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李海航的头像

李海航

网站用户

小说
202201/11
分享
《顶大包》连载

第八章 端砚

数日后,续岩峰去省城开会学习。休会期间,他到墨翰斋参观文联主办的书画展卖。他在省城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从政以来只在义临市和辖县为官,结交的上层领导也不多,若去拜访走动,一方面担心人家问起自己这些年不太顺当的仕途,另一方面也怕没事找事,难拒请托之类的人情。当官难,当清官更难。

墨翰斋是一个长方形展厅,装修古朴。展卖品多是省内知名书画家的墨宝,也有一部分退休和在职干部以墨养性的手迹。进门是仿傅山狂草的四条书屏,算作风范引领。续岩峰以前来过这里,熟门熟路。展厅拐角有一间卖文房的屋子,他看上一方端砚,青紫色的砚面兼有金色的纹理,雕工精美,令他爱不释手。

“多少钱?”续岩峰问经理。

“一千八。”经理说。

囊中羞涩呀,就那点死工资,儿子刚大学毕业,家中还有老人要赡养,每月紧巴巴的。他轻轻摇头,让经理收起。

“喜欢就拿上,干吗放回去?”身后一位女子对他说。

续岩峰回身一看——是沈曼华!她戴着短檐帽,紧身牛仔装,更显挺拔俊俏。

“曼华?你不是在义临市采访吗?”续岩峰问。

“正常轮替,台里让我回来做后期。”曼华已经拿出银行卡递给经理。

“还是你夫人识货,这是正经的老坑端砚。”经理说着,去拿POS机。

“‘夫人’?……”续岩峰脸都臊红了。

“他家的端砚品质还可以,我用过。”沈曼华却不计较误称。

“哎经理!等一下,刷我的卡!”续岩峰边说边掏钱包。

曼华抓住他的手不让他掏,另一只手已经在POS机上输了密码。

“这怎么可以呢……”续岩峰很是难为情。

“武人爱剑,文人爱砚,心仪之物,在乎钱哉。”沈曼华满口珠玑。

经理将打包好的端砚放入礼品袋,交给续岩峰。她挽起他胳膊,走入展厅,挺像一对伴侣。这一期的书画展卖办了不短时间,已到收尾阶段,观客不是很多。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有点别扭。毕竟是一方父母官,公众人物,被不怀好意的人看见,悄悄拍照录像什么的,不就来事了。官道险恶,不得不防。

“你到省城干嘛来了?”曼华问。

“开会学习。”

她笑问:“又是廉政教育?没完没了的教育等于绝育。”

续岩峰吓一跳:“你这媒体人怎敢胡言乱语?”

“因为我早看透了。你呢?”曼华目光犀利。

续岩峰的眼神一直在躲闪其他参观者,沈曼华大概猜出他心思,掏出自己的太阳镜给他戴上:“人的眼睛最容易辨识,有个遮挡就好了。”

续岩峰放松下来。两人边看边讨论,在一幅九尺书法长卷前驻足欣赏。

“草书方面,你喜欢董涛还是凌鹏?”沈曼华问他。

“都是中北省泰斗,各有千秋吧。”续岩峰回答。

“左右逢源,官场陋习。我就喜欢凌鹏,尤其他的狂草,最有傅山风骨,蛇蚓蟠结,汪洋恣肆,气吞山河。”

“可凌鹏这幅字怎么没有标价?”

“无价之宝。”

“问题是,许多书画都标着已售。”

沈曼华瞅瞅周边没人,低语:“这还不懂?卖出去的都是大人物或其夫人的作品。一幅黄雀登梅,又俗又乱,还没我脚丫子画的好,卖了六万!作者是人大主任的老婆。那边鞠躬尽瘁四个字,一个字一万!神马东西!就因为是省委前组织部长的手笔,连墨宝俩字都不配。”

续岩峰虽然面无表露,但心里明白,这就是变相行贿。但他也奇怪,沈曼华怎么对这些内幕如数家珍呢?做传媒的,接触面是广是深,可她的能耐也忒大了,相比之下,续岩峰还真是孤陋寡闻。

徜徉少许,两人走出墨翰斋。续岩峰叫了一辆的士,上车前,他把太阳镜还给她说:“把你的银行卡号告我一下。”

沈曼华没有拒绝,掏出随身的便签和笔,飞快写了一串数字,折起来递给他,又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再见!回去把端砚养一养再用!”

的士上路,笑声还在耳边回旋。续岩峰展开便签一看,竟是她的QQ号。她名片上就有QQ号,反复强调,什么意思呢?

一周学习结束,续岩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把那方一千八的端砚拿出来,实在不敢拆包装。一是觉得过于贵重,二是觉得有点不对劲。怎么偶遇得这么巧?巧得有点离奇。难道她在跟踪我?还是有人告诉她,我来省城开会了?也许是自己过于敏感,自作多情?如果纯属偶然也就罢了,可是,偶然的叠加还是偶然吗?回想那次短暂的一对一采访,似乎也有点不对劲。摄像师电池突然没电了,这种小儿科的失误现在想起来确实怪怪的。“你才大我八岁,我们可以兄妹相称吗?”男女授受不亲,老祖宗的规矩虽然时过境迁,可素昧生平,如此胆大贸然,是职业的洒脱,还是某种意图的前奏?……最奇怪的,她不经意间提到九公司田经理,究竟是无心还是有心?……断断续续的疑惑似乎存在一种细微的联系,越想越难以解套。他决定再到对面工地转转,和田建平聊聊。文房店经理误称“还是你夫人识货”,阴差阳错得让他有点意乱神迷。

续岩峰的专业与工程相关,下工地是家常便饭。他不嫌脏,搅拌机哐哐的料斗进料声听得反而舒服。闲下来去过对面几次,田建平也常向他讨教技术方面问题。人是比较熟,也无恶感,九公司工地干净整洁,这让他比较欣赏。

当晚,在机关食堂用过晚餐后,他信步走进对面工地。民工们刚收工,纷纷跟县长打招呼。这里断不了有其他官员来视察,腆着肚子指指点点,鲜跟民工们交流,民工们也不带搭理他们。类似续岩峰这样的县长真是不多,起码没架子。

续岩峰问一位正在伙房门口剥大葱的民工:“大饼就葱,你是山东人吧?”

