤摸瓜牵出好名声县长。”
“田经理好像拉呱朱晋萍呢。”
“哦?这就更有名堂了,他敢拉呱朱晋萍,说明他跟朱三定关系不一般。你没露面吧?”
“俺在屋里躺着,那‘女兵’警惕性可高呢,到处瞅摸。”
说话间,白色霸道驶来,停在餐厅门口。田建平下车,打开后备箱取酒。
“看,那就是田经理——”二贵指给李有才辨识。
田建平进入餐厅。不一会,臭小肩挎手提,把一堆渔具放到霸道后备箱里,来回搬了两趟。
二贵对那些渔具眼熟,低呼:“朱晋萍的渔具咋都搬走了呢?”
随后,田建平和眉开眼笑的老板从餐厅出来,登上霸道,摆手告辞。
李有才哥俩还没搞清怎么回事,臭小拉开车门,对二贵说:“老板找你呢,我说你蹲坑去了。”
“朱晋萍的渔具怎么都搬走了?”二贵问臭小。
“告诉你个坏消息,朱晋萍以后不来聚友鱼塘包场钓鱼啦。田经理说,给她在龙湖公馆改造个鱼塘,让她想咋钓咋钓。”
二贵倒吸一口凉气:“什么?她不来了?”
“你这臭篓子,先下手都不会,给你机会你浪费。”臭小生气又遗憾地摔住车门,走了。
李有才和二贵你瞅我,我瞅你,都傻了眼:人家不来聚友鱼塘钓鱼了,怎么加深了解呢?这部泥封的手机还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