“我们东北那疙瘩也好这一口。”那位民工回答。

“东北人和山东人,都有大葱的品性,耿直、豪爽、辛辣。”续岩峰说。

“吃大葱好处多,消毒、开胃、健身。”民工说。

“还把硬!”另一位民工插话。

“‘把硬’?”续岩峰不太明白,也许明知故问。

“哈……”民工们笑得喷饭,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八层办公楼的主体框架已经完成。监理正用全站仪检测楼体垂直度,续岩峰走过去查看数据。

田建平擦着嘴跑来:“续县长,您快成我们工地半个监理了。”

“数据多复核一次,工程少返工一次。”续岩峰放下数据表说。

“所有的数据我们至少要复核三遍。”田建平把纸巾揉成团,扔进垃圾车。

续岩峰与田建平边走边谈,踱入楼体框架内。他漫不经心地问:“前几天,省电视台有个《物华天宝》摄制组,来县政府采访,你替我们招待了一顿?”

田建平说:“一共四个人,咱这小县城也没山珍海味。”

“那个女记者不是你表妹嘛,你这个表哥也该尽地主之宜。”

“她就爱吃烤红薯,我从农贸市场给她买了一袋子。”

“她国学基础挺好,哪个大学毕业的?”

“南方传媒,她是靠一手好字画被录取的。”

“说明还是有功底。她一直在省台工作吗?”

“经常跳槽,听她说,又要挪地方了。现在的年轻人,咱们理解不了。”

“我听摄像师叫她沈导,她拍过什么片子?”

“《功夫在诗外》——武打片,烂的不能再烂了,赔钱赚吆喝。她负责拉赞助,给她个副导演。”田建平边说边整理有些散乱的方木垛。

“听口气,你这表哥还看不上这表妹?”

“咳,她就能穷折腾,倒是关系广,路子多。”

田建平看似轻描淡写地讲着,却在用余光注意续岩峰的表情。

“那她……”续岩峰欲问,又改口,“那是她职业特性,接触的人多。当然,也需要本人优秀,能应酬,善交际。”

“续县长,您在省城如果有什么事,可以找她帮忙。”

“我……倒也没什么事。对了,上次她们来采访,只进行了一半。你问问她,还要不要继续?”续岩峰找到话由。

“好,我现在就联系她。”田建平掏出手机拨号,“喂……曼华吗?……”

“表哥,你给我的红薯真好吃,再搞一袋好吗?”手机里响起曼华的声音。

“你真是卖烧饼不带干粮——吃货。”田建平说。

“我没吃独食,给曼青分了一半。”

“你们上次来县政府采访,不是没搞完嘛,续县长挺关心,他就在我身边呢。”

曼华的声音马上变得欢快:“是吗?我还等他电话呢,快让他接听!”

田建平把手机递给续岩峰,识趣地躲开。

续岩峰先问候一句:“曼华,你好啊!”

“续县长,听到你的声音……真让我激动……”她语音里带着深深的眷恋。

续岩峰心里也一下荡起涟漪,嘴上却说:“我这两天有点时间,可以配合你们把节目做完。”

“内景随便找个办公室就可以拍。你们的办公室千篇一律,桌上摆着党旗国旗,后面一大排书柜,汗牛充栋的样子,你们也许一辈子都不摸那些书。”

“不能一概而论吧?”

“你可能除外。但洁身自好,也许是别人眼中的另类。水至清则无鱼,懂我的意思吗?”

“你是给我上廉政课呢,还是上腐败课呢?”

“我只想和你单独坐一坐,聊聊儒释道,谈谈笔墨砚,摆脱世俗,放松心情。”

“有时候……我也想清静清静。”

“好呀,今天是周五,我明天去义临市收拾房子,你过来吧。”

“你在义临市还有房子?”

“前夫留给我的,没怎么住。要不,我开车去祁口接你?”

“那倒不必。”

“这样吧,让我表哥送你过来,他知道我住址。你现在把手机给他。”

“也没必要让他送。周末……我一般回土河县,家还没搬到祁口;也可能回义临市,儿子在那边住。”

“你有几套房?对不起,不该问这个。”

“没关系,不怕告诉你,就这两套。”

“你要注意哦,反常的廉洁反而更……不用说了吧?好,我等你电话。”

续岩峰把手机还给田建平。

回到县政府大院,司机已经在桑塔纳轿车里等着。上车后,行驶至迎宾路与省道丁字路口,他拍拍司机肩膀,车停下来。

路牌的指示很明确,往左是义临市,往右是土河县。

他犹豫稍倾,对司机说:“回土河。”

暂时的理智占了上风,可这种理智能维持多久呢?男人和女人,这是人世间最复杂、最微妙、最捉摸不定的关系。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